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恭敬的鞠躬，郎朗而言對出下聯(lián)。

    康夫子捻了捻細短的呼吸，滿意的直搖腦袋，半闔著眼睛又出一聯(lián)。

    盛言楚湊上來就答，毫不拖泥帶水。

    如此反復幾回后，堂中眾人紛紛加入對對子當中，唯有祝永章惶恐的瞪大眼，茫然又吃驚。

    因昨夜有功，康夫子賞了盛言楚一本字帖，盛言楚美滋滋的捧著字帖往外走，經過垂花門時被祝永章攔住。

    “楚哥兒。”

    祝永章張開雙臂，強盜般的將盛言楚咚在垂花門側，語氣有幾分激動：“你且老實交代，你拜師那天說的話是真話嗎？有幾分假？”

    盛言楚明白祝永章這番不正常的原因，緊了緊懷中的字帖，明知故問道：“當然是老實話，我入康家之前的的確確只讀了三百千。”

    “旁的沒學？”祝永章小臉上滿是懷疑，加重語氣道：“比如說作詩作對子呢？你舅舅或是你家老族長沒提前教授你？”

    祝永章嚴肅又認真的模樣逗得盛言楚撲哧一笑。

    “不許笑?！弊Ｓ勒锣У囊幌履樇t了，大約是此前沒這般威脅過人，警告盛言楚的時候，自己竟繃不住笑容，撲哧樂的比盛言楚還歡。

    盛言楚太喜歡這個活寶小孩了，攬著祝永章的肩膀往丙班走，邊走邊安慰。

    “那些對子都是夫子在課上說過的，我不過是將其記在腦中罷了，并非我臨時想出來的?！庇袔讉€除外。

    當然了，這種打擊人的話他才不會說呢。

    “好哇，”祝永章跳起來控訴，像是抓到了盛言楚的小辮子似得，兇悍的直咬牙，“我還以為你丫的跟俞家大哥哥一樣是神童呢，別想到你——”

    似是察覺自己說話太過分，祝永章撅起嘴跟盛言楚陪了個不是。

    盛言楚大度的原諒了小屁孩，輕笑道：“章哥兒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正是呢！”祝永章語氣陡然又激烈起來，“昨夜叔父跟幾位師兄指責我這些天在私塾光顧著吃，我當然說沒有，然后叔父他……”

    盛言楚心頭一片清明，接茬道：“然后夫子就考你的學問，你卻支吾說不上來，再有便是今天堂中作對子，你以為我和你一般大，定也不會那些拗口的對子，章哥兒，你說我猜的對不對？”

    “妙哇。”祝永章不勝嗟嘆，圍著盛言楚看了好幾圈，嘖嘖稱贊，“我算是服了你，連我心里想什么都能猜出來……不行，我得收回我剛才那句不應當?shù)脑?，俞家大哥哥有神童之才眾所周知，楚哥兒你也不賴！?/br>
    “我哪能跟俞狀元比呢?！笔⒀猿摽诙觯澳銊e抬舉我?！?/br>
    這回換祝永章痞痞的攬盛言楚的小肩膀了，幽幽道：“你不讓我說也行，那你教我功課如何？我也不白讓你教，喏，請你吃果子?！?/br>
    “夫子就是你叔父，你何必拐著彎找我？”盛言楚婉拒，“何況我讀的書還不一定有你多呢，我能教你什么？”

    祝永章將果子往盛言楚手中塞，扁扁嘴小聲道：“叔父喜歡打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敢問他。”

    盛言楚低頭看了一眼掌心的果子，霎時愣住了。

    “這果子你哪來了？”

    荔枝的果期是夏季，現(xiàn)在距離清明尚有幾日呢，而拜師那日祝永章給他的荔枝瞧著是晾干的，可眼下這顆不同，上面還泛著水光，新鮮的很。

    “門房從外邊買來的，怎么了？”祝永章?lián)荛_一顆塞進盛言楚嘴里，得意的笑，“你就說甜不甜糯不糯？”

    “甜，糯。”盛言楚小心翼翼的用牙齒咬開白嫩嫩的果rou，頃刻間一股清甜溢滿口腔。

    “是哪位門房買的，可否帶我去？”盛言楚小臉上全是希冀，一拳捶在手心，“這是荔枝，離開枝葉后很難儲存，門房既買了這么新鮮的回來，意思是不是說這附近有荔枝樹？”

    祝永章只會吃，哪里知道這些，便帶著盛言楚去找門房。

    門房撓撓頭：“這果子是我從巴柳子那買的，開春后他經常挑著擔子跟著商隊去胡商那邊進樹苗，我記得章哥兒你尤愛這些果子，便拖他留心幫我找找，怎么了章哥兒，可是不夠吃？”

    祝永章想說剩的不多了，見盛言楚對果子十分喜歡，豪氣道：“巴柳子下趟什么時候來？讓他給我多備些，我的小夫子想吃?！?/br>
    “好嘞，”門房用心記下，道，“巴柳子再來康家得清明前后了，他昨兒來我這打招呼，說他后半夜要跟縣里的商隊去南域，我與他說好了，帶的新奇果子只管往康家送，眼下過了春，果子會越來越多，屆時讓章哥兒……”

    門房瞥了一眼小小人盛言楚，笑吟吟道：“也讓這位小夫子吃個盡興?！?/br>
    “我什么時候說想吃了？”盛言楚揪起祝永璋胳膊上的軟rou，牙根猛咬，“我想要荔枝樹苗?！?/br>
    祝永章‘嗷’了一聲，扭著身子往門房背后鉆，扮鬼臉笑嘻嘻道：“孫叔，你快幫幫我，我家小夫子要果子樹苗呢……”

    “還喊小夫子……小心夫子打你?！笔⒀猿蛔Ｓ勒碌念B皮氣的腳直跺，“有種你別躲，看我抓到你如何教訓你這張貧嘴。”

    “來呀來呀——”兩人圍著門房來回轉。

    小子們龍精虎猛，倒苦了門房被兩人折磨的險些頭腦發(fā)脹腳下無力。

    “哎喲，別轉了…”門房氣不過將兩小子一手抓一個，兩人還不罷休，騰空中依然拳打腳踢著玩鬧。

    門房只能下絕招，對盛言楚道：“楚哥兒若要樹苗就趕緊停手，否則我就不寫信給巴柳子了?！?/br>
    盛言楚等著就是這句話，立馬跳下來，口氣一派天真：“孫叔說話算數(shù)，清明時節(jié)小子若沒見著果子樹苗，小子到時候就拉著章哥兒過來圍著你轉?！?/br>
    “圍著你轉~”祝永章是真小孩性情，玩興上頭不嫌事大。

    “別別別，”門房一個腦殼兩個大，以往康家學子最低都有十來歲，從沒見過這么愛鬧的孩子，不過聒噪些也好，私塾不至于死氣沉沉。

    “楚哥兒，我丑話說在前頭?！遍T房沉吟了片刻，道，“那果子樹苗前些年不是沒人種過，倒也活了，可結出的果子酸澀苦皆有，唯獨沒有甜……”

    盛言楚凝視著手中龜裂片包裹的紅中透著點點綠的荔枝，頗覺興味道：“沒事的孫叔，我全當買回家給我娘打發(fā)時間用，您幫我跟巴柳子說，就說先要二十株?！?/br>
    “行，”見盛言楚面容堅定，門房言盡于此，保證道：“我這就讓人去遞信，準保你拿到樹苗?！?/br>
    此時敲定后，盛言楚每天去后院小樹林晨跑之后都會繞到主街書肆鋪子，一日復一日的在書肆里尋摸有關荔枝種植的書籍。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天還真的讓他在一本厚厚的農書中翻到一頁寫著種植荔枝的字樣。

    雖不詳細，但聊勝于無。

    書肆的掌柜原以為盛言楚是過來看畫冊子的，然這天盛言楚捧著農書過來詢問能否借他抄錄的時候，掌柜詫異的清清嗓子：“楚哥兒…你抄這個作甚，上面的字你都認識？”

    但凡是康、廖兩家的學子，掌柜的都熟悉。

    盛言楚不敢說真話，撒謊道：“我娘家舅舅最近琢磨種些果樹，不巧我記得那個果子樹葉，您瞧——”

    農書上赫然畫著一枝濃密的枝葉。

    掌柜的了然的點頭，他就說嘛，這么小的娃怎么可能看懂農書，原來是看農書上的畫。

    “你拿回去抄吧?！闭乒竦恼J定盛言楚認不全上面的字，便故作體貼道，“留十五文銅板在這，三日后你再過來還書，屆時我退你十二文?！?/br>
    只需三文錢將農書帶回來三日，這買賣值！

    “多謝掌柜的?！笔⒀猿郧傻木弦还?，笑意晏晏。

    掌柜的摸摸盛言楚的發(fā)髻，等盛言楚又蹦又跳的離開了書肆，掌柜的不由將摸過盛言楚的手往腰側比了比，笑著跟書童感慨：“這小子比他那個爹不知好多少倍，老盛家丟了這么個孫兒，日后有的是后悔。”

    老盛家的胭脂鋪子就在后街，距離書肆大概隔了兩條小道，都是鎮(zhèn)上的買賣人，掌柜的對老盛家的事多少有所耳聞。

    書童麻利的擦好柜子上的灰塵，插嘴道：“掌柜的有所不知吧，老盛家早就后悔了，聽說這些天胭脂鋪子一直關著沒開門，大伙都傳老盛家是沒臉見人。”

    “可不就沒臉嘛，”旁邊另一書童笑道，“盛家老族長將那妓.子送進了縣衙，這幾日縣里鬧哄哄的，都在看妓.子從良的笑話，等著吧，過些天這事就要傳到咱們鎮(zhèn)上來，屆時別說老盛家沒臉，怕是兩手兩腳都不敢露出來。”

    “那女子不是給老盛家生了孫女嗎？”掌柜的吃驚，“老盛家竟一點情面都不留，真就把人送進大獄了？”

    “連楚哥兒這個男丁都能拋，一個女娃子哪里有不舍的道理？何況還是妓.子生的?！?/br>
    一時間，書肆的人皆唏噓不已。

    -

    這三日里，盛言楚溫書完畢就背著梁杭云悄悄溜進小公寓里抄書，一應能在水湖村種的果樹詳錄，他都細心的抄了一份。

    剛把書送回書肆，門房孫叔就過來敲門了，身后還跟著風塵仆仆的巴柳子。

    第19章 種荔枝樹，重分長孫田……

    “孫叔——”盛言楚小跑上前，見到孫叔身后的男人，他頓了下，撓撓頭，喊：“巴……叔？”

    巴柳子比盛言楚還不自在，憨厚的臉上一副手足無措，孫門房樂呵的拍拍盛言楚的頭，笑道：“他又不行姓巴，就喊——”

    “就喊我巴柳子吧?！卑土咏叵聦O叔的話，一臉狗腿子的將身后的竹擔子挑過來。

    “楚哥兒，你要的果子樹苗都這在這，你瞧瞧——”

    盛言楚‘哎’了一聲，巴柳子掀開竹擔子上面的黑布，一股混合著泥土的草木清香撲鼻而至。

    “這種果子樹在南域遍地都是，我原是打算折幾顆掛果的樹枝回來養(yǎng)著，屆時書院里的孩子吃起來嚼的新鮮?！?/br>
    巴柳子似乎有些緊張，說話比平時快了一倍，捧著三尺（1米）來高的樹苗噼里啪啦的說個不停。

    “我問過南域的果農，他們喊這玩意為離支，往常我從那邊帶果子回來我還納悶他們?yōu)樯兑诚麓蠖未蠖蔚臉渲B著，后來問了才知道，原來這果子離開樹枝就容易蔫，所以南域的人都喊它為離支?！?/br>
    盛言楚接過樹苗，巴柳子搓搓手，眼睛時刻看著盛言楚，嘴巴還在說：“楚哥兒，咱們這種離支并不難，但掛出來的果子卻遠不及南域的好吃，你若是想種，得掂量掂量。不過我特意打聽了，種這樹的老手說離支樹須種在向陽的山坡上最好，咱們這有些人家前些年之所以沒結出甜果子，我懷疑是他沒選對地方?！?/br>
    盛言楚用心記下巴柳子的話，見竹擔里的樹苗葉子有扁有圓，眸光一動，大喜過望道：“這二十株莫非還是不同的品種？”

    說起這個，巴柳子風風火火的將擔子上的布全扯開，露出里面各式的葉子，靦腆笑道：“這玩意貴的很，光果子一斤就要半兩銀子，我尋思著你既想種，便讓南域的人挑些易活的品種，楚哥兒，你手中的那株叫三月紅，上次我?guī)Ыo章哥兒吃的就是這樹上結的。”

    “難怪，”盛言楚唔了一下，輕輕一哂，道：“我還納悶呢，想著荔枝果子成熟得夏天，這會子怎么就有了，原來有早熟的品種。”

    “可不就是嘛，”巴柳子一一將剩下的樹苗介紹給盛言楚聽：“這四株叫掛綠，我常去南域，記得這種樹結果是在天最熱的時候，那時候人在外頭看腳下的影子都只有一小團，大熱天燥的慌，四處都光禿禿的，唯有這樹上面綠幽幽，最妙的是這樹上結出的果子有雞蛋那么大，核卻小的很，我覺得實惠，便拿了四株?！?/br>
    “這兩株和你手上是一個品種，都是三月紅，這三株是桂香支。”巴柳子拿出桂香支給盛言楚，獻寶似的，“楚哥兒，你聞聞?！?/br>
    “好香?！笔⒀猿﹂_嘴，“是桂花的香味?！?/br>
    “南域的人說桂香支是咱們這最好種的，左右咱們這的桂花開的時候十里飄香，想來這玩意也不賴?！?/br>
    盛言楚摸摸翠綠的葉子，心里澎湃不已，暗道巴柳子心細。

    “剩下的十株是較為普通的樹苗，說起名字倒和咱們有緣?！?/br>
    “哦？”盛言楚很好奇，忙問叫什么。

    “叫懷支?！?/br>
    “懷支？”一旁的孫門房笑了，“可不就是緣分嘛，咱們這叫懷鎮(zhèn)，巧了，這樹竟叫懷支，楚哥兒，你讓你娘好生種著，說不準過些年你家的離支樹會成為咱們鎮(zhèn)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果子。”

    “孫叔謬贊了。”盛言楚臉紅撲撲的，赧顏一笑，“我自是會讓我娘用心種下，但能不能掛出甜津津的果子，這就要看造化了?！?/br>
    “書肆的掌柜說你小子這些天總去看農書，既有這份心，肯定能種出來?！?/br>
    “借您吉言?！笔⒀猿n攏衣袖，轉頭看向巴柳子，“巴柳……巴叔，你給算算，這些樹苗攏共要多少銀錢，我現(xiàn)在就給你?！?/br>
    “不多不多，三兩。”

    “才三兩？”不止盛言楚感到意外，就連孫門房都有些坐不住，“你大老遠從南域挑過來，光這份力氣就不止三兩了吧？更何況上面還用那邊的泥土養(yǎng)著，我瞧著苗苗的葉子絲毫沒有枯萎的跡象，想必路上得你細心照料……”

    巴柳子憨憨笑著，見盛言楚往外掏銀子，他堅持道：“楚哥兒，我只收三兩，多的你甭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