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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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略顯健碩的身影聽見叫聲一頓,急忙轉(zhuǎn)過身來,果然就是食堂做飯的胖嬸兒。 “羅老板,不好意思,俺這就走,這就走?!?/br> 胖嬸眼睛紅紅的,還用圍裙急忙擦了兩把,說完話就想走,羅冠杰雖然只對美女心動,但是憐香惜玉的習(xí)慣倒是不分高矮胖瘦,尤其想起胖嬸每次給自己打飯都多給幾塊rou,她算的上在白石溝對自己最好的人了。 “胖嬸兒,怎么了,你哭了?” “沒有,風大,迷了眼,俺打掃完廚房俺就回家?!?/br> “不對,胖嬸兒,你沒跟我說實話,到底怎么了?” 羅冠杰心里悶的很,他從來到白石溝基本上就與外界失去了聯(lián)系,到不是沒有通訊,只是無人可說,他這么多年交的不過是酒rou朋友,更何況總不能說自己被人欺負,還被豬攆,他這臉皮在便宜,也不能不要啊,如今只有這個胖嬸兒看著憨厚老實,對自己也沒那么多成見,他也想找人發(fā)泄一下心中的不滿。 “羅老板,俺就想問問你,你能不能別開除俺?俺也不懂這里的道道,俺可以再少要一點工資,哪怕晚發(fā)一點也行,俺不能沒有這個錢,俺家還有老人要吃藥,孩子還要上學(xué),就指著俺這點錢,俺要是沒了工作……” 胖嬸兒說到傷心處,眼淚又止不住,大顆大顆的往下掉,羅冠杰最見不得別人哭,尤其胖嬸兒這種說的尤為真誠,他突然覺得這個女人應(yīng)該挺不容易的。 “誰說要開除你了?你在這兒干的好好的,又沒犯錯,開除你干嗎?” “羅老板,他們都說咱們豬場效益不好,之前因為沒錢就開除很多人了,俺是因為家里困難,孟廠長照顧俺,才沒讓俺回家,今天聽說又死了好多豬苗,大家都愁的直嘆氣,這廠里有懂技術(shù)的,有懂養(yǎng)殖的,就俺是個多余的,但是俺能夠干活,什么都能干,俺就怕豬場倒了,俺就沒地方去了?!?/br> 羅冠杰看著胖嬸兒對這份工作的渴望,他特別不理解: “您就算不在這兒也可以去別的地方,這種工作多的是,您這么勤快肯定好找,再說了,您丈夫呢?” “俺家老頭子早就沒了,扔下我們娘倆還有俺婆婆,俺婆婆歲數(shù)大了,生活不能自理,俺不能去別的地方干活,在這上班,俺還能回家照看她,給她做飯。俺兒今年高三,來年高考了,俺不能拖孩子后腿?!?/br> 羅冠杰腳不沾地生活這么多年,還第一次見到生活的這么苦的,他甚至無法想象一個做飯兼保潔的工資竟然能做這么多事。 “胖嬸兒,您一個月多少錢?” “以前一千五百,現(xiàn)在效益不好,俺怕不要俺,俺說可以少點,一千二,俺每個月給俺兒五百塊錢,給俺婆婆拿藥五百塊,還剩二百能攢點兒?!?/br> “那您家沒有別的開銷么?”羅冠杰有點驚訝,這一千多塊錢就是他隨便一頓飯錢,竟然可以養(yǎng)活一家三口,還有病號學(xué)生。 “農(nóng)村人,沒有什么開銷,吃的都是地里種的,也不買衣服,這些錢仔細點花,也能行,俺沒本事,俺兒子舍不得花錢,每個學(xué)期還給俺帶回來不少錢,他說他花不了這么多,讓我留著自己用,他要好好念書能考上大學(xué),爭取拿獎學(xué)金,俺兒子懂事兒,他知道俺沒那個本事也沒錢給他補課,他這回考試全縣第一名,他說這樣他就能去個學(xué)費低一點兒的學(xué)校了。” 羅冠杰說不清現(xiàn)在是什么滋味兒,以前他的圈子里,都是在攀比誰的車貴,誰的妞正,他的那圈朋友學(xué)歷都是各種國外大學(xué)鍍金回來,誰有真本事,誰是渾水摸魚一目了然,他以前被他爹逼著去國外念書,結(jié)果因為不務(wù)正業(yè),被強行勸退,回來之后,還是紙醉金迷,成天游手好閑,在他們這群人眼里,學(xué)歷簡直是可笑的東西。 多少清華還是斯坦?;貋淼母卟纳荚诮o他們打工,于是他們形成了一個畸形的鄙視鏈,他們這樣不學(xué)無術(shù)的有錢人看不起有學(xué)歷的普通人,直到今天,他才意識到,原來學(xué)歷對于這樣家庭的孩子意味著什么,他們看不起的,甚至不屑于得到的,竟然是別人的畢生目標。 “胖嬸兒,你放心,我不會開除你,什么都時候都不會開除你?!?/br> “謝謝你羅老板,真的,謝謝你,俺不知道怎么報答你,你以后有什么事就只管找俺,俺力氣大,什么苦都能吃,俺就想在這個養(yǎng)豬場好好干下去,這樣俺能照顧俺婆婆,將來俺兒子去念大學(xué)也能少掛念家里?!?/br> 羅冠杰一時間百感交集,一直以來他都覺得這個養(yǎng)豬場是他的私人物品,他想要就留著,不想要就關(guān)掉,豬是死是活他不關(guān)心,豬場盈利虧損,他也不想cao心,這個養(yǎng)殖場對他來說是可有可無,但是對別人來說,卻是全部的生活期望。 羅冠杰第一次意識道,原來這個豬場有沒有賺錢關(guān)系的不僅僅是自己的面子,而是影響到每一個員工的命運。當胖嬸兒向他投來期待而又信任的目光的時候,他不敢也不能拒絕。 他活了二十六年,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責任。 今晚,羅冠杰第一次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他也第一次失眠了,他閉上眼睛就是胖嬸兒哭的通紅的雙眼,胖嬸兒長得不好看,但是,偏偏胖嬸兒眼角有一顆不大不小紅痣,他第一次見胖嬸兒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因為他媽吳夢雪在同一個位置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痣。在他的記憶里,關(guān)于他媽的印象早就模糊了,從他懂事兒,一直都是他爸忙工作,他寄人籬下在羅家看人臉色。 他那時候還小,總想念自己的mama。但是,他早早就離開自己mama呆在羅家,每個月只有那幾天可以見到吳夢雪,小時候他總問為什么爸爸mama不能生活在一起,后來他懂事了,也就不再提了,但是關(guān)于他媽的印象也就停留在那顆紅色的小小眼尾痣。 這一晚他又做夢了,這次夢見的是他mama,他其實很少夢見他mama,因為從他懂事,他就被他爸帶回羅家,他與他媽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每次見面他媽也不問他功課學(xué)習(xí),只陪著他胡鬧。 夢里的吳夢雪還是很年輕漂亮,在他的世界里,爸爸不是只屬于他一人,而吳夢雪卻是他一個人的mama: “媽,你怎么來了?!?/br> “臭小子,我就不能來看看你?聽說你出息了,都出來自己當老板了。” “媽你聽誰說的,我是被趕出來了,你看我在這窮鄉(xiāng)僻壤的,誰都欺負我,連豬都欺負我?!?/br> “你呀,早年媽心疼你在羅家不容易,也就慣著你,不問你功課,媽真不該那么縱容你,現(xiàn)在好了,吃虧了吧,讓你啥都不學(xué),現(xiàn)在被人看不起,還不是你自己作的。”吳夢雪一邊說一邊用手摸了摸羅冠杰的腦袋,仿佛羅冠杰還是七八歲的孩子。 “媽,你就別說我了,我知道錯了,現(xiàn)在想改也來不及了,你看我今天不小心犯錯,所有人都孤立我,我長這么大都沒受過這樣的委屈,我該怎么辦啊?!?/br> “不懂就學(xué)啊,你天天就這么混啥時候是個頭兒,再說了,我在下邊跟人家打麻將也不好吹牛逼啊,人家都說我兒子什么大學(xué),我兒子什么企業(yè),我每次一看你呀,一點長進都沒有呢?!?/br> 羅冠杰雖然沒什么本事,也沒什么志向,但是他很少掉眼淚,從小到大,不管他怎么被羅冠旭揍,他永遠不會低頭服軟,更不會掉眼淚。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哭,只是軟弱的表現(xiàn),別人不會因為你的眼淚同情你,反而會因為你的軟弱,欺負你更加肆無忌憚。 久而久之,他覺得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沒人關(guān)心自己,反倒是落的自在。 可是今天,吳夢雪對自己的撫摸,讓他重新回到兒時童年的記憶,那時候他還有mama,還有人關(guān)心他,也有人寵愛他,他還是那個犯錯有人撒嬌的小孩,他鼻子有點酸,一仰頭,生怕眼淚從眼眶里掉出來。 “媽,別說我了,說說你吧,你在那邊咋樣啊,總也不來看我?!?/br> “切,看你干嘛,看你泡妞兒,還是看你花錢啊,我知道你過的不錯就不來打擾你了,你放心媽在那邊過的挺好的,倒是你啊,一直以來也沒人照顧你,你老大不小了,有合適的,就找個伴兒吧,年輕的時候,媽不懂事兒,總覺得有錢就好,可是到死我才明白,有些東西比錢重要,你爸給不了我,媽希望有人照顧你,知冷知熱,心疼你,別跟媽似的到死才明白這個理兒?!?/br> 說起他媽往日的遭遇,羅冠杰這次真的有點繃不住,他不是沒有感情,只是這親情友情愛情對他來說,才是真正的奢侈品。他從來都是裝作不在乎,不想要,實際上他比誰都清楚,他心里最柔軟的地方永遠都是空著,他多希望自己的心里也有那么一個讓自己心心念念牽掛的人,家人也好,愛人也罷,從來都是求而不得,他也習(xí)慣了,只是午夜夢回,心里傳來鈍鈍的痛是多么清晰,多么深刻。 “媽,你放心,我過的很好,你看我現(xiàn)在都能自己在這生活了,不需要什么人照顧,真的?!?/br> “放屁,你在這過的什么狗屁日子,你真當老娘瞎了,你這天天讓豬攆,還得給豬伺候月子,兒啊,白瞎你這模樣兒了?!?/br> “媽,你別說了,你兒子我長的再俊也是個豬倌的命,對了,那些豬仔死了,我也很心疼,但是現(xiàn)在我也沒辦法啊,他們現(xiàn)在都說我,孤立我,可是我也沒說錯啊,反正體弱多病的死了就死了啊,難道我還能讓他們起死回生?” 吳夢雪看著自己這個任性的兒子,輕輕拍了羅冠杰腦袋一下: “放屁,那些豬仔死了是沒辦法起死回生,但是你能不能不讓它們死?再說了,凡事要講究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當初早產(chǎn)生下來像個貓仔一樣,我要是也讓你聽天由命,咱娘倆現(xiàn)在已經(jīng)泉下團聚了?!?/br> 吳夢雪長的漂漂亮亮,但是性格頗為豪爽,只是當年一步走錯,到最后也落得紅顏薄命,羅冠杰看著他媽,他真的舍不得吳夢雪離開: “媽,要不你現(xiàn)在帶我一起走得了,在羅家這么多年我過的什么日子,雖然吃喝不愁,但是羅家的一條狗走丟了都有人噓寒問暖,我在他家算什么?不過是個多余的人,媽,我跟你走,咱倆在陰間一起生活,好不好?” “好你個大頭鬼,你他娘沒人要,老娘可不是,下面追求老娘的人多了去了,帶你這么大個拖油瓶干嘛?你別來耽誤事兒?!?/br> 羅冠杰看著自己好像被嫌棄的抹布,被人推來推去,泄氣的耷拉著肩膀,半天不說話,吳夢雪看著兒子自己失魂落魄的樣子,心疼的說道: “小杰,媽不是不要你,不到時候,你要好好活著,羅家欠媽的,你要替媽好好拿著,媽希望你快樂,別灰心,好好干啊,媽要走了,下次再來看你?!?/br> 羅冠杰舍不得吳夢雪,一抬胳膊就要抱住吳夢雪,可是一頓劃拉,懷里只有一團空氣,在一睜眼,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