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老山長深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便請城中舉人來書院給這幫秀才疏導(dǎo)疏導(dǎo)。 在舉人老爺?shù)拇碳ず凸膭钕?,這幫秀才漸漸從陰霾中有了出來。 但舉人老爺這枚藥的藥效似乎消失的很快,沒過多久秀才們又開始杞人憂天。 盛言楚默默的翻著書,見好幾個秀才惶惶終日瘦脫了相,不由搖頭嘆氣,暗道還沒開考就這樣患得患失,那若是落了榜豈不是要發(fā)瘋? 時間眨眼又是一年,這年七月中旬依舊熱得令人心情燥悶,跟著老山長跪拜過孔圣人和文昌帝君后,秀才們開始收拾東西出發(fā)臨朔郡城下場鄉(xiāng)試。 第101章 【三更合一】 屬于他的…… 去年院試靜綏全軍覆沒的慘烈結(jié)局使得秀才們開始居安思危, 七月二十七,靜綏書院出發(fā)臨朔郡之前,家境好的秀才帶上了書童, 差的秀才則帶上爹或娘, 總之不敢獨自睡一間客棧。 程春娘也想跟著去,盛言楚沒答應(yīng)。 “有南哥兒在就夠了, 何況外邊的人想害我, 娘抓瞎似的咋防備?” 程春娘焦慮不已:“多一個人總多雙眼睛幫你盯著不是?” 八月太陽酷烈揮汗如雨,盛言楚怎舍得他娘陪著他窩在客棧。 “說到底還得自己小心為上,娘,你就在家安心聽衙門的消息就行?!?/br> 程春娘哎哎嘆口氣,兒子一向有主見, 既然不想她跟著去, 說再多也無用。 “鄉(xiāng)試九天太長,又要費腦子又要抗曬, 娘待會多備一些下飯的小菜, 天熱容易餿,你記得放仙人洞里才好?!?/br> 想了想,程春娘又交代一句:“南哥兒那邊我另備一些, 他再好也是外人, 楚兒你可不能讓他發(fā)現(xiàn)你有仙人洞的事?!?/br> 人心叵測啊。 再有,在程春娘的眼里, 盛允南雖說盡心盡力的服侍盛言楚,但外人終究是外人,親兄弟都能反目,何況表叔侄?該防還得防。 臨走前,程春娘一口氣給盛言楚做了九天的飯菜, 變著花樣的做。 盛言楚將冰箱保鮮柜清空,雖說小公寓本就有保鮮功能,但盛言楚總覺得將一堆飯菜大喇喇的放在桌上心里有些不適,想來想去還是放冰箱里好。 七月二十七,盛言楚帶著盛允南坐上馬車,浩浩蕩蕩的出發(fā)臨朔郡。 出靜綏后,官道上趕往臨朔郡城的馬車越來越多,盛言楚吸取童生們的教訓(xùn),打路上就開始提起警惕。 去臨朔要花好幾天,中途天黑官道上的馬車會停下來在路邊休息,四周荒無人煙,盛允南下了馬車就去旁邊小山坡上砍了幾根樹杈開始準備做晚飯。 不一會兒,平地上就冒出一縷縷清煙。 落腳在此的除了靜綏書院,還有鄒安書院,以及令靜綏書院秀才深惡痛絕的昌余縣昌余書院。 三座書院將平地分割成三塊,靜綏書院在左上角,鄒安書院選擇在右邊,而昌余書院則霸占了中間最大最寬廣的一塊地。 蟬喘息,熱火團團籠罩在上頭天空,盛言楚臉曬得紅而發(fā)燙,此刻撩起衣袖坐在不遠處的大樹墩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拿紙扇扇風(fēng)。 天邊的雷聲隱約往這邊傳,盛言楚抬頭仰望天,左邊朝霞鋪蓋,右邊天角烏云翻滾。 夏季的雨水來得快而猛,大抵是上一息還熱得氣喘吁吁,下一息便狂風(fēng)大作驟雨瓢潑。 “南哥兒?!笔⒀猿辶饲甯蓾纳ぷ?,出聲喊正在不遠處添柴燉飯的盛允南。 少年尷尬的換聲時期已經(jīng)過去,如今盛言楚嗓音比幼年多了三分穩(wěn)重,音色如玉石之音,清新朗朗。 盛允南掀開鍋蓋拿木勺舀了一碗白粥端過來,又從帶來的行李中打開一小罐腌制的芽菜。 “叔,你找我啥事?” 盛放白粥和芽菜的碗放到盛言楚跟前,盛允南自然的接過紙扇給盛言楚打風(fēng),便是如此,盛言楚額頭上的汗水還是往下淌個不停。 盛言楚端起粥碗吹了吹,耳邊稀稀疏疏的傳來說話聲。 “這天也太熱了?!?/br> “再不下雨咱們要被烤焦。” “聽說有些地方比咱們這還要熱,都旱了?!?/br> “哎,老天爺可得開開眼,不然鄉(xiāng)試關(guān)九天出來,咱們身上不知道要餿成什么樣?!?/br> …… 瞥了一眼四周焦躁不安的秀才們,盛言楚對一旁扇風(fēng)扇到臉色漲紅的盛允南道:“你也歇著吧,別一會中暑。” 盛允南笑了笑,手中的動作卻沒停。 粥解渴,芽菜略咸能提精神,草草吃完后,盛言楚吩咐:“我瞧著夜里要下暴雨,你待會將咱們帶來的行李包個油紙,別回頭淋濕了?!?/br> “下得來雨嗎?” 盛允南仰著腦袋看天邊的烏云,嘟囔道:“這幾天夜里天天打雷,可光打雷不下雨,把我急壞了。若能下一場雨水,叔鄉(xiāng)試的時候就能爽快一些,也不至于熱到吃不下飯,天天喝粥咋受得了哦?!?/br> 這話不假,他熱得實在沒胃口,乘坐馬車時盛允南生怕他出事,眼睛幾乎就沒離過他身,這般悉心照料讓他既感動又有一丟丟煩悶。 有盛允南看著,他就不能回小公寓,要知道小公寓里有空調(diào),有冰鎮(zhèn)的荔枝奶凍,有軟綿舒適的席夢思床…… 盛言楚低頭嗅了嗅身上餿臭難聞的汗衫,不由皺眉。 他現(xiàn)在什么山珍海味都沒念想,就想沖進小公寓里狠狠的沖個涼水澡,再不洗澡他就要成野人了。 “叔,”盛允南瞧出盛言楚的心思,手指像深林那條路,低聲道:“往那邊走,有一條小溪,待會天黑了你過去洗洗?” 有水? 盛言楚眸光一亮,當(dāng)即點頭:“咱倆換著去洗?!?/br> 兩人一起去不現(xiàn)實,至少得留一個人在原地看著行李。 - 暮色漸漸籠罩,空地上的秀才們開始收拾灶臺軋帳篷。 說是帳篷,其實就是砍樹枝搭成小小的矮屋,上邊用稻草蓋嚴實。 盛言楚是靜綏書院最小的秀才,眾人都習(xí)慣性的照顧盛言楚,見盛言楚過來幫忙,幾人笑著讓盛言楚去一邊乘涼去。 “我們來扎就行,盛小弟就別cao心了。” 見盛允南懷里抱著干凈的衣裳,趙蜀忙催促盛言楚:“你先去洗,軋帳篷的人手夠,待會你洗好了,我們再過去?!?/br> “快些去,”不知是誰推了盛言楚一把,嘴巴往昌余書院呶了呶,哼道:“別叫旁人占了先機,待會水臟了我們怎么洗?” 說話的人聲音不大,無奈天熱大家都不愛說話,以至于四周靜悄悄的,此話一起,就跟熱油鍋里濺起了水花,頓時在蟲鳴悠悠的草地上掀起波瀾。 “你嫌臟就別洗!” 昌余書院的人果然惱了火,有一人氣不過擼起袖子罵罵咧咧,盛言楚所在的靜綏書院絲毫不落下風(fēng),文人交鋒雖沒有臟言穢語,但罵起來能叫人肺氣炸。 一路從官道上下來,盛言楚就發(fā)現(xiàn)同窗們對昌余書院敵意很強,一問趙蜀才明白其中的緣故。 吳記盜用靜綏縣秀才的功名賣給昌余縣這是其一的罪名,其二,去年苗訓(xùn)導(dǎo)帶領(lǐng)程以貴等人住下的客棧下面一層赫然就是昌余縣的書生。 雖然這件事后來不了了之,可靜綏書院的人私底下早已將下瀉藥的罪名安在了昌余書院頭上。 兩家書院的人吵得不可開交,最終還是兩家訓(xùn)導(dǎo)出面才平息了這場聲嘶力竭的爭吵。 盛言楚抱著衣服站在大樹下準備往深林小溪邊走,進深林前扭頭回看了一眼身后,只見空地上不論是靜綏還是昌余,兩家書生皆咬牙切齒的互瞪彼此,似乎張開嘴用利齒咬斷對方的喉嚨才罷休。 天色漸漸暗下來,幾頂帳篷間束著一撮一撮的火把,幽幽火光映著書生們臉上的表情猙獰可怖至極,盛言楚嚇得一哆嗦,就在這時,一群面生的男人濕漉漉的從他身后走出來。 是鄒安書院的人。 路過盛言楚身旁時,一個高高壯壯的青年突然發(fā)出一聲輕笑,盛言楚聞聲望去,卻見那人眼睛盯著空地上的靜綏和昌余兩方人看,似乎十分開心。 這幾人應(yīng)該剛從小溪邊洗漱完,披在身上的衣服濕得能看到底下的肌膚,肌rou賁張一股股的跳躍,總之比尋常書生要健碩。 這時一人側(cè)目,視線落到轉(zhuǎn)身往深林走的盛言楚身上。 “看到?jīng)]?那位就是郡守衛(wèi)大人的義子,今年才十四……” “哼,小娃娃一個,郡守大人瞎了眼才看中他?!?/br> 一番話引來一陣哄堂大笑。 “郡守大人是文人,喜歡的不就是他這樣的小白臉?” “弱不禁風(fēng)的小書生有什么好?” 說話的人隨手扯開黏在身上的濕衣,露出結(jié)實的胸膛,不屑的笑:“嘉和朝兒郎合該像我們這樣器宇軒昂孔武有力才對,就他這樣三兩rou,你們說他待會下了河會不會飄起來?” 此話挑釁十足,惹得一圈哈哈大笑。 有人撿起石頭砸向盛言楚的后背,嬉笑逗弄:“小書生,你轉(zhuǎn)過身讓爺瞧瞧,我倒要看看是怎樣俊的人。” “俊有個屁用?!鄙砼月都ou的男人臟話連篇。 石子啪嘰一下砸中盛言楚的頭,聽了半晌嘲諷的盛言楚氣得腦袋冒煙,想都不想就拾起地上的石塊扔了過去。 上回巴柳子將從西北帶來的包袱扔在他家后,他有事沒事就會在小公寓練習(xí)摸弓,客廳墻上被他射了一堆的小窟窿,雖然箭術(shù)還是很差勁,但常年的練習(xí)使得他扔起石子來那叫一個百發(fā)百中。 扁平的石塊砰得一下砸中對面男人的嘴,男人捂著嘴噗通跪地哀嚎,同伴們趕忙過去查看,手一松開,只見男人的嘴流出一口的血水,手掌上赫然躺著三顆連著猩紅rou的牙齒。 盛言楚又撿起一塊石子放在手中上下顛,一步一步逼近幾人:“不是喜歡嘴我嗎?如今牙掉了是報應(yīng)!我且問你們還說不說?!” 鄒安縣喜武,因而鄒安書院的書生大部分會在院試中選擇武秀才,院試是科舉之路的第一道分水線,前些年南域大亂,太子外祖襄林侯征戰(zhàn)南域,凱旋歸來后名聲大燥,一時間嘉和朝朝野上下掀起一股尚武之風(fēng)。 但書生們長時間坐在屋里背書,身子骨羸弱很正常,所以尚武之風(fēng)從京城吹過來時,整個臨朔郡唯有鄒安書院在這場風(fēng)潮中大獲全勝,每到院試鄉(xiāng)試,武秀才的科考現(xiàn)場幾乎全是鄒安書院的人。 朝廷鼓勵書生走武秀才的路,因而只要學(xué)問尚且過關(guān),武功不錯幾乎都能通過院試成為武秀才,然而,正因為武秀才選拔太過松泛,以至于像眼前這些阿貓阿狗都拿到了秀才功名。 真要比起讀書,文秀才一個能頂仨,不對,盛言楚能打四五六。 - 盛言楚的令鄒安書院的人始料不及,尤其當(dāng)盛言楚百發(fā)百中的砸了他們好幾下后,幾人眼神頃刻現(xiàn)出惶恐,登時沒了之前的囂張氣焰,慌忙撿起地上的濕衣裳往外逃。 “膽小如鼠之輩?!?/br> 盛言楚甩開手中的石子,略帶諷刺的望著幾個逃之夭夭的背影,嗤道:“鄒安書院是沒人了嗎?空有一身蠻rou,不成想竟都是一些繡花枕頭!” 若他是武秀才,怎會被一個小小文秀才打得屁滾尿流?當(dāng)然了,他也不會學(xué)鄒安書院這幫人長一條長舌在人前搬弄是非。 拍拍手上的灰塵,見鄒安書院的人走遠,盛言楚這才繼續(xù)往小溪邊走,深山里的溪水很冰,雙腳一踩下去胳膊上就開始起雞皮,盛言楚不會游泳,便選了一片淺水區(qū)。 身子浸泡到水中,盛言楚舒服的喟嘆連連,幾天積攢的熱氣似乎在一瞬間被周邊的溪水洗刷干凈,泡了半炷香左右,盛言楚從小公寓里拿出沐浴露,正準備抹在手臂上時,不遠處傳來腳踏在青草上的窸窸窣窣聲。 說得不是靜綏鄉(xiāng)話也是不是官話,而是昌余縣的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