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挑眉，片刻，沉沉地“嗯”一聲。

    “是不是沒想到?！贝喝镞€覺得自己倍兒牛，“我厲害吧?！?/br>
    小嬋確實沒料到春蕊能拿下嚴文征，真誠地夸贊：“厲害?！?/br>
    一唱一和的，像說相聲，搞得嚴文征哭笑不得。

    更莫名其妙的是，小嬋被哄好了，開始交代今天的拍攝通告。

    外面風勢漸小，但雨還在下，劇組決定上午停工，下午看天氣情況，再定室內(nèi)戲還是室外戲。

    “好。”能夠休息，春蕊自是樂意。

    “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毙茸R相，“我去前臺幫你們要早餐?！?/br>
    春蕊體貼：“找冰袋敷一下眼睛，省得讓人說我欺負你。”

    目送小嬋關門離開，嚴文征走到她身邊，抓住重點詢問：“你請律師干什么？”

    她跟小嬋的對話，他聽得糊里糊涂，但歸攏出了一個意思，兩人似乎要分開。

    春蕊皺皺臉，神色突然為難，說：“我先去上個廁所，晚點再聊。”

    她進浴室洗漱，磨嘰有半個小時才好。

    這時早餐也送到了。

    兩人面對面坐在吧臺前吃。

    小半碗云吞下肚，春蕊吐露實情：“不想干了，我要跟公司解約，前天找律師咨詢了下情況?！?/br>
    嚴文征沒有感到意外，她身邊來回只有一個助理跟著，經(jīng)紀人常年不露面，接的戲亂七八糟，個人發(fā)展定位更是模糊不清，顯然公司對她并不上心。

    問：“律師怎么說？”

    春蕊說：“有點麻煩。”

    嚴文征問：“怎么？”

    春蕊解釋：“當初跟公司簽的不是委托合同，沒有自主解約權?！?/br>
    嚴文征放下勺子，看她：“那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打官司唄?！贝喝锉皇`住，實在是舉步艱難。

    嚴文征斟酌片刻，分析道：“打官司的話，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公司惡意拖延取證時間，一兩年內(nèi)，你摘不干凈，怕是沒工作了?！?/br>
    “這一點律師有提到。”春蕊抓抓頭發(fā)，略顯煩躁，“但我等不及了，我實在是太累了，我現(xiàn)在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暴曬過的海綿，干巴巴的沒有水分，沒有營養(yǎng)，每天過得很焦慮。”

    她蹙起眉，額頭壓著愁云，焦灼毫不克制地表現(xiàn)在了臉上。

    嚴文征第一次見她這樣，忙隔著大理石桌面握住她的手，抓得很緊，給她力量，亦是無聲的安撫。

    “你需要停下來，休息一下了?！?/br>
    他懂她的感覺，也知道這份焦躁感因何而來。

    他曾教她，表演的全部內(nèi)涵就是給予，演員要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財富”給予角色塑造，但有一個問題是，在能夠給予前，演員自身要擁有可以給予的東西，想法來源于智慧，累積智慧需要學習【注】。

    最關鍵一點，她是一個要強且知上進的人，因此才會自我折磨。

    “我知道?！贝喝锛m結，“但我同時又害怕。”

    嚴文征問：“怕什么？”

    春蕊說：“怕我真休息了，網(wǎng)上就沒有我的消息了，想拍戲的時候，又沒戲可拍?！?/br>
    癥結所在，嚴文征看得透徹，他畢竟比她多了十年閱歷，冷靜地分析：“個人的力量無法與資本抗衡，一名演員想要長久且良性的發(fā)展，個人成長很重要，外在的資本助推也必不可少?！?/br>
    春蕊怔愣著眨眨眼，反應一下，問道：“你要幫我嗎？”

    “對。”嚴文征點點頭。

    “可是我們才剛在一起?！贝喝飺鷳n，“就要牽扯利益關系嗎？

    第63章 觀影   “你得爭氣些。”

    “嚴老師?！贝喝锟粗? 再次鄭重地強調(diào)，“我找你，只是想跟你好好談一場戀愛, 不是讓你給我解決麻煩的?！?/br>
    不管什么樣的情感，牽扯利益, 鮮少能締結出好的結果。

    而倘若兩人有一天在金錢方面出現(xiàn)分歧, 一定會由相看甚歡, 變成面目可憎。

    這有違春蕊的初衷。

    “我知道?！眹牢恼鳑]有懷疑過她的真心, “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既然得知你有困難，我就不可能放手不管, 況且我有這個能力?！?/br>
    “可是我真不會處理太過復雜的關系?！贝喝锟嘀?，不藏不瞞地向他坦白道：“甚至公司的事，我很早之前心里就產(chǎn)生了想法, 拖到今天才去解決, 完全是你讓我有了迫切變好的——”

    突然頓住，硬生生將滾到唇邊的“勇氣”二字咽進肚子里。

    太難為情了。

    春蕊是個做事干脆利落的人, 這么多年之所以愿意待蘇媚身邊忍受一份委屈，是她明了即使跑別的公司, 也不見得會比現(xiàn)在發(fā)展得更好。

    正如嚴文征曾經(jīng)所言，父母的行為習慣一定會在孩子身上找到映射。錢芳閔和濮立煥思想中那點文人的自恃清高，春蕊照貓畫虎學到了骨子里，她不愿意放低身段巴結資本, 不愿意出賣什么換取什么, 因此對于自己陷入困境，她渴望解脫，但一直缺少一份迫切感。

    她從前的張牙舞爪多少有些虛張聲勢的成分, 而這一刻解約的干脆，全源于遇見嚴文征，她把他看成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員，想跟他并肩走，不是永遠矮他一頭，便奮不顧身地試一次“不破不立”。

    及時掐斷的尾音，嚴文征推測出是暖人心的言辭，揚著嘴角笑，不饒她，語氣松快地追問：“我讓你怎么了？”

    春蕊不說，右手在他溫熱的手掌里翻個面，用修剪整齊的指甲警告似的撓他的手心。

    很癢，嚴文征受不了，收回手臂，說：“所以不能再拖了，得趕緊處理好，才可以安心發(fā)展，26歲的年紀，耽誤不起了?！?/br>
    春蕊與他對視，交織的視線令她晃神，嘴巴無意識地張合，似有話辯解，又不知從何說起。

    嚴文征開解她，用自己的經(jīng)歷：“你知道我拍完于鼎導演的戲后，換來了什么嗎？”

    春蕊愣一下，思索：“是那部電影《窗外有片紅樹林》嗎？”

    嚴文征點點頭。

    春蕊說：“片子不是沒在國內(nèi)上映嗎？”

    “雖然沒在國內(nèi)上映，但之后，時隔一年，于鼎把我介紹給了劉志峰，劉志峰帶我去拍了《西瓜樹》，我一夜之間有了名氣，再后來認識制片人陳虎，因為陳虎，我和全老師結緣，他一路幫我，而最近我又跟劉志峰第二次合作了。” 嚴文征緩緩道，“春蕊，你知道，在圈里，你沒錢沒勢，沒有人愿意帶你玩，但倘若有人愿意拉你一把，自私一點，抓住機會，努力往上爬，越站在高處，越有你想要的自由?！?/br>
    一席話明明是用輕緩的聲音娓娓道來，但砸在春蕊的耳膜，卻帶著千斤的重量和力道，春蕊耳畔嗡鳴，瞧著嚴文征，竟覺得這一刻的他十分陌生，她的認知里，他性格平淡的像杯溫水，殊不知，水底還蘊藏著翻弄風云的野心。

    啞然片刻，她說：“這叫背靠大樹好乘涼嗎？”

    俗稱資本投喂資源。

    “可以這么理解?！眹牢恼髅娌桓纳?，再開口語調(diào)帶著商人的冷漠：“每年能立項的項目就那么多，你不去爭取，只能干羨慕別人。”

    “好賴話全讓你說了。”春蕊低聲念他：“怎么左右都是你有理?！?/br>
    嚴文征彎一彎眼睛，對于巧舌如簧的指控欣然接受，轉而又殘酷地說：“但一旦我們兩個搭上，外界對我們關系的猜測只會更加難聽，你要有心理準備?！?/br>
    春蕊泄出一口氣，收攏手指攥著，頭頂宛若壓來一座山，幾欲將她壓垮，她毫無底氣道：“好難啊?！?/br>
    局面并不是無解，嚴文征鼓勵：“風浪總會過去，你面對的永遠是觀眾，唯一扭轉口碑的可能，拿出作品，觀眾永遠寬容有敬業(yè)精神的演員，所以——”

    他故意卡個殼，醞釀片刻，鄭重而滿含期待地繼續(xù)道：“你得爭氣些?！?/br>
    瞬間，這五個字令春蕊心頭萌生出莫大的委屈，她眼睛漫上一次水霧，忍著，憋著，一副要強的樣子。

    嚴文征錯愕，他知道自己在變相地給她施加壓力，本著為她好的原則，他沒有只手遮天的本事，便只得逼著春蕊自己強大起來，而他熟悉的春蕊，絕不是溫室的花朵，她骨子里有折不彎砍不斷的韌勁。

    這一哭，反倒讓他無措起來。

    他起身，繞過中島臺，站到她跟前，揉揉她的脖頸，以示安撫。

    春蕊順勢把臉埋在他的腹間，噙著的眼淚眨掉，全蹭到他的t恤上。

    好半響，抽噎著說：“從小到大，聽得最多的字眼就是爭氣，我爸媽希望我爭氣，可是他們從不鼓勵我，只會怨我說你怎么那么不爭氣?！?/br>
    嚴文征一陣心疼，終于明白為何她會說自己畏懼權威，時不時不自信。

    手指插|進她的發(fā)絲間，撫摸著，給她平復情緒的時間。

    好在，春蕊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吸吸鼻子，破涕為笑，紅著眼睛，在他懷里偷偷仰起一點頭，瞄他一眼，說：“好丟人啊?！?/br>
    “不丟人?！眹牢恼髡f， “該認真想想自己想要什么了？”

    春蕊思忖著：“以前想讓別人喜歡我。”

    嚴文征低頭看她：“現(xiàn)在呢？”

    春蕊庸俗：“想讓所有人喜歡我?！?/br>
    怎么可能，嚴文征失笑，嘲諷她：“貪心鬼?！?/br>
    十點的時候，風停了，劇組通知開工，春蕊走后，嚴文征干坐著琢磨了會兒，打電話給盧福明，托他幫忙打聽一下鴻運文化這個公司的情況。

    盧福明一口答應，沒問緣由。

    之后整個下午，嚴文征都忙著打電話找酒店。

    雖說對于戀情的曝光，他不藏掖，但順其自然不意味著明目張膽，他和春蕊畢竟還有電影等待上映，這之前盡量避免掀起風波，因此不能跟著劇組住。

    傍晚時分，聯(lián)系到一家酒店式公寓，他拖行李辦理入住，緊接著跑一趟超市，買了些食材和日常用品。

    他發(fā)信息給春蕊，征詢她的意見：晚上想吃什么？

    春蕊回復：隨便。

    嚴文征頓覺頭疼：牛排？

    春蕊立馬說：配瓶紅酒。

    嚴文征：要求不少。

    春蕊賣乖：我一向難伺候，辛苦您了，嚴老師。

    她捧著手機打字，一臉的春風得意。

    李俊霖沒見過她這副模樣，好奇地問：“遇到什么開心事了？笑得這么蕩漾?！?/br>
    春蕊板起臉，冷淡地答：“少打聽?！?/br>
    李俊霖“切”一聲，哐哐跺著腳，氣得閃一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