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瞧出端倪，哼道：“盛大人是京城出了名好脾氣的大人，從前也有同窗上京找盛大人，翰林院庶吉士趙蜀不就是嗎？聽說趙蜀兩次來京都得了盛大人的點(diǎn)撥?！?/br>
    又一人道：“你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前兒我去國學(xué)巷買墨石時，聽里邊的人說盛大人得了空就幫國子監(jiān)的一位優(yōu)監(jiān)生梳理文章，那人和明良兄一樣，都是盛大人從前的同窗…”

    馬明良知道他們口中的優(yōu)監(jiān)生是指梁杭云，也正是因為打聽到盛言楚在幫梁杭云，馬明良才敢厚著臉皮來盛家，幫一個是幫，幫兩個也是幫。

    然而馬明良萬萬沒想到盛言楚竟然拒了他。

    旁邊的人見馬明良傻站在那，不由譏諷：“都是同窗，怎么待遇截然不同，難不成真叫我們說中了？明良兄你從前做過對不住盛大人的事？”

    馬明良面色漲紅，剛想反駁，只見盛家大門從里面開了，馬明良以為盛言楚良心發(fā)現(xiàn)，遂趕忙提著衣擺跑上前。

    “是你！”馬明良率先喊住梁杭云。

    梁杭云冷眼瞥了下馬明良，二話沒說從眾人面前離去。

    有人認(rèn)出梁杭云，忙追上去喊小梁大人，余下的人則對著馬明良呸了聲，目中輕蔑：“看來明良兄得罪的人不少哇?！?/br>
    “還跟他說話作甚？”一男子譏誚的神情越發(fā)露骨：“小心沾了一身的sao。”

    說著甩袖而去。

    “你！”馬明良渾身顫抖，氣不過抬腳往盛家門口堆至高高的雪球狠狠踢去。

    那雪球結(jié)冰數(shù)月，比石頭還硬，馬明良的腳骨咔嚓一聲響，痛得原地打滾。

    一直沒走的靜綏同窗嘆氣的將馬明良扶起來。

    “你何苦來這？盛言楚一向恩怨分明，當(dāng)初你——”

    “用不著你這時候假好心！”

    馬明良齜牙咧嘴的沖同窗吼，“趙教諭說得對，盛言楚就是一匹斤斤計較的野狼，恩師都能棄之不顧，我一個小小的同窗又有什么不敢得罪的！”

    聲音之大，吼得樹枝上棲息的鳥雀都振翅飛了起來。

    同窗冷著臉注視著馬明良，將扶著馬明良的手甩開后，同窗氣鼓鼓地敲響盛家大門。

    馬明良咬牙拖著傷腳癱坐在石階上，陰陽怪氣道：“別敲了，他盛言楚打小就趨炎附勢，留趙蜀和梁杭云，不過是覺得他們未來在官場上能助他一臂之力，你，哼，吊車尾的鄉(xiāng)試舉人，他才不會——”

    話還沒說完，盛家大門開了，就在同窗以為自己也要吃閉門羹時，小廝捧著幾本書從里邊走了出來。

    同窗咽咽口水：“盛大人他？”

    小廝笑著將手中的書拿給同窗：“家里兩個孩子鬧騰，我家大人他屬實沒空見您，這些書是大人從前科考用過的書，上面寫滿了批注…”

    同窗大喜，抱著書連連作揖。

    “給我！”臺階上的馬明良跛足跳過來搶，可惜沒夠著。

    那位同窗尷尬地朝小廝再鞠了一躬，旋即大步而去，馬明良叫囂著讓同窗將批注留下，然而腳疼得厲害，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同窗。

    折返回盛家想再求一份時，盛家大門砰得一下合上，馬明良怎么捶門也沒人應(yīng)。

    小廝將門口發(fā)生的事一字不差地說給盛言楚聽，盛言楚沒當(dāng)回事，交代守門的人不必再理會馬明良。

    -

    二月十六，舉子們翹首以待的會試如期舉行，除了翰林院和吏部等衙門要忙活，其余官衙皆散了職在家閑著。

    多出來小半個月的假期，盛言楚可不想浪費(fèi)，決定帶一家大小去西北玩一趟。

    西北和往年一樣還在下雪，但西北的雪和京城的雪有很大的區(qū)別，西北的雪花大而輕薄，踩上去后軟綿綿的像云朵，而京城呢，咯吱咯吱的響，蹦跶幾下就成了黑黃的泥水。

    兩個小家伙一見到骫骳山上的冰天雪地，歡快的像脫了韁的野狍子。

    山頂背陰處的積雪能到盛言楚的腰部，唯恐兩個孩子不小心滾下去看不到人影，盛言楚忙將孩子們撈到盛小黑背上。

    盛小黑長得高大，騎坐在上邊和架在老爹肩膀上無甚區(qū)別，綏哥兒白胖的手握著盛小黑的耳朵，軟糯地問盛言楚這是哪兒。

    盛言楚和華宓君相視一笑，一致決定將小公寓的秘密瞞下，反正他們從盛家出城門時，兩個小的都沒睡醒。

    綏哥人是個小人兒，不過是驚訝于骫骳山上的冰天雪地罷了，盛言楚這個當(dāng)?shù)恼f這里是西北，綏哥兒便信了，壓根沒想過他和meimei睡了多久到達(dá)的西北。

    赫連長老等人還在草原沒遷徙過來，寨子里柳持安說了算，盛言楚便不用偷偷摸摸地帶著一家人進(jìn)寨。

    去年盛言楚在西北cao辦海鹽化雪時，曾向柳持安獻(xiàn)了好幾條疏通河道的良計，加之柳持安跟隨盛言楚上京見過寶乾帝后，寶乾帝欣喜之下派了不少工部杰出的人才來西北興修水利。

    半年之后，西北大雪依舊，但山路的積雪卻沒有阻塞住出口。

    挖渠引流后，山谷很多肥沃的土地得以灌溉成田，谷中氣溫高，盛言楚過去時，柳持安正帶著子民學(xué)習(xí)春播。

    盛言楚在太府寺做得是春秋兩稅的事，又是農(nóng)家出生，對春播多少了解些，看過西北百姓栽培的農(nóng)田后，盛言楚毫無保留的將自己的經(jīng)驗說了出來。

    別看骫骳山上積雪厚，越往伽梨江走，這邊的山脈有很多宜人的山谷，種植瓜果蔬菜極好，以前西北苦于不懂這些種植技藝，再有他們祖上是馬背上的游牧民族，賴以生存的方式是打獵。

    可他們又信神，一味的捕殺山靈會讓他們于心不安，但不打獵他們吃什么穿什么？輪到柳持安做首宗時，柳持安發(fā)起改革，決定‘中化’，像中州朝廷學(xué)習(xí)。

    改他們繁雜的西北姓氏早已在老皇帝時期整頓完畢，接下來是衣食。

    先前柳持安在虞城購買湘繡的絲線原是想偷學(xué)繡工，可惜買絲線的事沒成。

    起初西北各部對柳持安堅持用虞城湘繡的布帛代替獸皮十分不滿，后來……真香。

    “虞城的湘繡布帛雖好，但這價錢…”柳持安撓撓頭，對盛言楚道：“當(dāng)年要不是因為你在場，我未必會跟你義父簽?zāi)枪P生意?！?/br>
    頓了頓，柳持安笑著打哈哈：“有點(diǎn)小貴?！?/br>
    盛言楚忍俊不禁，哪里是有點(diǎn)，大膽些，就是貴！

    “年初我已經(jīng)派人進(jìn)京，皇帝準(zhǔn)了我的請求，往西北遣送了八百繡娘以及五百種桑榆養(yǎng)蠶的老手?！?/br>
    盛言楚順著柳持安的手往山坡下望，底下來往的都是種桑榆的匠人。

    現(xiàn)在正是栽種的好時節(jié)，這些樹都是從中州移栽過來的，大部分都能成活。

    看過了桑榆樹林后，柳持安領(lǐng)著盛家一家大小往谷中走。

    這邊遍布各種溫泉，有些只有鐵鍋那么大，有些卻能一次性容納上千人。

    男女有別，程春娘和華宓君去了樹林另一側(cè)的大溫泉，盛言楚和柳持安則帶著兩個小的進(jìn)到一處瀑布之下。

    到了水下，盛言楚一個人顧不了兩個孩子，綏哥兒不認(rèn)生，就去了柳持安懷中，錦姐兒到底是姑娘家，盛言楚覺得還是圈在自己身邊好。

    選了一個鍋口大小的溫泉給女兒，小丫頭腳觸地頭能冒出水面，因而不用擔(dān)心溺水的意外。

    盛言楚胳膊伸在錦姐兒面前，由著錦姐兒拿著小勺子往他手腕的睡蓮上澆水。

    幾步之遙處，柳持安手心朝上放在水面，綏哥兒小肚子穩(wěn)穩(wěn)地落在柳持安手掌，放置在水里的小胳膊小手來回的劃，為了防止水進(jìn)到口鼻，綏哥兒用力的昂著腦袋。

    盛言楚撲哧一笑，這畫面莫名讓他想起四腳朝天的王八。

    柳持安微怒地瞪了眼盛言楚，喊了聲乖寶，讓綏哥兒繼續(xù)玩。

    對于盛言楚的兩個孩子，柳持安是真心喜歡，一口一個乖寶地喊，以至于盛言楚要回京時，就連綏哥兒都嚷著要留在西北。

    孩子們漸漸長大，下回來西北盛言楚不可能還帶著他們從小公寓過來，他們?nèi)粝雭恚荒茏咚坊蛘哧懧?，為了滿足孩子們，盛言楚決定讓兄妹倆在西北多呆一些時日。

    當(dāng)盛言楚將這事和華宓君商量時，本以為華宓君會不同意，不成想華宓君欣然同意，還提了一個要求。

    “你也要留在這？”盛言楚驚得下巴都掉了。

    華宓君愉悅的將床頭小背簍取下來，探頭看清里面的東西后，盛言楚明白了。

    “娘說這玩意叫水玉?！?/br>
    嘩啦一下倒出里邊溜光的石頭，華宓君支著下巴，一手拿起石頭，道：“仙人洞的鏡子我瞧著稀罕，我跟娘為此撿了不少這樣的石頭，想試著打磨，看看效果會不會比銅鏡好?！?/br>
    盛言楚覺得打磨玻璃鏡太過異想天開，想起上輩子看過的各式各樣的玻璃瓶，盛言楚將自己對玻璃制成品的想法道了出來。

    制作玻璃的主要成分其實就是華宓君手中握著的石英礦石，但需要加工，至于怎么加工，得要一步一步的實驗。

    臨回京城前，盛言楚從小公寓里搬出一面浴室鏡以及幾個裝白霧水的玻璃瓶給華宓君參考。

    華宓君一摸玻璃瓶，腦中靈光一閃而過。

    “家里的瓷器都要用窯火冶煉成形，這玻璃瓶是不是也要大火烤炙？”

    盛言楚不得不對華宓君豎起大拇指，在他的知識儲備中，上輩子史書記載古代人用廚灶里四處可得的草木灰去取代碳酸鈉。[注1]

    至于碳酸鈉是什么，盛言楚覺得沒必要和華宓君細(xì)說，只需點(diǎn)撥華宓君燒制玻璃時加入草木灰和石英粉末就成。

    程春娘對小公寓里的玻璃門十分感興趣，華宓君聯(lián)動各式古董瓷器想到燒制玻璃瓶，程春娘則覺得可以參考鐵匠打鐵將玻璃趁熱塑得越薄越大，這樣一來，就能制出盛言楚小公寓里那種平整的玻璃鏡。

    這項手藝想完成非一日之功，率先贊成程春娘和華宓君在西北制造玻璃的當(dāng)然是柳持安，這樣一來，柳持安就能長時間和程春娘相處。

    等赫連長老從草原回來，柳持安也好帶著程春娘去見幾位長老，到時商議遲來的成親事宜。

    一家五口一起來的，回去時竟只剩盛言楚一個人。

    -

    盛言楚回京時，會試剛剛結(jié)束，梁杭云和程以貴等舉人們險些踩踏盛家的大門，妻兒老子娘都不在身邊，為了排遣孤獨(dú)，盛言楚和這些舉人們打成了一片。

    期間馬明良來鬧了一次，痛斥盛言楚不敬恩師，鬧得動靜還挺大，連寶乾帝都好奇地問盛言楚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盛言楚只好將那年因賣年對子而和縣學(xué)一位姓趙的教諭鬧翻的事說給寶乾帝聽。

    寶乾帝嘁了聲：“朕還以為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呢，原來不過如此，先生是該敬著，但那什么趙教諭他配嗎？窮苦人家的孩子束脩哪里來？不就是平日里這掙一點(diǎn)那挪一點(diǎn)嗎？一個教諭肚量怎么那么小，霸占著一個縣的年對子好幾年還不滿足？”

    要說寶乾帝有空跟盛言楚嘮嗑，當(dāng)然是因為心情好哇，就在昨天，金玉枝進(jìn)京了。

    人是盛言楚親自去接得，為了不落外人口舌，盛言楚將鐘家小少爺這對夫妻一并請了過去。

    金玉枝從踏進(jìn)京城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金玉枝了，而是鐘玉枝。

    名義上的身份是鐘老大人遺失在外的小女兒。

    數(shù)落完趙教諭，寶乾帝忍不住向成過親的盛言楚取經(jīng)，問他怎么才能哄著金玉枝入宮。

    “哄？”

    您還用哄嗎？這不是已經(jīng)逼著人家從陵州千里迢迢的來京城了嗎？

    心里吐槽無數(shù)，盛言楚面上卻毫無變化，微笑自若道：“金…不對，鐘小姐會主動要求進(jìn)宮的?！?/br>
    寶乾帝有些苦惱：“朕知道她心不甘情不愿，朕不想她在宮里郁郁寡歡，盛卿，你是過來人，你家夫人若氣了惱了，你怎么做？”

    盛言楚默默翻了個白眼，怎么做？他和華宓君之間的夫妻小情趣難道還要搬到桌面上和寶乾帝細(xì)說？

    寶乾帝自知失言，尷尬地坐回去。

    御書房頃刻落針可聞。

    見寶乾帝薄唇繃得緊緊的，擺出一副冥思朝中大事的神情，盛言楚嘆了口氣，開始給感情一竅不通的寶乾帝出主意。

    促膝長談后，寶乾帝決定在殿試來臨前微服出宮見一面金玉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