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霍榷豎指在唇上,從袖中一卷紙來,道:“輕聲些。” 袁瑤早便被他的顧做神秘給感染了,竟然有些緊張了,接過紙卷展開從頭看去,原來是篇文章。 霍榷站她身旁,目光從她肩頭越過,與她一并賞文。 文章并非長篇大論,可字字珠璣,一氣讀來激人奮起,倍是酣暢淋漓。 袁瑤指著文章末處,“好個‘再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再給眉頭活八百年寫不出這種擲地有聲,霸氣十足的詞句來,這借的是駱賓王的《討武檄文》了。) 霍榷卻趕緊將她口捂住,“我的姑娘,小聲些?!?/br> 袁瑤縮了縮脖子,霍榷這才放下手來,袁瑤問道:“這到底是誰所做?” 霍榷與袁瑤并坐一處,輕聲道:“司馬空?!?/br> “司馬空?”袁瑤抿唇回想道:“就那個傳言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鬼神不測之術(shù)的司馬子隱?” 霍榷點頭,評說道:“看這文章事昭理辯,氣盛辭斷,可見此人并非浪得虛名,確有才學(xué)?!?/br> 袁瑤連連稱是,又指著文章中的一處,“特別是此處,你看……” 兩人為這文章并肩而坐,促膝而談,不知不覺更深露重,還覺意猶未盡。 這篇檄文最終還是被御史送到了禎武帝面前,當(dāng)那御史慷慨激揚地控訴司馬空狂妄自大,蠱惑人心之時,禎武帝卻將文章看得連連拍案叫好,稱其有大才,并下旨誰能請得司馬空出山為朝廷所用,重賞。 一時震驚朝野,王家顏面頓時掃地,太后真病了。 得此旨意,眾皇子紛紛效仿劉玄德茅廬三顧,其中以淑妃所出的大皇子,已故周陽伯王允之女敬妃所出如今寄于王皇后名下的二皇子,和先皇后所出的五皇子,三人最為活躍。 然司馬空卻自稱不過是粗俗山野村夫入不得大堂,一一辭了,但禎武帝并未放棄。 八月初一,風(fēng)輕云凈,驕陽似火,京城和往日并無不同,只韓白兩家喜慶非常。 吉時一時,韓塬瀚著公服乘馬,簪花披紅,從白家迎出白靈后便繞城游街。 路人見儀仗倒也紛紛讓路,讓其先過。 只見路邊一輛一等尋常的青松帷幄馬車旁,霍榷緋衣白馬,駐足笑望他走來。 今日不便多敘,韓塬瀚便在馬上向他一拱手抱拳,不想在經(jīng)過那馬車時,只見車窗內(nèi)有素手挑開簾子,隔著紗窗可見一人在內(nèi),韓塬瀚倏然勒馬,迎親儀仗不得不停。 霍榷看看馬車,后下馬拱手笑道:“本應(yīng)至府上一賀,卻怕唐突了,只得在此獻上賀禮,聊表心意。青素?!?/br> 聽聞霍榷喚青素,韓塬瀚一時僵直了身軀,車?yán)锕皇撬?/br> 只見青素應(yīng)聲兩手托一錦盒從馬車?yán)锍鰜慝I上。 韓塬瀚趕緊下馬,兩手接過,里頭是兩方雞血石素方章,上刻“白首雙星”四字。 望著馬車,韓塬瀚欲言又止,霍榷卻拜別上馬,帶著馬車拐進出城街,出城去了。 八月桂花香,霍榷帶袁瑤出了城一路往落霞山去。 遠遠的,風(fēng)便將香氣輕送而來,袁瑤一刻都等不得了,不待青素放下腳凳便跳了下來,嚇得霍榷趕緊過來扶,道:“看你急得,桂花又不會跑了?!?/br> 袁瑤戴上帷帽與霍榷一道拾階而上,只覺香氣飄渺,猶是引人,不禁道:“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 此時已走到石階頂上的霍榷,并未回頭只放眼面前,道:“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輕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袁瑤抬頭,已可見樹影婆娑,不由幾步并緊,驀然眼前豁然。 蔥蘢枝頭點點金黃細細碎碎綴在上,風(fēng)起吹落金黃漫天,一時林間遍地,如金沙遍地之西方極樂。 袁瑤縱情奔穿梭在林間,霍榷笑望,回頭接過鄭爽捧來的玉笛。 一時笛聲清脆,繚繞林間,引的鳥蟲和鳴。 袁瑤在霍榷的目光中慢慢步回,雖看不清那羽紗之內(nèi)的面容,但可知她在笑。 只見她忽然摘下帷帽,抽出青素捧來的長劍,頃刻間玲瓏水袖,劍影刀光。 古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再看她那來時如雷霆收震怒,罷時如江海凝清光,霍榷自覺袁瑤是不輸公孫大娘的。 一曲劍舞,將霍榷看得如癡如醉,正是青梅煮酒英雄調(diào),輕舞飛揚美人俏。 然,天公不作美,一場滂沱大雨忽然而至,卻難得地緩解了京城的旱情。 幸得山中有一莊園,袁瑤和霍榷得以暫避。 那莊園這般恰巧竟是司馬家的,袁瑤看了眼霍榷,這里頭又有多少是他人為的偶然? 正文56第十一回以才侍君(二) 持才之人多有傲骨,這司馬空自然也有幾分桀驁,倒是司馬夫人快人快語。 司馬夫人四十有余,形容富態(tài),笑容可掬,乍一看還有幾分大肚能容天下事,笑口常開世間人的灑脫。 見霍榷正和司馬空禮數(shù)周全地客套,司馬夫人便一把抓袁瑤,道:“咱們是頭發(fā)長見識短的,沒他們這般多虛禮的,讓他們這些禮數(shù)周全的自顧說去,我們進屋?!?/br> 被司馬夫人說是禮數(shù)周全的二位,嘴上雖在客套,可不難看出他們是相識的。 袁瑤在被司馬夫人拉開時,順手在霍榷手上掐了一把。 霍榷知道袁瑤這是惱他哄了她來卻別有目的,霍榷自然是不敢做聲的,只得咬了牙忍著,見袁瑤和司馬夫人進了屋,又不禁莞爾。 司馬空向霍榷一拱手,“若景升來是與我論道古今吟詩作對的,我自然是不亦說乎,可若是再來勸我為朝廷效力的,那便恕在下招呼不周了?!?/br> 霍榷不由苦笑。 袁瑤回頭看了那兩人一眼,霍榷表字景升,但他有官職在身,除去長輩好友,一般都稱他大人或公子,司馬空卻直呼他表字,再看他們兩人雖認(rèn)識,卻還說不上是好友,故而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霍榷隱瞞了自己乃朝廷命官的身份。 再想今日霍榷讓她素衣簡從,他自己也是一身尋常富庶人家的裝扮,知他不想以權(quán)勢威逼,真心想結(jié)交司馬空這個人的。 “你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嗎?”司馬夫人嗷的一聲河?xùn)|獅吼,可轉(zhuǎn)臉對袁瑤又笑瞇瞇了,“我家老爺不通庶務(wù),一心只做那風(fēng)流隱士,巴不得連身上的虱子都帶點風(fēng)流清高的酸勁兒,誰說都不聽?!?/br> 這下輪到司馬空苦笑了。 袁瑤也不禁掩嘴輕笑,可袁瑤也算是看出來了,這司馬夫人看似口直心快,但在言語中已經(jīng)明明白白地告訴袁瑤了,倘若霍榷想讓你從我這突破,那也是沒用的。 司馬夫人拉過袁瑤的雙手,將袁瑤那是一個上下細細打量,口中不時嘖嘖,“好標(biāo)致的人物,難怪劍舞得那般好看,就跟畫里出來似的,連我家老爺都說什么矯如游龍驚鴻?!?/br> 袁瑤有些意外,原來方才林中還有別人,不由得謙遜道:“袁瑤獻丑?!?/br> 司馬夫人卻爽快道:“我是說不出那什么游龍游風(fēng),金紅還是銀紫的,可好看就是好看。原來姑娘姓袁呀,可有人家了?” 袁瑤被司馬夫人這般直白相問,一時還真有些招架不住。 司馬夫人卻越說越得勁兒,“我娘家有個侄兒,那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 霍榷一聽這如何得了,急急忙忙就過來將袁瑤拉到自己身邊坐下,笑道:“夫人的娘家侄兒自然是好的,只可惜海棠兒已有貴人給指了人家了?!?/br> 司馬夫人一愣,“貴人?”再看看霍榷那緊張樣,再看看袁瑤那恨不得立即把手抽回來的羞澀模樣,便一派已經(jīng)明了的神情,道:“這兩個孩子真是的。” 霍榷不由清清喉嚨,顧左右而言其他道:“司馬先生這是要遠行?” 不怪霍榷這般問,因這屋中是滿地的書籍和一些正準(zhǔn)備裝箱的瓷器用具。 袁瑤在進這莊園時便不做痕跡地打量了司馬家的莊園,貌似不大也就兩進的而已。 這前院上房闊五間,左右東西廂房各面闊三間,后頭應(yīng)該便是后罩房了。 袁瑤再掃看這堂屋,家什是一概是尋常的,最多的是書,便別無其他過多的擺設(shè)了。 無意中袁瑤還發(fā)現(xiàn),書籍中有不少是流芳千古的明君良臣傳記。 司馬夫人道:“近來不少人來游說我家老爺出山為朝廷效力,老爺不勝其擾,正準(zhǔn)備遷居別處了?!?/br> 袁瑤和霍榷對望了一眼,又聽司馬空道:“正所謂人各有志。我也不該多說無謂,以景升的才學(xué)走科舉自然能圓報效國家之心,只是如今官場混濁,黨爭正盛,就是入了仕也難有一展雄才之時,望景升好自為之。” 此時,司馬家看門的老家丁進來了,說是二皇子的門人遞了拜帖。 司馬空接過,看了兩眼,對霍榷道:“你看,這種天氣都不得清靜,唉,煩請景升和袁姑娘隨拙荊至后院一避。” 司馬家的仆從不多,除了看門的老家丁,就是燒菜的廚娘和伺候司馬夫人的丫鬟而已。 大雨正是下得滂沱之時,想看天知時辰是不能夠了,只能估摸著該是午時了,司馬夫人高興家中有客,便親自下廚,囑咐袁瑤和霍榷自己隨意。 霍榷背手站于門內(nèi),望著院外將天地潑了個茫然的大雨,眉宇間微微起伏。 袁瑤端著茶碗不吃,聞著縷縷茶香,雙眼卻有些失神,道:“大人是想請司馬先生出山,為侯府所用?” 霍榷不想她會這般問,因這問是過于大膽了的,袁瑤是知禎武帝對司馬空志在必得的。 回頭見袁瑤有些失神,霍榷不由笑道:“說了可能你也不信,我是真心敬佩司馬先生,如此棟梁之才不該荒廢于田園山水之間。” 袁瑤慢慢收回渙散的眸光,“既然大人有此心胸,袁瑤倒是可助大人一臂之力,只是……” 霍榷知袁瑤是個心思通透的,有些事她比旁人還要看得透徹些,且又善謀,不由對她未完之語寄以希望,幾步回袁瑤身邊坐下,“只是如何?” 袁瑤放下茶碗,道:“只是以后仕途之上,司馬先生會與大人形同陌路?!?/br> 從霍榷臉上不難看出有些失落,但仍道:“君子群而不黨,自該如此。” 司馬空無心應(yīng)酬便幾句打發(fā)了二皇子的門人,回頭讓司馬夫人傳飯。 “我們家沒那么多大防小防的規(guī)矩,我家老爺和我也只當(dāng)你們是晚輩待,就不必拘于那些禮數(shù)了?!?/br> 聞言袁瑤便有了些疑心,進門之時司馬空可是被司馬夫人說是禮數(shù)周全的,司馬夫人倒也罷了,司馬空卻也忽然視禮儀為無物了。 可司馬夫人這般說,四人也只得圍了一桌。 司馬家在這山上占地頗廣,可見祖產(chǎn)不薄,但司馬空夫妻兩人在吃穿用度上卻非常節(jié)儉。 四菜一湯,用于待客有些少了,可米飯卻是管飽的,就眼前這一大海碗的米飯,不說袁瑤就是霍榷也有些啞然了。 看司馬空夫妻熱情的招呼,豪情地大口吃飯,就是掉在桌上的米粒也要撿起吃了,倘若他們兩人不把米飯吃光了,怕是要惹了主人家的不快了。 霍榷給袁瑤盛了碗桂花紫薯湯,又將她碗里的米飯扒了多半到自己碗里。 司馬夫人咽了口飯,道:“怎么吃她的了?米飯還有多呢?!?/br> 霍榷端起那碗快把他整個臉都擋了去的米飯,笑道:“她胃口小,吃不完,免得浪費了?!?/br> 司馬夫人又看看袁瑤,“就吃這些那里夠,難怪不長rou,以后去夫家不好生養(yǎng)?。 ?/br> 霍榷差點將飯噴了出來。 袁瑤對司馬夫人的直爽真是無力得很,此時更是恨不得將整張臉埋進飯里。 霍榷卻笑著給她夾了塊桂花糯米藕片,“多吃些,長rou?!?/br> 袁瑤在桌下踩了他一腳,把桌子震得咚的一聲響。 司馬夫人和司馬空卻老神在在,視若未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