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裝作關(guān)心人的樣子,跑去找嚴文征“自討苦吃”:“嚴老師,最近怎么不見你喝咖啡了,改喝花茶了?” 嚴文征說:“養(yǎng)生。” 春蕊撓撓臉,問:“起個大早,不困嗎?” 嚴文征不傻,看出她心里的小九九,故意唱反調(diào):“早睡早起,不困?!?/br> 春蕊:“……” 她一臉怨念,眉眼之間還隱隱有喪氣,與前幾日的精神頭截然不同。 嚴文征見狀,笑出聲,不再繼續(xù)逗她,教訓了一句:“下次,有事直說?!币慌拇笸绕鹕恚瑖诟赖溃骸暗戎?!” 他到休息室找研磨器,春蕊趁著候場的間隙,躺到太陽底下的休息椅上打盹。 春天來了,天氣漸漸暖和,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新鮮樹葉的清新味。 也不知時間過去多久,待嚴文征端著烘煮的咖啡尋來,見春蕊臉上蓋著毯子,呼吸均勻,睡著了。 嚴文征清咳一聲,以示提醒。 好在春蕊睡得不沉,身體蠕動一下,掀開毯子的一角,露出一只迷茫的眼睛。 嚴文征問:“你是熱著喝,還是等涼了喝?” “熱著喝?!贝喝镒?,從嚴文征手里接過冒著熱煙的咖啡杯。 大概睡糊涂了,她接杯子,直接用手掌去拖杯底。與此同時,嚴文征也大意了,見她接,他便松手將杯子放了上去。 “謝——”“謝”字的音還沒發(fā)全,春蕊突然驚呼,“燙燙燙!嚴老師!燙!” 她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轉(zhuǎn)圈。 嚴文征眼疾手快,鉗著她的手臂,又把杯子撈回來,忙關(guān)心問:“沒事吧?” 春蕊揉手心,她細皮嫩rou,手心紅了一圈,還好她不嬌弱,搖搖頭,說:“沒事。”就這,也沒忘了周到地寬慰嚴文征,“都怨我,不怪你?!?/br> 第34章 治療 “這算是心理干預(yù)的治療嗎?” 每一個角色都有靈魂, 演員挖掘人物的靈魂,基于深入分析和研究劇本的基礎(chǔ)之上。 春蕊是極其擅長做這樣的案頭工作的,她一遍一遍地讀臺詞和想象人物動勢, 并對角色一問再問,且每一個問題并非言之無物, 都切切實實地踩在故事的發(fā)展脈絡(luò)上。這些, 賴松林看在眼里, 且為之眼前一亮。 可當抓住角色的靈魂后, 如何賦予角色血rou,讓她立體地呈現(xiàn)在鏡頭前,又是一道難關(guān)。 賴松林不斷地給春蕊強調(diào), 梁竹云作為整篇故事的核心,主要承接三段人物關(guān)系,她與她自己, 她與父母, 以及她與李庭輝。 雖然多數(shù)時候,他表面看起來不緊不慢, 但到底心里不能像信任嚴文征那般,放心地將“梁竹云”交給春蕊去塑造。從開拍那天, 他心里便鼓起了一顆疙瘩。 好在,春蕊爭氣,讓這顆疙瘩真正消解了。 賴松林感受到春蕊聽懂了他的意思,掌握要領(lǐng)將三段人物關(guān)系差異化地演繹出來, 是通過接連幾天的戲。 第十八場, 餐館里的鏡頭,冷翠芝嫌梁竹云干活慢,咬牙切齒地催促她動作麻利點。 春蕊與宋芳琴過招, 宋芳琴指著鼻子教訓她,春蕊當下的反應(yīng)是一副似聽非聽,很難集中注意力的樣子。而當宋芳琴下達給客人端茶倒水的指令,春蕊設(shè)計的清晰有效的“行動線”著重描繪兩個字——笨拙,她不僅弄灑了水壺里的水,還碰倒了一排的玻璃杯。 她用極細碎的肢體小動作,體現(xiàn)出了梁竹云性格的缺陷。主人公是不完美,甚至對于做事麻利,行動力極強的觀眾來說,還是不討喜的。 第二十三場,一家三口忙碌完,一塊吃午飯。 飯桌壓抑。 全德澤挺著大肚子抽煙,一言不發(fā)。他臉上油光滿面,表情肅然。劣質(zhì)香煙嗆鼻的青霧熏得他輕輕瞇起眼睛,他時不時瞥一眼手邊的女兒,眼神厭棄。 宋芳琴怕他,春蕊心里亦是抵觸他的。 宋芳琴低聲下氣道:“快吃飯吧,菜要涼了,一天到晚抽煙,不怕身體出毛病?!?/br> 全德澤不為所動。 春蕊垂著視線不聽不看,她目之所及,不過瓷碗方寸之間,她戳著碗里的米粒,并不夾菜。 等到全德澤終于把煙抽完,準備動筷。春蕊突然“騰”地起身,端著飯碗,走到門口呆著了,留給夫妻倆一個單薄的后背。 這段行動,排演時并沒有,完全是她的臨場發(fā)揮。斯坦尼康老師差點沒反應(yīng)過來,導致鏡頭沒跟上。 賴松林喊停后,詢問她:“為什么這么演?” 春蕊解釋:“全老師的氣場太強了,壓得我無法呼吸了,我很難受,我當時問自己,按照梁竹云糟糕的性格,會忍著還是逃開,那一瞬間心里蹦出的答案是逃開,我就起身了?!?/br> 賴松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認同道:“很真實的反應(yīng),家庭矛盾是塑成梁竹云性格重要的一環(huán)。” 等到第十一場,與嚴文征的對手戲。 李庭輝詢問梁竹云,你叫什么名字。 李庭輝的聲音低沉,梁竹云按照后來的診斷,左耳患有中重度聽力障礙,低頻很差,因此,她聽不真切他的聲音。 春蕊處理細節(jié),借鑒了聽障患者這一群體的共性——當聽不清時,會不自覺地向聲源靠近。而與此同時,也沒忘記梁竹云的個性差異,她向嚴文征靠近,不是邁步走,亦不是小心挪,而是搓一步向前,相當?shù)挠刑攸c。 至于每日睡不著的夜晚,梁竹云在自己房間偷偷觀察李庭輝,那是她最閑適安逸的角落。 春蕊會啃著手指甲,陷入真正的發(fā)呆。 “窺探”的夜戲算是大場面,因為需要春蕊視角下,嚴文征的俯視鏡頭。 攝制組在馬路中間鋪設(shè)了軌道,架起了吊臂。 不過五分鐘鏡頭的戲份,幾乎拍了一整夜。 等收工,賴松林趁熱打鐵,又組織了一次審片會,幫春蕊總結(jié)拍攝經(jīng)驗。 這次,表揚多于批評。 賴松林一掃連日來的疲憊,松口氣說:“敲開你,著實費了番功夫?!?/br> 春蕊累得渾身骨頭疼,但心卻是輕盈無比的,她開玩笑道:“您差點就放棄我了嗎?” 她起初背著一身彬彬有禮的外殼,為了不露怯,藏拙又板正,很難敞開心扉與人交流。 賴松林哼一聲,理所當然道:“實在不行,也只有放棄了。” 春蕊俏皮道:“好險。” “教你改掉缺點,本來就是我作為導演的本分。導演駕馭不了演員,只能說明我的專業(yè)還不夠強?!辟囁闪謶醒笱蟮卣f教,“但你能改變,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嚴老師也是出了大力氣的,你要謝謝他。因為不是所有的演員都有那份耐心,愿意幫助對手演員?!?/br> 春蕊扭頭,微笑著看向身旁的嚴文征。 嚴文征用手指揉開眼角的困倦,阻止春蕊開口:“感謝的話不要說了,說太多了?!?/br> 春蕊癟癟嘴。 連軸轉(zhuǎn)了一整天,此刻坐下來,四肢放松,她沒力氣再端著自己的儀態(tài),枕著手臂,趴在臨時支起的會議桌上了。 賴松林打個長長的哈欠,渾身上下摸個來回,沒摸到煙,起身出門找了。 房間一時剩下春蕊和嚴文征。 安靜了片刻,春蕊轉(zhuǎn)著脖子,將臉沖向嚴文征,問:“嚴老師,我是不是你拍戲以來,遇到的最難搞的一名對手演員?!?/br> “不是?!眹牢恼髡f,“我以前遇到過加詞的,遲到的,甚至罷演的。” 春蕊蹙眉,不太相信道:“導演能忍?” 嚴文征嗓子沙?。骸爸谱鲌F隊求來的人,只能忍?!?/br> 春蕊微微驚訝:“大牌導演也要求人嗎?” 嚴文征笑了一下,糾正道:“我又不是每部戲都跟名導合作?!?/br> “哦。”春蕊小聲嘟囔,“原來你也演過爛片?!?/br> 缺乏睡眠令嚴文征腦子遲滯,他未加思索,道:“是,缺錢。” “……”春蕊翻個白眼:“我不信?!?/br> 嚴文征拌嘴:“愛信不信?!?/br> 春蕊一時興起,掏手機,點開了他的百度百科。 演藝經(jīng)歷按照時間列了長長的一大段,她走馬觀花,邊瀏覽邊夸贊:“您還是個勞模呢?!?/br> 嚴文征悻悻道:“說了,我缺錢?!?/br> 春蕊視線停在17、18年,這兩年他全年無休,幾乎沒間隔的就進組了。 她質(zhì)問:“缺到不要命的程度?” 嚴文征淡淡地說:“倒沒這么夸張?!?/br> 春蕊撇下的嘴角又嘟上去,她飛速地把網(wǎng)頁滑到底部,又一指頭回撥到頂,無意間看到基本信息一欄,明星關(guān)系的關(guān)聯(lián)人物是尹君如,標簽為前妻。 心角如被蜜蜂扎了一般,竟然生出了幾分本與她無關(guān)的怨念。 她嫌煩,利索地關(guān)了網(wǎng)頁,重新將手機扔回衣兜。 嚴文征合著眼,用指關(guān)節(jié)揉鼻梁,以此來消散困意,他很清晰地感受到春蕊突如其來的情緒,惶惶然問:“怎么了?” 春蕊瞎胡謅:“因羨慕生出了嫉妒之心?!?/br> 嚴文征覺得好笑:“羨慕什么?” 春蕊長嘆一口氣:“羨慕你演了這么多角色?!?/br> “……” 嚴文征對她的無理取鬧置若罔聞。 春蕊獨自郁悶一會兒,突然又很嚴肅地問:“嚴老師,你會讓你扮演的角色影響真實的自己嗎?” 嚴文征直起脊椎,眼睛也隨之探向春蕊,她的嚴肅感染地他不自覺慎重起來,他思忖片刻,答:“不會。” 春蕊質(zhì)疑,眉毛再次擰巴到一塊:“這么確定?” 嚴文征字句斟酌:“走過來的路,每一步都邁著沉重的腳步,留下的腳印清晰深刻,所以,我是什么樣的人,我心里有底?!?/br> 春蕊仰視他,眼睫輕輕眨著,似飛動的蝴蝶。 有一股很亂的情緒浮在她的心頭,像烏云,散不開。 嚴文征聲音清緩,反問:“你自己是什么樣子的?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