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孟穎擺擺手,言笑晏晏的:“老板答應(yīng)給我開一份護工工資的?!?/br> “好吧?!奔词菄牢恼鞯陌才牛喝镄廊唤邮?。 目送兩人駕車駛離,她轉(zhuǎn)身,拾階至門前,用鑰匙旋開大門,一瘸一拐地進了屋。 夕陽余暉,桃紅色的柔光透過客廳超大的玻璃窗鋪灑進來,照得房間暖洋洋的。 入眼是客廳,面積寬敞,裝修簡約,淺色的沙發(fā)搭配咖色的地毯,背景墻掛了兩幅梅墨生先生的山水畫,疏淡清邁,家具采用全木質(zhì)的,給空間平添了幾分溫潤感,跟主人的氣質(zhì)確是十分相配。 春蕊環(huán)顧四周,兀自欣賞了片刻,不由感嘆嚴文征的個人品味和審美相當在線,起碼合她的口味,她是極喜歡的。 越過客廳,一樓還有兩個房間,一間房門緊閉,一間半敞,春蕊想想,緩慢地踱至半敞的那個房間參觀。 是書房。 紅橡木書柜嵌了整面墻,各方面的書籍擺滿,從書槽若隱若現(xiàn)的折痕判斷,都是被翻閱過的。 春蕊想起他的一個訪談,記者問他私下怎么樣精進業(yè)務(wù)能力。 他回答,讀書,演員可以從書里汲取表演力量。 如此看來,他并沒有在鏡頭前立虛假的知識分子形象,而是真的在不斷學習進步。 春蕊挨著書桌桌角站,放平視線,又被一方柜子格吸引,里面擺放著兩個物件,一個是東京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男演員獎獎杯,旁邊則是一只舊的相框,里面夾著一張泛黃褪色的老照片,照片里一位模樣英俊的男人攬著一個十一二歲男孩的肩膀,面對鏡頭靦腆地微笑。 二人眉眼相似,春蕊猜該是嚴文征和他已經(jīng)逝世的父親。 他這樣將兩人合照擱在如此顯眼的位置,定是非常思念他的。 胯骨隱隱作痛,春蕊不再繼續(xù)參觀,返回客廳沙發(fā)坐下了。 總的來說,整棟房子里的東西不空不滿,像是有人常居住于此的。 摸出手機給嚴文征發(fā)了條微信。 ——已到家。 沒刻意等他的回復,她打開電視,投影了一部電影來看,是嚴文征的早期作品《西瓜樹》。 單從片名可以辨別出是一個抒情短文詩似的故事,講述1994年的夏天,一個名叫葛小樹(嚴文征飾)的高三藝術(shù)生,懷有浪漫幻想,用看不懂的畫作描摹內(nèi)心世界卻不被理解的故事。 炙熱冗長的盛夏,青春洋溢的男孩子們穿著白色背心嬉笑打鬧,蜿蜒的汗水在他們單薄的脊背流淌,畫面甚是養(yǎng)眼。 春蕊看得津津有味,大概時長過半,屋外傳來鑰匙開門的叮啷響。 春蕊循聲,攀著沙發(fā)沿,朝玄關(guān)的方向費力探出一顆小巧的腦袋。 嚴文征早聽到家中的響動,門甫溜開一道縫,他和春蕊對上視線,估摸著是不習慣,怔了下,才不咸不淡道:“來了?!?/br> 語氣模式賊像接待春節(jié)登門拜訪的親戚,關(guān)鍵這親戚還多少不被待見。 春蕊豈會滿意,白白激動一場久別重逢的歡喜,她臉色垮掉,氣懨懨道:“嚴老師,你打招呼的方式,真不怎么樣!” 嚴文征噎住,沉默著換了拖鞋,行至沙發(fā)邊,瞧著春蕊正試圖扒著椅背,把斜趴的怪異姿勢扭正,無奈,一只胳膊半吊在胸口,行動不便,他伸出一只胳膊,用手掌拖住她的后腦勺,借她一股力。 然后,他挨著她坐下。 掃一眼屏幕,看到電視里,葛小樹的母親正催促他出去跟朋友玩,嫌他整日悶著,神經(jīng)不正常。 他說:“怎么把這個片子翻出來了?” 春蕊答:“沒看過,好奇。” “好奇什么?” “你青春稚嫩的樣子。” “跟現(xiàn)在比變化大嗎?”嚴文征縱上一截襯衫袖。片子的拍攝經(jīng)歷尚歷歷在目,可十五年已經(jīng)悄然過去了。 “更成熟了?!贝喝镄稳?,“像一片葉子神奇般長成了參天大樹?!?/br> 嚴文征失笑:“就你會拍馬屁。” 他的目光來回在春蕊身上逡巡,她穿了一件法式連衣裙,右腿傷痕斑斑,膝蓋處鼓了巨大的一個腫包,為了緩解疼痛,膝窩墊了個抱枕。 “你……”嚴文征一轉(zhuǎn)口,說:“我看了現(xiàn)場視頻,你們劇組沒安排男演員提前熟悉摩托車駕駛嗎?” “不怪劇組。”春蕊委屈巴巴道,“是他要炫車技給粉絲看,結(jié)果連累了無辜的我。” 這點是嚴文征沒想到的,點評道:“缺乏安全意識?!?/br> 春蕊“嗯”一聲。 嚴文征問:“公司沒有要求補償嗎?” “同一家經(jīng)濟公司的藝人?!贝喝镩L嘆一口氣,“只能認栽了。” 嚴文征蹙起眉頭,這事搭事的,反倒把她架到了無處伸冤的臺階上,“你怎么這么倒霉。” 春蕊自己也很無奈,習以為常道:“我的霉運向來是遵循能量守恒定律的,總悄沒聲地來個大的?!?/br> 不知該形容她樂觀還是缺心眼,嚴文征朝她后腦勺不輕不重拍了一巴掌,淡淡地說:“給自己積點口德吧?!?/br> “哦?!贝喝锩佳垡淮?,似笑非笑的,竟覺得這一巴掌相當?shù)挠H密。 嚴文征起身,到冰箱里拿了一串紅提,清洗干凈,盤子盛著端過來。 夜幕闃然落下,草坪坡道旁的景觀燈亮起,宛如一排燦爛的星火。 “餓了嗎?” 嚴文征問:“晚飯想吃什么?” “你下廚嗎?”春蕊驚喜,“嚴老師,你都會做什么?” 哪想,嚴文征悠悠道:“點外賣。” “……”春蕊一下子興致缺缺,嗆他,“我大老遠過來,您就讓我吃外賣啊?!?/br> “太忙了,家里一直沒開火?!眹牢恼鹘忉專懊魈熳屒匠胁赊k些食材。” 春蕊順坡道:“然后你這一星期都給我做飯嗎?” “難不成你做?”嚴文征反問。 “我不會。”春蕊連忙搖頭,卻一不小心牽扯肩膀,疼的倒抽口氣,緩了半響,補全后半句:“打小不進廚房。” “看出來了?!?/br> 嚴文征找手機,兀自把餐點了,他故意沒有征詢春蕊的意見,怕她耍起矯情來,沒完沒了。 “你先看電視吧,我去洗個澡。”片場混跡一天,實在臟的厲害。 “好?!贝喝镎f。 嚴文征踱步上二樓。 春蕊塞一顆紅提進嘴里,邊嚼吧著,邊找遙控器將電影的進度條倒回去一截,方才光顧著說話,都沒空關(guān)注演了什么。 大概一刻鐘的時間,人洗完,又從樓上下來。 他換了件得體的家居服,素色的。脖頸間掛著條毛巾,濕漉漉的頭發(fā)潦草地擦了擦,顯然沒擦干,皮膚上還泛著水光。 春蕊提醒:“剛才你手機響了?!?/br> 嚴文征拿來一看,兩個未接來電,一個來自曲澍,一個則是賴松林打來的。 他先撥給曲澍,工作上的事,有媒體約訪談,嚴文征以拍戲忙為理由推拒了。 又打給賴松林。 延遲一會兒那邊才接。 不等嚴文征開口,賴松林直截了當?shù)溃骸拔恼靼?,你看新聞了沒,春蕊拍新劇受傷了?!?/br> 嚴文征給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喝完,說:“昨天就看到了?!?/br> 賴松林頗意外地啊一聲:“慰問了沒?傷得重不重?” 嚴文征遠遠的瞄一眼窩在他家沙發(fā)里吃提子的人,猶豫片刻,吐露真相:“她現(xiàn)在在我這里?!?/br> 賴松林顯然很震驚,雷劈一般滯了幾秒,立馬又樂洋洋地說:“看來是我瞎cao心了,我懂了,代我轉(zhuǎn)達一句早日康復,就這樣吧,掛了。” 干脆利索地收線,絲毫沒給嚴文征再開口辯駁的機會。 春蕊耳朵尖,隱約聽出嚴文征在和誰討論自己,順口打聽了一句。 嚴文征說:“是賴導,祝你早日康復。” 春蕊糊涂:“祝我早日康復,為什么不打給我?打給你?” 不能告訴她,賴導當過一段時間的暗線,給他實時匯報劇組情況,嚴文征索性敷衍道:“巧合了?!?/br> 春蕊癟癟嘴,不信,但也沒追根究底,她正好還有別的困惑,轉(zhuǎn)口道:“這個片子有沒有得獎?” “得了?!眹牢恼魃宰骰貞?,答:“當年的最佳影片?!?/br> 春蕊問:“那你呢?” 嚴文征說:“新人提名?!?/br> 春蕊說:“但獎杯最終沒頒給你吧?!?/br> 嚴文征點點頭。 春蕊想想,又問:“《少林和太極》得獎了嗎?” “最佳攝影。”嚴文征沒再坐下,掐腰站在電視機兩步遠的地毯沿。 春蕊斟酌:“又沒你什么事?” 嚴文征說:“那一屆電影節(jié)競爭太激烈了?!?/br> 春蕊瀏覽過嚴文征的履歷,她記憶力不錯,快速梳理一遍主要信息,得出結(jié)論。 嚴文征算是大器晚成的典型了,他雖然一直和不錯的電影團隊合作,但直到32歲才拿了一個像樣的獎杯。 春蕊揚起臉,看著他,百思不得其解般問:“有沒有人說過,你在獎項上的運氣很差?” “很差?!眹牢恼髅纨嫺裢饫潇o,儼然已經(jīng)對這樣的質(zhì)疑免疫了,“不止你一個?!?/br> 春蕊端詳他:“難過嗎?” 嚴文征笑了一下,是釋懷的,“我已經(jīng)過了需要被別人認可才覺得自己是有價值的年紀?!?/br> 極其成熟理性的回答,又格外的自我,但細細品來,難以掩蓋個中酸楚的滋味。 娛樂圈既然是個名利場,人脈交情有多重要,就像你不在某個傳統(tǒng)之內(nèi),你的葬禮便不會在威斯敏斯特教堂舉行般,階層跨越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