一聽和自己無關(guān)，韓施惠就松了一口，再坐回鏡臺(tái)前發(fā)現(xiàn)妝容一塌糊涂了，特別是因著方才的驚嚇，嘴唇的胭脂都撇到臉上去了，不得不洗了再來一回。

    韓施惠邊打扮邊讓慧喜找出那件去年被她塞進(jìn)犄角旮旯去的冰藍(lán)緞滾湖藍(lán)邊的對(duì)襟褙子來。

    “姨娘怎么想起這件來了？”慧喜不解地問，記得去年還嫌棄這衣服顏色素冷清。

    韓施惠神神秘秘地笑道：“因?yàn)槎斚矚g素凈的顏色?！?/br>
    慧喜也笑了，“難怪，我瞧著袁姨奶奶也從不穿那些個(gè)大紅大紫的?！?/br>
    韓施惠的臉登時(shí)拉了下來，“你懂什么?！焙莺輰⒀b鉛粉的紅木雕漆小缽給扣臺(tái)上了。

    還以為袁瑤失寵了，沒想到二爺回來還是到她那便邊去了，從窯子里出來的果然有些手段的。

    而春雨，這些時(shí)日她已盡力低調(diào)，沒必要從不出自己的屋子半步，她不敢奢求名分，只求孩子平安降生。

    可到底天不隨她愿，鞏嬤嬤來了。

    春雨知道她雖住進(jìn)了岸汀苑，不過是小小的通房且還是王姮的陪嫁，不是姨娘，就是成了姨娘也得每日到王姮跟前立規(guī)矩，所以王姮來傳，她只能去。

    岸汀苑的動(dòng)靜，袁瑤都聽到了，青素出去瞧了回來回話，道：“鞏嬤嬤把春雨給帶走了?！?/br>
    王姮今日去正院了，袁瑤是知道的，這時(shí)候鞏嬤嬤來，自然是王姮來秋后算賬了的，只是袁瑤沒想到王姮會(huì)這般著急地發(fā)作了。

    “看她們兇神惡煞的，怕是會(huì)對(duì)春雨不利，”青素覺得春雨挺可憐的，便指指暖閣，“可要告訴二爺嗎？”

    袁瑤放下書，迅速權(quán)衡了左右，道：“你別忘了，春雨是二奶奶的陪嫁，二奶奶傳去就是二爺知道了也不好攔的，最好……是老太太、太太?！?/br>
    “那告老太太、太太去？”青素道。

    袁瑤笑道：“你都能看出來了，我們家里的這些笤帚抹布會(huì)不知道？她們知道了，老太太、太太就知道了。告訴田嬤嬤，她們誰要出去的，只管放。”

    “是?！鼻嗨貞?yīng)聲便出去了。

    袁瑤嘆了口氣，望向暖閣那頭，日后他必定是要恨她的吧，只盼如今能為他保住子嗣，稍減她對(duì)他的愧疚。

    春雨跟著鞏嬤嬤一路出了西院，從夾道旁的穿堂就進(jìn)了正院，春雨立時(shí)心就安了幾分，心說：“正院是太太的院子，有太太在，想來二奶奶也不敢過分的?！?/br>
    果然，她們一行就往龍恩堂后樓去了，隱約見聽到后樓上房里有說話聲，春雨正要隨著往屋里頭去，不想鞏嬤嬤卻帶她從上房門前過，走一旁的樓梯上二樓去了。

    上了二樓就見夏日和秋風(fēng)守在屋子外頭，見鞏嬤嬤和春雨，秋風(fēng)掀了簾櫳對(duì)里頭報(bào)，“春雨來了?！?/br>
    “帶她進(jìn)來。”王姮在里頭喝道。

    春雨頓覺心慢慢往下沉了，她也是伺候王姮好幾年的人了，知道王姮的性子，聽聲音便知王姮是惱了，便不肯再邁一步了。

    鞏嬤嬤回頭扯了她一把，“走啊?！膘枊邒咧浪谂率裁?，道：“你如今進(jìn)去了，最多不過是少層皮，可要是違了二奶奶的意思，那便不止只是層皮了?！?/br>
    春雨自然知道的，就見她撲通跪倒在鞏嬤嬤跟前，“求嬤嬤開恩，奴婢真不是有意要瞞的二奶奶，避子湯嬤嬤也是看見的，奴婢一碗不拉，可怎么會(huì)有的奴婢真不知。”

    正文90

    鞏嬤嬤道：“這些話,到二奶奶跟前說去?！蓖炅?使眼色讓兩個(gè)媳婦一人一邊夾起春雨就往里頭送。

    春雨見央告無用，無計(jì)可施之下便想大喊救命，心說如今她懷的可是二爺?shù)淖铀?太太不會(huì)不管的，就算這般徹底得罪了二奶奶，也要先躲這一時(shí)的再說,

    可沒等春雨張嘴,口被人捂上了。

    進(jìn)了屋子，春雨想再嚷卻被屋里的另一人給嚇住了。

    五姑娘？?。。?！

    在如今看來,春雨覺得王娥比王姮更可怕。

    王娥就似披著人皮的美人蛇。

    就見王娥掀開熏籠，不知往里投了什么，沒一會(huì)子春雨就聞到了香氣，是那日在別莊上時(shí)焚的那味香藥。

    王娥這是在提醒她，別亂說話嗎？

    而見到春雨進(jìn)來了，王娥就似和春雨久別重逢般，笑迎道：“你們小心些，她可是坐著身子的，若是有什么差池，就似陪上一家子的命你們二爺也繞不過你們?！?/br>
    王娥雖在對(duì)她笑，春雨卻感覺似被毒蛇盯上了一般，全身發(fā)寒。

    一聲瓷器碎裂的傳來，春雨被濺了半身的茶水，就是王娥也不能幸免，被波及一二了。

    “今兒，我是不是該改口叫你姨娘了？”王姮陰陽怪氣道。

    “奴婢不敢，請(qǐng)二奶奶饒命?！贝河旯蚍诘卣\(chéng)惶誠(chéng)恐地求道，“奴婢當(dāng)真不知是怎么懷上的?！?/br>
    “不敢？我看你是早就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還有什么不敢的?！蓖鯅鹗诌叺臇|西還要往春雨身上砸。

    王娥趕緊去攔，道：“七meimei，你剛才摔茶盅的動(dòng)靜樓下可是知道的，要是一會(huì)子幾位太太問起，你可不好回了?！?/br>
    王姮一聽真作罷了，不過不是因著王娥的話，是怕此時(shí)鬧大了，眼看著霍林氏前腳剛走，可別長(zhǎng)君伯夫人后腳就留下了。

    見王姮消停了，王娥這才又到春雨身邊去，親切萬分地將春雨從地上扶了起來，“你可是有身子的人，地上濕冷快起來?！?/br>
    雖說孕吐早便過去了，可這味香春雨還是受不住的，這番是一路強(qiáng)忍著到現(xiàn)在的，這會(huì)子終歸是忍不住了，一陣干嘔。

    瞧春雨這副模樣，王姮兩彎眉又倒立了起來，指著春雨喝道：“你這是打算做戲給誰看？”

    眼看王姮又要發(fā)作了，王娥趕緊把春雨往里頭帶，到剛才放山楂糕的茶幾那里，拿起一塊山楂糕塞春雨手里，“你來得正好，你們二奶奶如今吃不得這個(gè)，你剛好用上了?！?/br>
    春雨怕王娥得很，雖不知王娥為什么攛掇的冬雪害王姮的孩子，但當(dāng)初若是她聽了王娥的話起來歹念，被查出就一定是她，那時(shí)給王姮孩子殉葬的就是她和腹中的孩子了。

    只如今她沒死，冬雪雖沒了，可當(dāng)日王娥威脅利誘她的話，她可是清清楚楚的，想來王娥更清楚，故而怎能還留著她。

    一時(shí)春雨就警覺了，“謝五姑娘的賞，可奴婢來時(shí)吃了不少，這會(huì)子還吃不下別的東西?！?/br>
    王娥臉上的笑便有些凝滯了，“果然是前程有著落的人了，你們二奶奶的東西都瞧不上了?！蓖醵疬@話是故意說大聲了給外頭的王姮聽的。

    果然聽到王姮又摔東西了，“你管顧那蹄子做什么，就讓她吐死了，看霍榷敢把我如何了去？”

    只這回沒多久就從樓下上來人了，問道：“太太們問樓上這是怎么了？”

    鞏嬤嬤忙搪塞道：“是老奴不小心滑了手，摔了茶盅，二奶奶在教訓(xùn)老奴呢?！?/br>
    那人聽了沒見什么異狀，也只得走了。

    王娥則道：“聽見沒，就是太太也不過上來問一句而已，你們二奶奶想怎么拿捏你，沒誰攔得住。聽說你們那位新姨奶奶也是坐著身子的，本想讓你吃塊糕子，我便借口讓你去給那位姨奶奶送去些，好讓你躲過這遭的，既然你不領(lǐng)情便罷了?！?/br>
    完了就見王娥拿了塊山楂糕咬了口邊吃邊出去，春雨趕緊跪求道：“請(qǐng)五姑娘救救奴婢?！蓖炅酥坏糜仓^皮咬一口手里的山楂糕，酸酸甜甜的的確壓住了嘔吐，但她卻是不敢吞的，想著含在嘴里一會(huì)子出去就吐了的。

    王娥總算是回身了，卻定定地看著她，“果然是怕我下了毒的，這可是鞏嬤嬤親手給七meimei做的，真是好心反被疑的?！?/br>
    春雨不得已只能吞了下去，王娥還是在看她，意思是要她全部吃完。

    春雨把心一橫，心說一會(huì)子摳喉嚨吐了就是，便三下兩下就都吃了。

    王娥這才將那碟子山楂糕塞春雨手里端出去。

    回到座上，王娥道，“這山楂糕果然是有用的，看總算是不吐了。”

    王姮還是那陰陽怪氣的調(diào)，“小心那里頭我下了毒的，讓你們母子一尸兩命?！?/br>
    春雨立時(shí)全身冷戰(zhàn)了起來。

    王娥搖了搖頭，過去在王娥耳邊道：“今日就罷了吧，來日方長(zhǎng)呢?！?/br>
    王姮那里會(huì)不明白的。

    “既然七meimei如今還吃不得這山楂糕的，扔了怪可惜的，不如賞她們有了身子的吃去，也顯了meimei的賢惠大度?！辈坏韧鯅l(fā)話，王娥又道：“這山楂糕就讓春雨和你們那位姨奶奶分了吧。春雨，還不快過來謝你們二奶奶的賞?！?/br>
    王姮本還要再發(fā)作一陣的，王娥又指指樓下，王姮不情不愿地作罷了。

    春雨捧著山楂糕緊忙叩頭謝賞，剛告了退，又聽王娥對(duì)王姮道：“她如今身子也笨重了，讓個(gè)人跟著回去吧，別路上有了什么閃失，到時(shí)又有人說是七meimei的罪過了?！?/br>
    春雨的臉色霎時(shí)就有些白了，這下連在路上吐東西都不能了。

    鞏嬤嬤就讓個(gè)仆婦跟著去了。

    從頭到如今也不過是兩刻鐘的功夫，春雨感覺真像是被剝了層皮。

    春雨從樓上下來，就在廊檐下看到了山嬤嬤。

    山嬤嬤也瞧見了春雨，看春雨除了衣裳上有被打濕的印子，就再無不妥了，山嬤嬤便回身掀了簾櫳進(jìn)上房里去了。

    當(dāng)春雨正往漱墨閣趕時(shí)，韓施惠也已經(jīng)把自己收拾得煥然一新了。

    可那件冰藍(lán)的褙子塞在角落存放不當(dāng)，一股子的霉味，韓施惠只得又命慧喜往香鼎里點(diǎn)上百合香罩上蓋子，拎著褙子來回熏了好幾趟，這才耽擱了時(shí)候。

    過了這時(shí)候，韓施惠已拿不準(zhǔn)霍榷是否還在漱墨閣里，若是不在，過去了袁瑤又拐了她一塊去給王姮請(qǐng)安那便得不償失了。

    猶豫間，韓施惠見岸汀苑門外幾個(gè)鬢發(fā)垂髫的孩童在繞著影壁玩，便讓慧喜過去問。

    慧喜是個(gè)沒心機(jī)的，拉住其中小孩便問了，“可見著二爺從對(duì)門出來了？”

    漱墨閣和岸汀苑的夾道雖寬，可到底也是不防聲的，這話就落守門的田嬤嬤耳朵里了。

    而小孩們更是不設(shè)防了，見有人問想了會(huì)搖頭，“沒瞧見二爺。”

    得了話，韓施惠也就放心了，大步向漱墨閣走去。

    韓施惠過了廊檐亭便看見鄭翠守在正房外頭，沒一會(huì)又從里頭走出田嬤嬤來。

    見韓施惠走近了鄭翠打起簾櫳，向里頭輕聲報(bào)，“韓姨娘來了?！彪[約就見青素從簾櫳后頭走過去。

    進(jìn)了屋，韓施惠扯開了嗓門就道：“哎喲，果然還表姐這好，暖和得跟春天似地。”

    在東次間炕上看書的袁瑤眉頭微微動(dòng)了動(dòng)，便未再有其他動(dòng)靜了。

    自然屋里的宮嬤嬤和青素也不會(huì)去搭理韓施惠的，可韓施惠根本就不是來尋搭理的，于是又扯高了幾分嗓門，“哎喲，表姐還不知道吧，我們那苑里可鬧翻天了……”

    袁瑤翻了一頁書，也不和韓施惠拼嗓門，似是自言自語卻讓韓施惠聽了真切的，“二奶奶今兒就要回楓紅院了，你再大聲些，她剛找了春雨，還想不起你來呢?！?/br>
    韓施惠的話立馬就似被人生生砍斷了一般，房里又恢復(fù)了安靜，只暖閣里傳來一陣輕輕的衣布窸窸窣窣的聲響。

    宮嬤嬤緊忙往那頭去，沒一會(huì)子就出來向袁瑤擺擺手。

    韓施惠被青素引到東次間去，見袁瑤靠坐在青緞的坐褥引枕上，腿上蓋著的黑狐皮，身上穿的是蓮青紋錦上添花出著風(fēng)毛邊的坎肩，里頭是月白的小碎花錦襖，頭上盤的是隨云髻，也沒別的釵飾就一顆東珠在額中的昭君套，整個(gè)人暖融融的，不似自己為了這件冰藍(lán)緞的褙子，都沒敢往里多穿衣服，冷得哆嗦了也得忍著。

    韓施惠堆起滿臉的笑意，道：“看來表姐是知道我們?cè)防锏膭?dòng)靜了。”邊說邊借著吃茶四處張望，可西次間那頭落了帷幔，瞧不見里頭，想來霍榷也在那邊了，但估摸著按剛才的聲響就是霍榷睡死了也該聽見了，少時(shí)就該起了吧。

    袁瑤又翻了一頁書沒接她的話，韓施惠剛還要說話，就聽青素道：“咦，這花好像我們?cè)鹤永锞陀幸恢?，還開花了?！?/br>
    “你可瞧清楚了？這叫紅運(yùn)花，就喜長(zhǎng)在濕潤(rùn)的地方，只是不耐寒，這季節(jié)應(yīng)該沒有?！痹幱X得是定是青素看錯(cuò)了。

    青素急忙道：“真的，就在小廚房里，尚嬤嬤養(yǎng)的?！?/br>
    宮嬤嬤也過來說話了，“尚jiejie是有一株?！?/br>
    袁瑤道：“這花可是好藥，書上說其種球入藥，有祛痰、利尿、解毒、催吐之功，可治喉風(fēng)、水腫、癰疽腫毒、疔瘡等病癥。”

    這主仆三人自顧著說話，沒讓韓施惠插上半句。

    鄭翠又報(bào)了，“春雨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