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人與韓公子皆不在家中，”霍榷手執(zhí)馬鞭過來對袁瑤道：“一家子女眷不便和我相見，我送到此即可了。”

    袁瑤福身謝過，“大人搭救之恩，袁瑤沒齒不忘?！?/br>
    霍榷瀟灑地一抱拳，“霍某也不過是受人之托罷了?！?/br>
    言下之意，你要記恩的人應(yīng)該是韓施巧。

    袁瑤道：“袁瑤不是恩怨不明的糊涂人，自然省得，可一碼歸一碼，你這一樁和表姐的不相干?！?/br>
    對于袁瑤的分明，霍榷也只點(diǎn)點(diǎn)頭，無關(guān)緊要的也不想多爭辯。

    此時從大門內(nèi)走出一位嬤嬤來，袁瑤一眼便認(rèn)出了是韓姨媽身邊的鄭嬤嬤。

    “表姑娘可算來了，”鄭嬤嬤爽朗不拘，向霍榷和袁瑤行了禮，熱情道：“我們家小姐在門上好等了?！?/br>
    霍榷就抬眼向門內(nèi)望去，可除了影壁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清白規(guī)矩的姑娘家，要等也是在二門上等，又怎會出來拋頭露面。

    霍榷微微失望之余又不覺自嘲了一番。

    韓家門房上的人七手八腳幫著青素和青玉將東西從車上搬下來。

    霍榷回身牽過韁繩躍上馬背，“霍某告辭了?！?/br>
    見霍榷離開，青玉雖有些失落，卻情難自禁地看著他的背影悸動著。

    袁瑤隨著鄭嬤嬤進(jìn)了韓家的黑油大門，往左穿過一道拱門走了幾步便到了垂花門。

    “瑤哥兒?！?/br>
    袁瑤剛想要看清擠在垂花門內(nèi)的人都有誰，便聽到熟悉的喚。袁瑤循聲看去只見一位佳人喜極而泣望著她，正是韓施巧。

    袁瑤幾步上前和韓施巧兩手相牽，二人一時間難以言語只是低聲抽泣。

    丫頭婆子七嘴八舌地勸慰著，這表姐妹兩稍稍止住了，在數(shù)個婆子和丫鬟的簇?fù)硐?，跨進(jìn)了垂花門。

    韓府的變化不大，入門便可見面闊三間的正廳，兩旁是耳房，東側(cè)的耳房是穿堂。

    下左右兩旁是東西廂房，各帶一個耳房。

    袁瑤跟著韓施巧熟門熟路沿著抄手游廊向東廂房的檐下廊走去。

    過了東廂房的檐下廊再直走便是耳房做的穿堂。

    過了穿堂便是韓府的內(nèi)院了。

    內(nèi)院和前院一般的架構(gòu)，只是正房面闊五間，后還多了一排后罩房。

    袁瑤和韓施巧一同走向內(nèi)院的正房。

    正房外的丫頭見袁瑤她們，一人進(jìn)去稟報了，一人掀起門上的簾櫳讓她們進(jìn)去。

    韓施巧打頭進(jìn)了去，袁瑤微微低頭緊隨。

    袁瑤還未來得及看清這正房明間的擺設(shè)，便見一婦人在丫鬟的虛扶之下向她走來。

    “苦命的兒??！”婦人人未近，聲便先嚎啕了起來。

    袁瑤要跪下行大禮，被婦人拉住手阻止了，對袁瑤便是一通慈愛的打量，這才道：“知你平安，jiejie泉下有知也可安下一分半分的心了?！?/br>
    這便韓姨媽。韓姨媽閨名劉英，庶出，比袁瑤的母親——劉瑩，這嫡出的大小姐不過小了三個月，這兩人從小也談不上有多親厚。

    只當(dāng)年袁父就唯袁瑤一個女兒，怕有朝一日有不測，袁瑤上無父母照拂，下無兄弟姐妹扶持，只有靠親戚。袁父就顧及那點(diǎn)子親戚關(guān)系，這才在仕途之上照看的韓孟。

    想起和父親一起逝去的母親，袁瑤鼻尖一酸微微退開半步，還是將大禮給拜了，“姨媽。”

    韓姨媽用手絹拭了拭眼下的淚水，將袁瑤扶起甚是心疼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br>
    韓施巧在旁笑道：“娘，剛交三更了，你也累得很了，不如先打住明兒再說吧?！?/br>
    韓姨媽恍然，“對，你看我都糊涂了，瑤哥兒折騰了一宿也累了。”剛要回頭囑咐鄭嬤嬤帶袁瑤去休息。

    韓施巧便拉過袁瑤來，道：“這一宿，瑤哥兒先將就著同我一屋，我們要和以前一般圍爐熏香，剪燈夜話?！?/br>
    袁瑤怔，可說話間已經(jīng)被拉著走了，韓姨媽沒道理攔著便也由著韓施巧去了。

    屋里又恢復(fù)了平靜，韓姨媽臉上的慈愛慢慢散去，鼻翼旁兩道深刻的紋路讓她顯得刻薄。

    鄭嬤嬤意有所指，俯身在韓姨媽耳邊道：“太太，如今大小姐可是要入宮的，和表小姐這般身份的走得近，怕是不妥吧?！?/br>
    韓姨媽明白她的意思，嘴角又下沉了幾分，“我如何不知。倘若可以，我又怎容她賤籍身份近得巧兒？只是一來巧兒自小便和她要好，認(rèn)準(zhǔn)了她的話；二來她總歸是我外甥女，如今又無依無靠的，來投靠我，若是無緣無故地拒她在外，與我一直在外經(jīng)營的名聲不符?！?/br>
    鄭嬤嬤扶著韓姨媽坐回炕上，思忖了片刻后，“那便尋個沒太太不是的由頭，打發(fā)了她出去，比如……是她自己不安分了?！?/br>
    韓姨媽端起炕幾上的茶碗，白鄭嬤嬤一眼，“這個我自然是想到了的，只如今巧兒不愿待選，既然她和巧兒能說上話，我還要她來勸勸巧兒?！?/br>
    鄭嬤嬤嘆了口氣，安慰道：“太太，大小姐遲早會明白你的苦心的。”

    “倘若不是她二哥沒個志氣扶不上墻，我又怎么忍心……唉！”說起自己的兒子，韓姨媽真是恨鐵不成鋼。

    ——晉*江*文*學(xué)*城*獨(dú)*家*發(fā)*布——

    袁瑤住內(nèi)院的東廂房，面闊三間加一間做凈房的耳房。

    廂房內(nèi)，明間墻上便是一板的書架，琳瑯滿目。

    書案上筆墨紙硯中規(guī)中矩擺設(shè)齊整，唯青釉刻瑞草紋鏤空的香薰?fàn)t升騰起無序的煙氣來。

    北次間是琴室，韓施巧最是在意的地方，不曉得她性子的人若是不請自進(jìn)，她可是會惱的。

    南次間是韓施巧的臥室，和凈房相通。

    千工拔步床雖是顯了古舊了，但那一帳精巧的淺綠雙繡花草紋的紗帳卻是清新的。

    韓施巧催促袁瑤到耳房去沐浴，自己坐到鏡臺前卸下發(fā)簪步搖放下長發(fā)，準(zhǔn)備休息了。

    當(dāng)袁瑤帶著薄薄的水汽從耳房出來，韓施巧已換上了淺粉對襟小紗衣，一頭青絲鋪灑在一雙連云錦軟枕上，睡著了。

    柔柔的燭火投映在韓施巧精致小巧的臉上，長長的眼睫毛陰影在她如細(xì)瓷般臉上輕輕晃動，眉尖微顰可見曾經(jīng)無憂無慮的她也有了憂愁。

    袁瑤讓幾個丫鬟都下去，方要過去將韓施巧伸在外的手放進(jìn)錦衾中，卻突然被她撲了個仰倒。

    兩人頓時扭滾在床上相互撓著癢癢，鬧了小會兒，袁瑤求饒了這才停歇。

    “被我騙到一回了吧。”對自己裝睡的功夫又精進(jìn)了，韓施巧得意得很。

    袁瑤想坐起身來，韓施巧卻不依趴在她身上，“別鬧了，再不熄燈怕是姨媽就要來過問了?！?/br>
    韓施巧對袁瑤這般寄人籬下小心謹(jǐn)慎的反應(yīng)有些心疼，“瑤哥兒，你變了?！痹?jīng)神采飛揚(yáng)的瑤哥兒不再了。

    袁瑤微微黯然，也只有自己知道被磨去了多少棱角，也只有自己知道有多痛，卻淡淡道：“倘若可以，我也不愿改變?！?/br>
    韓施巧忽然埋首在袁瑤的肩頭，袁瑤能感覺到濕潤滴落，韓施巧聲音悶悶道：“以后這便是你的家，誰敢來欺負(fù)你，我頭一個不放過?！?/br>
    袁瑤忍住鼻端的酸意，但心頭卻是暖融融的，用微微變調(diào)的聲音應(yīng)道：“好。”抬手輕拍韓施巧的后背，恍恍惚惚地聽著韓施巧說了好多的話。

    隱隱中，聽到韓施巧說：“……爹娘要我待選?！?/br>
    輕拍韓施巧的手一頓，袁瑤明白了韓施巧的憂愁。

    韓施巧驀然從袁瑤的肩上抬起頭來，青絲簌簌垂落，就似她臉上滴落的淚珠，“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我不要進(jìn)宮，我不要霍郎作路人，我不要負(fù)他。他雖是次子不能襲爵，可也有似錦前程，我不懂為何爹娘就是看不上他?！?/br>
    因為不管是霍榷還是鎮(zhèn)遠(yuǎn)侯，都不能給予韓家步步高升的榮耀，這世上只有一人能如此，那便是皇帝。袁瑤無聲地回答韓施巧。

    與周家相比，韓家沒了袁家的照拂，仕途之上怕是已經(jīng)止步不前了。

    袁瑤拿出霍榷給她的那條汗巾，為韓施巧邊拭淚，邊道：“你以為待選便一定能入宮了？”

    韓施巧道：“難道不是嗎？”

    袁瑤纖纖指尖一點(diǎn)韓施巧的額頭，“庸人自擾的傻瓜，那里有你想的這般容易。想要入宮要經(jīng)一選二選三選層層篩選，可比過五關(guān)斬六將，能留下的都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br>
    “真的？”韓施巧稍稍止住了哭泣，可一想到以自己的姿容被選上應(yīng)該是不難的，便又心酸了。

    袁瑤知道她在擔(dān)憂什么，又道：“因緊張而御前發(fā)揮失常，落選就在所難免了?！?/br>
    韓施巧醍醐灌頂，“沒錯，而且那也不算是欺君了?！?/br>
    心中的石頭落下，韓施巧拿過袁瑤手中的汗巾胡亂在臉上一通抹，猛然又看了那汗巾半日，“這汗巾……”

    袁瑤也不瞞她，“正是你霍郎的?！?/br>
    韓施巧臉上一片通紅，羞怯怯地問道：“那……那怎么在……你手里了？”

    袁瑤道：“沒人看出我哭過，就連嶸哥哥都沒有，唯他看出了。他說人必自重而后他人重之。而且若不是他，我今夜也難平安走出周家了?！?/br>
    韓施巧義憤填膺道：“周家那些個狼心狗肺的?！?/br>
    周家袁瑤不想多提，將韓施巧按在軟枕上，岔開話題調(diào)笑道：“由此可見，你的霍郎是體貼入微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凶?。?/br>
    因遺詔之事，袁瑤知道王姮是要嫁入霍家的，只是不知她會嫁誰，于是稍頓了片刻，又道：“世事難料，哪怕你們?nèi)蘸蟛豢芍皇且浑p人，有人要和你分享他，但他確是能和你一心白首不相離的人?！?/br>
    坊間早有流傳霍榷的誓言，而如今他依然孑然一身，可見他是專情長情的。只要霍榷的這份情夠堅定，袁瑤就不怕韓施巧會受委屈。

    韓施巧又是個滿臉通紅。

    那夜韓施巧睡得恬靜安穩(wěn)，袁瑤卻呆望帳頂難以成眠。

    和霍榷說應(yīng)當(dāng)將自己送到庵堂去并非以退為進(jìn)的話，她無心助準(zhǔn)備嫁入霍家的王姮，更不能連累了韓施巧的名聲，佛堂廟宇遲早是她的歸宿，只在那之前她想幫幫這對有情人。

    正文7第二回寄人籬下（二）

    少女閨閣的清晨總帶著美好的清香。

    馨香的茉莉鉛錫，甜甜的胭脂膏子，靚麗芬芳的衣裙，精致的發(fā)飾，無不散發(fā)著少女的青春氣息。

    韓施巧打扮完畢回頭，卻見袁瑤只一身半新不舊的淺色斜襟衫，唯有下衣擺處的一角繡有幾朵淺粉的海棠花，連滾邊都沒有。簡單的發(fā)髻上也只有發(fā)繩綴以顏色，素凈過頭了。

    “瑤哥兒，如今你我正是五彩斑斕的年紀(jì)，怎么能這般素凈就過了。”韓施巧對自己的丫鬟知秋道：“你去拿我新做的那件銀紅繡芍藥的褙子來。”

    袁瑤只笑道：“巧jiejie你忘了，我還未除服呢，穿不得熱鬧的顏色?！?/br>
    韓施巧這方想起甚是愧疚，怔忡地安慰袁瑤幾句后，這才作罷。

    表姐妹兩一同到正房去給韓姨媽請安。

    可剛出東廂房的門口，就見正房里走出兩位婦人來。

    見這二位，韓施巧本不想搭理的拉著袁瑤便要繞著走的，可不想其中那穿得十分艷麗的婦人徑自過來了，另一位稍顯安靜怯弱的婦人不得不也跟著來。

    “給大小姐請安?！眱扇她R齊福身。

    這二位袁瑤是知道的，正是韓父——韓孟的妾室。

    那位艷麗妖媚的是童姨娘，那位手足拘謹(jǐn)?shù)氖菑堃棠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