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279.因為你不是天(第三更)
初秋,江畔。 老道笑道:“道友當(dāng)真不認(rèn)得我了?” 夏極端詳半晌,疑惑道:“莫非是藍(lán)山子道友,你我一別二十年,竟變化如此之大?” 老道沉默了下,頓時會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道友不必?fù)?dān)心,隨我來一敘。先說好,今天不出手?!?/br> 夏極繼續(xù)隨口亂扯:“那你一定是雀山子道友...” 老道微笑著點點頭:“不錯,貧道正是雀山子,如此與道友算是相熟,走吧。” 夏極知道裝下去也沒意思,他已經(jīng)認(rèn)出眼前之人了,畢竟之前曾經(jīng)生死相殺,怎會不認(rèn)識? 蘇甜說法身可塑二身,呂家老祖確實塑了二身,但卻竟然換了性別,從一個身材窈窕、相貌美艷的道姑變?yōu)榱艘粋€仙風(fēng)道骨的老道士。 而且這老道士十有八九是如今不少祠堂里供奉的道祖。 若說夫子濟(jì)世救民,平息戰(zhàn)亂,編纂萬法卷以及諸多知識,教化天下。 那么這道祖便是游歷天下,獨往北地,于火劫之地外圍一坐五十年,以此庇護(hù)了大批的中土精英,使得當(dāng)時生存率與突破率前所未有之高。 不僅如此,這強(qiáng)者坐鎮(zhèn)火劫外圍還成了傳統(tǒng),如今一代一代的傳了下去。 除此之外,道祖在北方更是開壇講道,如今一晃也是都成了往事,眾人也只以為道祖死于劫地,飛升仙界了,感其功德,便是立了祠堂,以香火供奉。 夫子是寫了書,教化萬民。 而道祖則是親自下場,言傳身教,弟子滿天下。 在這神佛只是傳聞的年代,無論夫子,還是道祖,都如是新紀(jì)元的神明,而享受了諸多香火。 兩人便是順著江畔一起行走。 曾經(jīng)的生死大敵,如今卻并行在一起。 初秋九月,江水濤濤,東流不止。 堤壩上卻是少有人在,而此處靠近官道,也自是不怕冒出窮山惡水的土匪歹人。 呂家老祖開口道:“我之所以認(rèn)出南北道友,因為道友身上有妙妙的氣息。” 夏極沉默著。 呂家老祖繼續(xù)道:“今天,我不問南北道友為什么活著,也不問道友這些年做了什么,更不問道友的其他秘密,甚至不會告訴任何人我見過道友,也不會告訴任何人道友活著...今天,我只是來還一個人情,了一樁心事?!?/br> 夏極靜靜聽著。 呂家老祖道:“上古末期,其實最強(qiáng)者乃是一個名為太上的大能,而貧道曾隨這位大能一起去往極其遙遠(yuǎn)的外星域,妙妙便是老道從那里帶回來的,只不過那時她不是妙妙。” 呂家老祖輕嘆一聲,“后來,我送她入了輪回臺,送她入天人道,她過了三千余年才從一朵白蓮里化身出來,我叮囑呂家家主隱瞞秘密,并讓他宣稱這是他的女兒。 ... 道友一定很想知道她是什么? ... 她是果。 而道友應(yīng)該就是因了。 ... 我當(dāng)初要與道友聯(lián)姻,說的理由其實都是假的,真正的緣故是因為我隱約感到了她和道友的聯(lián)系,但不確認(rèn)。 后來道友將死,我便肯定必然不是道友,所以才會索回妙妙。 只不過,這事實卻又打了老道的臉,又證明是老道錯了。 道友果然便是妙妙的因,妙妙便是道友的果。 妙妙在宇宙深處等了道友不知多少年,如今終能相見,大善。” 夏極道:“那不知道友口中所說的妙妙,和那太上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呂家老祖停下腳步,看向他緩緩道:“她是太上的部分道果所化,也可以說是太上的女兒?!?/br> 他語氣一頓,繼續(xù)道:“但也不全是,因為妙妙身上至少藏了三個意志,其中一個是太上。” “還有兩個呢?” “一個是道友,還有一個貧道只能隱隱察覺,并不清楚。” “...” “天下既有輪回臺,哪里沒有宿定之事?” “雖說我不認(rèn)識妙妙姑娘,道友的意思不會是說這位妙妙姑娘與我前世便有姻緣?” “不?!眳渭依献鎿u搖頭,“她與道友的姻緣從這一世開始,今后延綿多少世,老道便不清楚了,也不會再過問了,因為老道欠太上一個大人請,所以才將此事原原本本告知道友,幫助祂的女兒尋找到道友,便是結(jié)了這人情了?!?/br> “等等...” “道友還有何事?” 夏極猶豫了下,輕聲道:“妙妙無法修煉,而且越來越虛弱,她好像壽元快盡了,道友有沒有辦法?” 呂家老祖略作思索,搖搖頭道:“沒有?!?/br> “為什么沒有?” “她是果,果便是已經(jīng)確定了,無法更改。 一紀(jì)元一姻緣, 即便她此紀(jì)元死去了,下個紀(jì)元她注定還會遇到道友,愛上道友,與道友白頭偕老?!?/br> “但她已不是她?!?/br> “她是?!?/br> “沒有了記憶,還是嗎?” “她不會變,當(dāng)?shù)烙芽吹骄兔靼琢?,而記?..老道也不清楚了, 也許有,也許沒有,也許到了一定時候才有。 這種玄之又玄的姻緣,老道萬年只見了、也只聽了道友這一樁。” “若我一定要救她呢?” “沒用的?!?/br> “若...我讓她回到呂家呢?” “道友,你沒明白我的意思?!眳渭依献娴?,“也許你我曾為敵人,今后還是敵人,但此時我沒有騙你,因為只有把這些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你,老道才算是完了一樁心事?!?/br> 夏極沉聲問:“為什么改變不了?” 呂家老祖愣了下道:“道友果然也深愛妙妙,善...那老道不得不說一句,因為道友...不是天。” 夏極知道祂說的天是何意。 呂家老祖繼續(xù)道:“今日我與道友開誠布公,也不坑你,便是與你明說了,太上欲成天,合道之后實則是魂飛魄散了。 祂合道之前已有預(yù)感,但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你不是天,沒有人能成為天,你能爬到的最高的地方,就是天的餐盤,成為祂的一道美食。 言盡于此...今日別過,便當(dāng)你我從未遇見吧。” 說罷,呂家老祖大袖一揮便要離去。 祂身后傳來聲音。 “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老道士稍稍頓了頓,卻未再回答,而是漸去漸遠(yuǎn),直到整個堤壩上成了夏極一人。 他看著波濤翻滾的江面,覆手,江面斷流。 翻手,江起波濤數(shù)十丈。 浪成驟雨,從天而落,引起遠(yuǎn)處驚呼聲。 夏極任由浪花淋濕身體。 又有何用? 便是連最心愛的女人都無法保護(hù)。 這一身神通,又有何用?? 他很難懷疑呂家老祖說了謊,也寧愿相信祂說的是謊。 但... 他采買了物資,街頭滿是喊著“青河宗招人啦”,“云峰宗的仙人今日會下山”,“不知仙人會否看上我家孩兒”,“勇兒一定要好好表現(xiàn)”之類的話... 這年代已不是他的年代了。 這是宗門逐漸凌駕于世俗之上的年代。 而老祖?zhèn)?,似乎也不會去阻攔,因為這注定了是大勢所趨。 ... ... 夏極回到了世外桃源。 天光正好,落照院中。 妙妙抱著一只小兔子,在搖搖椅上懶懶地閉眼曬太陽。 她時不時擼兩下小兔子,小兔子似乎也很喜歡被她擼,可見她擼法很有一套。 忽然,兔子紅眼睛翻了起來,肥嘟嘟的身子也扭了扭。 妙妙抬頭看向院門前的男人,露出燦爛的笑容:“你回來啦?!?/br> 她說的很平靜,就如這幾百年里,她說著“吃飯啦”,“早點睡啦”,“一起出去走走吧”,“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晚安”... 沒有什么特別的,很尋常。 尋常到可以讓人心如刀割。 夏極終于確定,她一定是果,唯有果的力量才能從根本的層次動搖他的心,讓他這種本該早就看透了一切,超然于紅塵之上的人動心。 妙妙看到沉默的相公,彎腰丟下兔子,兔子一蹦一跳跑到了樹下。 妙妙則是走到了夏極面前,牽起他的手,學(xué)著小兔子般輕輕磨牙,然后用尖銳的聲音笑道:“相公哪里不開心啦?” 樹下的兔子:?。。?/br> 然后,竟然也跟著發(fā)出幼貓一樣的尖聲。 妙妙于是開始發(fā)出比兔子更大的聲音。 那只兔子頓時慫了,卻又好奇地盯著妙妙,過了一會兒,一撅一撅地跑過來,仰望著妙妙。 夏極看著眼前這女人。 也許,自己一開始沒有遇到她。 但遇到她之后,卻是相伴了數(shù)百年了。 這該是自己最親最愛的人了。 妙妙雙手撫摸著他的臉龐,又呵出他的下巴,“怎么啦,很少看到你這樣子。 對了,我又翻了你后來的書,又續(xù)寫了幾本,你可以去看看哦?!?/br> “我不去看了?!?/br> “嗯?” “今天我看你?!?/br> “我有什么好看的,看了幾百年了?!泵蠲钆ぶ眢w,裝出些害羞的模樣。 夏極心念一動,召出大暗黑天戟。 這把戟早已開了靈智,如今是正兒八經(jīng)的神兵了。 黑戟落下。 夏極抱著妙妙站了上去。 黑戟再浮空,向著天穹而去,穿破了無窮風(fēng)云,擊碎了朵朵陽光,碧波萬萬頃,宛如許多的金色蛟龍在水中狂舞著... 夏極問:“漂亮嗎?” 妙妙苦著臉道:“站不穩(wěn)啊~~~哎呀~~快下去吧,我恐高?!?/br> 夏極:... 他降落到地上,取出方丈山得到的諸多飛劍,捆綁成劍筏,然后道:“這樣就穩(wěn)了。” 妙妙“嚶嚀”了一聲,仔細(xì)瞧了瞧。 夏極明白還是簡陋了,于是便是以飛劍為基,手工趕制了一架飛輦。 妙妙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進(jìn)去,她知道自己的相公本事很大。 才入飛輦,她探出了臉,做了個鬼臉,招招手道:“相公,一起進(jìn)來呀。你要帶我去哪兒呀?” 夏極已經(jīng)在妙妙身上把能試的靈丹妙藥,天靈地寶都試過了,沒用。 他如今的醫(yī)學(xué)造詣也很高,還是沒用。 畫了一百張,一千張生符,亦是沒用。 所以,他微笑道:“看了幾百年書,我不看了,我陪你?!?/br> “不~~行~~”妙妙推著他,“別把修行拉下了?!?/br> 夏極笑道:“你真的知道我的修行嗎?” “反正很厲害就是了,具體多厲害,我不知道?!?/br> “那我讓你知道...嗯,若你在海上旅游,你想看到什么?” 妙妙略作思索,舉手道:“魚蝦隨便吃。” “好?!?/br> 夏極心念一動,飛輦便是起飛了,飛出了世外桃源的三重暗礁,飛到了碧藍(lán)的海上。 他拍了拍手,所有的魚蝦便是浮出了水面,浮上了天空,被一股冥冥之中的神通之力帶動著環(huán)繞在飛輦周圍。 “哇~~” 飛輦飛的越遠(yuǎn),浮空的魚蝦便是越多。 越來越多。 甚至出現(xiàn)了各種奇怪的魚,囊括鯊魚。 夏極不顧消耗地從海底托出越來越多的魚蝦。 這些懵逼的魚蝦隨著飛輦一起往前,形成了一幕壯觀如史詩的場景。 夏極道:“想吃什么,你指一指。” 呂妙妙坐在飛輦里,往外瞅去,一指大龍蝦:“那個?!?/br> 夏極手一勾,那充滿茫然的大龍蝦就飛了過來,很快變成了灑了香料的龍蝦燒烤。 呂妙妙津津有味地吃著,又一指黑色海魚。 黑色海魚:!?。?/br> 夏極手一勾,未幾,又多了一條烤魚。 兩人周圍的魚蝦越來越多,覆蓋前后足足數(shù)十里。 而這數(shù)量還在增多,甚至不少不常見不見光的深海魚都被抓出來了。 妙妙道:“不要了不要了,你這樣是不是超累?” 夏極溫柔道:“不累?!?/br> “真的不累?” “一點都不累?!?/br> “吹牛!明明很累!”妙妙托腮,笑意盈盈,“但...我最喜歡這樣的相公了?!?/br> 時光與畫面,若是定格。 定格的終究過去了。 彈指便是萬古的“一年”悠然而逝。 然而這一年,卻已是火劫的最末了。 ... ... 黑云遮日,疾風(fēng)狂舞,長草如刀,暴雨連珠,從天零落,狠狠地砸在那人的衣衫上,臉龐上,如是萬箭齊發(fā),但他卻恍然未覺。 他明明可以輕松地雨水不沾衣,甚至可以呼風(fēng)喚雨,吞云吐霧,但卻還是滿身濕透,承受著這雨水的鞭打。 他面無表情,黑發(fā)被狂風(fēng)揚起,雨水從臉頰輪廓上一滴一滴被吹落。 他身體微微前傾,手指撫過那衣冠冢上深刻的墓銘,若撫著愛人的臉龐。 風(fēng)吹雪,夏姬,許鈴鈴,龐易,楚詩云,還有不少男女,看著雨水里的男人。 從未有人看到他如此的一面。 也絕不會有人想到他還會有如此的一面。 在世人眼里,他是夫子,是黑皇帝,是神武王。 在風(fēng)吹雪,許鈴鈴,龐易眼里,他是波瀾不驚,便是天塌下來亦可只手撐起的老師。 在那些龐易的后代眼里,這位就是神話中的神話,是超然物外,是洞破紅塵的無上存在。 可是,偏偏這樣一個人,正在淋雨。 夏極站了七天七夜,小輩們早回去了,風(fēng)吹雪等人也一直陪著。 第七天黎明時分,嘶啞的聲音傳來。 “龐易,每年清明,記得掃墓,不可讓人打擾此處。” “是,老師!!龐易必以此生守護(hù)這里。” “吹雪,鈴鈴,夏姬,你們?nèi)粝牖刂型?,便回去?..” “老師,你...” 夏極從懷里抓出一壇酒,仰頭灌空。 幾百年沒喝酒了... 他紅著眼笑了笑:“沒什么,時間快到了?!?/br> 說完這一句讓人聽不懂的話,他抓著酒壇,一步往著天空踏去,踩于虛空之上,漸漸去遠(yuǎn),不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