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jié)
既不是考前焦慮,那月驚鴻就不用多費口舌去安慰盛言楚,甥舅兩人閑散地說了會話后,盛言楚緩步往屋內(nèi)走。 等盛言楚屋里的燈滅了,月驚鴻找到程春娘,將盛言楚的狀態(tài)和程春娘一一交代,程春聽完眉頭依舊蹙著:“然哥兒,你說他不會是思…春了吧?” 月驚鴻在男女情.事方面是行家,故而程春娘才會問這話。 “思春?”月驚鴻詫異萬分,結(jié)巴道:“不、不可能吧?” 夜色太濃,盛言楚半張臉都隱匿在黑暗之中,月驚鴻一時半伙還真的沒怎么去注意盛言楚臉上的神色。 “咋不可能?” 程春娘既當(dāng)?shù)之?dāng)娘,兒子的人生大事程春娘一直留心觀察著,“白天我就瞧著他不對勁了,那應(yīng)家兒郎找他下棋時,我瞄了他幾眼,嗬,他一雙眼直勾勾地望著窗外……臉紅彤彤的,我瞧他定是在想哪家小姑娘!” 月驚鴻哈哈大笑:“姐,楚哥兒成天都跟書作伴,哪來的小姑娘讓他想?” “咋沒有?”程春娘反問,“他前天不還去那什么華家吃席了嗎?華家辦得是生辰宴,聽說來了不少待字閨中的姑娘呢!” 月驚鴻托起下巴沉思:“難道楚哥兒在華家見了什么妙人?” 程春娘重重點頭。 姐弟倆相視一眼,忽而齊齊嘿嘿發(fā)笑,兒子/外甥有心上人好哇!管他是誰家的女兒,只要兒子/外甥喜歡,那他們就算是傾盡所有也要將人娶回來。 - 公寓里,盛言楚死活睡不著,既沒睡意,他只好坐到書桌前看書。 翻了兩頁筆記,盛言楚心燥得看不進去半個字,躺回柔軟的床上后,盛言楚睜著大眼直直地盯看著天花板。 他今夜的確在想姑娘,但并不是什么心上人,他想得是五皇子的未來正妃金玉枝。 金玉枝的身份毋庸置疑,肯定和他一樣來自別的時空,以他對金玉枝的了解,他覺得金玉枝應(yīng)該是半道魂穿。 胎穿會呈現(xiàn)必然性的同化現(xiàn)象,就好比他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嘉和朝的方方面面,有時候翻閱朝廷律法書籍時,見到上面所寫得那些苛刻條陳,他會下意識的覺得就該這么懲治。 但半道魂穿不會,金玉枝就表現(xiàn)得格格不入,會大大咧咧地將各種跨時空的點子用到嘉和朝,和很多古早文中的穿越女一樣,金玉枝會毫不猶豫地將另一個時空的成果攬到了自己身上。 盛言楚嘆了口氣,金玉枝如果不是五皇子的未來正妃,他自然不會跟金玉枝有任何瓜葛,可壞就壞在金玉枝的身份。 若有朝一日金玉枝識破他的身份,他該怎么辦? 金玉枝能因為毛衣而興沖沖地從京城跑到臨朔郡當(dāng)面質(zhì)問他,若以后金玉枝知曉嘉和朝還有一個跟她一樣特殊身份的人呢?一山不容二虎,他擔(dān)心金玉枝會對他下手。 就古早小說的套路而言,五皇子登基后勢必會恩寵金玉枝一人,屆時金玉枝想除掉他這個異類簡直比捏死一只螞蟻還要輕松。 “金玉枝…金玉枝…”盛言楚啞著嗓子呢喃了兩聲,暗暗抑郁。 金玉枝若是穿成旁人都好說,為何偏偏是金家?金家于他有大恩,他真心下不了手…… 許是白天忙碌過分,盛言楚竟躺在床上直接睡著了,夜里盛言楚做了一個夢,夢見金玉枝坐在皇后位置上陰惻惻地沖他笑。 一下驚醒后,盛言楚惡心的厲害,慌忙跑到衛(wèi)生間干嘔起來,洗了把臉,望著鏡子里略顯蒼白的臉,盛言楚唇角繃緊。 出了小公寓,盛言楚往院中涼棚躺椅上一癱。 此時天將亮未亮,盛言楚嘆了口氣抬頭望天,只見天上的月亮斜掛在半空,而東面旭日卻慢慢得涌到了地平線,日夜光輝齊聚傾瀉到盛家小院中,徑直落到盛言楚臉上。 雞鳴三聲后,程春娘打著哈欠走出屋子,乍然看到盛言楚睡在院中躺椅上,程春娘忙叫醒月驚鴻。 “不得了,不得了,”程春娘指指睡得迷糊的盛言楚,腦子一片混亂,“這孩子定是有什么事瞞著我,好端端的睡這干什么?” 月驚鴻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給盛言楚蓋了床薄被,見盛言楚睡得安穩(wěn),月驚鴻朝程春娘搖搖頭:“不像著了夢魘,倒睡得挺香?!?/br> 一旦腦中有了盛言楚思春的念頭后,程春娘現(xiàn)在哪怕多看盛言楚一眼都覺得兒子在暗暗地想著別人家的姑娘,待盛言楚洗漱完畢去殿試后,程春娘偷偷跑出去打聽華琦云生辰宴上都來了哪些閨秀。 - 這邊,睡了一個回籠覺的盛言楚神清氣爽地跟著一幫貢士往皇宮方向走去。 “盛賢弟——” 忽聽身后一聲叫喚,一看,竟是李蘭恪。 盛言楚含笑行禮:“李兄。” 李蘭恪大步過來:“聽宓姐兒說,十九那日你也去了華家?” 聽華宓君說? 盛言楚心思百轉(zhuǎn)千回,他是被唐氏早早趕出去的,按說華宓君并不知道他去過華家,難道唐氏將此事拿到筵席上說笑了? 李蘭恪微微一笑,和盛言楚并肩走在貢士隊伍里。 “唐氏欺貧愛富,殊不知盛賢弟是華正平請來的貴客,你走后,華正平揪著唐氏狠狠地扇了一巴掌……那唐氏得知你是衛(wèi)大人義子后,吵著嚷著要來盛家賠罪,哼,這種不要皮子的事也就唐氏做得出來,她能拉下臉找你,自然是看中衛(wèi)大人手中的權(quán)勢……” 頓了頓,李蘭恪話鋒一轉(zhuǎn):“衛(wèi)大人下月就要上任漕運總督一職,蘭恪在此先恭喜衛(wèi)大人了?!?/br> 盛言楚笑而不語,義父升遷漕運的事,他早在年初就聽到了風(fēng)聲。 李蘭恪也笑:“華正平不知從哪得知了賢弟的家室,便上桿子想在華琦云的生辰宴上與你結(jié)秦晉之好,可惜,唐氏的驕縱直接斷送了這門好親事?!?/br> 在李蘭恪眼里,盛言楚不可能原諒唐氏在華家門口羞辱自己的行為,如此這門親事成不了。 盛言楚沒想到華正平竟打他的主意,皮笑rou不笑地哼:“華正平身為讀書人做出殺妻滅子這等喪盡天良的惡事,如今扭頭又想給自己的寶貝女兒找一個讀書人,他就不擔(dān)心我步他后塵?” 李蘭恪一愣,旋即朗聲而笑:“華正平哪里會考慮這些,他一心只想著他的女婿是漕運總督大人的義子就行?!?/br> 視線一斜,李蘭恪睨向身邊高高瘦瘦的少年,試探道:“像賢弟這般歲數(shù)的兒郎,想必家中已經(jīng)有了青梅相伴吧?” 盛言楚想都沒想就搖頭,李蘭恪頓時舒展開眉眼,笑笑沒再說話。 - 日晷針指向辰時三刻時,盛言楚等若干貢士齊聚金鑾殿外,貢士們皆神采奕奕,到了這一關(guān),三百名貢士終于不用再惴惴不安,畢竟殿試幾乎不淘汰貢士。 不過也有人此刻焦心不已,尤其是那些殿試考在榜尾的人。 殿試出三甲,一甲二甲自然不必多說,對于三甲同進士,貢士們憎之厭之。 同進士,如夫人,一聽稱謂便知矮了一甲二甲一大截。 有些人寧愿自己會試落榜來年再考也不要考中榜尾,因為杏榜榜尾幾人幾乎就是板上釘釘?shù)娜绶蛉耍坏┳隽送M士,日后升官遇到的歧視會比進士多得多。 盛言楚倒不擔(dān)心自己會被丟進如夫人行列,華宓君說老皇帝親自賜他會元,可見老皇帝很滿意他答得那道西山書院時務(wù)題,如此一來,只要他再努力些用心些,說不定鼎元之位他都能肖想片刻。 - 貢士們大多是首次面見圣顏,為避免逾禮,禮部便安排人在殿外好生教導(dǎo)了一番后才領(lǐng)著眾人步履沉穩(wěn)地往金鑾殿上走。 經(jīng)過諸多繁瑣的跪拜,盛言楚由著一侍衛(wèi)將他帶到正中一排小案邊。 金鑾殿出奇的大,三百張小桌擺上后,底下的貢士依舊和龍椅上的老皇帝隔了一大截距離,盛言楚掃了一眼四周,發(fā)現(xiàn)大家都在偷窺老皇帝的真容。 盛言楚攏攏身上的貢士服,坐定后借著研墨的空檔,他悄咪咪地抬頭看了眼玉龍盤臥的臺階,只這一眼嚇得盛言楚險些打翻硯臺。 龍椅上,一圓臉銀灰胡子的老者正炯炯地看著他。 盛言楚心咯噔一下,慌忙低頭掩蓋震驚。 須臾,老皇帝渾厚如古鐘般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禮部得令,立馬有侍衛(wèi)官分發(fā)考卷。 盛言楚余光不敢再亂瞟,定了定心神后,他將卷軸打開。 隨著繞起的絲線一跟一根掉落,盛言楚一顆心緊跟著提到嗓子眼,就在卷軸徹底攤開時,盛言楚默默閉上眼,手下的動作不減,嘩啦一下打開后,盛言楚小心翼翼地睜開一只眼。 殿試只考一天,且要趕在日暮前交卷,故而題目不多,只有兩道。 望著白紙上兩道時務(wù)題,盛言楚大喜過望——他押中殿試題了! 一道是談嘉和朝稅收的利弊,另外一道很新穎,是一個算術(shù)題,當(dāng)然了,嘉和朝重文,便是算術(shù)題,最終也會往文史方面考。 猜中考題后,盛言楚小小雀躍了一番,窺見右手邊的應(yīng)玉衡已經(jīng)執(zhí)筆書寫,盛言楚立馬乖乖研墨審題。 第一道賦稅時務(wù)是以去年秋稅起得題,只看了第一段,盛言楚便知這道題說得是咸慶郡百姓去年冬天起義控訴朝廷收稅高的事。 好巧不巧,盛言楚對咸慶郡十分熟稔,當(dāng)然了,這一切都要歸功于鐘諺青。 鐘諺青是咸慶郡本地人士,這兩年他跟鐘諺青時常書信聯(lián)系,去年冬天鐘諺青就跟他說過咸慶郡農(nóng)民起義的事,那時他還在上京的船上,閑著無聊他便從小公寓中翻找出有關(guān)咸慶郡的地理志。 一看不知道,看后盛言楚直呼好家伙。 咸慶郡整個郡有七成都是荒山,當(dāng)時他看完地志,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怪不得鐘諺青能有一手絕世無雙的石上作畫本領(lǐng),一個山里娃成天跟枯石打交道,閑到發(fā)慌后自然要鉆研一些趣事。 既然是荒山野嶺,若再以平原山丘的比例收取春秋兩稅,這跟吃了咸慶郡百姓的rou后還熬他們的骨頭湯喝有什么區(qū)別? 盛言楚梳理了一下思路,下筆前他下意識地往龍椅方向看,這回他沒有大膽到和老皇帝四目相對,只一味盯著明黃色的龍袍看。 皇上明晃晃地將咸慶郡這道稅收實務(wù)題搬到殿試,應(yīng)該不單單是想知道他們這些貢士對朝稅的看法吧? 盛言楚提起一支筆,飽蘸黑墨,沉思幾息后,他一手撩起寬袖,一手筆走如飛,半炷香不到,一篇錦繡文章躍然紙上。 擱下筆,盛言楚謹(jǐn)慎地將書寫好的紙張用小木夾子夾好放置一旁晾干。 寫第二道算術(shù)時務(wù)時,盛言楚心緒逐漸靜下來。 第二道算術(shù)結(jié)合的是三月份的一樁事——國子監(jiān)優(yōu)監(jiān)生(進國子監(jiān)讀書的地方廩生秀才)不滿監(jiān)中權(quán)貴子弟歧視他們的貧民身份,一行人便使用激將法和權(quán)貴子弟去賭坊打賭,誰料權(quán)貴子弟下手更狠,直接伙同賭坊的人騙得優(yōu)監(jiān)生連褻褲都不剩就算了,還倒欠賭坊好些銀子。 欠多少銀子?對,沒錯,殿試考這個。 盛言楚看完考題后,嘴角不由一彎,不止盛言楚一人發(fā)笑,周圍貢士們皆搖頭笑嘆,有憋不住的竟當(dāng)眾笑出聲來。 “肅靜!”禮部主事官冷著臉看過來,話落立馬有侍衛(wèi)疾步走到那位笑出豬叫的仁兄面前。 侍衛(wèi)一下場,大殿頓時靜得落針可聞。 盛言楚揉揉臉打起精神繼續(xù)審題,優(yōu)監(jiān)生們欠賭坊多少銀子早已不是秘密,現(xiàn)在去外邊隨便揪一個小孩大抵都能說出具體數(shù)字。 想來是披著算術(shù)的皮子考旁的知識,盛言楚緊了緊筆桿,將國子監(jiān)案子翻來覆去看了兩遍后,忽而靈光一閃—— 對哦,撇開賭資,他該著眼于國子監(jiān)優(yōu)監(jiān)生和那些權(quán)貴子弟身上才對,思路一打開,腦中的想法就跟高山上的水一樣,一開閘嘩啦往外傾瀉。 寫第二道題時,盛言楚明顯感覺殿中氣氛變得緊張起來,就著蘸墨的空隙,他余光往前方探了探,果不其然,老皇帝走下來了。 底下的貢士們均不敢抬頭,只顧垂眸沙沙寫個不停,有膽大的貢生故意凹出別致的姿勢靜候老皇子過去觀閱,誰知白費了一番功夫。 因為老皇帝下來壓根就不是為了看貢士們,而是背著手大搖大擺地走出了金鑾殿。 有人失望,亦有人擦擦額角的汗水松了口氣,盛言楚則目不斜視地答題。 一炷香后,禮部派宮中的內(nèi)侍給每位貢士倒了一盞熱騰騰的清茶和一碟子飽腹用的糕點,有人不敢伸手吃,唯恐逾禮或是緊張打翻茶盞濕了考卷,盛言楚倒沒想太多,抄起松軟香甜的糕點就往嘴里塞。 腦力費神,書生們大多體虛,若中途不吃點東西很容易目眩。 吃完糕點,盛言楚端起茶水咕嚕咕嚕地喝起來,仰頭咕到第三口時,盛言楚險些嗆口。 此時墨玉般光滑的大殿磚石上印著一道人影,盛言楚眼一斜能看到人影停在他身側(cè),就在他端著茶盞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時,老皇帝的手伸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