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節(jié)
貢院還算有良心,沒有直接掛出大名,而是將得了‘丁’類的題目截出來謄錄后才張貼,因而除了考生自己,無人知道這些題是誰答的。 并不是落榜生才會得‘丁’,有些考中舉人的卷子中也會有一兩道‘丁’類的評分。 “這不是——”桂榜下的一考生忙捂住嘴。 “有你的嗎?”旁邊的人問。 “沒?!眲偝鰻t一炷香的新鮮小舉人紅著臉撒謊搖頭。 等同窗一走,小舉人忙湊到前灼灼地盯看著上邊的批閱建議。 看完后,小舉人心底油然而生一股通透。 原來還可以這樣解答… 貢院門口抱怨的聲音也有,不過能考中秀才的人都不是傻子,心知抱怨沒用,何況說多了容易對號入座,索性便歇了嘴。 九月初,臨朔郡等地將科舉新政實施后的成效匯總上報給朝廷,得知反響不錯,老皇帝愉悅地命苗大監(jiān)往盛家送去一盤新鮮的瓜果。 宮里的人一走,華宓君立馬沉著臉將瓜果用竹籠罩到一邊。 “咋不吃?。俊背檀耗飭?,“官家特意賜得呢?!?/br> 盛言楚瞥了眼竹罩,回道:“娘,此事說來話長?!?/br> “那就長話短說?!?/br> 程春娘忍不住掀開竹罩看了看,都是上等的南邊水果,冰鎮(zhèn)后透著絲絲涼氣,這么好的果子放著不吃作甚? “有毒?!笔⒀猿喍胖?。 程春娘聞言心肝發(fā)顫,手哆嗦不成樣:“咋、咋能有毒呢?你在衙門辦了好事,官家咋送有毒的果子給你?” “也不一定有毒。”盛言楚說,“總歸小心為上,娘,這些時日咱家鋪子最好不要再做海產(chǎn)的菜,您別問,鋪子里人多眼雜,我怕您一不小心就說漏了嘴。” 程春娘哎了聲,見兒子面色沉重,心底咯噔一下。 “既覺得有毒,那這果子還不趕緊扔掉?” “不能扔?!比A宓君苦著臉說:“御賜的玩意怎能扔,讓外人瞧見了,怕是又要惹出事端?!?/br> 程春娘急得腦門冒冷汗:“不能吃又不能扔,難道就放這?總歸不是好東西,早些脫手才好?!?/br> 盛言楚說此事交給他來處理,程春娘只當(dāng)果子被家里人吃了就行,對外也這么說。 夜里,小夫妻倆說起老皇帝送水果的事。 “楚郎,你說官家難道不知道南域海水有毒?” 盛言楚手翻了下書,聞言楞了下:“知道。” 怎么不知道? 八月他從宋城回來時,有關(guān)怪胎的折子接連不斷的往老皇帝跟前遞,老皇帝縱是身體不適拖了幾天才看折子,但臥病在床時肯定也會聽到風(fēng)聲。 鄉(xiāng)試桂榜后,他收到了月驚鴻的來信,信上說南域百姓產(chǎn)下的怪胎孩子遠比宋城要多。 當(dāng)年西北赫連氏有此遭遇的事很快被有心人翻了出來,就在老皇帝下旨命各地科舉批閱改革時,南邊漸漸有人散布西北赫連氏亡魂詛咒南域的謠言。 老百姓信了,寫萬民書奏請朝廷懲治西北各部,從而來超度那些枉死的怪胎孩子。 這么大的動靜,老皇帝竟還沉得住氣,擺著一副仁君的模樣,下旨說沒證據(jù)就不要冤枉西北各部。 盛言楚之前一直懷疑南域的毒是柳持安在暗中下的,可自從聽了老皇帝這些虛偽的話后,他覺得往南域下毒的人絕對不是柳持安。 “是官家?”華宓君驚呼。 盛言楚目光筆直:“若真是柳持安報復(fù),官家早就慌得不成樣了。” 三公主當(dāng)年下得毒是皇家秘藥,若是旁人將這種藥撒在南域海面上,老皇帝不慌誰慌? 由此可見,下毒的人只會是老皇帝自個。 “明知南域的東西有毒還將果子賜給盛家…”華宓君一用力,手中帕子碎了角,“官家這是在試探咱?” 盛言楚點頭:“先前去吏部協(xié)助四殿下調(diào)差襄林侯時,我翻了朱門樓案的卷宗,想必有人將這事告知了官家?!?/br> 老皇帝生性多疑,送果子是想看看他有沒有將赫連氏當(dāng)年生下一連串畸形嬰兒的事和南域宋城相連。 毫無芥蒂的將果子吃完,也就意味著盛家沒人知曉南域海水有毒,若不吃…… “真要吃嗎?”華宓君糾結(jié)。 現(xiàn)在越往深處想越蹊蹺,怪不得送果子的苗大監(jiān)遲遲不愿離開盛家,嘴里十句話有九句話不離勸他們嘗嘗南邊運來的果子。 盛言楚料到這果子有問題,便借口家里沒見過世面得等沐浴更衣后再吃,苗大監(jiān)這才撇嘴離開。 說著說著,盛言楚發(fā)覺華宓君沒了聲響。 “怎么了?” 華宓君:“楚郎,你說官家是不是老糊涂了?” “?” 華宓君語帶譏諷:“當(dāng)年對西北赫連氏下毒某些朝臣之所以不反對,大抵是因為那時候西北各部還獨立在外。南域雖常年有海賊突襲,但大半島嶼都是我朝土地,他是一國之君,怎忍心戕害自己的子民?” 盛言楚眼神晦暗,為何?還不是因為老皇帝身子撐不住了,他想在臨死前在帝王功績上再添一筆偉業(yè)唄。 十一年前用下毒的卑鄙手段輕松將西北各部制伏,現(xiàn)在未嘗不可同樣對待南域海賊,南域海賊常年飄在海上,想一舉端掉海賊的窩,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往海里投毒。 月驚鴻寄來的信上說,南域海賊部落最近兩個月惶惶不可終日,距離南域較遠的宋城都出現(xiàn)了不下百名畸形嬰兒,那日日夜夜呆在海上的海賊呢? 可想而知有多少孩子無辜受牽連! 盛言楚沉默了好久,對老皇帝的失望值幾乎是一瞬間攀升至頂峰。 又不是沒有將領(lǐng)和士兵,詹全不行,不是已經(jīng)換了將帥嗎? 等會! 換將帥? 盛言楚一下就明白了。 詹全是去年十月間領(lǐng)兵去的南域,難道老皇帝從那時候就開始投毒了? 詹全忠君,更護民,說不定詹全暗中駁斥了老皇帝,所以手中的兵權(quán)才會被奪? 盛言楚思及此氣得捶桌,華宓君忙問怎么了,盛言楚沒說,也不敢說。 華宓君嫁過來后和慈文公主打起了交道,三五日的就喊華宓君去公主府小聚,慈文公主是老皇帝的親meimei,他決不能讓慈文公主看出端倪。 所以這秘密他獨自守著就好。 華宓君沒追問,些許是受盛言楚的影響,慈文公主再下帖子請她過府一敘時,華宓君便借口這疼那疼推掉了,久而久之慈文公主便沒再往盛家下帖。 - 接下來幾天,盛家一家人在盛言楚的敲打下謹(jǐn)言慎行,盛言楚將老皇帝送來的果子用白霧浸泡一夜后方拿出來讓盛家人吃。 雖不清楚白霧水能不能除掉果子的毒素,但那種毒素想來不會因為吃幾個果子就中招,因而一家人沒再顧及,統(tǒng)統(tǒng)吃光。 守在盛家外邊的眼線拿起盛家小廝故意倒在門口的果核見了老皇帝,老皇帝老眼微瞇,瞥了眼后才讓人拿下去扔掉。 侍立在一旁的戚尋芳垂著眼簾抿唇不語。 他敬仰了大半輩子的君王,沒想到竟對底下臣子這般猜疑。 - 十月京城初雪飄至,南域傳來捷報,海賊上岸投降了。 不是被新將帥領(lǐng)擊敗,而是不堪部落子嗣多畸形。 后知后覺的海賊終于推斷出海水有毒才導(dǎo)致他們這一代的子孫多怪胎,他們的日常離不開海,不能從海中捕撈生物,就相當(dāng)于斷了他們的糧草。 這種情況下,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條。 天氣轉(zhuǎn)冷后,老皇帝的身子每況愈下,三五日便要罷朝一回,可當(dāng)南域的捷報傳到京城,老皇帝垂死病中驚坐起,連拐杖都不要了,一路跑著上了朝。 文武百官均在金鑾殿上高聲慶賀老皇帝一統(tǒng)天下,老皇帝激動的熱淚盈眶,些許是喜悅過頭,老皇帝身子突然往龍椅下栽去。 一時間歡鬧的殿堂亂做一團。 - 當(dāng)天夜里,盛言楚自發(fā)的往五皇子府走了一趟,出人意料的是,他在皇子府院中遇見了戚尋芳。 腳下意識的往旁邊大樹身后拐。 “盛大人——”戚尋芳沉聲喊。 避無可避,盛言楚只好站出來。 “戚大人怎到五殿下這來了?” 戚尋芳忍著不讓嘴角抽搐:“這話該我問盛大人才對。金鑾殿上,五殿下怒揍于你,揚言和你勢不兩立,一場戲演得連我都信了三分?!?/br> 老皇帝病危,戚尋芳不守在宮伺候,反而跑來五皇子府,想必心中的天平已經(jīng)有了傾斜。 想到這,盛言楚舉止落落大方地朝戚尋芳鞠躬:“大人有遠見,這天下終究是五殿下的,何況宮里那位手段——” “慎言!”戚尋芳厲聲呵斥。 盛言楚沒被嚇到,長身而立在側(cè)。 后半部分的話他不用說,戚尋芳應(yīng)該也明白。 老皇帝手中的豐功偉業(yè)很多,但近十年來在位做得一些事屬實不是明君所為。 皇帝有的疑心病他有,且隨著年歲的增長越發(fā)的變態(tài)。 詹全不聽話,老皇帝就直接撤人,戚尋芳作為老皇帝身邊的人,應(yīng)該很清楚中途換將帥并不是因為詹全能力不夠。 老皇帝一手將詹全扶持到驃騎將軍的位置,又一手將詹全拉下來,毫不留情面,這種冷情的君王真叫人寒心! 戚尋芳甚至能想象到自己的下場,是他幫皇帝寫褫奪詹全將帥大印的詔書,他也知道皇帝對南域下毒的事,以皇帝對西北赫連氏斬草除根的狠辣手段,說不定會在南域戰(zhàn)事后對他這個知情人下手吧? 當(dāng)年三司之一的都察院僉都御史尤豐不就死得不明不白嗎? 戚尋芳苦笑,尤豐無偏無黨,不怕權(quán)勢,在都察院聲望極高,尤豐既然敢上書彈皇帝不該對西北赫連氏痛下殺手,可見早已置生死于度外。 沒想到皇帝的手伸那么長,給尤豐帶了頂‘失御史言官體面’的大帽子便算了,竟還罪加三等連坐尤豐的兒子。 “尤御史彈劾的原來是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