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李縣丞聽說沈大夫到了,大喜之下在縣衙外面的破酒樓大開筵席。酒酣耳熱,問沈如是感覺何如？

    沈如是鄭重道：“可以占山為王！讓外面的官軍繞著去,沒仨倆月根本進不來！”

    李縣丞哭笑不得。

    …………

    沈如是進山仔細轉(zhuǎn)了幾圈，發(fā)現(xiàn)那絕壁之上,居然有不少藥材。這會兒也不嫌棄人家山多了，就安安穩(wěn)穩(wěn)住了下來。每隔十天半個月上山采藥,剩下的時間一邊給人看病,一邊曬藥材。間或和李縣丞張縣長出去喝酒。過得如魚得水。

    沈如是這樣滋潤，整個懷州縣城的氣氛卻沒有如此輕松。

    本朝與北面俄羅斯國開戰(zhàn)已經(jīng)半年。本來以為“火器一出，誰與爭鋒”，所以這就是一個時間很短的平叛戰(zhàn)爭而已……誰料到打了半年雙方日益膠著,反倒誰都不能輕易撤兵了。

    怎么說呢？原因也挺無稽的：大清這邊雖然也有火器，可是俄羅斯國它同樣也有吶！

    這可不是面對蒙古騎兵時一邊倒的好事兒了。大清的火器營上了，對方還反擊。打了一陣子下來，火器營的傷亡最大！這可都是軍中精銳啊。不是幾輩子以前就跟著愛新覺羅家老祖宗起兵的，根本不受信任。沒想到打了半年仗，火器營的損耗已經(jīng)是百分之二百了！

    多可怕！從前人人擠破頭的地方，現(xiàn)在誰也不敢把自家子弟送過去了。那才是送死吶！可是皇家也不敢用隨便的什么人去啊。高門權貴家陰私多。于是火器營后來集中了各家庶子私生子之類。那叫一個亂七八糟。

    不說招人困難。就說訓練。也不是隨便什么人拿著槍就能上的。這得提前熟悉。可是戰(zhàn)事已開，沒時間！

    又有后勤壓力大。工部還在慢工出細活呢。前面都打沒了。這做不出來那就真沒辦法，就是從大街上找鐵匠來，也不是誰都有哪個手藝的。

    困難重重。火器營損耗可不僅僅是一個政審壓力過大的問題。這火器營自從上次勝利，那就是全軍信心所在，尖兵一樣的東西。居然被打散了兩次！其他人更害怕了。

    僅從這一點，就能看出戰(zhàn)事之困難了。

    懷州縣離雁門極近。自秦漢以來，就是天下有數(shù)的雄關。雖然戰(zhàn)場距離雁門還有一段距離，可是后面的物資有從這邊運輸?shù)?。連續(xù)半年如此，整個縣城的氣氛就特別緊張。

    …………

    玄燁有點騎虎難下。這場戰(zhàn)爭是夏秋之際開始打的，如今已經(jīng)入冬。不管怎么說，也應該在春季之前結束戰(zhàn)爭或者至少階段性的停止——否則耽誤的就是又一年的春耕了！

    三藩打了八年。那八年中央政府都是勒緊褲腰帶過來的。雖然取得了最終勝利，可是玄燁真心不想再來一次。

    既然戰(zhàn)略上做了這決定。戰(zhàn)術上，就當調(diào)整了。玄燁雖然力主“御駕親征”了?？梢矝]打算真給人添麻煩。他自己——依然坐鎮(zhèn)中軍。左右前后將軍張三李四，分別增兵準備合源做決戰(zhàn)?；鹌髭A不了，咱還有八旗健兒么！親衛(wèi)隊，也派出去！這就是最后的一大戰(zhàn)了。贏了后大家回京城有賞，打不好留在自己身邊也沒用。

    如此這般，分配已定。

    …………

    十二月十五日真是個令玄燁終身銘記的日子。兩年前的這日沈如是綁架了大阿哥胤褆留信出海。兩年后這一天，一起來玄燁就覺得心神不寧。

    他在帳篷外面溜了溜——這會兒也沒心思作詩了。抬眼就望著東北方向的天空。那是交戰(zhàn)方向。身邊的劉太監(jiān)斷過早飯來，玄燁一袖子掃開：“朕現(xiàn)在不吃?！?/br>
    大戰(zhàn)當前，誰有心思吃?。?/br>
    真有定力的，或者事不關己，或者，那就是真修成方外神仙了。

    玄燁站了半個多時辰，正打算扭頭。之間遠處黃沙一騎絕塵而來，玄燁身后的侍衛(wèi)一按劍，正打算呵斥。隨侍的顧太監(jiān)先認出人了：這不是那個親衛(wèi)隊的校尉么，這是前方回來送消息的！

    玄燁向前一步，幾乎等不及：“如何？”

    那校尉一身腥氣也不知道都是多少人的血，臉上也不怎么干凈，卻是大笑：“大勝！主子！我方大勝！”話才說完，就一頭栽了過去。

    顧太監(jiān)搶上前去查看，抬頭時微松氣：“累過去了……”

    玄燁這才覺得腿微軟。心神一定。

    他向后跌了兩步，被劉太監(jiān)及時扶住。他臉上喜悅簡直難以言表。勝了……打了半年，終于勝了。此戰(zhàn)一定?；蚰鼙Ｄ笔晏?。他緩了會兒，又覺得力氣充沛起來。揮手示意顧太監(jiān)把那校尉扶下去休息，自己快步返回主帳篷，才在桌案前坐下，又起身踱步。好！太好了！

    又想把那校尉叫回來問個端詳。又想起對方累昏過去。既然已知勝利，那么剩余的事情不急。拉拉雜雜也不知道想了點什么。踱步半晌，心中大快。

    再回到桌案前坐下，已然平靜下來。戰(zhàn)爭既然已經(jīng)完了，后面如何劃分戰(zhàn)利品，如何獎勵懲罰各部落以及八旗各軍，京中勢力等等，也得開始考慮了。

    …………

    玄燁伏案寫字，劉太監(jiān)守在帳篷口。期間出去兩次，換了一盞茶。

    玄燁隨口拿起來喝了。接著寫了一會兒。劉太監(jiān)輕聲道：“朵顏部落的巴特爾親王到了?！?/br>
    玄燁神色一肅。朵顏就在大軍的駐扎側(cè)翼。為邊鋒可做緩沖。萬一有異志就大危險了。因此巴特爾是他此行著意籠絡的兩個部落首長之一。此人特意前來，難道是帶來了最新軍情，形勢又有了改變？

    玄燁道：“快請！”

    突然覺得腹中微有絞痛。

    …………

    玄燁正想揚聲換軍醫(yī)?；实鄢鲂校磉叜斎粠Я舜蠓?。可是鬼使神差之間，他又起了疑心。

    皇帝這種動物，所謂“孤家寡人”。他身邊的人不論男女全部都是手下，全部都是可以從討好他牟利的?？墒钦摗罢嫘摹薄斈瓿绲澥菹胩优?，守門的太監(jiān)居然拒絕給他放行，最后身邊只剩下一個人，不得不返回，無奈下吊死煤山。就算是崇禎為人不算很善良，可這等凄慘也著實令人感慨。

    也所以，當皇帝的，十個人里九個半都有點被迫害妄想癥。玄燁生性就是個想法細膩的。更是簡直多疑到有點神經(jīng)了。他此時突然懷疑起來，心中頓時警惕。面上雖不動聲色，可是微一低頭間，用茶杯水面反光去看——就覺得那劉太監(jiān)神色閃爍，目有兇光。

    玄燁心里咯噔一聲。

    大帳里只有他們兩個。這劉太監(jiān)如果不可信，喊進來的人——也不見得就可以信任。更糟糕的是這人跟了他多年，就連他的隨身護衛(wèi)也覺得軍營之中不會出太大意外，此時并不在身邊！

    屋子里……玄燁四下看，火槍放得遠了一點，在一邊的架子上，走過去大概得三步。近處掛了一把劍，似乎可用？

    不能打草驚蛇。玄燁心中暗想。卻見劉太監(jiān)起身向外——他方才說“快請”人家這是去請朵顏首長了——卻側(cè)著身子在那門簾出，并沒有完全跨出去。

    玄燁此時留了心，才看出對方腳步不丁不八攻守皆可。他心中暗罵。居然沒看出來，這還是個高手！

    裝了幾乎三十年。真有水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