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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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一次,居然有三個好像人偶一樣精致勻稱的東方人加入了進(jìn)來。不管是爬到桅桿上拉近風(fēng)帆的水手,還是悄悄扭頭張望的舵手。甚至伸長了脖子瞇著眼睛觀察的廚師長,大家都有些欣喜有些好奇:他們究竟上來做什么呢? 如果用準(zhǔn)確的語言描述,沈如是的行為,就是傳說中的“政治避難”了。不過用更加裝x的語言描述一下也無不可,比如“見證大海的美麗和世界的磅礴”之類。 沈如是的性格,天生就比較豪放,她語言也學(xué)習(xí)了許久,還和真正的葡萄牙人說過話。于是在互相試探幾句后,迅速和海員們投了胃口,沒多久就勾肩搭背,甚至笑鬧起來了。 六格格只覺得目瞪口呆,又恨不得用手捂住自己的臉。沈姑娘啊,你記不記得自己還是個姑娘!男女授受不清好不好,你被這么多人拉扯過,按照咱們的標(biāo)準(zhǔn),你只有站在船邊兒上往下一跳,才能人生圓滿了。 突然看見手邊的大阿哥動了動,六格格魂飛魄散,扯著嗓子喊:“沈太醫(yī)!快過來!大阿哥他活過來了!” ………… 沈如是回頭看了一眼。這會兒輪船才開始航行不到三個小時。按照時速,離岸還不超過三十海里。遠(yuǎn)遠(yuǎn)的還能見到大陸的痕跡呢。大阿哥身份特殊——反正已經(jīng)睡了這么久,再睡會兒好了。三步并作兩步過去,抬頭給人填了顆藥丸。 兔起鵠落,端的是利落非常。 六格格和伸頭看得海員們都傻了一下。大家同時默默決定:離這貨遠(yuǎn)點(diǎn)。 這貨倒主動湊上來了。沈如是拉著六格格一起出門,隨路問人:“船長在哪里?我得過去感謝一下他!” 于是就有人指了路。 ………… 船長室意外的有四個人在。除了鄧肯船長是點(diǎn)頭讓他們上船的,沈如是與六格格兩人都認(rèn)識。剩下的三個,卻是第一次見到了。 船長鄧肯是一個年紀(jì)三十多歲的男人。一臉絡(luò)腮胡子。消瘦,話少??墒巧蛉缡且呀?jīng)在與海員的聊天中,聽到他們幾次提起船長了。說起來話語間都是很信賴的樣子。還有人說起了以前某次遇險,船長如何鎮(zhèn)定。沈如是暗中打量對方,只覺得真是從外表上看不出來。 沈如是能順利上船,其實(shí)也頗有幾分運(yùn)氣。這鄧肯是個法國血統(tǒng)的葡萄牙人。和沈如是在南堂遇到的那位醫(yī)師恰好相識。有了共同的朋友,這談話很快便愉快起來了。 鄧肯就給沈如是和沈夫人——即六格格,介紹了船長室里的其他三個人。一個是大副薩阿馬。這是一個身材微有些壯碩,皮膚極黑的男子。據(jù)說與船長是多年的朋友了。這一位沖著沈如是笑了笑。沈如是和六格格還禮。沈如是打了個躬兒,六格格微屈膝。旁邊的一個青年男子眼睛一亮。 船長鄧肯就指著那青年男子介紹了。他難得的露出了幾分笑意:“這個是我兄弟。你們叫他約翰就好?!鄙蛉缡菍τ谡Z言還能勉強(qiáng)了解,對于地名簡直一竅不通。只聽出那青年男子好像是某島國來人。見對方?jīng)_著自己微一彎身,連忙照樣打了了招呼。 六格格在一邊冷眼看著,倒覺得這青年,舉止與見到的其他海員男子大有不同。大約也是什么富貴人家出身?她卻沒多想,沈如是如今“不守婦道”,她自己見了這么多生人,大體也不符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標(biāo)準(zhǔn)了??墒且粫r間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diǎn)。大約是看到了波瀾壯闊的大海,整個人的心胸也都開闊起來了。 鄧肯此時正給沈如是介紹到了第三個人。一個頭發(fā)亂糟糟胡子也亂糟糟的家伙,看不出多大年紀(jì)。穿一身黑灰相見的衣服,似乎還有不少兜狀物,靠近了好像還有某種酸臭氣息。 六格格忍不住向后退了一小步。卻聽見鄧肯隊沈如是道:“這是我們穿上的寶貝。亨利是一個博物學(xué)家!” 沈如是恍惚聽醫(yī)生說過幾次博物學(xué)家的名頭,心中卻不清楚一個“博物學(xué)家”有什么了不起的。六格格就更弄不懂這些了。她本來就聽不太懂語言。行禮也就是在看沈如是的動作。不過六格格對于人情世故揣摩得很嫻熟,從場面上也能看出來,這是個最受尊重的人??雌饋聿幌駲?quán)貴,難道是什么武林高手? 亨利卻不滿意這個說法。轉(zhuǎn)身對著沈如是自我介紹道:“尊敬的東方客人。我不是什么博物學(xué)家,我只是一個傳播上帝福音的使者——我聽他們說你有一種吞下去就能讓人昏迷的小藥丸,可以告訴我是怎么制作的么?” 沈如是一時不慎被人捉住了爪子,連忙“啪”的一下甩開。和海員哥倆好勾肩搭背是一回事兒,被一個大胡子的男人含情脈脈的抓著小手,那就是另外的一回事兒了!沈如是干笑兩聲:“在船上的時間還長,慢慢說慢慢說?!?/br> 就向鄧肯行禮,告辭離開了。 沈如是和六格格前面走了。后面的四個人卻在議論他們。鄧肯問亨利:“你覺得他是一個好大夫么?” 亨利答道:“我并不熟悉東方的草藥醫(yī)學(xué)。不過雖然不知道他有沒有真的給皇帝看過病,可是他的那種小藥丸,我是做不出來的。” 鄧肯轉(zhuǎn)頭問自己的大副:“薩阿馬,你覺得如何?” 黑色皮膚的壯碩男子皺著眉頭,搖了搖腦袋:“我還是不能理解你讓東方人上船,其中甚至還有一個女人。我們本來不用加上東方人的。何況他們兩個人還帶了一個昏迷的人士,或者是什么惡性的兇殺綁架勒索案件呢。窮兇極惡的人在大海上,是會變成海盜的!” 鄧肯微微一嘆:“真是固執(zhí)的老伙計。我以為方才那兩個東方人的禮節(jié),會讓你改變主意呢!” 薩阿馬看了他的船長一眼,并沒有答話。可是大家從他的神態(tài)都看出了他的回答:改變主意?沒可能! 鄧肯對著三個人道:“不管如何,他們已經(jīng)上了我們的船,分享我們的食物,和我們一同面對海上的風(fēng)險。我希望大家把他們當(dāng)作同伴來看待。如果真的是那種被上帝背棄的惡人,再把他們喂了鯊魚也可以……” 鄧肯說完了這段話,大副和博物學(xué)家就離開了。只有約翰留了下來。這個被六格格看出,出身有些不同的青年,臉上掛著柔和的微笑。卻一下子坐到了鄧肯的船長桌上:“你為什么不問我的意見呢,鄧肯船長?” 鄧肯看了他一眼:“不就是你堅持把他們帶上船的么——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如此??墒?,我希望你把‘女王號’上所有兄弟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來考慮。小王子閣下?!?/br> ………… 船行一日夜。沈如是已經(jīng)開始微微犯愁又是一頓黑面包了。 ‘女王號’大船向著南方駛?cè)?,預(yù)計二十多天后到達(dá)孟買。 一望無際的大海。船上的落日令人動容,船上的日出令人振奮而陶醉。浪花在船幫兩側(cè)跳躍,偶爾能看到大小魚類一閃而過的灰黑后背。 一天后,大阿哥胤褆醒了。長時間的昏迷令他愣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身在何處。身下在搖晃,房間逼仄,可是不是馬車。 他扭頭。銳利的目光盯著沈如是:“你是誰?你主子是哪位?” 沈如是抓抓腦袋:“這從何說起呢?”伸手遞給他一杯水。 見胤褆依然警惕的盯著她,堅持得到一個答案。沈如是一聲嘆息:“怎么說呢……這個,說起來的話,我現(xiàn)在多半也是‘納蘭明珠’的同黨了!” ☆、65探人心大海深 胤褆一時欣喜,沒聽清“多半”兩個字。卻放松了幾分神色,口氣也隨意了一分:“我睡了多久?這在是哪里?” 沈如是抬頭看著船艙黑乎乎的頂部:“大約十幾天?” 胤褆的眼睛圓睜了。 沈如是低下頭來看他:“這是在船上,據(jù)說再過十幾天到孟買……” 孟買! 太子走后,大阿哥沒少研究世界地圖。如何不知道這是傳說中的南洋未開化野人地帶,當(dāng)年王莽稱帝的時候弄了幾個誰也不知道的極南的部落來朝賀似乎就是這“南詔”,據(jù)說這地方近年來有幾個西洋人行船時落腳……想得有些遠(yuǎn)了。大阿哥連忙收回思路。 胤褆驚訝太過,反而鎮(zhèn)定下來。冷著臉掃視著沈如是:“你又是何人? 沈如是誠懇地說了半句實(shí)話:“我是沈如是?!?/br> 胤褆在頭腦里搜索一下,“京城小名醫(yī)沈如是”。點(diǎn)點(diǎn)頭,對這個人名有印象。一時間戒備也沒有那么重了??偹闶莻€聽說過的人物??梢詮乃慕?jīng)歷揣摩一下性格立場之類。回想起來,沈如是由太子帶回京城,住在索額圖家里,交好安親王和宜妃娘娘——這是八面玲瓏的太子黨?。?/br> 大阿哥眉間一轉(zhuǎn),就分析出了當(dāng)前的形勢。太子不在國內(nèi),太子黨正在步步收縮。按照索額圖那個家伙的膽識——綁架皇子?下輩子好了! 于是,胤褆頓時恍然大悟了:沈如是一定不僅僅是個太子黨。也不僅僅是個御醫(yī)。在這樣的場景下還敢露面的人,一定有著大于兩重的身份,說不定是三重四重五六重,重重疊疊哄人沒商量。太醫(yī)也好,太子也好,不過是此人的身份掩護(hù)而已—— 好賊子! 大阿哥怒火中燒。只覺得似乎被人欺騙??墒寝D(zhuǎn)念一想,多年宿敵太子,多半也不知道他有這么個手下。頓時怒氣也沒有那么重了。尤其此時此景,他能清楚意識到,不可發(fā)作。如何?忍! 胤褆板臉冷笑:“爺不管你們有什么目的。爺只問你,你們的組織有多大?對我大清有何企圖?” 這個問題問出,他心中已經(jīng)有了預(yù)料。南洋一帶,據(jù)說前朝遺民活躍。只是不知道這人與天地會是不是一伙。他們能夠從京城運(yùn)一個皇子出去,實(shí)力一定雄厚!手下一定眾多! 形式如此緊急,大阿哥卻沒有絲毫怯懦之感,反而戰(zhàn)意熊熊。小爺生來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你們的組織龐大是么?在爺看來,這就是破綻?。∪硕嗟氐胤綇膩硐敕ň投?。倒可以看看能不能見一見他們的首腦。小爺金枝玉葉,利用價值一定很多。如果從中這樣,那樣,挑撥一番…… 胤褆想到這里,不等沈如是回答,又逼問一句:“你們的首領(lǐng)是哪個反……好漢?”大阿哥強(qiáng)迫自己說了這么個詞兒。只覺得真是龍游淺灘分外凄涼。胸中豪情萬丈,等小爺我捉到了你們的把柄,走著瞧! 按照一個正常人的思路。我們當(dāng)為大阿哥鼓掌叫好。只可惜生活的樂趣在于,當(dāng)你胸有成竹的撥開一個橙子,以為能見到味美多汁的水果內(nèi)心時,你才發(fā)現(xiàn),這里面他就長了一塊臭豆腐! 真神·經(jīng)菠沈如是抓了抓頭頂:“你說什么呢!”此人一雙眼睛水靈靈霧蒙蒙分外無辜?!敖M織?就我一個人呀……哦,現(xiàn)在是兩個人了。你想見見么?對了,首領(lǐng)大約也是我了。” ………… 胤褆冷笑一聲。心中警惕之意翻了倍。這個組織還分工嚴(yán)密,十分注重信息保護(hù)?好!鏟除如此大幫派,若能全身而退,定為皇阿瑪贊賞啊!只是這樣的機(jī)構(gòu),聽起來比天地會還嚴(yán)密幾分。只怕難以相與??! 胤褆面上不露。只是富有深意的看了沈如是一眼。口中問道:“那么第二個人是誰,可否讓我見一見?” 沈如是抓了抓耳朵。出門去了。胤褆一個打滾起身,側(cè)在門口聽了起來。遠(yuǎn)處果然有眾多男人的談話聲。胤褆見自己判斷準(zhǔn)確,微微一笑。雖然聽不清他們說的是什么,可是所謂的“只有我們兩個人”,看來是為了某種目的才這樣說的…… 耳邊突然聽得腳步聲靠近。胤褆坐回床上沉著等待。抬頭。走進(jìn)來了一個女人。 ………… 鄧肯船長給沈如是三人留了兩間客艙。胤褆待著的船艙旁邊,就是沈如是與六格格合住的了。這個房間稍大一些,天花板依然很低。不過下面除了一張床,還擺了桌子衣柜。風(fēng)格很異域。壁上掛了一幅油畫。六格格對這些擺設(shè)很有興趣。 沈如是回了房間,對六格格道:“那人醒了。說了點(diǎn)很奇怪的話。好像想見你?!?/br> 六格格一愣,頓時揣摩出了“很奇怪的話”大約是什么。心中生出了一種詭異的欣喜之感:這么苦x的,終于不止我一個了! 于是,立刻站起身來。問道:“他還在房間里?我去看看!”不管怎么說,那位也是皇子呢。多稀罕呀,是皇子呢!就向外走。 沈如是眨了眨眼睛,心想難道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突然想起一事,連忙叫住六格格:“你到底有個大名沒有?我和海員聊天,都不知道怎么叫你的名字。叫‘赫舍里’這不是姓么?‘六格格’這更是排行了。” 六格格雙眼迷茫了一下:名字?上一輩子,未出嫁前就是“六格格”了。出嫁后是“二媳婦”,“二嫂”,“二嬸”,“二叔母”之類。名字?她竟有些落寞了。 六格格突然抬頭望著沈如是,鄭重道:“沈大夫做事出人意表,雖然也做了不少說不清好壞的事情??墒菬o論如何,沒有你,我是不會站在這里在大海上吃黑面包的——我想請沈大夫給我起個名字,如何?” 沈如是只覺得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一起向外冒,心中偏還分不清對方在夸自己還是罵自己呢。擺手道:“……不敢當(dāng)?!币妼Ψ綄?shí)在堅持。只好想了一想:“你如果這么看中大海,不如起個名字叫‘水生’好了?!?/br> …… “海生?” …… “深海?” 六格格面無表情:“沈大夫,對我不滿可以直說。你這些名字,你家的藥方都比什么水生海生好聽!” 沈如是望天:“我不會起名字……” 六格格揚(yáng)眉:“那這‘沈如是’三字是誰起的?”她竟猜出這不是對方的本名。問話中更藏了試探。 “那個是……是我自己起的。”沈如是說到一半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改口。 六格格她對沈如是的經(jīng)歷相當(dāng)好奇,想想看,一個甚至不如自己大的女孩子,竟然成了京城名醫(yī)……這時沒有試探出來,也不著急。只微微一笑,道:“你既叫‘沈如是’,我就叫做‘庭不可’好了?!?/br> 沈如是很好奇:“這就是個人名了?”暗藏含義:還不如我起的呢。 六格格擺手:“你不懂,‘如是’對‘不可’正是名對呀名對。不過當(dāng)名字用是有點(diǎn)奇怪哦……”側(cè)頭想了一回:“有了!把后兩個出頭去枝干拼做一個字,當(dāng)姓,從此我就叫‘林庭’了。怎么樣?” 沈如是心說本來就是你自己的名字,由著你折騰就是。兩人一起出門,準(zhǔn)備去看大阿哥,門口卻先遇到了亨利。就是那個身體帶點(diǎn)酸臭味的博物學(xué)家。新鮮出爐的林庭,也就是六格格,飛一般的跑掉了。 沈如是只好留下來應(yīng)付人。 ………… 亨利說:“你們東方的女人真羞澀?!?/br> 沈如是繼續(xù)望天。扭頭回來:“有事請么?” 亨利很興奮:“鄧肯說這幾天都是風(fēng)平浪靜的好天氣。我們準(zhǔn)備在后天下午開一個聚會。你們一起來參加么?” 沈如是點(diǎn)頭應(yīng)了。心中很好奇。又問:“我們應(yīng)該做點(diǎn)什么準(zhǔn)備么?”洋人的聚會,應(yīng)該和大清的習(xí)俗有差別啊。 亨利說:“如果是在陸地上,那么一瓶酒會很受歡迎的。不過現(xiàn)在在海上,所以……什么都不用了!”他展眉一笑,笑容竟很溫暖:“你們到時候來參加就好?!?/br> 沈如是一時忽略了對方的濃重氣味。鄭重謝過。想到現(xiàn)在自己和六格格的關(guān)系也比較融洽,就很樂觀的想,或者到了后天,六格格能把大阿哥一起勸服了呢!就笑著對亨利道:“那么到了那天,我把我們另一個同伴介紹給大家!” 亨利點(diǎn)頭嘴角上挑:“新朋友!這簡直是最好不過的事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