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片刻后,樊星才遲緩地說:“沒有不方便,也沒什么要求,給你們添麻煩了。” 一直到此時,她仿佛才忽然間消化了整件事,眼圈泛紅,強忍著眼淚,身體微微發(fā)著抖。 金旭道:“能安排一個安靜的地方,讓她在登機前先休息一會兒嗎?” 剛坐了近三小時的飛機又要原路飛回去,還是因為遇到了這種事,何止一個慘字了得。 樊星不是嫌疑人,嚴(yán)格說起來都算是受害人之一,加上有過同行經(jīng)歷,幾位警察對她都很客氣。 但這畢竟都是陌生人。 她不自覺地朝金旭挨近了些,是人在不安時本能向認(rèn)為可以幫助自己的人,發(fā)出的求援信號。 以她的個性來說,這種帶著乞求意味的行為,難得一見。 金旭不動聲色地打量她,心里有些微妙的感想。 她一直都是位美人,數(shù)年不見,在恰好的年紀(jì),比之從前更加充滿女性特質(zhì)的魅力。 “我只能陪你待到登機前,”金旭略抱歉地說,“我還有職責(zé)內(nèi)的其他任務(wù)?!?/br> 樊星怔怔看他,而后點了點頭,道:“我明白,我也當(dāng)過公安?!?/br> 半個多小時后。 金旭拖著行李朝機場外走,給尚揚打了通電話。 “那你現(xiàn)在在哪兒?還在陪她嗎?”尚揚道。 “她上飛機了。”金旭道,“我去趟省廳辦個手續(xù),然后就回白原?!?/br> 尚揚:“……” 金旭皺眉:“喂?信號不好嗎?” 尚揚:“沒有。你讓她自己一個人回北京,也真做得出來。” 金旭道:“什么意思?我這邊一大堆事要做,北京的兇殺案又不歸我管?!?/br> 他看不到,尚揚在那邊一臉尷尬。 其實尚揚是想,有可能他會因為樊星師姐這事,再被當(dāng)?shù)毓蚕到y(tǒng)派來北京出趟差……想也知道只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無異于白日做夢。 又怎么好意思把這種話說出來?不是因為害羞,而是樊星師姐遇到這種人間慘劇,這種時候說想借人家這機會見對象。 你太不要臉了!尚揚罵自己。 “那你快去忙吧?!彼麑鹦竦溃拔視粢?,師姐要是有事的話,我能幫就幫一點?!?/br> 金旭在那邊古怪地問:“你和她很熟嗎?湊什么熱鬧?” 尚揚:“……” 金旭道:“因為是我前女友?那更不必,跟你沒關(guān)系,別去摻和,聽見了嗎?” “你怎么回事?”尚揚不能理解,道,“別的不說,她也是我的師姐,遇上這種事,我不該幫幫忙的嗎?” 金旭不講話了。 尚揚道:“你的信號又不好了嗎?” 金旭道:“那我跟你實話實說,你聽了別罵我?!?/br> 尚揚:“???” 他心里一咯噔,腦子里想了一百出我愛他他愛她的八點檔肥皂劇。 他直接問了出來:“你該不是到了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其實還喜歡著她吧?” 金旭在那邊飆出了一句臟話。 西北,機場某個出口,金旭在門內(nèi)找了個無人的地方,準(zhǔn)備打完這個電話再走。 “尚揚,”他背對著人群,對著手機低聲道,“你現(xiàn)在要是在我旁邊,我就……我就親死你?!?/br> 尚揚:“……” 金旭道:“這么多年沒見樊星,剛才和她相處了這么一會兒,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一直忍不住想,她很像你會喜歡的類型。” 尚揚:“……” 金旭道:“如果我沒追到你,你很可能會找個這樣的女孩結(jié)婚吧?!?/br> 尚揚形容不出此時的心情,也很想罵臟話,最后道:“你現(xiàn)在要是在我身邊,我就打死你。” 隔空放狠話嘛,誰不會呢?金旭道:“那我就……” 北京。 尚揚瞬間滿臉通紅,道:“閉嘴!你閉嘴!不要說了!” 他聽到那邊還有機場廣播,立刻想到,金旭是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對他說這種話,頓時臉更紅了幾分。 金旭頓了一會兒,正經(jīng)道:“她家里出了事,我還在想這種沒影兒的事,我知道我很無聊。你可以罵我,下回再寫有關(guān)我們省的調(diào)研報告,盡管給我小鞋穿?!?/br> 尚揚道:“別老是污蔑我的工作?!?/br> “你本來就是干這個的?!苯鹦竦溃邦I(lǐng)導(dǎo),別瞎猜了,我不喜歡她,我不喜歡女的,我現(xiàn)在能確定?!?/br> 尚揚卻很不給面子,說:“我就喜歡女的?!?/br> 金旭:“……” 尚揚下一句是:“但我更喜歡你。” 金旭道:“我……” 辦公室門被敲響,尚揚馬上掛斷了電話。 袁丁推門進來,先連喝了兩杯水,才坐下大喘氣著休息。 尚揚給金旭發(fā)了條:有人來了。 金旭回他:晚點再打給我。 馬上又一條:愛死你了。 尚揚把手機倒扣下,問袁丁:“一路跑來的嗎?這一頭汗?!?/br> “你的臉為什么那么紅?”袁丁道。 “被氣的。”尚揚道。 “我這也是被氣的!”袁丁道,“太惡心了!代入一下想想,這事誰攤上,能不惡心嗎?” 兩人又聊了幾句女網(wǎng)紅樂曉雯被殺的案子。 尚揚已為這事唏噓過一陣,嘆口氣道:“你沒見過樊星師姐吧?她是那種即使不熟,只要接觸過就能感覺到,很好很和善的一個人。前幾年她還也當(dāng)公安的時候,在一個會上見過她,在學(xué)校沒打過交道,叫了她聲師姐,她還能準(zhǔn)確叫出我的名字。當(dāng)時她剛懷孕不久,可能是愛吃酸,兜里裝著陳皮糖,看見我在會上打瞌睡,還特意丟給我一塊,讓我也提提神。可惜人太多了,散會以后各走各的,我也沒跟她說上話,后來她辭了職,再沒見過了,一直聽聞她過得很好,沒想到……沒想到?!?/br> 袁丁道:“我沒見過她,聽說過一點,都說她是個非常好的人?!?/br> 他的表情有一些些微妙,小心地看尚揚,有話,不太敢直接說出來。 “是想說,她和你金師兄談過一段嗎?”尚揚秒懂了,有點詫異地問,“你是聽誰說的?” 袁丁道:“辦案同事里和你們同一屆的師兄,就是他說起嫌犯的老婆是和你們同時期的師姐,我才知道的。也是他隨口提了句,說樊星師姐當(dāng)時要是沒和金師兄分手就……就好了……這話聽起來是有點怪,沒別的意思,主任你別想歪了,金師兄自己肯定不會這么想。” 尚揚:“……” 但他想了想,說:“這話也沒說錯,如果師姐和金旭沒分手,甚至結(jié)了婚,不管后來過成什么樣,至少不會遇到這種事?!?/br> 袁?。骸啊?/br> 金旭和樊星的舊日戀愛,沒有成為尚揚的心結(jié)。 那時候他又不喜歡金旭,還有點煩人家。人家在和誰戀愛,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頂多……覺得金旭是個笨蛋。 被師姐倒追上,還被那么多男生羨慕嫉妒恨,結(jié)果白擔(dān)了這虛名,因為校規(guī)嚴(yán)格,金旭當(dāng)時又不開竅,還很自卑,直到分手,和師姐連真正的牽手都沒有過。 袁丁轉(zhuǎn)移話題道:“那網(wǎng)紅的男朋友,也太慘了,老老實實一男的,還很有責(zé)任心,一直陪著女朋友的父母,勸兩位老人別太傷心,一定能抓到真兇。調(diào)查結(jié)果一出來,我看他整個人都快瘋了,都半年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女的早給他戴了綠帽子,竟然還就在他樓上亂搞。他成天加班,努力工作,一心奔著多賺點,付個首付好結(jié)婚。這倆狗男女,真是缺了大德了?!?/br> 尚揚道:“這年輕人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回家了,他也懶得再管女的父母,自己還一大堆事理不清。”袁丁道,“這事一鬧出來,網(wǎng)上就都說他是兇手,把他噴慘了,有些好事之徒還扒到了他工作的公司,給人公司寄花圈,打電話過去罵什么,無良資本家,雇傭殺人兇手……他們公司沒辦法,讓他暫時停職,工作都快被搞丟了,明明是個倒霉蛋,自己卻先被搞得社會性死亡?,F(xiàn)在真兇落了網(wǎng),那幫罵他的人會給他道歉嗎?我看不會,下次再遇到這種事,他們還會繼續(xù)跳出來跟風(fēng)罵人,永遠(yuǎn)不長記性?!?/br> 尚揚想了想,說:“那我在這事上,和你的意見不太一樣。” 袁丁意外道:“難道你覺得他們不可惡?人rou別人真實信息,躲在網(wǎng)絡(luò)后面當(dāng)噴子,這還不可惡?” “人rou別人的當(dāng)然可惡,而且違法,能找到源頭的,都應(yīng)該得到相應(yīng)懲罰?!鄙袚P道,“可是罵人的群眾,除了少數(shù)渾水摸魚就是為了發(fā)泄的,大多數(shù)跟風(fēng)群眾,不但無辜,而且真誠。是有些媒體和自媒體為了博眼球,誤導(dǎo)大眾,大眾被牽著鼻子走。多數(shù)普通人在發(fā)聲那一刻,是為了維護自己心中的正義。新聞事件的反轉(zhuǎn)再反轉(zhuǎn),被裹挾的不只是無辜的當(dāng)事人,更有所有普通吃瓜群眾,當(dāng)事人的清白被污蔑,大眾的善意被玩弄,誰又該向誰道歉?” 袁丁道:“成年人應(yīng)該有自己的判斷力,當(dāng)墻頭草就是不對的,錯了就要認(rèn)吧?” “其實你看最近兩年的新聞,應(yīng)該會有感覺到,所有人都已經(jīng)在學(xué)著審視新聞,在等子彈飛一會兒,等等真相,或許有反轉(zhuǎn)。我覺得這就是所有人都在學(xué)著認(rèn)錯,在學(xué)著改進。”尚揚道,“每一棵墻頭草,愿意發(fā)出聲音的土壤和動機,是公平是正義。這類事件里,真正應(yīng)該要道歉、更應(yīng)該反思和改錯的,是風(fēng)?!?/br> 是那些不求真相、只要流量,置公義于不顧、只想著關(guān)注度,在一次次熱點事件中,惡意引導(dǎo)著輿論風(fēng)向的媒體和自媒體。 袁丁接受了一些,還有一些需要再想想。 尚揚道:“不過歸根到底,維護公平正義,首先需要把真相找到并公開,這不就是你和你金師兄的工作?” 袁丁有被鼓舞道,說:“也是你的,是我們所有公安人的工作。” 尚揚手里轉(zhuǎn)著一支筆,想到金旭的話,道:“我的工作是,如果你們不好好工作,我就在報告里給你們穿小鞋?!?/br> 夜晚,白原市。 金旭回局里述過職,再回到了闊別一個月的住處,在家屬院樓下碰到了被老婆趕下來抽煙的栗杰。 他主動過去打招呼:“師父?!?/br> 栗杰問了兩句北京之行,一邊上下打量金副局。 金副局穿著一身明顯超出平時風(fēng)格太多的衣服,審美和價格都有rou眼可見的進步。 這位刑偵隊長道:“新衣服?北京買的?” 金旭道:“是?!?/br> 栗杰道:“老婆給買的吧?” 金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