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她們?nèi)苏f話的聲音引來了那兩位女官的注意，又或只是錯覺而已，韓施巧似乎看到兩位女官齊朝她們這邊看來，那視線隱蔽得很。

    而這二位的到來不過是帶幾位資深的宮女過來教她們這些秀女御前覲見的一些規(guī)矩而已。

    宮中的規(guī)矩就連太后和皇后都不敢大意，秀女們當(dāng)然也不敢掉以輕心。

    決定她們這些女子命運的時刻到了，每名內(nèi)監(jiān)點名六人為一組，并引領(lǐng)著往前大殿去。

    輪到韓施巧時，沒想到會和馬葶，還有王諗一組。

    其余的三人韓施巧都不認(rèn)得，想來是外省官員的子女了。

    韓施巧打頭，跟隨著內(nèi)監(jiān)的引導(dǎo)走向華蓋殿。

    華蓋殿前寬闊的丹陛，先前到一組秀女還在等候。

    許是沒那份欲要飛上枝頭成鳳凰的心吧，韓施巧淡定自如，那份從容讓她在眾多略顯不安的秀女當(dāng)中，顯得格外出眾。

    馬葶面上平靜，可緊抓著手絹的手卻分外的用力。

    王諗藏在袖中的手在微微發(fā)抖。

    在跨過殿門時，王諗緊張得差點便被門檻被絆倒了。

    韓施巧思忖著，御前失儀是不是該從這會子就要開始裝了？

    她們六人一排先上前幾步，款款下跪行禮。

    韓施巧不敢四處張望，只覺得嚴(yán)絲合縫光潔如鏡的地面冰冷入骨，所幸并不用跪多久便聽到回蕩在這殿中的沉啞聲音響起，“平身。”

    起身垂手，目不斜視看著身前不遠(yuǎn)的地磚。

    那冰冷的地磚將寶座臺上的情景倒影清晰。

    髹金漆龍紋寶座之上，頭戴二龍戲珠金絲翼善冠，身穿明黃十二團龍盤領(lǐng)袞服的男人正襟危坐。

    這位便是權(quán)傾天下的帝王。

    倒影沒能將這位帝皇的五官倒影清楚，唯一能清楚感覺到的是那份殺伐決斷的凌厲，讓人連他的倒影亦不敢多望。

    韓施巧連忙移開目光，卻對上了倒影的皇后。

    皇后頭戴雙凰翊龍冠，身著織金彩色云龍紋大衫，深青金絲云霞文的霞披，面帶矜持的微笑，眉目和善。

    而皇帝的另一側(cè)，端莊雍容的老婦神色淺淡，看不出喜怒，正是太后。

    “鴻臚寺卿韓孟之女韓施巧，年十七。”司禮太監(jiān)高聲唱報。

    韓施巧將頭垂得更低了，遲疑了一下方顫顫出列行禮，舉止間不夠落落大方略顯小家子氣了，“臣女韓施巧參見皇上、太后、皇后，愿皇上、太后、皇后萬福金安！”

    “嗯，平身吧?！钡澪涞鄣统恋溃揭獡u頭示意撂牌子，卻聽皇后忽然悠悠道：“韓家有施巧，城西袁瑤俏?！眰?cè)頭對禎武帝道：“臣妾在閨中之時便聽聞了，韓家的姑娘琴藝出眾，擅長佛曲禪樂，琴聲浩然正氣，清靜身心?！?/br>
    韓施巧福一福身，“皇后謬贊，臣女愧不敢當(dāng)。臣女琴藝自娛自樂尚可，實難登大雅之堂?！?/br>
    “謙遜有禮，不驕不躁，韓孟教女有方。”一直未做聲的太后說話了，“懂佛曲禪樂嗎？這孩子倒是合了哀家的眼緣了?！?/br>
    禎武帝看看皇后，又看看太后，道：“既然太后喜歡，那就留牌子吧。”

    韓施巧頓時全身一僵，腦中頓時空白，只覺得怎么就突然峰回路轉(zhuǎn)急轉(zhuǎn)直下了？驚詫得連謝恩都忘了愣愣站在那里。

    見狀，太后不由得微微皺眉。

    皇后倒是體貼人的，“看把韓氏給驚喜得?！?/br>
    一旁的司禮太監(jiān)輕聲道：“恭喜小主，賀喜小主。趕緊地磕頭謝恩啊?！?/br>
    雖然心神被喚回，可韓施巧卻恍恍惚惚的，“謝……謝主隆恩?！?/br>
    回到隊列中，韓施巧就覺得她的命運被一只無形的手，生生地拽離了原先的軌道。

    怎么出的宮，怎么回的家，韓施巧完全不記得，渾渾噩噩中聽到炮仗聲，鼓樂聲，慶賀聲，還有一張張歡喜的笑臉，唯獨袁瑤一臉的擔(dān)憂。

    直到夜深人靜，韓施巧依然難以置信，更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切都是那般的不真實，老半天才聽到袁瑤在喚她，“……巧兒表姐？”

    韓施巧就似找到了救命稻草般緊緊抓住袁瑤，“瑤……瑤哥兒，這……這不是……真的，對吧，皇上不是不鐘意我嗎？可怎么太后一句……就留我牌子了？”

    聞言，袁瑤大驚失色，連忙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細(xì)細(xì)說來？”

    韓施巧見今日殿上的情景說了一遍，“……應(yīng)該是怪我的。太后和皇后提起我之時就不該謙遜，我該理所當(dāng)然的應(yīng)下來的……”

    袁瑤緩緩的搖搖頭，太后和皇后這是為王姮嫁入霍家清掃障礙，韓施巧是無論如何都逃不過去的。

    而王姮要嫁的人怕正是……霍榷了。

    正文17第三回知恩圖報（六）

    看著滿面淚痕入睡的韓施巧，聽著前院喧天鑼鼓聲，袁瑤悔恨交加，當(dāng)初她就不該勸韓施巧待選的，她該算到太后為找遺詔不擇手段的決心的，太后可還是連親侄女都搭上了的。

    宮里來的教習(xí)姑姑就要到了，韓施巧因此要搬回東廂房去住了。

    可自從宮中回來后，韓施巧便一蹶不振的，韓孟和韓姨媽一心撲在如今家中門庭若市的迎來送往上，未留意到韓施巧的不對。

    只有袁瑤不時陪在韓施巧身邊。

    韓施惠有時也會來，她極為羨慕韓施巧，因此她永遠(yuǎn)都想不明白為什么韓施巧得到這樣躍上枝頭成鳳凰的機會卻排斥，羨慕在一點一點地轉(zhuǎn)變成嫉妒，她覺得韓施巧不識抬舉。

    韓施巧睡得很不安穩(wěn)，袁瑤邊陪在她身邊，邊苦思著對策。

    依稀間聽到前院穿堂口傳來嘈雜聲。

    袁瑤讓青素到前面去探個究竟。

    青素剛到穿堂口便遇上了如臨大敵般的韓塬瀚。

    韓塬瀚看看東廂房，“你家姑娘可在里頭？”

    青素福身，點頭回道：“現(xiàn)在韓姑娘一時半刻都離不開我們姑娘了，我們姑娘好不容易才哄她睡下。”

    此時前院的吵鬧似乎愈發(fā)了，韓塬瀚回頭望了眼，本就不茍言笑的臉上越發(fā)的緊繃了，道：“你悄悄地讓你們家姑娘出來一趟，別讓大meimei知道了，我就在這等她?！?/br>
    雖說不合禮數(shù)，可青素的目光越過韓塬瀚，看來前院的事非同小可了，便福身走向內(nèi)院東廂房。

    見青素進來，袁瑤掖掖韓施巧的被子，這才小聲道：“前院怎么了？”

    青素不敢說，只做了手勢讓袁瑤出來。

    袁瑤跟著青素才出東廂房，見到韓塬瀚站穿堂口更是一愣，走過去福了福身，“大表哥。”

    韓塬瀚也不顧不上那些禮數(shù)了，輕聲道：“霍公子在大門外，不進也不走，老爺說趕是趕不得的，可勸又勸不走?！?/br>
    “??！”袁瑤驚愕，連忙用手輕捂住嘴，“這怎么得了？！霍大人他這是想怎樣？說不準(zhǔn)這兩日宮里的教引姑姑便要到了。”說著，袁瑤回頭看看東廂房，“而且讓表姐知道了怕是得鬧……那就更不得了了?！?/br>
    韓塬瀚無聲嘆了口氣，“我也是擔(dān)心大meimei，這才來告知的你。不能讓大meimei知道這事，也別讓那些碎嘴的在大meimei面前嚼舌根?！?/br>
    “我省得?！痹幹涝跊]想出對策前也只能這樣了。

    看袁瑤進了東廂房韓塬瀚才離開。

    當(dāng)這二人都離開后，韓施惠端著托盤從內(nèi)院燒茶水的西廂房耳房中走出來，目光意義不明地看向外院那邊。

    此時白韓氏邊揮著手絹給自己扇風(fēng)，邊疾步走進內(nèi)院來，見韓施惠手托托盤，詫異道：“惠姐兒你怎么凈做下人的事兒？那些個都死嗎？”

    韓施惠似是被人抓了個現(xiàn)行的賊一般虛心地低下頭，收斂起方才的目光，“回姑母的話，前院人不夠使喚了，內(nèi)院的也都到前院去了，太太讓我暫且在內(nèi)院搭把手?！?/br>
    白韓氏不知道在前面受韓姨媽什么氣了，一聽韓施惠這話就上氣了，“她倒是會使喚，你好歹也是我們韓家的二小姐，當(dāng)今圣上未來的小姨子。她怎么不使喚使喚她娘家那破落戶的，這就舍不得了？”

    韓施惠知道白韓氏說的袁瑤，韓施惠聽得心里倒是舒坦了，可臉上不敢表露出來，怯怯道：“表姐要照顧jiejie。”

    “她什么玩意，”白韓氏啐了口，“也配伺候娘娘?！闭f完，白韓氏甩著胳膊轉(zhuǎn)身到外院去找韓姨媽理論去了。

    韓施惠心中大悅，端著托盤往東廂房去。

    掀開簾櫳，青玉見是韓施惠沒攔，指指床上的韓施巧，“輕些，才瞇著的?！?/br>
    韓施惠乖巧地點點頭。

    袁瑤見是她，招手要她過來。

    將茶碗遞給袁瑤后，韓施巧挨著袁瑤坐下，看著略顯憔悴的韓施巧被袁瑤精細(xì)地照顧著。

    同為姐妹，韓施巧如珠如寶，而她韓施惠卻賤如草芥，云泥之別讓韓施惠心中酸澀，不平，也令那份嫉妒成了嫉恨。

    也就一盞茶的功夫，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進來了。

    只見韓姨媽面色不佳的只讓袁瑤跟她出去。

    一路進了內(nèi)院的上房，韓姨媽這才說話，“瑤哥兒也是辛苦了，娘娘那里由惠姐兒伺候著吧，你回菩提園去歇著，做幾樣針線給巧兒，也算圓了你們表姐妹一場的情分了。”

    袁瑤張嘴想說什么，可腦中思忖片刻后她又改口了，福身道：“是?！?/br>
    韓姨媽剛要起身出去，又頓住了腳步，“娘娘那里才八個人伺候，怕是不夠的，青素和青玉也暫且留下搭把手吧?！?/br>
    “是?！痹帥]遲疑。

    叮囑好青素和青玉后，袁瑤只身一人前腳剛回到菩提園，后腳韓姨媽就讓人送花樣來了。

    花樣都是繁瑣的，想要在韓施巧進宮前趕出，除非日以繼夜。

    袁瑤知道韓姨媽這是在變相禁足她，但還是在繡架后坐下了。

    因為她需要用刺繡來冷靜思緒。

    以韓施巧的性情進宮絕非幸事，可該如何做才能免進宮呢？

    得病？

    袁瑤搖頭，不可行。

    因如今韓施巧已算是帝王的人了，就算死也得死在宮中，莫說是病了。

    思忖間，聽到有人進來。

    是韓姨媽給韓施巧新買來的嬤嬤和青素。

    就聽到青素道：“好歹也留一個爐子給我們姑娘燒水用，你們兩個風(fēng)爐都拿走了，到時我們姑娘想喝口熱茶都不能夠了?！?/br>
    那嬤嬤的口氣不小，“看你說的，娘娘能夠看上你們的風(fēng)爐，是天大的榮幸了。如今也不過是暫時借去用了，又不是不還了。再說了，府里還能缺了你們姑娘一口熱茶喝嗎。”

    韓施巧的位分還沒定下，韓家上下就以娘娘稱韓施巧了。

    袁瑤無奈地?fù)u搖頭，可倏然間腦中靈光一現(xiàn)。

    記得十三娘（闌珊坊的老鴇，怕親們忘了在這提一句。）曾經(jīng)說過，宮中選秀并非全然為了給皇上充實后宮綿延子嗣的。

    也有在秀女中選出好的，下旨賜婚予臣子的。

    當(dāng)然也有體面的貴勛看中秀女，向皇上求來賜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