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jié)
盛言楚低下頭琢磨,五皇子自嘲一笑:“可我這破爛身子…呵,父皇執(zhí)政有五十載,而我若能活個二十五年定然心滿意足,若能繼承大統(tǒng),我勢必會用心對待歸順我的朝臣和子民,秉文兼武,河清海晏…” “殿下有此仁心,上蒼也會庇佑殿下的?!边@話是盛言楚的真心話,五皇子若真能做到他所說的一切,他當(dāng)然希望五皇子能活得長久一些,誰不希望國泰民安? “父皇不是個好父親,也不是個好學(xué)生,但他此生絕沒有做半點對不起百姓的事?!?/br>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兩人又聊起了老皇帝,五皇子聲線孱弱,但字字清晰:“我之所以吃那等頑藥,是因為猜到父皇大抵會在這兩年禪位,那兩位不堪大任,父皇就會在暗中觀摩我和幾位弟弟,我若一直病歪歪,哼,以父皇的霸道,他定會略過我,將皇位傳給其他人?!?/br> 盛言楚微訝,暗道五皇子吃頑藥強撐著精神原來是給老皇帝看的… “今日喊你來,除了金家那事,再有便是想囑咐你在朝時多留心一些人。” 盛言楚正襟危坐:“誰?” 五皇子雙手交叉覆在腰腹處,揣測地說:“父皇雖疑心重,但他知人善用?!?/br> “御書房后有一門,名為洛書門,進此門的朝臣皆是父皇的耳目,這些人隱藏身份現(xiàn)身在六部百官之中,有男有女,誰也不知道他們是誰,他們替父皇監(jiān)視朝臣多年,如今就連我都找不出他們到底都有誰。” 盛言楚目色堅定,抬頭對上五皇子的視線:“殿下是想讓臣替您找出這些人?” 五皇子一瞬不瞬地盯著盛言楚的眼睛看,少年身姿凜然,眸光坦然無俱,一如當(dāng)年在郡守府時少年當(dāng)著衛(wèi)敬的面和他發(fā)誓,說此生效忠于他…… 倒是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小子。 “很難找出他們?!蔽寤首硬幌霝殡y盛言楚,只道,“你多留心就是,若能與他們交好,于我而言自然是好事一樁?!?/br> 盛言楚點頭應(yīng)聲,五皇子打了個哈欠,聲音里盡顯疲憊:“夜也深了,你且回去吧,庶吉士的朝考才結(jié)束,想來你也累得夠嗆,早些歇著吧?!?/br> 盛言楚忙拱手,剛準(zhǔn)備離去時,忽想起今夜的大事。 “殿下,那金家——” “金家是生意場上的人,你甭為了恩情白白送他,也別兩萬一千兩賣他……” 盛言楚楞了下,榻上已經(jīng)裹了軟被闔眼睡下的男人啞著嗓子道:“…價錢記得多翻幾倍,好叫金家老爺子出一回血,不然以金子桑的混賬性,有一就有二,屆時你可就沒安生日子過了…” “殿下…”盛言楚猶豫地望向男人,“您的身子……”就不需要藍(lán)墨石? 他能拿出來的也就一塊,物以稀為貴,何況小公寓的秘密他得好生守著。 五皇子背過身沒說話,揚起白玉無瑕的手示意盛言楚出去,屋內(nèi)小廝輕手輕腳地點燃已經(jīng)燃盡的安神香,裊裊青煙不一會就彌漫了整個屋子。 此刻點得安神香里摻了迷藥,盛言楚才吸了兩口就開始眩暈發(fā)嘔,榻上的五皇子呼吸卻逐漸放穩(wěn),可見對迷藥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抗體,怕是還對迷藥產(chǎn)生了依賴。 - 一出屋子,盛言楚擰了擰發(fā)漲的太陽xue,小廝引著他往外走,今日是五月十六,空中圓月當(dāng)照,雖是夜晚,他卻能看清皇子府的一草一木。 五皇子在外的名聲和長孫谷、金子桑差不多,奢靡成風(fēng),但皇子府卻很清冷簡樸,若非盛言楚清楚的知道自己現(xiàn)在所處的是皇子府,他還以自己進了甜水巷哪家老百姓的宅子呢。 馬車悄無聲息地將盛言楚送回了甜水巷,盛家小院靜謐安定,推門進屋時,唯有盛小黑聽到吱呀動靜跑了出來。 “小黑——” 黑暗下,盛小黑藍(lán)褐色的眸子可怖異常,盛言楚卻不怕,蹲下身抱著盛小黑熱乎乎的腦袋一頓揉搓。 盛小黑有屬于自己的小矮屋,可今日盛小黑似乎脾性十分暴躁,夜色中,盛小黑齜著牙咬著盛言楚的衣擺死活不放,盛言楚沒轍只好將盛小黑牽進自己的屋子。 插好門栓,一人一獸進到小公寓。 盛小黑不是第一次進小公寓,這回一進來就狂奔二樓小書房,爬樓梯時爪子打滑跌下來都沒擋住盛小黑的腳步,一個四蹄飛躍,盛小黑躥上了二樓。 “慢點!”盛言楚面色驟變,大喝一聲:“盛小黑!別撞玻璃門!” 盛小黑聽到命令猛地剎住四爪,慣性使然,毛茸茸的腦子砰得一下砸在玻璃門上,盛言楚大步流星上樓,一摸趴在地上的盛小黑腦袋,好家伙,腦門腫了一個大包。 玻璃門也傷得不輕,裂出幾道細(xì)密的縫,縷縷白霧正沿著縫隙往外傾瀉,盛小黑不顧疼地仰著脖子嚎叫,若不是盛言楚按著盛小黑腦袋上的腫包揉搓,盛小黑怕是要拿嘴堵住玻璃門上的那幾道細(xì)縫。 透過玻璃門,盛言楚能看到書房中繚繞的白霧,算算日子,今天的確是白霧重現(xiàn)的時間。 一推開門,盛小黑就撒了歡的往里奔,盛言楚哭笑不得,好在盛小黑沒有一般狗勾的拆家手段,倒也不用擔(dān)心盛小黑將他精心布置的書房弄得亂糟糟。 瞅了眼客廳的鐘表,時間不早不晚,按規(guī)律,白霧也才出現(xiàn)一會兒,眼下他有大把的時間想辦法貯藏白霧。 他拿出自己用蛇皮和細(xì)竹筒做好的簡易抽氣筒,將一縷縷白霧吸進小公寓的玻璃瓶中。 玻璃瓶是他上輩子買的罐頭瓶,不多,就一個,但耐不住他會卡bug,來來回回抱著玻璃瓶跳出進入小公寓,這樣一來,小公寓里就復(fù)制了一堆玻璃瓶。 消毒后,盛言楚將白霧灌進玻璃瓶,透明的玻璃瓶里白霧游蕩的很慢,放置白熾燈下就像是有無數(shù)條渺無人形大的小人在里面翩翩起舞似的。 擰緊瓶蓋,盛言楚拿著蛇皮筒子繼續(xù)吸白霧。 吸了約莫半個鐘頭,手掌發(fā)酸后他才停歇,數(shù)了數(shù)客廳角落處累起來的一罐罐白霧瓶子,盛言楚心滿意足地笑起來。 然而折返回小書房,盛言楚老命差點被盛小黑當(dāng)場送走。 窗臺邊,盛小黑兩條前爪搭在窗邊,毛茸茸的腦袋正好奇地往窗外伸,盛言楚疾步跑過去將淘氣的盛小黑扒拉下來,手往盛小黑腦袋上一拍:“獸生活膩歪了吧?!” 白霧已經(jīng)褪去,窗外又恢復(fù)了漆黑一片,盛言楚平時都不敢往烏漆嘛黑的外邊看,唯恐跌落摔死,盛小黑倒好,若不是他及時拽住,這傻乎乎的狗子大抵就要掉下去了。 破口大罵一頓后,盛言楚拽著盛小黑肥壯的蹄子就往外邊拉,盛小黑狗刨式的不愿意走,還沖著窗口殘余的白霧狂叫。 “閉嘴!”盛言楚直接上手捂住比他雙手還要大的獸嘴,威脅道,“再叫就送你出去了!” 多年的相處,盛小黑一下聽懂了盛言楚的意思,委屈的嗷嗚一聲后就趴在地上閉起眼裝死。 這架勢就跟不給小孩買糖吃,小孩就躺在地上打滾一個樣,但盛言楚才不吃這套,取來繩索將盛小黑系在了沙發(fā)邊,然后開始收拾小公寓。 小公寓總面積只有三十九平,一樓樓梯儲藏室塞滿了巴柳子從西北帶給他的東西,而客廳左邊堆碼著高高的玻璃瓶,右邊則是當(dāng)年靜綏雪災(zāi)他從糧鋪順來的米面。 好在客廳沙發(fā)他已經(jīng)搬到了書房,不然一樓擠得腳都放不下去,有了白霧的滋潤,臨近子時,盛言楚依舊生龍活虎,睡不著索性他來到他娘的鋪子,小心翼翼的將小公寓里的米面搬了進去。 米面一清空,盛言楚接著整理冰箱,冰箱保鮮層有很多牦牛rou,盛言楚想了想,將牦牛rou也騰了出來。 小公寓有保鮮功能,倒不用擔(dān)心時間久了這些牦牛rou會變成僵尸死rou。 忙碌一番后,盛言楚肚子開始咕咕叫,瞥了眼他娘的屋子,他躡手躡腳的從鋪子后廚拿走一個小窯罐,小窯罐已經(jīng)裝了明日開鋪子用的高湯。 取出幾個煎炸好的rou釀和菜釀丟進高湯,點著火,盛言楚偷偷摸摸的像個賊似的,鼓著腮幫子咔嚓咔嚓地吃著。 微弱的燭光透過石墻射進內(nèi)院,程春娘覺淺,聽到動靜便開門喊盛小黑,鋪子里正吃得歡的盛言楚身子一僵,嘴里嘎嘣脆的蔬菜釀也不敢咬了,一回頭,只見他娘赫然站在門口看著他。 “娘……”盛言楚拼命咽下嘴里的菜釀,擦擦嘴起身,程春娘緊了緊肩上的袍子,隨手將鋪子的門合上。 緩步過來時,程春娘不緊不慢地說:“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就瞧你心不在焉,這會子餓了吧?” 盛言楚點頭,有梅老爺在,他一心想著五皇子那邊的事,確實沒吃好。 程春娘沒問盛言楚大晚上去了哪里,夾起幾片rou釀放小窯罐里煮熱,望著小窯罐翻滾的焦香rou釀,程春娘開口:“華正平來咱家鬧了一場換親笑話,李家就說日后宓姐兒要從李家出嫁,華家門第倒也不高,只是宓姐兒從李家出嫁,那就是實打?qū)嵉拇髴粜〗悖笮〗闵鷣韹绅B(yǎng),宓姐兒又是那樣的潑辣,回頭嫁進來你多體諒她些,別跟她鬧…” 抿了抿唇,程春娘笑著補了一句,心酸道:“你放心,娘也不跟她鬧,她比你還小,娘怎會跟小孩子計較,倒是李家人焦心,以為我是個悍娘,我哪有……” 程春娘委屈的淚珠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但她沒哭,她得跟兒子說清楚。 “娘…” 盛言楚咬著rou釀吃也不是,不吃燙嘴,咬了口,他放下筷子:“你別聽李家人的閑話,娘待人最寬容了,便是南哥兒,娘都待他如親子,又怎會刁難華小姐?華小姐雖頑皮了些,但她也并不是得理不饒人的姑娘,嫁過來肯定會和我一樣孝敬娘…” 程春娘又哭又笑,拿出帕子擦了擦,哽咽道:“是我多心了,只你然舅舅說我這個寡娘總賴著你不好……這話我可不愛聽,我若拽著你不松手,當(dāng)年就不會讓你去認(rèn)什么義父義母,莊戶家纏人的娘我不是沒見過,我也煩那樣的婦人,可如今外頭有人將這頂帽子往我頭上扣,我……” 程春娘一時無語,李家當(dāng)真是沒見過鄉(xiāng)下看管兒子的婦人,她們恨不得找根繩子將兒子栓在褲腰帶上,程春娘自認(rèn)為自己做得沒什么不妥,她此生就這么一個兒子,她不依賴兒子靠誰?辛辛苦苦拉扯大,哦,成了親,兒子就不歸她只能歸兒媳婦,這是什么混賬道理? 盛言楚揉揉眉心,開口道:“娘,你別理會外頭的閑言碎語,李家那邊我會跟老大人說明?!?/br> 這幾天他忙得很,著實沒想到他娘心事堆了這么高,寡娘教養(yǎng)出來的孩子的的確確會將家庭中心偏向老子娘,但他又不是媽寶男。 同樣,他娘亦不是偏執(zhí)的女人。 正常母子之間的相處為什么要因為娶了妻就要改變?讓他娶了妻就撇開這份母子情一心去呵護自己的夫妻小家,抱歉,他做不到。 他靈魂雖是成年人,但骨血是他娘給的,他絕對不會去做白眼狼。 聽了兒子一番話,程春娘心里舒服多了,起身往外走:“娘憋不住才想找你說說話,你也是知道的,你然舅舅和娘雖是一母同胞,但他在外游蕩多年,很多事跟娘都說不到一塊去,南哥兒就更不用說了,這個家里,娘就只能跟你說,如今說開了,娘這心里一塊石頭倒也落了下來?!?/br> 打開門,程春娘回頭望了一眼坐在灶眼旁的兒子,剛出生時,兒子小身子和她手腕差不多長,轉(zhuǎn)眼罷了,兒子就到了娶妻的年歲…… 扶著門框,程春娘遲疑道:“娘今夜跟你說這些,倒不是讓你日后偏向娘,該跟華小姐好的,娘還是望你和她……” 程春娘大字不識,說不出什么好話,蹦出嘴里的唯有:“望你和她好好的。” 盛言楚莞爾:“兒子省的,華小姐是兒子相中的人,她定會跟我同心,咱們一家人肯定能將日子紅紅火火的過起來?!?/br> 程春娘笑開,重重點頭應(yīng)了聲:“哎!” 解開了心結(jié),程春娘美美地睡下了,盛言楚則還要回小公寓喂盛小黑。 就在他跟他娘說話的時候,他聽到盛小黑在小公寓里撕心裂肺地吼叫,以為那傻狗又在賣慘,可當(dāng)看到盛小黑在小書房痛得打滾時,他慌了。 “小黑——”盛言楚抱住疼得死去活來的盛小黑上下查看,身上沒有傷口,不放心的掰開盛小黑的大狗嘴,也沒看到它吃了什么不該吃的東西。 地上的盛小黑軟得跟水一樣沒勁,平日里精神滿滿的藍(lán)褐色眸子緊緊閉著,呼出的氣又急又重,盛言楚嚇得雙手發(fā)抖,跌跌撞撞地下樓去抱玻璃瓶來。 一打開玻璃瓶,本以為盛小黑能舒服些,不成想疼得更厲害,就連盛言楚撲過去撫摸皮毛時,盛小黑竟窩到角落不讓他碰。 盛言楚急得后背出汗,好在疼過一陣后,盛小黑不嚎叫了,走到角落一看,得,傻狗睡著了。 摸了摸鼻頭,濕漉漉的,呼吸也變得平緩起來,盛言楚這才松了口氣,扯開身上汗津津的衣裳去洗漱。 夜里盛言楚醒來好幾次,期間盛小黑又抽搐疼了兩回,吸了白霧哼唧幾聲后又睡了過去,快天亮?xí)r,躺在沙發(fā)上的盛言楚隱約感覺有個粗糙火熱的東西在他臉上摩擦。 眼睛一睜,盛小黑便停了歡快的舔拭動作,乖乖地歪著腦袋蹲坐在一旁。 盛言楚瞇著睡眼伸手去薅傻狗的腦袋,手感和往常一樣柔軟,然而當(dāng)盛言楚去揉自己的眼睛時,只覺臉上一陣瘙癢。 起身一看,嗬,臉上,手上黏了一堆黑毛,混著盛小黑的口水,軟趴趴地沾在臉上難受的很,掀開被子去洗漱,卻見一個癩皮狗一樣的龐然大物咬著他的褲腳不放。 盛言楚驚得跳開,暗道小公寓里怎么出現(xiàn)了這么一個丑東西,定眼一看,丑東西還挺眼熟,等會… 這 、這不是盛小黑嗎??! “你這是咋了!”盛言楚噗通一下雙膝跪下,望著身上毛發(fā)左脫一塊右少一塊的盛小黑,盛言楚再也忍不住了,撫著肚子捶地大笑。 盛小黑這個傻狗勾壓根就不知道盛言楚這個主子是在笑話自己,見盛言楚開心的眼眶噙淚花,盛小黑張著嘴叫喚幾聲,不停地繞著盛言楚的身子搖動大尾巴。 盛言楚本來已經(jīng)笑夠了,可當(dāng)他看到盛大黑翹起來的光禿禿尾巴,盛言楚楞了下,旋即眼淚直接飚了出來。 - 帶著掉毛掉到慘絕人寰地步的盛小黑出了小公寓,一見到盛言楚身后的癩皮狗,程春娘搟面杖一下沒拿穩(wěn),月驚鴻則咬著柳枝險些咬破舌頭,挑水進門的盛允南手中兩個水桶哐得落地。 三人圍著丑萌的盛小黑轉(zhuǎn)了一圈,異口同聲地尖叫:“這是小黑?!” 盛小黑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了,忸怩地蹲坐在樹底下,原本毛茸茸的大腦袋禿了后,露出里邊白白的皮rou,乍一看還真的像癩皮狗。 “我單知道狗長大時會換毛發(fā),可、可也沒見過一夜禿…噗嗤?!?/br> 月驚鴻受不了盛小黑這副遲眉鈍眼的傻勁,別開臉問盛言楚:“瞧著不太正常,楚哥兒,你是不是喂他吃了不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