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再說說這王珩。 王珩年十七,家中行三,喜念書,可都是念死書,還把自己念得滿身的酸腐之氣,不但如此還頗孤芳自賞,常抱怨懷才不遇。 王姮和王衍也不敢勞師動眾,就一輛車一騎輕車簡從地去了南山寺。 出于師太親自出迎。出于師太是知道這位姑奶奶的,不論是身份還是性子都是惹不起的。 王姮看不上出于師太獻的茶,一口沒吃,一派高高在上的傲慢,“讓你們主持來見我?!?/br> 好大的口氣,那些個勛貴公侯的夫人都不會這般說話,就是太后娘娘身邊的內官都要稱一聲主持大師。 “七meimei不可無禮?!彼岽糇油蹒裾f話了,雖然他也看不上這些個整日只會阿彌陀佛靠別人施舍存活的出家人,可他對禮數(shù)是十分看重的。 王珩自認是禮儀周全地道:“這位法師,我兄妹二人今日有要事要見貴寺主持大師,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這話出于師太就聽得舒坦些了,雖說如今出塵大師未再閉關,可每到此時便會在法堂抄寫經卷。 出于師太兩手合十宣了聲佛號,“二位施主怕是來的不巧,主持師姐此時正在法堂抄寫經文,等閑不得打擾。” 王姮一拍茶幾,幾上的茶碗蹦半天高,掉下摔了個粉碎,“那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南陽府的都若等閑的人了。” 出于師太也知自己失言了,好聲告罪,可耐不住王姮今日就是來尋事的,被一通撕扯就去了法堂。 法堂是南山寺藏經之地,也是眾比丘尼和沙彌尼借閱經卷之處。 王姮怒氣沖沖拽著出于師太來到法堂時,袁瑤和韓施惠也正好在借閱經卷,順便見識了一番名門潑婦。 “哪個是主持?”王姮嚷道。 眾尼立時劈開一條道,就見一位形如枯木的老尼端坐在案桌后,恍若未聞王姮制造出來的sao動,專心致志地抄寫著經卷。 王姮走過去一拍桌案,“你就是主持?” 出塵大師依然不動。 王家的人那里受過這樣的怠慢,王姮就要發(fā)作,王珩卻及時制止了她。 并非是王珩有肚量,而是他自持是讀書人,不能和粗俗市井潑婦一般地叫囂。 “一會兒你勿用做聲,我自有法子。”王珩叮囑道。 王姮氣呼呼地甩頭,到一邊去了。 約莫一刻鐘后,出塵大師終于落下最后一筆,這才起身離座,合掌施禮道:“方才默寫經卷未完,不敢疏忽,怠慢二位施主了。” 王家兄妹二人早是一肚子火,可此時二人卻不做聲了,將出塵大師晾在一旁。 也約莫是一刻鐘后,王珩才佯裝抱歉道:“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方才在下見到大師不由自省,怠慢了大師,大師莫要見怪?!?/br> 王珩這是擺明在說出塵大師不賢。 出塵大師倒是沒和他針鋒相對只宣了聲佛號。 “不知方才大師默寫的是哪部經書?”王珩又道。 出塵大師回答道:“《妙法蓮華經》?!?/br>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既然大師能將經書默寫出來,定是將《法華經》爛熟在心的了。既然如此,在下倒有一問想請教大師,望大師不吝指教?!蓖蹒窆首鲋t遜道。 出塵大師道:“阿彌陀佛,施主請講。” 王珩見出塵大師落入他的言語圈套,不由得意道:“請問大師,這《法華經》中有多少句阿彌陀佛?” 這明顯是在刁難。 對于出家人而言,經文是再熟悉不過的了,可又有誰會去細數(shù)過這些,是故出塵大師還真是答不出來。 王珩也不著急逼問,面帶嘲諷地笑看著出塵大師。 王姮更是輕狂地大笑了起來。 王珩又指著供在堂中的大肚彌勒佛,“再請教大師,彌勒佛他又在笑什么?” 這二人的張狂樣,袁瑤雖是厭惡,但知不可沖動出頭,只輕聲道:“張口子曰,閉口子曰,就不知他是否又知圣賢書中又有幾個子曰?” 韓施惠見袁瑤反問得有理,且也是看不過這二人的囂張,便大聲道:“看公子也是位讀書人,敢問公子又知不知道圣賢書中又有幾個子曰?” 聞言,王珩臉上的得意瞬間凝結,張目結舌在旁。 王珩忽然覺得眾尼有在竊笑的,有偷偷叫好,頓時惱羞成怒,咬牙冷聲道:“你說什么?再說一遍?!?/br> 韓施惠剛體會了一會子把人問得啞口無言的威風,就被王珩的兇狠狀給嚇到了。 袁瑤嘆了口氣,將韓施惠拉回,護在身后。 這般情景,也容不得袁瑤退縮了,就算再伏低做小只會讓人變本加厲地作踐了去,袁瑤豁出去了,賭這男人自詡是斯文人不敢當場發(fā)飆,“公子出口便是圣賢之言,想來也是熟讀《四書》的,我們姊妹也不過是想請教一句,這《四書》中又有幾個子曰而已。” 王珩除了磨牙切齒是發(fā)作不得的。袁瑤不過是以問還問,倘若王珩發(fā)作便是比女人還沒風度了,至少方才出塵大師沒發(fā)作。 袁瑤又道:“方才公子又問彌勒佛在笑何?他笑天下可笑之人;他笑自作聰明之人;他笑持才傲物之人;他笑仗勢欺人之人?!?/br> 王珩被袁瑤說得臉上那是一個青紅交加。 袁瑤算準了王珩是不會發(fā)飆的,可惜漏算了王姮。 王姮可不知道什么子曰不子曰的,什么可笑不可笑的忽然冷冷一笑,反正袁瑤在暗諷他們妹是可笑之人,她懂了的,她刁蠻跋扈慣了的,可不管你什么風度禮數(shù)的,“今日我就仗勢欺人一回了。先給我捆了她,掌嘴。” “佛門清凈地,不可動粗?!背鰤m大師挺身攔下。 平日里,王姮連那些個命婦都不放在眼里,別說一個小小的主持了,一把將出塵大師推搡在地,指著袁瑤和韓施惠,“抓住這兩個賤人,給我狠狠地掌嘴?!?/br> “主持?!?/br> 見主持被推倒,眾尼一擁而上圍了個水泄不通,就王姮帶來的四個人丫鬟根本就擠不過,最后把王姮也擠了個趔趄。 王姮氣得那是一個張牙舞爪。 混亂中,一聲咆哮鎮(zhèn)住了全場,“孽障,還嫌不夠丟人現(xiàn)眼嗎?” 眾尼扶起出塵大師慢慢散開,就見一位面容不俗衣著不凡的中年男人站在堂門處。 一見這人不說王珩了,就是王姮也有些發(fā)憷了。 兩人顫顫道:“爹……爹?!?/br> “還不快滾回去。” 王姮臨走不忘惡狠狠地瞪袁瑤和韓施惠一眼。 事后,袁瑤才從渡己那里得知,原來那男人正是南陽伯王諲。 說來也是王姮的運氣不好,她到南山寺的事南陽伯是不知的,可是那么的恰巧,南陽伯親自來寺中查看,以便太后來后安排守備和警戒。 不想正好看到自己女兒撒潑,感覺臉都丟到姥姥家了。 后來,王姮是想來找袁瑤的麻煩,可被南陽伯禁足了。 日子又過了三日,韓施惠終于把霍榷給等來了。 霍榷剛跨入南山寺的山門,夏至便看到他了。 那刻,袁瑤正教韓施惠識禪樂《枯木吟》的琴譜。 “為何叫枯木吟?這名聽著怪凄慘的?!表n施惠問道。 袁瑤答道:“因為禪林有一用語,枯木逢春。枯木恰逢春日至,再得生機??勺怨趴菽痉甏?,極為稀少,喻佛性隨緣而生,不可強求?!?/br> 在知客尼絆住霍榷的功夫,夏至疾跑回來,氣喘吁吁的在門外偷偷地給韓施惠猛打手勢。 袁瑤就覺得韓施惠是忽然無由來地緊張了,又或是說興奮。袁瑤伸手撫過韓施惠的額前,道“可是哪里不適了?” 韓施惠急忙搖頭,舔舔嘴唇,“我怕學不好這曲子,讓表姐失望?!?/br> “對初學而言,這曲子是有些難了,要不換一個?” “不不,”韓施惠又忙擺手,“這個就很好,佛家寺院彈些春風秋月的可是不合時宜的,要不表姐你彈一遍,讓我先得個印象?!边呎f邊不時地偷望院外。 袁瑤想想也是,且禪樂有清心靜氣之效,許是韓施惠聽一遍便不緊張了。 將琴取來,袁瑤十指輕彈低拂,指法輕靈。 琴音淙淙,韻律流暢,將枯木逢春之重生,一一形諸指下。 余韻回蕩于山間竹林,久久猶在。 一曲畢,夏至很適時地回來了,對袁瑤道:“表姑娘,方才我見青素jiejie在烹茶,似乎不得法,正愁著要不要你去看看呢?!?/br> 袁瑤不疑有他,便繞到后頭的后罩房去了。 夏至見袁瑤出去了,再跑出精舍外,就見霍榷被知客尼領著,正回味無窮地從外慢慢信步而來。 “姑娘,來了?!毕闹劣峙芰嘶貋?,大開所有的門窗,讓外頭的人能清楚看到屋里的人。 韓施惠急忙坐到方才袁瑤撫琴的位置,兩手放琴弦上,做因方才凝神彈奏,一時半會回不過神來的模樣。 正文31第六回結怨王姮(四) 對于禪樂,霍榷是感觸頗多的,且多是和韓施巧有關。 一路隨知客尼走來,未近袁瑤的精舍便聽到了淙淙的琴韻,勾起的回憶和無奈太多,霍榷途中曾駐足片刻平復心緒。 霍榷每回來都是由姑子通報過后再進去的,只今日有些心神恍惚,不覺便跟著進去了。 知客尼站舍外,合掌行禮道:“韓施主,霍公子來看袁施主了?!?/br> 韓? 一字便將霍榷驚醒,猛然抬頭只見舍內,一位身穿白緞底煙霞紅百蝶穿花對襟褙子,銀紅的交領中衣,鵝卵青襴紋馬面裙;頭盤松松的飛仙髻,斜簪三尾鳳銜珠串發(fā)釵的女子端坐在琴桌后,聞聲悠悠睜眼。 不論是衣著還是那雙眼睛,霍榷不用細看也知和他心中的女子有多相似,他看得有些失神了。 可霍榷也是知道的,這女子和韓施巧再相似,也不過形似神不似。 但那又如何?只這般也能稍解他相思之苦了。 “方才是姑娘在撫琴?”唯恐驚嚇到佳人,霍榷小心翼翼地問道。 只見佳人望來,驀然見到他這么個男子還是有些受驚了,雙靨倏然羞紅,轉身面向屋內,默默地點點頭。 霍榷大喜,自覺這是上天為彌補他失去心愛的人,而將這女子送到了他的身邊。 這回他不想再錯過了,哪怕不擇手段。霍榷無比確定。 “霍公子是來找表姐的吧。”韓施惠聲嬌滴滴,用手絹稍稍掩了下側臉,“表姐正在烹茶,一會兒便來?!?/br> “表姐?袁姑娘是你表姐?”霍榷又想起方才知客尼喚她韓施主,“難道姑娘是韓貴人的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