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七尺男兒，卻屈尊在兔兒爺身下，說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月驚鴻是王永年的忌諱，見馬明良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月驚鴻刺激自己，王永年緊了緊手，猛地朝馬明良的嘴狠狠捶去。

    一聲痛呼惹得涼亭上眾人聞聲王望去，只見馬明良和王永年不知何時(shí)扭打成團(tuán)。

    “他們怎么打起來了？”

    “一點(diǎn)都不稀奇，他們勢同水火又不是一日兩日?！?/br>
    盛言楚目光觸及亭下兩人，面無表情。

    馬、王兩人在書院大打出手的事很快傳揚(yáng)開來，馬明良嘴被打得血rou橫飛，門牙脫落了兩顆。王永年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睛腫得險(xiǎn)些失明。

    兩人之后都回家休養(yǎng)了大半年，不過后來盛言楚鮮少在書院再見到兩人。

    盛言楚也沒想過去打聽兩人的事，他忙著很。

    前段時(shí)間說要制藍(lán)墨石，并非說說而已，休假期間，他跑到碼頭托南來北往的商人替他尋摸魚膠、牛骨、冰片還有最重要的湖藍(lán)草。

    嘉和朝畫師手中用得藍(lán)墨就是采用南域海邊一種湖藍(lán)草燒制而成，湖藍(lán)草并不難得，難得是牛骨和魚膠等不常見的東西。

    商人走南闖北見識(shí)廣，聽聞盛言楚要買這幾樣?xùn)|西，便笑道：“中原牛骨當(dāng)然少，但這玩意在西北遍地都是，盛秀才既想要，我打西北過來時(shí)給你送來。”

    “魚膠也不是稀罕物，南域是海區(qū)，那邊人慣常用魚膠燉枸杞紅棗補(bǔ)身子，雖價(jià)錢有些昂貴，但能貴過咱們的人參不成？”

    這兩樣都很容易找到，不到一個(gè)月，商人就將魚膠和牛骨送到了鋪?zhàn)?，唯?dú)冰片沒消息。

    “盛秀才要得冰片我找人打聽了，說是高山上一種龍腦香樹脂，這玩意有毒，尋常人買不到的，盛秀才若想要，得去藥館?！?/br>
    冰片是近乎于白色的結(jié)晶體，的確是清熱散火的良藥，可在古代一旦有東西跟藥沾上邊，那價(jià)錢肯定低不了。

    果不其然，盛言楚寫信求衛(wèi)敬幫忙打聽，一問才知一小包冰片就要七八兩銀子。

    難怪讀書人用得墨石這么貴，主要是制作墨石的材料價(jià)格太高昂。

    一應(yīng)東西都收集齊全后，盛言楚在小公寓一樓客廳辟出一塊空地，開啟了研究藍(lán)墨石的計(jì)劃。

    在書院溫書累了，盛言楚就會(huì)躲進(jìn)小公寓制作藍(lán)墨石，因沒有經(jīng)驗(yàn)，用桐油燒松煙時(shí)，盛言楚險(xiǎn)些將小公寓給點(diǎn)著。

    為了不讓小公寓遭殃，盛言楚便將燒松煙這項(xiàng)活挪到了盛家小院，每隔一段時(shí)間，盛允南就會(huì)去盛家小院跑一趟將燒制好的煙子拿到書院。

    盛允南五月中旬才跟著盛言楚住進(jìn)縣學(xué)，舍館后邊有一排后罩房，專門為書童提供，不過住進(jìn)去的書童并不多。

    盛允南住進(jìn)去后，除了要幫盛言楚處理書院里的瑣碎小事，還要負(fù)責(zé)盛言楚的一日三餐。

    食館的飯難以下咽，為了盛言楚的身子，盛允南每天都會(huì)奔走在書院和春娘鍋?zhàn)愉仯惺⒃誓线@個(gè)跑腿在，程春娘樂呵每天給兒子準(zhǔn)備各式的吃食。

    這天，蟬鳴雷干，書生們無精打采的坐在屋里看書，有人耐不住熱，索性松了腰帶敞開上半身試圖涼一會(huì)。

    盛言楚將蓋在脖子上的涼毛巾取下，這時(shí)盛允南端著一個(gè)深桶走了過來。

    “叔。”

    盛允南吃力的將桶往盛言楚面前一放，汗津津的臉上綻放出笑容，將深桶上的黑布拉開，悄聲喊：“您看我給您帶什么好吃的來了。”

    盛言楚拿著紙扇子輕搖，低頭一看，嗬，水里塞滿了一串串的荔枝。

    他伸手鉗了一顆，桶里的水剛從古井里打出來沒多久，觸感冰涼，手一碰水，盛言楚只覺渾身舒坦，連毛孔都舒張了開來。

    荔枝在井水中浸泡了很長時(shí)間，拿出來時(shí)透著陣陣涼氣，現(xiàn)在熟得荔枝應(yīng)該是淮枝，淮枝的果殼和三月紅差不多厚，果皮顏色深紅，狀如瑪瑙極為好看。

    輕咬開果皮，濃密的汁水滋得一下充盈口腔，果rou冰冰涼涼，味道甜中帶著微微的酸。

    “你也吃點(diǎn)?！笔⒀猿_口。

    “哎。”盛允南這才小心翼翼的掰開淮枝的果rou，吸溜一口吞咽進(jìn)肚，汁水甘甜冰涼，似乎吃上幾個(gè)淮枝就能將四周燥熱的氣息給趕跑。

    盛言楚將毛巾甩給盛允南擦汗，隨手拎起一串給身邊的同窗。

    “大家嘗嘗淮枝去去火氣，都是我家山上種的?！?/br>
    “好紅的果子！甜！”

    “哇，這果子冰得真爽！”

    “盛小弟，再給我一顆……”

    “我也要，我也要……”

    盛言楚笑著又拿出一串，盛允南心疼的站在一旁，想攔著不讓卻又不敢，只好蹲坐旁悶聲吃淮枝，忽想起一事，盛允南吐出荔枝核。

    “叔，年前你交代我的事有著落了?！?/br>
    盛言楚扔掉手中的荔枝殼，慢條斯理的擰了把冷水毛巾擦臉：“怎么說？”

    “叔讓我去錢家將桂家女兒和老盛家的恩怨說給盛梅花聽，我說了，只不過老盛家垮了后，盛梅花在錢家根本就說不上話?！?/br>
    頓了頓，盛允南又道：“盛梅花也算爭氣，哄著錢運(yùn)宏和她…咳，反正正月懷了孩子，如今有五六個(gè)月了，大夫直言是個(gè)男胎，因?yàn)檫@個(gè)盛梅花在錢家挺直了腰桿，但因娘家沒落，錢運(yùn)宏若不是因?yàn)楹⒆訑嗖粫?huì)搭理盛梅花，盛梅花為了將錢運(yùn)宏從小妾手中搶回來，挺著大肚子敲了衙門的鼓伸冤?！?/br>
    盛言楚氣定神閑的靠著椅背，道：“桂清秋和老盛家的瓜葛是因我而起，那盛梅花既敲鼓伸冤，怎么沒見衙門傳喚我去對證？”

    “叔，我看您忙，就擅自攬下這事了。”

    盛允南鼓著腮幫子道：“孟官爺，不對，該叫孟縣丞了，新來的縣令十分賞識(shí)孟縣丞，便將此案交于孟縣丞去辦，我一聽是孟縣丞，便抽空去衙門將桂氏女和老盛家的恩恩怨怨說了個(gè)明白，孟縣丞擼清清因后果后，判決桂家賠老盛家五十兩銀子?！?/br>
    “才五十兩？”

    盛言楚有些不滿意，自從那回在趙家和桂清秋重逢后，桂清秋就跟一只沾了花蜜的蜜蜂似的，成天在書院附近溜達(dá)，見他出來就黏了過來，害他受了同窗們好一頓調(diào)侃。

    為了擺脫開桂清秋的糾纏，他才讓盛允南去找盛梅花挑起事端，沒想到一場官司下來，桂家不過才賠了五十兩銀子而已。

    “叔，還有呢?！笔⒃誓闲÷暤溃般y子賠得是少了些，但孟縣丞說了，老盛家的人待叔不好，何必多賠錢讓老盛家的人快活，故而便下令逮了那桂氏女?！?/br>
    “桂清秋入獄了？”盛言楚難以置信，“孟雙大哥這么做沒激起民憤？”

    他起初是想給桂清秋一點(diǎn)威懾就行，入獄屬實(shí)沒想過。

    “那桂氏女入獄和老盛家沒干系，聽說是因?yàn)楣鹗吓Ｄ暝诔侵泄创钅腥耍行D人家氣不過添了一把火，怒斥桂氏女小小年紀(jì)不受婦道?！?/br>
    “恰巧新來的縣令夫人是個(gè)潑辣的，得知城中有如此敗壞閨秀名聲的人在，便求著縣令大人將桂氏女綁進(jìn)了牢獄，說是要關(guān)上一年半載，直至桂氏女改掉拈花惹草的壞脾性。”

    盛言楚唔了一聲，原來這手筆是縣令夫人所為，說起來縣令夫人的確有引導(dǎo)城中女子相夫教子的權(quán)利。

    “那五十兩呢？”盛言楚問，“誰拿走了？”

    盛允南：“都被盛梅花藏起來了，老盛家的越氏和白氏從娘家趕過討要，盛梅花愣是一個(gè)子都沒給，錢運(yùn)宏見盛梅花拿了五十兩銀子回來，如今對盛梅花比小妾好多了，然盛梅花已經(jīng)看清錢運(yùn)宏的嘴臉，眼下只想守著肚子里的孩子過活，所以那五十兩還在盛梅花手里緊緊攥著。”

    “便宜她了?！笔⒀猿土艘宦?，不過桂清秋不再他面前晃蕩倒是一樁令他開心的好事。

    桂家這件事盛允南辦得倒還不錯(cuò)，為此盛元勇托人進(jìn)城問起盛允南這個(gè)書童用得可還順手時(shí)，盛言楚毫不吝嗇的給了個(gè)好評(píng)。

    盛元勇高興不已，便將盛允南得盛言楚賞識(shí)這件事說給盛允南的爹聽，楊氏一聽心里起了計(jì)較。

    六月底，書院開始放熱假。

    這天盛言楚正在舍館整理書籍，就聽齋夫喊：“盛秀才，門外來了一個(gè)婦人，那人聲稱是你族里的嬸娘。”

    指了指旁邊忙碌的盛允南，齋夫又道：“說是盛秀才書童的娘?！?/br>
    盛言楚心下一了然，對盛允南道：“楊氏大老遠(yuǎn)來，定是想跟你要銀子，你身上攢了一些我給你的月例銀子，給與不給，你自己掂量著辦?！?/br>
    盛允南抿抿嘴，點(diǎn)頭出去了。

    很快舍館門口就傳來了楊氏尖銳的叫罵聲，措詞難聽，偶爾還夾雜著‘不孝不忠’之類的話。

    盛言楚站在門口靜靜聽著，楊氏大概罵累了，罵了足足一刻鐘后才歇嘴，待門口的熱鬧停下來后，盛允南才垂頭喪氣的走了過來。

    “叔，楊氏說給我說了個(gè)姑娘，問我要聘禮。”

    臺(tái)階下，盛允南聲音小的跟蚊蟲似的。

    “楊氏是繼母，你娶誰是該經(jīng)她的手，但你有沒有想過，我明年就要去鄉(xiāng)試，不出意外年底要上京，你既娶了妻，屆時(shí)一心在小家上，我未必會(huì)留你在我身邊辦事?！?/br>
    盛言楚說的很直接，又道：“你且家去將這事安頓好，若你要娶妻，我自會(huì)奉上一份薄禮，就當(dāng)感謝你這大半年照顧我。不過我瞧你手腳麻利，桂家這事辦得也妥帖，我打心眼里想帶你上京，但你若在水湖村娶妻，咱們叔侄間大抵就要在這分開了?！?/br>
    話都說到了這程度，盛允南便是傻子也明白盛言楚的意思，咬牙回家后，盛允南直言這兩年都不會(huì)娶妻，此話當(dāng)即引得楊氏一番捶打，盛允南狠狠心，跑到盛元勇家求族里替他做主。

    望著盛允南一臉的抓傷，再聽著盛允南一聲又一聲的控訴，盛元勇怒不可遏，問楊氏給盛允南配得是哪家姑娘，不問不知道，一問盛元勇當(dāng)場就取來了族棍。

    原來那楊氏心腸歹毒，竟給盛允南配了一個(gè)陰婚，那姑娘剛咽氣不久，又是家里的獨(dú)女，為了給女兒尋個(gè)伴，那家人花了五兩銀子讓媒婆替他們家招上門女婿。

    對，不僅僅是陰婚，還是上門女婿，也就是說，楊氏用五兩銀子將盛允南一個(gè)大活人賣了。

    盛元勇親自打了楊氏三十大棍，質(zhì)問盛允南他爹可知道賣兒子配陰親這事，盛爹支支吾吾，說配了陰親不耽誤盛允南給盛言楚做書童，還說什么沒有妻室不用顧家輕松之類的蠢話。

    “好好好?！笔⒃乱豢跉庹f了三聲好，冷笑道：“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我，實(shí)話告訴你，南哥兒此番是被楚哥兒趕回來的！”

    盛允南配合的抽噎兩聲，斷斷續(xù)續(xù)的道：“叔說我沒骨氣，都十五六了還被繼娘捏得死死的，這樣的人不配跟著他去京城…叔趕我回來的時(shí)候，已經(jīng)在城里物色書童了，嗚嗚…”

    話一落，盛爹傻眼了，回過神后猛地沖過來捶打楊氏：“都怪你！你沒事給南哥兒娶什么妻？這下好了吧？南哥兒的好差事黃了！”

    楊氏剛挨了盛元勇一頓族杖，此刻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根本防不住盛爹的拳打腳踢，硬生生扛了兩下后，楊氏嘩啦往外吐出一口鮮血就暈了過去。

    盛爹慌了手腳，可一想到大兒子若是去了京城就有出息，屆時(shí)自己說不定能跟著去京城享福，軟下來的心瞬間又硬了起來。

    楊氏兩個(gè)兒子趴在楊氏身上哇哇大哭，盛爹毫不動(dòng)容，一個(gè)勁的罵楊氏活該。

    一旁的盛允南眼神晦暗，便是看到盛爹下跪懇求盛元勇去靜綏縣城幫他向盛言楚求情，盛允南心里也沒有絲毫感動(dòng)。

    這場戲本來就是盛允南和盛元勇提前商量好的，所以盛元勇推脫一番后便應(yīng)承了下來，但有條件：楊氏和盛爹無事不許去找盛允南。

    盛爹有些猶豫，不找兒子咋要錢？咋去京城享福？

    盛允南見親爹一副算計(jì)的模樣，頓時(shí)惡心的犯嘔，便道：“爹，我不去叔那算了，我就擱家里孝敬您……”

    “這哪行？”盛爹立馬跳腳，大聲道：“你都已經(jīng)干了半年了，再干一年半就能從楚哥兒手里拿錢回家，這么好的事你不干，你莫不是傻子？！”

    盛允南繃著臉倔強(qiáng)的不動(dòng)，只道：“娘隔三差五去城里找我，叔早就對咱家有了意見…”

    “好南哥兒，你只管去，楊氏有我看著，她斷不敢再去擾你?！笔⒌甏晔郑_始勸兒子。

    “那爹呢？”

    “我？”盛爹猶豫了一會(huì)，然后咬牙道：“我也不去！”

    盛允南和盛元勇抬眸相視一笑，但戲還要收尾，因此盛允南回靜綏時(shí)，盛元勇一道跟了過去，只為求情。

    盛爹在牛車后邊追了好幾里路，一個(gè)勁的追著喊盛允南別忘了回來看他之類的話。

    盛允南嘴角往下一壓，沒搭理盛爹。

    -

    從盛元勇那聽了一場大戲后，盛言楚不由高看盛允南兩眼，他倒不是想看到盛允南學(xué)他從盛家斷親自立門戶，與其和家里人鬧掰，還不如用軟手段將盛爹和楊氏給制住，這樣一來，盛允南的名聲也要好聽些。

    經(jīng)此一事，楊氏的確不敢再偷偷來縣城sao擾盛允南，盛言楚的耳邊也清凈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