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節(jié)
柳持安黯然地耷拉下腦袋。 “楚哥兒你的意思我明白?!?/br> 柳持安痛苦地蹲下來,隨后將自己縮成不敢正視盛言楚的蘑菇狀,啞著聲音訴說:“我這些年嘴上說放下了,實則心里有恃無恐,我摸清了春娘的心思,她不是那種朝三暮四的女人,她能答應(yīng)嫁給我,足以說明我在她心中的地位至關(guān)重要,我就是儀仗著這個才無法無天,你說得對,我還不如周密,我就是一個卑鄙無恥的家伙!” “巴叔…” 盛言楚想說他一個旁觀者都看累了這段感情。 嘆了口氣,盛言楚低聲道:“我娘她和您鬧掰后就沒想過再嫁人,我這個做兒子的,當(dāng)然也不想我娘去別人家受罪,但事事有變數(shù)無定論,您懂嗎?” 柳持安茫然地抬起頭仰視著盛言楚,只聽面前人輕聲細(xì)語地講起往事:“我娘她十五歲就嫁到了老盛家,她和很多姑娘一樣,是憧憬姻緣的,我爹長得…您沒見過他,但我必須說句實話,我爹身子沒糟蹋前,長得真不賴。” 夸起盛元德時,盛言楚覺得有點不真實,嘴角彎了下:“我七歲前,我娘一直自欺欺人,咬定我爹在外行商耽誤了回家,每到夜里,她總是趁著我睡著說一些不敢對外人言的話,好幾次我醒了她都不知道。” 柳持安忍俊不禁,插嘴道:“這是你娘的小毛病,她對我——” 盛言楚翻了個白眼,柳持安訕訕噤聲。 平復(fù)了好一會盛言楚才找回氣氛繼續(xù)往下說。 “十幾歲的姑娘,誰都希望有個疼人的丈夫,我娘也一樣,可惜我爹辜負(fù)了她,還帶著夢姨娘母女回來惡心她。” 柳持安聽到這手不由握緊成拳,不過這次柳持安放乖了,沒有打斷盛言楚。 “在我娘三十六七年的光陰里,我敢說她做得最大膽的事莫過于對我爹提出和離,再有,就是答應(yīng)巴叔您的求娶?!?/br> 盛言楚埋怨地瞪著柳持安:“我爹毀了我娘前半生,巴叔您當(dāng)年的舉措不亞于在我娘心口上又插了一刀?!?/br> 柳持安心如死灰,悵然望著盛言楚,歉意地開口:“我答應(yīng)你娘說不要子嗣,這話真不是騙她,我…我后來…” 煩躁地擼了把頭發(fā),柳持安用手捶地,忍不住替自己辯解道:“后來變卦是因為西北的族人找上了我,我以巴柳子的身份在靜綏茍活了十年,當(dāng)時族中無人,迫切得要我回去,我豈能拒絕?我想著到時候帶你娘一道回西北,可長老們給出的條件是讓你娘為我生個孩子。” 頓了下,柳持安雙目赤紅地看著盛言楚,哽咽道:“你娘身子不好,我自是不敢讓她冒險,所以我就…” “所以您就提出生庶子?” 柳持安羞愧的無地自容,緩緩點頭。 “我的真實身份沒過明路,我不能跟您娘說,唯恐惹來殺身之禍。你娘當(dāng)年氣得不輕吧?我對不住她…” “別說了?!?/br> 盛言楚冷冷打斷柳持安,橫眼道:“說再說也回不到過去,以后的事再提只會徒增憂傷?!?/br> 說完,盛言楚就開始拆換衣裳和發(fā)飾。 柳持安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拽著盛言楚的手不放:“楚哥兒,你娘她是不是煩了我?覺得我像螞蟥一樣甩都甩不掉?還是——” “柳持安!”盛言楚甩袖一聲爆呵。 柳持安沒有鬧騰,而是手足無措的頓在那,苦巴巴地看著盛言楚將西北的輥袍一件一件脫下來。 換好來時的衣裳,盛言楚喊阿虎下山,臨走前,盛言楚忽沖身后的尾巴道:“柳持安,您行行好吧,我娘她是女人!她快四十了,她還有幾個十年的日子過?” “您若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愛就徹徹底底的退出她的世界不好嗎?總糾纏不清,有意思嗎?我娘不煩,我都煩了!” 柳持安腳步一滯,頓在原地久久沒動。 - “東家?!?/br> 周密沒有走遠(yuǎn),從山上下來后就一直踹著手蹲在山腳等盛言楚。 在柳持安那聽說了周密對他娘的心思后,盛言楚再看周密時,不由多了一番審視。 “怎、怎么了?”周密渾身不自在,努力的維持著笑容:“是不是柳兄跟你說了什么?” 盛言楚輕咳一聲:“沒?!?/br> 周密不說的事,他當(dāng)然不會自作主張的去拆穿,省得兩人都尷尬,到時候影響鋪子的生意。 周密如釋重負(fù),他挑釁柳持安時是挺爽,但面對比他小了二十多歲的盛言楚,他委實不敢將自己的小心思暴露在人前。 順手將捂暖的大氅披到盛言楚肩上,周密隨口道:“東家在這還要呆幾天?” 盛言楚說他在考慮,周密道:“我從伽梨江過來時,好多船都沒開了,想來是玉山這邊的鹽雪水爆發(fā)沖垮了江堤,咱們返京,應(yīng)該只能走陸路?!?/br> 走陸路要慢很多,就意味著盛言楚得提前出發(fā)。 “既如此,我明日跟赫連長老辭行?!?/br> 周密凝神一思,笑笑:“東家跟柳兄沒談攏?” 盛言楚剜了周密一眼,幽幽道:“周掌柜將我娘都搬了出來,我焉能不聽?” 周密微微一哂,不再說話。 - 翌日一早,盛言楚去赫連長老那說了辭行回京的事,不成想他大清早過去時柳持安也在。 赫連長老才安慰了天還沒亮就跑來的柳持安,自是清楚昨夜兩人在山上的爭吵。 鬧到這步田地,想讓柳持安和盛言楚一道上京怕是不可能了。 在赫連長老心里,柳持安能跟程春娘共與伉儷當(dāng)然是好事,畢竟柳持安寡了好些年了,是該有個知心人陪著。 若是普通女人,不能成也不防事,大不了重新找一個,但程春娘是盛言楚的親娘。 這幾日,赫連長老已經(jīng)摸清盛言楚的底細(xì),才二十啷當(dāng)歲就做了五品官,前程不可估量,又是幼年就跟在新帝身邊的人,若持安能娶到此人的娘,西北和中州朝廷日后說起話來豈不方便的多? 所以聽到盛言楚急急的要回京,赫連族長捻須笑得慈愛:“再過兩日就是我部一年一度的浴齋節(jié),盛大人不如多呆兩天可好?” 盛言楚微微而笑,剛要婉拒,就聽柳持安道:“前些天忙得化雪,我都沒機會帶你好好的逛一逛西北的風(fēng)光,你出一次京不容易,多呆兩天吧,我也好叫底下的人備好你回京的馬車?!?/br> 赫連長老點頭:“對對對,盛大人無須擔(dān)心路上走得慢,持安掌管的馬群威猛,日行千里不在話下,準(zhǔn)能送您早日歸京?!?/br>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盛言楚只好應(yīng)下。 周密得知盛言楚要留在西北過浴齋節(jié)后,心里堵得慌,冥冥中感覺有什么東西在離自己而去,為了弄明白緣由,周密也留了下來。 - 出發(fā)去玉山深谷的當(dāng)天,西北老百姓不約而同地褪下亮眼的衣裳,男兒郎們紛紛在耳畔掛起一縷長長的綠色耳鐺,女人們則散開發(fā)髻,烏黑的長黑中只插了一株綠色的芙蓉草。 盛言楚入鄉(xiāng)隨俗,輥袍不難穿,問題是他沒耳洞。 柳持安便找來骨膠將長線耳鐺牢牢地粘在盛楚的耳后。 連阿虎,柳持安都親自抹了骨膠。 輪到周密時,周密以為柳持安會越過自己,可令周密沒想到的是,柳持安提著骨膠刷走了過來。 “我真羨慕周兄?!?/br> 柳持安說得很小聲,手中的骨膠刷往周密耳后掃去。 周密哈了聲:“羨慕我什么?” 柳持安瞥了眼在里間換衣的盛言楚,薄唇勾著笑容,笑意卻不達(dá)眼底:“我離不開此地,而周兄你卻能時時刻刻陪伴在春娘身側(cè)?!?/br> 周密古怪地看著柳持安:“你承認(rèn)了是不是?你果然還對老夫人她……” 柳持安神情倔強,始終不愿在周密面前落下風(fēng)。 “承認(rèn)了又如何?用不著你嘴碎地跑去跟楚哥兒說,他都知道?!?/br> 周密哼笑:“東家不先挑明,你會承認(rèn)?” 柳持安懶得跟周密拉鋸,吐出一口濁氣后,柳持安遂下定決心,沉聲道:“昨夜楚哥兒一句話點醒了我。” 周密雙手抱胸:“什么話?” 柳持安努力不讓語調(diào)打顫:“楚哥兒說春娘快四十了,盛元德耽誤了她七年,我也…韶華易逝,春娘若能長命百歲,不對,她定能的,那她就還有六十來年的好日子,我左右是陪不了她,煩請周兄代替我多多相伴春娘。” 說著雙膝重重落地,周密忙去扶,柳持安支起上身還想說,只聽內(nèi)間阿虎的聲音傳來。 “爺,您幫我瞧瞧我后背的帶子鉆衣服哪疙瘩去了,我手夠不著。” 聲音往這邊來,柳持安和周密齊齊偏頭看過去,內(nèi)外屋中間的布簾后隨之有人影晃動。 柳持安心中大駭,楚哥兒剛在那嗎? 趁著柳持安心神不寧時,周密將人拉了起來,至于剛才的托付話語,周密只當(dāng)自己沒聽到。 “周兄——”柳持安回過神,伸手請周密往外走。 周密瞧出柳持安的堅持,只好嘆氣跟著出去。 屋里,盛言楚心不在焉地系著阿虎的衣領(lǐng)帶。 “爺,您有心事?” 阿虎總感覺脖子上的帶子系死了,有些勒rou。 盛言楚手指夾著帶子打了個死結(jié),聞言啊了聲:“沒?!?/br> 催促道:“你還不去換鞋,別一會耽誤了他們的行程?!?/br> 阿虎哦哦點頭,帶子一緊,脖子就很難動彈,猛地一低頭找鞋時,‘咔嚓’一聲響,得,又要換衣。 回身找盛言楚,然而門簾處站著的人早已不見身影。 盛言楚追出來時,柳持安和周密已經(jīng)談話結(jié)束。 昨晚才吵了嘴,盛言楚當(dāng)然不可能去問柳持安,只好找上周密,周密就是鋸了嘴的葫蘆,半個字都不透露。 周密既然不肯說,他只好作罷。 - 西北的浴齋節(jié)要去玉山深谷做法事,這些天他們一直在玉山外圍打轉(zhuǎn),面對要翻過眼前這座山到達(dá)天邊那座高聳入云的山峰里去,盛言楚莫名有些小激動。 先前看到柳持安拿出小公寓外邊的綠藤做纜繩時,他就懷疑小公寓是不是和西北相連,打聽了一圈才知道,柳持安當(dāng)天砍來的牛藤繩正是從玉山深谷移栽過來的。 所以與小公寓門外時空相交的是西北玉山深處? 帶著疑惑和興奮,翻山越嶺這一路上盛言楚小歌悠悠。 落在后邊的柳持安晦澀難耐,所以,楚哥兒這般開心是因為他對周密的那番話?他就這么喜歡周密做他的繼父?還是說,這是春娘的意思? 有人喜有人愁,喜得人在走了大半天的崎嶇山路后,臉上的笑容漸漸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苦瓜臉。 怎么沒人告訴他夜晚要在山里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