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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勸娘和離之后(科舉)在線閱讀 - 第125節(jié)

第125節(jié)

    因為鄉(xiāng)試選出來的舉人絕大部分都要做官,為官者,光有憐憫和善不行。

    所以時務(wù)五題,盛言楚會換位思考,不是換當事人的身份,而是將自己幻想成主審官員,更有甚者,他得從皇上的角度去看待事物。

    有了這個基調(diào),盛言楚心中自然而然就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模板。

    ——于朝政好,夸,于朝政不好,貶,哪怕極端化。

    白天盛言楚每做一個時辰的帖經(jīng)題,就會停下筆換換腦子琢磨琢磨練習了兩年之久的時務(wù)題的答法,雖然時務(wù)題一字還未動,但心中框架已經(jīng)有了形。

    剩下來的,只有律法和算術(shù)以及一些零碎的帖經(jīng)墨義題。

    這幾年,他有事沒事就喜歡捧著律法書看,康家私塾僅存的半本律法書都快被他翻爛,縣學藏書閣里的律法書籍扉頁這兩年全是他的借閱簽名,縣學的同窗還因為這事調(diào)侃他日后莫不是要進刑部做事。

    如此,第一場鄉(xiāng)試中能困住他的,唯有算術(shù)題。

    比如最著名的《孫子算經(jīng)》中的雉兔同籠題,放在上輩子,設(shè)方程式很容易就能解答出來,此舉鄉(xiāng)試當然行不通。

    鄉(xiāng)試需要應(yīng)試者用敘述的法子寫出算盤是如何算出答案的過程,但盛言楚手邊壓根就沒有算盤,只能憑著記憶在腦中形成一套完整的算盤。

    總而言之,臨朔郡鄉(xiāng)試的算術(shù)題將簡單的東西復雜化了,不僅僅考察秀才們的心算能力,還看秀才們?nèi)绾斡镁喌脑拰⑺阈g(shù)題的解答過程陳述出來。

    要知道天下書生都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啰嗦。

    所以在算術(shù)題上,衛(wèi)敬等出題人是故意挖坑讓秀才們跳。

    秀才們關(guān)在貢院這九天,那些批閱考卷的人這會子也在禁閉當中,改卷子時,天熱心煩,幾乎沒有人會耐心的將寫得繁瑣的算術(shù)答案看完。

    所以盛言楚下筆前會再三斟酌,力求精簡。

    -

    寫了兩題,盛言楚抻起懶腰站起身走兩步,行至門口,他余光瞥了眼隔壁,隔壁燭光幽幽,倒映在墻壁的人影微微晃動,看不出在干什么。

    收回視線,盛言楚正欲坐下繼續(xù)埋頭時,斜對面的裘和景突然幻化成小丑站在逼.仄的考棚里手舞足蹈起來。

    見盛言楚目光看過來,裘和景激動的揮起手,隨后做起一連串令他匪夷所思的動作。

    貢院分發(fā)的蠟燭照明度并不高,當裘和景提著素紙急匆匆的走到考棚里邊時,盛言楚瞇了瞇眼,然而可惜,他沒看清裘和景這副動作的含義。

    很快,裘和景走出視野盲區(qū),手中的素紙不見了。

    裘和景指指對面,又指指自己身后的小陰溝,張著嘴無聲的說著什么,盛言楚心弦微動,胸口似乎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就在這時,巡邏的官差舉著木棍狠狠地敲向裘和景的木板。

    “干什么!”

    裘和景宛若驚弓之鳥,抱著頭蹲下身,厚著臉皮癡笑:“沒,沒干什么官爺,屁股坐麻了起來學雞走兩步,嘿嘿?!?/br>
    邊說眼睛邊往對面瞟。

    官差半信半疑的往盛言楚坐著的那一排考棚看了一眼,回頭繼續(xù)呵斥道裘和景:“走動歸走動,若眼珠子再亂瞅,有你好果子吃。”

    裘和景陪著笑臉:“不敢不敢……”

    兩人對話期間,盛言楚依著裘和景的指示舉著燭座來到床榻后邊的小陰溝,經(jīng)他洗刷干凈無垢的小陰溝處,不知何時飄了一張寫滿字的素紙。

    透過小陰溝兩邊壘起來的泥土石板,盛言楚能看到隔壁考棚幽暗的光線,將燭火靠近一些,果然,石板上有一個手指寬的縫隙。

    飄在小陰溝上的紙,想必是從縫隙那里塞過來的。

    素紙上的字跡為正楷,是天下書生都會寫的書體,隔壁男人莫不是想借此揭舉他夾帶?

    又是夾帶陷害!

    盛言楚氣得攥緊五指,五年前辛華池在禮院誣陷于他,如今鄉(xiāng)試才第一場,又有不相干的人拿這種伎倆坑害他,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為不打草驚蛇,他趕忙拿起立在旁邊的攪屎棍將小陰溝里寫滿字的素紙推進后邊的糞池。

    剛放下攪屎棍,只聽隔壁男人揚聲道:“官爺——”

    官差聞聲走過去,冷漠的問:“何事喧嘩?”

    男人笑著拱手,卑微祈求:“學生適才做題迷了心,竟拿著筆一道去如廁,不甚將筆沖到了隔壁,還望官爺行個方便去隔壁幫小人尋回來?!?/br>
    這是舉手之勞,官差沒覺得不妥,往隔壁看了看,一見坐在里邊的人是盛言楚,官差愣了。

    盛言楚的面孔于官差而言并不陌生,若是換做平時,官差必然會笑吟吟的上前和盛言楚打個招呼,但鄉(xiāng)試期間不行。

    官差是臨朔郡城衙門的人,是衛(wèi)敬的人,因而鄉(xiāng)試前,衛(wèi)敬千叮嚀萬囑咐,不準他們靠近盛言楚考棚半步。

    先前隔壁男人假裝暈倒,官差之所以不上去扶人,并非冷血,而是不想貼著盛言楚的身子去扶。

    換做旁人住進盛言楚所在的玄武北街十一號,官差可以直接上前要求里邊的人將小陰溝里的毛筆撿起來給他,但這人若是盛言楚,官差遲疑了。

    隔壁男人見官差沒有動,焦急催促:“官爺——”

    官差冷嗤,審視著男人:“既掉了陰溝,換一支筆便是,你可別說你進貢院隨身只帶了一支筆!”

    男人眼神閃了閃,木板遮擋的考籃里靜靜躺著好幾支洗過的筆。

    官差不屑的剜了眼男人,不管這男人是真的不知道盛言楚的身份而單純的想要討回陰溝里的筆,還是明知隔壁是盛言楚故意引導他上前,總之,官差對男人都沒好臉色。

    少不得要拿話訓斥一二。

    就在官差高聲叱責男人休要小題大做引起兩行考棚的秀才們紛紛探頭張望時,隔壁桌前的盛言楚臉色變了又變。

    男人剛才說從小陰溝里沖過來的東西是筆,可他分明看到的是張紙……

    鄉(xiāng)試三天未結(jié)束,木板上的鎖絕對不會開,想還筆,唯一的辦法就是他撿起來交給官差,然他的身份特殊,一旦在眾目睽睽之下和官差有了接觸,若有心人利用這點上告衙門造謠他和郡守府的官差勾結(jié)夾帶,他便是跳進江里也洗刷不清嫌疑。

    何況他考棚小陰溝里只飄著一張紙,若他是個楞直迂腐的書生,定會將那張寫滿字的素紙將出來,丟得是筆拿出來的是紙,他勢必要言語解釋幾句,鬧出來的動靜在外人眼里可就多了一層意思。

    屆時放榜若有人不滿桂榜排名而將他在貢院發(fā)生的‘筆紙掉包’事件拿出來說道,他的鄉(xiāng)試成績肯定會受到波及,至于主考官之一的衛(wèi)敬,怕是也會惹一身sao。

    官差止步在他的考棚外邊后,想通隔壁男人這一波cao作陰謀的盛言楚后背深深嚇出一層冷汗,整個人此刻像是深陷冰窖,心肝兒涼得膈人。

    又是扔炭石欲將他燒死在考棚,又是塞紙插圈弄套謀害他…隔壁那人莫不是真把他當成沒脾氣的貓隨便薅?

    盛言楚眉宇間俱是厭惡,和這種心思歹毒的讀書人住在一排簡直令他膩煩至極,看來鄉(xiāng)試九天里,他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如此方能擋住來自角落暗處那些勾心斗角。

    許是被官差訓得沒臉,隔壁男人接下來兩天沒有再對盛言楚伸手。

    -

    鄉(xiāng)試第三日天還沒亮堂,貢院兩排的考棚燭明如晝,臨近交卷,考生們身上的緊張感越發(fā)的膨脹。

    最后一晚,盛言楚熬了個通宵,挑燈夜戰(zhàn)將剩下兩根蠟燭熬禿后,桌上幾十張考卷終于檢查完畢。

    在有限的時間里,盛言楚發(fā)揮超常,僅用了兩天兩晚就把所有考題都寫完了。

    謹慎起見,他將考卷收起放進了小公寓,然后才躺倒就著晨光慢慢進入夢鄉(xiāng)。

    清晨是一天最舒服的時段,盛言楚睡得十分安穩(wěn)。

    太陽日影繞著貢院正中擺置的日晷落下陰影,快到正午時分,衛(wèi)敬領(lǐng)著京官開始巡視貢院考場,見到衛(wèi)敬,秀才們心莫名開始發(fā)慌,因為衛(wèi)敬的到來,意味著第一場鄉(xiāng)試馬上就要結(jié)束。

    巡視中,衛(wèi)敬掃了眼玄武北街十一號考舍,本以為會看到義子端坐在書桌前認真的檢察考卷,沒想到書桌前竟空無一人。

    越過書桌,衛(wèi)敬看到床榻薄被里拱起一個小包,想來義子還在睡覺。

    衛(wèi)敬眉頭不由微微皺起,末時就要交卷,義子這會子還沒醒是怎么回事?

    收回視線時,衛(wèi)敬瞥到了垂在一側(cè)被燒出窟窿的布簾,眼眸驟然一縮。

    衛(wèi)敬走出玄武北街沒多久,盛言楚就打著哈欠醒了過來,就著木桶里的涼水洗了把臉。

    徹底清醒后,盛言楚將小公寓里的考卷拿出來再次檢查,但他只看很少提筆改動,因為在考卷上落筆后最好不要隨意涂改,尤其像盛言楚這類沖鄉(xiāng)試前六名的人。

    鄉(xiāng)試為了防止批閱考官認出相關(guān)考生的字跡,也為了避免批閱官貪污受賄替人謀私,故而鄉(xiāng)試采用糊名謄錄,會有專門的謄錄官將所有考生的答案用正揩重新謄寫一遍,然后再送至批閱官手中,從而杜絕利用字跡和暗語徇私舞弊。

    糊名謄錄對書法不好的秀才是一種加分項,但對于鄉(xiāng)試前六名并沒有多大作為,因為放榜后,鄉(xiāng)試高中的前六名舉子的考卷皆需拓印張貼到貢院門口的石碑上方給眾人欣賞。

    這是一份榮耀,但同時亦是一種公開處刑。

    相傳從前有位舉人因為涂改的太多,卷面太差勁而被群而攻之,以至于丟了前六名出頭的機會。

    所以盛言楚才小心為上,下筆時盡量三思,不到非改不可的程度他絕不在考卷上落下任何一個涂改污點。

    將考卷重新檢查了一遍后,守在各大考棚外的軍衛(wèi)開始傳唱收卷后的規(guī)矩,士兵們聲如洪鐘鏗鏹頓挫,震得考生們紛紛聽從命令落筆交卷。

    末時三刻,前來收卷的書吏在軍衛(wèi)的陪同下,將收起來的考卷送至貢院后邊的批閱考官手中。

    交了考卷,考棚前的鐵鎖終于被打開。

    門一開,盛言楚立馬雄赳赳氣昂昂的撩起布簾快步走出考棚站到隔壁門前,他倒要問問隔壁這男人和他有什么仇什么怨。

    關(guān)了三天兩晚的秀才們跟xiele閘門的洪水,嘩啦奔出考棚,一時間,貢院青石板上坐滿了借著乘涼空閑互訴鄉(xiāng)試考題難易的秀才們。

    隔壁男人緊跟著走了出來,一見門口站著興師問罪的盛言楚,男人眼底閃過輕微的慌張,旋即鎮(zhèn)定的笑開,腆著臉沖盛言楚笑。

    被盛言楚用炭石砸青的眼角瞇得看不到眼褶,想來當時十分的疼,可這會子卻要裝出一副笑意晏晏的樣子,滑稽又丑陋。

    “嗐?!蹦腥藬[出愧疚的樣子,跟盛言楚瞎扯皮:“小兄弟千萬別往心里去,那晚我的筆——”

    盛言楚仰頭望著男人嘴角虛偽的笑容,壓低聲音切齒道:“你我心知肚明,你別跟我說什么筆,若不是考棚鎖著,我第一時間就會將掉進小陰溝的紙塞你嘴里信不信!”

    男人臉色瞬間黑沉,盛言楚勻平氣息,口吻似凌遲的刀一刀一刀的刮著男人的血rou。

    “事不過三,你已經(jīng)踩了我兩回底線,倘若接下來兩場你還無法無天的sao擾我,你可別怪我盛言楚仗勢欺人!難不成就準你用這些卑鄙陰招?堂堂男子漢一門心思花在后宅手段上,你也配做男人?簡直可笑,可恨,可憐!”

    男人被罵得一時神色不穩(wěn),險些從臺階上摔下來,背靠長青樹坐著的一書生拔高聲音:“杜兄,你在和誰說話呢?臉色怎么那么差?快過來歇息歇息?!?/br>
    杜開掏出帕子抹了抹被盛言楚嚇出的汗水,借著同窗給得臺階欲往樹下走,卻見盛言楚緊跟著挪動步子擋住處路。

    杜開惱羞成怒:“你罵也罵了,還想如何?”

    “真要計較起來,我的眼睛砸成這樣,你不該負責?”

    盛言楚抬眸去看杜開淤青的雙眼,森然一笑:“今日我倒是見識了什么叫惡人先告狀,你既跟我扯眼睛的傷,那我就跟你好好嘮嘮我那燒了一個大窟窿的布簾!”

    說完,盛言楚不由杜開分說就拉著杜開往旁邊走,兩人出格的動作瞬間引起四周秀才們好奇的旁觀。

    杜開哽著脖子粗紅,雙手合十小聲求饒:“我知道錯了,求求小兄弟放過我這一遭可好?”

    這會子第一場鄉(xiāng)試才結(jié)束,若在貢院鬧起爭執(zhí),吃虧的只會是他杜開,而盛言楚背靠郡守府,此時動動手指就能將他拿捏的透透的。

    盛言楚譏誚的冷哼一聲,將杜開往十一號考棚門上用力的摔過去,杜開頭措不及防直直的磕在木板上,頓時鮮血直流。

    “我的天老爺,盛言楚將人打流血了!”

    大樹下不知是誰指名道姓怪叫了一聲。

    盛言楚猛地回頭,卻見裘和景從人堆里揪出一人,隨后正義凜然的將人往前一帶扔到空地上。

    “盛小秀才,適才是這人亂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