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再說韓施惠,被禁足的這些日子,自嘆如同苦行曾般。 那些個下頭的人,最是會眉眼高低的,當初她韓施惠幾乎是專房之寵時,她們是恨不得擁韓施惠上天去,如今冷清了,她們也都換了嘴臉,要不是還有山嬤嬤鎮(zhèn)著,怕是要上演奴大欺主了。 所以今日一聽得解禁了,韓施惠便盛裝打扮了一番,到對門去找袁瑤,不求袁瑤的好臉,只不過是想能碰上霍榷而已。 雖是對門,可韓施惠卻一回都沒進過漱墨閣。 外頭的景致就罷了,進了上房再看,也是和岸汀苑不能比的。 堂屋正面墻上是四幅梅蘭菊竹的壁掛,下是紫檀嵌琺瑯翹頭條案,案上正中是鎏金的自鳴鐘,兩旁是象牙琉璃塔。 條案前是嵌螺鈿的八仙桌和太師椅兩張, 地上是兩列柞榛木的直背交椅和茶幾,正中地上是金銅的狻猊熏籠。 東次間和梢間正中豎了一壁壽山石嵌千帆遠去的屏風,稍稍擋了內在,但也不難看出里頭的梢間是做書房用的。 這些韓施惠是不在意的,她在意的是西次間和梢間。 看那博古架上的玩意,都是用金玉瑪瑙做成的新鮮玩意,韓施惠見都沒見過。 西次間里有炕有暖閣,再往里就是做寢室的碧紗櫥,槅扇也是精巧得不得了。 反正沒一樣是不讓韓施惠看了眼熱的。 鄭翠領了韓施惠往東次間的炕上去,獻上了茶道:“請韓姨娘稍坐,我們姨奶奶正在更衣?!?/br> “我知道了,你去吧。”韓施惠隨意應了,端起茶來,覺得那五彩的蓋盅茶碗都比她們那里的好看了。 忽然想起這鄭翠是鄭爽的jiejie,又急急叫了鄭翠回來,“你家兄弟跟二爺在外頭,辛苦了。” 鄭翠道:“這是我家兄弟的應盡的本分,說不上是辛苦。” 韓施惠有些rou疼地脫下腕上的鐲子,塞給鄭翠,低聲道:“往后我表姐,也望你能盡心照顧了?!?/br> 那鐲子顏色和水頭一看就知道是上品,鄭翠半推半就地就接過了。 也不過半柱香的功夫,那邊屋里的槅扇開了,袁瑤一身秋香色如意領對襟的褙子,煙黃的立領中衣,鵝黃的鳳仙裙,很是平常的裝束。 韓施惠看了,覺得根本不能和自己身上的這身比,心說:“這表姐真是沒見過世面的,沒眼界得很。”再看來這堂皇富麗的地方,韓施惠覺著也不過是突顯袁瑤小家子氣的陪襯罷了,一時心里便平衡了。 想歸這般想,可還是起身去迎了,“表姐?!表n施惠過去,故作親密地要拉過袁瑤的手來。 袁瑤手一抬,避過了,青素過來給她披上斗篷。都準備好了,袁瑤這才對韓施惠道:“韓姨娘有心來瞧我,本該誠心款待,可我要出門,怕是要招待不周了?!?/br> 韓施惠干笑著揭過剛才的尷尬,“表姐這是要去哪里?侯府我總算比表姐先到些時日,別的不清楚,可要是四處逛逛,我還能領領路?!?/br> “濉溪院?!痹幰膊浑[瞞。 王姮禁閉于濉溪院韓施惠是知道的,見袁瑤說要去韓施惠難免驚愕,“表姐干嘛過的去?你可知……”指指楓紅院的方向,“那位可是在那里頭的?!?/br> 袁瑤不以為然道:“我就是知道二奶奶在里面才過去的。可作為二爺的妾室,每日給二奶奶晨昏定省那是規(guī)矩?!?/br> 韓施惠道:“但二奶奶如今可是被罰禁足了的。” 袁瑤笑道:“二奶奶是禁足了,我們又沒禁足,不去就是我們不懂規(guī)矩了?!?/br> 韓施惠是打死也不愿意去的,可要是袁瑤去了,她不去,到時王姮出來了饒不了她。 想再勸袁瑤別去也是不可能的,袁瑤如今擺明了就是不待見她,最后韓施惠只得硬著頭皮跟袁瑤一道去了。 韓施惠暗暗叮囑自己,下回記著不能再是這時候來串門了。 到了濉溪院才知道,霍林氏在壽春堂一夜未回院里。 霍林氏幫著調養(yǎng)霍老太君的身子,責無旁貸,不然婉貴妃生辰之時,沒霍老太君同往那可是大事。 袁瑤和韓施惠便往王姮廂房去。 丫頭進去報了,出來回話的是秋風,道:“奶奶身子不爽利,還沒起?!?/br> 意思是再清楚不過了的,就是讓她們等著,而且要等到何時還不知道呢。 韓施惠不由得暗中嗔怪起袁瑤來,“看吧,非要來,自找其辱來了不是,還累著我也一道遭這份罪了?!?/br> 袁瑤來時就知道王姮定是要刁難的,可她她敢來就不是來找氣受的。 “既然奶奶身子不爽利,就不擾奶奶休息了,回了?!闭f完,袁瑤轉身便走。 好個順著桿子就爬的。秋風沒見過這樣的,趕緊進去回話,里頭傳來好一陣發(fā)脾氣的動靜。 韓施惠看看里頭,又看看前頭的袁瑤,心說:“這袁瑤果然還是有些法子對付王姮的?!眲傄獛撞饺プ吩?,這回是夏日就從里頭出來了。 夏日道:“袁姨娘,韓姨娘請留步,二奶奶這會子已經起身了,請你們進去呢?!?/br> 韓施惠本想假裝沒聽見繼續(xù)走的,但袁瑤卻回頭了,也不好獨自一人走了。 進了屋子,撲面就是一陣藥味兒和燥熱感,看里頭的人都出了細汗了,王姮卻還全身裹的是大毛的衣裳。 此時王姮正在炕上用早飯,宮嬤嬤手上還端著一碗湯藥,想來是等王姮用完了早飯便要吃的。 袁瑤見了禮,也不等王姮叫就自己上前服侍王姮用早飯了。 韓施惠是躲在袁瑤身后跟進來,袁瑤敢往王姮面前湊,她可不敢,一副怯怯弱弱的樣子躲一旁,讓王姮瞧著比見袁瑤更來氣。 王姮抓起手邊的茶碗就往韓施惠身上砸去,“我沒還死呢,你就上趕著穿紅戴綠要取我而代之了嗎?” 妾室是不能穿正紅的,韓施惠自然是知道的也不敢穿,不過是今日這身百蝶穿花的褙子顏色有些艷了,紅的地兒多了些而已。 王姮這是欲加之罪,罵完韓施惠回頭想挑袁瑤的錯。 袁瑤身上一水深淺不一的黃,全無半點紅,想罵她穿素了吧,她也沒半點素色在身,就是頭上也只一支壓髻簪和一支步搖而已。 王姮只得把氣全都撒到韓施惠身上了,本以為這般作踐韓施惠,袁瑤會出聲勸阻,然后連她順手一并給整治了去,卻半天沒見她出聲,只一味地侍候她進食。 折騰了半日,袁瑤半點影響沒有,王姮自找了一肚子的閑氣,韓施惠更是一身的狼狽。 正文79第十五回以色侍君(三) 王姮一拍炕幾,指著韓施惠,“說來她是你表妹吧,你就不幫她求求情?” 袁瑤頭都沒抬,夾了一箸小菜放入王姮的碗中,“不敢有這樣背后捅刀子的表妹?!?/br> 聞言,韓施惠頓時把頭低得快埋進地里了。 王姮卻哈哈大笑,覺著袁瑤的脾氣倒是挺合她脾胃的。她最討厭的就是那些被人出賣了的,明明恨不得對方去死,卻死要面子的滿口仁義道德,要以德報怨的。 就像當初,知道是冬雪下手害的她,若是旁的人為了面子定會悄悄處置了,她卻不,大張旗鼓地打殺了去。 罷了,王姮擺擺手說不吃了,炕桌撤去,鞏嬤嬤把藥遞過來,王姮看都沒看,“放在那。” “奶奶,藥涼就無益……”鞏嬤嬤想勸,王姮卻大叫著:“啰嗦,放下?!?/br> 袁瑤雖不過進府才兩日,可以前也沒少聽霍榷和韓施惠說,故而多少是看明白了的。 王姮折騰霍榷的妾室通房,并非是有多喜歡霍榷,反而是因她不樂意跟了霍榷,也不樂意見到有人是愿意跟了霍榷的。 袁瑤接過鞏嬤嬤手里的藥,道:“二奶奶,就算你把西院鬧翻了天,如今再故意損了自己的身子,侯爺也不會讓你與二爺和離的。倒不如……” “不如什么?”王姮道。 袁瑤掃看了屋里的人,道:“奶奶確定這里頭,不會出第二個冬雪?” 王姮也看了一圈,道:“你們都出去?!?/br> “奶奶不可?!膘枊邒卟粦押靡獾乜粗帯?/br> 王姮卻冷笑道:“嬤嬤放心吧,她不敢在這動手動腳的。二爺不在府里,出了事沒人救得了她。” 鞏嬤嬤知道的王姮有多任性就有多固執(zhí),只得遣散了人,最后不放心地再看王姮一眼,卻聽王姮指著韓施惠道:“把地上這個也一并拖出去?!?/br> 屋里終于只剩下袁瑤和王姮了。 王姮就不是愛拐彎抹角的人,直接道:“你想說什么就直接說吧?!?/br> 袁瑤卻將藥遞給她,“你以為這般,就可逼著二爺以善妒和無出與你和離嗎?奶奶,這可是賜婚,和離了打的可是皇上的臉面,無疑是自取其死,還拖累了滿門,不管是二爺還是侯府都不敢?!?/br> “所以你這是在告訴我,讓我趕緊死了這條心是嗎?”王姮厲聲質問道。 袁瑤無懼于近在眼前的王姮的猙獰的嘴臉,道:“奶奶,其實你是知道的伯府不敢的,侯府又如何敢。這天下只有一人敢打皇上的臉面?!?/br> 王姮不信,但還是問道:“誰?” 袁瑤在她耳邊道:“太后。” “她更不可能,你又不是不知就她按我進的來。”王姮立時就駁了袁瑤的話。 “沒錯,是太后娘娘讓你來的,可她讓你來到底是做什么?”袁瑤提醒道,“只要你完成了她說的‘事’,便大功一件,那時還怕求不來她的懿旨和離嗎?” 聽了袁瑤的話,王姮沉默了片刻,“你以為我什么都沒做嗎?到如今我的人明里暗里折損了過半,可連半點消息都沒有。” 袁瑤再提醒道:“奶奶,你身邊的人在侯府無權無事的多,到處亂走亂看是人都覺得可疑。” 王姮道:“那按你說該如何?” “奶奶有沒想過要主持中饋?”袁瑤忽然道。 “主持中饋?”王姮不解地看著袁瑤。 袁瑤再端起藥碗,“只要奶奶主持了中饋,想往那里安自己人就往那里安人,想查那里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查那里,不是嗎?”最主要的是主持了中饋就掌管了庫房和賬冊,這么大一筆國庫庫銀,只要真是鎮(zhèn)遠侯私吞了,就能從這些里頭看出蛛絲馬跡來。 王姮恍然大悟大叫道:“沒錯,我怎么沒想到呢?!蓖炅藠Z過袁瑤手里的碗,將湯藥一口氣灌下,抹抹嘴看著袁瑤,一時又冷笑了起來,“日后我若是能如愿,自然是會記你一功的。不過……” 王姮故意將話頓了許久,將手邊的空碗推到袁瑤面前,斟了半碗茶丟一丸藥進去化開了,這才道:“為了進府你也算是不擇手段了,聽說你得了身子侯爺才讓你進的府。既然如今你已進侯門,這孩子就不必要了?!睂⑼胗滞幟媲巴屏藥追?。 袁瑤不惱也不怒,滿懷母愛之情地低頭看著自己小腹,“二奶奶知道嗎?我家在當年的一案中,活下來的只剩下我一人了,這孩子就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當年我還小,家逢巨變之時我無能為力,保護不了任何人?!痹幝鹆祟^,眸光中在慢慢凝聚孤注一擲的不可阻擋,“但今時今日,倘若再有人敢傷我的親人我的孩子,玉石俱焚,我也再所不惜?!?/br> 王姮忽然有些怕這樣的袁瑤,見她在慢慢逼近,身子不由得往后仰,以避開袁瑤吹打在臉上迫人的氣息。 “王姮,你覺得我會不留一條退路,就敢只身進府來嗎?”袁瑤抬手將王姮頰邊的一縷發(fā)絲挑起,指尖的冰冷劃過王姮的頸項,激起王姮戰(zhàn)栗陣陣。 “你覺若是鎮(zhèn)遠侯知道太后的真正用意,他會如何處置你?” 王姮強撐起一口傲氣,道:“我可是太后的侄女,他敢動我試試。” 袁瑤忽然笑了,“只怕那時太后都自身難保了,竊取遺詔,就是太后也難逃謀逆之罪。而你,別太高看你自己了,隨便一個暴斃的借口就能打發(fā)了你,反正你如今的身子是何種狀況,眾所周知?!?/br> 王姮根本無可反駁袁瑤的話,“你……你……袁瑤,你想造反嗎?” 袁瑤拉開了和王姮的距離,面上笑意淺淺,站于炕邊福身,道:“妾身不過是為自保而已,倘若二奶奶高抬貴手,放我母子一馬,自然是皆大歡喜的。想來二奶奶吃了藥也要歇著了,妾身明日再來給二奶奶立規(guī)矩,告辭了?!?/br> 王姮驚恐萬分地看著袁瑤離開的,就怕她忽然改變主意又逼了過來。 當鞏嬤嬤進來,王姮才發(fā)覺身后一片汗?jié)瘢CH坏靥ь^看四周,一直以為鎮(zhèn)遠府也和南陽府一般,是能讓她任意妄為的地方,現在才發(fā)現這里是隨時能取她性命的地方。 王姮忽然緊緊地抓住鞏嬤嬤的手,“藥,我要吃藥,我要好起來,我要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