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jié)
瞥了眼院中場景,盛言楚大步往內(nèi)院走。 “嘖,遭罪喲,這不,天一熱就臭了…” 狗腿子兩手搭在一塊無奈的拍了拍,下巴往外邊抬,“棺材擺在吏部得有四五天了,若這事兒還沒辦好,這…這侯爺?shù)氖碡M不是要臭得長蛆?” “嘔…”盛言楚不敢想那畫面,扶著墻干嘔。 小吏幫著順氣,狗腿子續(xù)道:“侯爺生前好歹也個梟雄,如今因為天雷落到這步凄慘田地,于心何忍吶~” 盛言楚半晌無語,咕了茶水漱口,扔下帕子方道:“大人同情襄林侯?若是讓四殿下知曉…” 狗腿子臉上的肥rou激烈顫抖,忙拱手訕笑:“誤會了誤會了,本官只是覺得侯爺尸身放在吏部總不是辦法,想著盛大人若能早些督查四殿下將此案了結,如此吏部上下每日就不用再受這等臭氣熏天的煎熬?!?/br> 盛言楚冷哼一聲,暗道這是四皇子的意思吧? 四皇子才得了皇上訓斥,再不抓緊將手中的臟水往襄林侯頭上潑可就來不及了,尸臭味若是傳到吏部外邊,人言可畏,到時候老皇帝只能命人將襄林侯下葬。 一旦襄林侯下葬,那些沒查出來的事就會跟著棺材一并沉入地底。 四皇子將一些事栽贓陷害到襄林侯身上,其實都無傷大雅,畢竟襄林侯的功勞太大,以后的史書肯定還是會正面的去介紹襄林侯。 盛言楚牙根咬得咯嘣響,有他在,他絕不會讓襄林侯得逞。 生前他沒能力對抗襄林侯這個畜生,難道他還敵不過一個死人? “四殿下在哪?” 狗腿子忙道:“早早就去了侯府,宮里的史官也在。” 盛言楚眉頭緊鎖,看來真的如他所料了,史官要修襄林侯的傳記。 抵御南域海盜的大功臣啊,肯定要青史留名。 自那年唐家史官被貶后,老皇帝對史官就極為的敬重,想來史官去襄林侯府連老皇帝都沒攔住,也難怪老皇帝催著四皇子趕緊將襄林侯生前辦得罪惡證據(jù)擺出來。 但,人非圣賢,還是那句話,四皇子嫁禍出去的罪名根本就攔不住史官在國史上給襄林侯編寫個好聲譽。 盛言楚趕到侯府時,四皇子急得在屋外跳腳。 “可把你盼來了,此時我不和你多說閑話,父皇讓你我處理襄林侯的身后事,想來你清楚父皇的意思?!?/br> 見四皇子打來天窗說亮話,盛言楚白了四皇子一眼。 蠢貨!這種事也能跟他這個監(jiān)察人士說? 敢情他四皇子將自己做過的壞事往襄林侯身上栽贓是老皇帝下得令?老皇帝可沒有明說哦。 甫一進侯府,盛言楚耳邊就充斥著斷續(xù)的哭聲,沒有棺材的靈堂里跪滿了人,盛言楚越過婦孺徑直走到史官跟前。 面前這位史官生的干瘦,不愛笑,坐那聽侯府女人們哭了半天也沒掉一滴眼淚,沉著的命人將襄林侯平日做的好文章拿給他抄錄。 盛言楚斜睨了一眼,就這架勢,史官是偏向襄林侯了。 不過也能理解,干編纂國史這一行的人都比較刻板正直,只要于朝廷有大作為的人,他們都會給一個比較正面的評價。 但襄林侯他配嗎? 眼瞅著史官要抄錄襄林侯的文章,四皇子耐不住了,使勁地拿眼神示意盛言楚。 落筆無悔,這可不是玩笑事。 盛言楚這次沒駁四皇子的面子,抬手握住史官的筆:“大人——” 史官是個小老頭,目光如炬,直看得盛言楚頭皮發(fā)麻。 盛言楚松開手,干笑兩聲:“直書其事,不掩其瑕,這是史官的職責 ,大人在侯爺身上是否做得過于偏袒?” 和這種剛正不阿的史官說話最忌諱的就是拐彎抹角,所以盛言楚直白而言。 史官耷拉的眉眼一立,捧著書執(zhí)筆頓在那,不茍言笑道:“國史院上下皆秉持不掩惡,不虛美的原則,盛大人何出此言?” 盛言楚正色道:“下官知道襄林侯于南域戰(zhàn)事有大功,但你我也都清楚他死于天雷而非坊間所傳的病逝,天公為何要對一個大功臣發(fā)怒火,想來此人生前惡事做盡,故而沒能善終!” 史官沉思不語,盛言楚怨聲地往下說:“禍因惡積,老天爺都不放過他,大人難道還要替他立忠臣君子的牌坊?” 史官嘴唇嚅動,盛言楚冷冷道:“神怒人棄的惡人罪不可恕,大人下筆前可得三思啊——” 為了保護國史的真實性,故而下筆不可更改,因此史官都會字斟句酌的去寫,一旦國史上有修改的痕跡,下一任帝王上位后,會不由分說地將這份國史毀掉重新命人書寫。 不是當事史官寫出來的國史能有真實性?因而朝廷便下了死命令,國史上的字落筆后不可以更改,史官想改也行,自刎謝罪。 用通俗的話說,改一個字就當場死一個史官。 史官喉嚨滾動,啞著嗓音說:“盛大人所言極是,但這是國史院上下的意思……” “本官執(zhí)筆多年,叛臣賊子不是沒見過,襄林侯手中犯的罪擱在南域戰(zhàn)事上,都是小菜一碟,當然,本官不會文過飾非,襄林侯干得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本官亦會一筆一筆地寫下?!?/br> 盛言楚一噎,他上輩子寫八百字作文都知道側重中心思想,史官會不懂?幾千年之后,后人只會記得襄林侯曾經(jīng)替嘉和朝守衛(wèi)過南域,其余的罪行都看不到! 就好比家喻戶曉的司馬光砸缸,這件事就是從《宋史》中流傳下來的。 可后世有多少人知道司馬光升任宰相后,重審十七年舊案,狠心斬殺了一個和他無冤無仇的農(nóng)家女阿云?就因為和王安石政見不合? “大人,”盛言楚硬著頭皮,心一橫道:“瑕不掩瑜的道理下官懂,但襄林侯委實不堪載入史冊!” “盛大人說話才要三思!” 史官不悅地甩袖,瞥了眼一旁急得嘴皮冒泡的四皇子,史官冷哼一聲:“本官知道朝中有人早已看不慣襄林侯,但事實就是事實——” 說著扭頭看向盛言楚,鏗鏘道:“盛大人所在的臨朔郡離南域并不遠,十年前盛大人也有五六歲了吧?那時想來已經(jīng)記事,南域戰(zhàn)事致使南邊百姓苦不堪言,盛大人難道沒看到?戰(zhàn)事平息是襄林侯訓兵有素,這種功勞能抵千金!” 枯老的手一斜,指著四皇子,史官目光譏誚:“四殿下,下官本不欲多說,但您偏偏要找盛大人來當說客,哼,您以為你栽贓給襄林侯的事國史院的史官查不出來?不拆穿是給您留面子!” 一語道破心事,四皇子臉色轉了幾轉,然而連老皇帝都不敢對史官不敬,拼搏皇位的四皇子更不敢跟史官頂嘴,只能默默地咽下怨氣,唇顫如篩地別開臉。 埋汰完四皇子,史官攏手端正地站在那:“盛大人若沒別的事,煩請盛大人挪步出去——” 盛言楚憤恨地握拳,連連退步出去時,忽頓住腳。 “大人,若襄林侯生前參與了朱門樓一案呢?” 屋外的四皇子聽到‘朱門樓’三個字,頓覺不妙,可管不住盛言楚嘴快。 盛言楚長腿闊步,快走立到史官面前,面頰陰沉,字字透著寒意:“朱門樓底下埋著多少骸骨,大人應該清楚?!?/br> “這跟襄林侯有何干系?”史官語氣不佳。 “怎么就沒有?” 盛言楚不理四皇子的阻攔,鏘聲道:“十年前,南北各有外患,朝中原是主張先攻打西北,再去抵抗南域,可眾人中偏偏就襄林侯一人力爭先攻打南域?” “大人,山高水遠吶!” 盛言楚聲線拔高,清清朗朗道:“當年臨朔郡雪災,京城派過來的賑災官員楞是因為水土不服半道折返回了京城,試問襄林侯當年cao練的虎賁營是如何做到長途跋涉進到南域后,連休整喘氣的時間都沒有就上到戰(zhàn)場廝殺海賊,還殺了個片甲不留?!” 史官眼中現(xiàn)出幾分猶疑,連四皇子都不由呆愣在側,盛言楚鼓足勇氣,擲地有聲地說:“南域海賊是海中霸王,盤踞南邊對我朝虎視眈眈百余年,他們既有心舉兵和我朝對戰(zhàn),想來準備的足夠充分,這樣一支披靡兵馬,怎么可能會輕易敗在襄林侯手下?” 這就跟讓氣喘吁吁的老人去打身強力壯的青年人是一個道理,何況兩軍交戰(zhàn)地點是青年人的地盤,老人怎么可能會取勝? 查看了朱門樓案后,盛言楚就對當年西北蠻族不戰(zhàn)而降的事起了疑心,但朱門樓案子明顯有老皇帝在其中周旋的痕跡,既然老皇帝不想讓人知道,那他就掐滅好奇心。 可十年前那場南域之戰(zhàn)呢?為何襄林侯能在短短數(shù)月就制服了南域海賊? 盛言楚的幾句質問激得史官啞口無言。 “南域一戰(zhàn)是襄林侯的成名戰(zhàn),此事、此事事關重大,待本官回了官家再做定奪?!?/br> 史官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勉強沖盛言楚笑笑。 如若南域一戰(zhàn)真的有鬼,而史官又將襄林侯因南域一戰(zhàn)而獲得的榮耀寫進史冊,屆時史官這條命焉能保住? 史官臉色慘白離去,侯府哭啼不休的婦孺兒孫均楞住了。 “大人怎么這么快就走了?” “不是說替我爹撰寫文章嗎?大人您別走啊——” 史官跑得比兔子還快,盛言楚負手走出靈堂,侯府長子發(fā)了瘋地沖到盛言楚跟前。 “是你——” “是你毀了我爹!” 盛言楚定定站著沒動,反倒是四皇子急了。 “還不快攔住世子!沒看到有人想謀害盛大人嗎!” 侯府世子被幾人桎梏得動彈不得,嘴里不停叫罵:“不就是個小小的翰林官嗎,竟也敢在我侯府撒潑?” “我爹是赫赫有名的戰(zhàn)神,你憑什么阻攔史官記入史冊?” 憑什么? 盛言楚冷嗤,在心里作答:因為你爹德不配位。 孔夫子有言‘德不配位,必有災殃’,襄林侯罪惡多端,人雖死了,但臨頭的災難才剛剛開始呢! - 從侯府出來,四皇子笑著跟朵向日葵似的,盛言楚到哪四皇子就跟到哪。 “盛大人不愧是父皇欽點的狀元之才,能說動國史院老頭的可沒幾個,就連父皇對他們都束手無策…” 盛言楚笑而不語,老皇帝當年不就流放了唐史官嗎?怎么就束手無策了? 四皇子猶自在那喋喋不休:“…國史院那幫老頭最是謹慎小心,盛大人既將南域一戰(zhàn)的疑云說了出來,以他們的行事風格,怕是要磨著父皇徹查當年南域一戰(zhàn)…” “…一時半伙不能撰寫國史,那咱們就有更多的時間去搜羅襄林侯的罪證,屆時太子大哥那邊就有得苦吃咯?!?/br> 咱們? 盛言楚挑眉,這四皇子是不是太想當然了? “盛大人,”四皇子一點都不把自己當外人,絮絮叨叨:“送秀濃上盛家非我本意,秀濃那丫鬟被我嬌慣過了頭,我在這里替她給你賠個不是?!?/br> “四殿下折煞我了?!笔⒀猿紤休p笑。 四皇子得寸進尺:“盛大人不怪秀濃是盛大人大氣,但我于心有愧,今日盛大人又以一己之力說服了史官…這樣吧,盛大人給我個面子,不若去我府上坐坐?到時候順手領幾個顏色好,伺候人功夫了得的丫鬟回去?” 盛言楚:“……” 這四皇子看來是有些越俎代庖在身上的。 這么快就忘了老皇帝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