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208.寫盡春秋,布道人間(第二更)
秋葉無邊,秋雨無邊,萬古亦無邊。 雨打鏡湖,濕了門檻前的石階,撲入書齋,帶動垂簾往里掀了掀。 顯出那先生奮筆疾書的模樣。 一轉(zhuǎn)眼, 莊園里的孩子們也都已經(jīng)長大了。 原本八九歲,如今也都到了十八九歲,是到了血?dú)夥絼?,成為那初生牛犢的年齡了。 此時,九十九名少年少女都撐著油紙傘,站在那書齋前,靜靜等著。 他們每個人或背刀負(fù)劍,或空手藏兵,或嬌小可人,或美艷迷人,或強(qiáng)壯魁梧,或瘦削陰郁,或風(fēng)情萬種,或霸氣逸散,氣度種種,兵器種種。 但無一例外的是... 每個人周身都散發(fā)著強(qiáng)大的氣勢。 有蘇甜在,有夏極在,有丹藥,有老師,有火種,他們怎么可能不強(qiáng)? 除此之外, 每個人還有一個相同之處, 那就是他們手上,都捧著一側(cè)書卷。 是相同的書卷。 這書卷,是那位仙人給了模板,讓他們抄寫下的。 他們左手揣著書卷,右手撐著雨傘。 啪嗒。 啪嗒。 啪嗒... 雨水落在傘面,彈開,落入齋前的石隙里,又在坑洼處積蓄成塘。 九十九人靜靜等著,不敢有任何怨言,無論平時他們都么的爭強(qiáng)好勝,多么的瘋狂,各自又是多么的有著個性,此時都悄無聲息,看著齋里那道身影。 雨過, 風(fēng)過, 落葉飄過。 那身影一頭的青絲白發(fā)混雜起來,飛揚(yáng)起來。 啪。 夏極放下筆,他似此時才注意到弟子們的到來,便是問了一聲:“都抄好了嗎?” 整齊劃一的聲音回答:“抄好了!” “去吧,去給天下人,一切人,無論尊貴卑賤,無論強(qiáng)弱貧富,都可以來抄寫,都可以來修煉,你們在每處都停留一個月,如果有人遇到不懂之處,無論是誰,你們都盡力去教導(dǎo)他們。 停留一個月后,便去另一個城市,再停一個月,如此歷練一年再返回。 如果有勢力要阻攔你們,你們就把那塊牌子給他們看,他們有人會認(rèn)得的,認(rèn)出了令牌,他們就不會再阻攔你們。 但萬萬不可吐露此書來源,也不可暴露自己身份。 好了,還有什么問題嗎?” 風(fēng)吹雪垂著首,輕聲道:“若是有人為一己私欲而阻攔,為一己私心而誣陷,混淆視聽,指鹿為馬,顛倒黑白,又該如何?” 夏極道:“勸?!?/br> 風(fēng)吹雪再問:“若是有惡徒學(xué)之,而用之為惡,有蠻橫者學(xué)之,卻威逼他人不可學(xué),又該如何?” 夏極道:“依然勸?!?/br> 風(fēng)吹雪問:“若是勸不動呢?” 夏極道:“遵從本心?!?/br> 風(fēng)吹雪問:“若是捅上了天呢?” 夏極道:“有我在?!?/br> 風(fēng)吹雪恭敬道:“是...老師?!?/br> 他握著刀,捧著卷,站回了深秋雨水中,如今他還是這九十九人中的第一,一做十年。 年盈仰面,俏臉看著齋中先生,舉手道:“老師,我也有問題?!?/br> 夏極微笑道:“說吧,盈盈?!?/br> 年盈道:“老師,萬法卷的第一篇,天下勁氣, 講的是血勁與真氣, 我抄寫的時候也學(xué)習(xí)了許多,只覺得其中博大精深,難以窮盡其妙,哪怕只是學(xué)習(xí)其中的一頁紙,就足以在如今的江湖之中橫行了。 我覺得天下有關(guān)勁氣的功法,沒有比這一篇更高深了。” 她的話說到了眾弟子心中。 他們都是以膜拜的心,如是看著神典一般,看著這萬法卷第一篇。 天下勁氣,說盡天下一切勁,一切氣,或高深,或淺顯,或由深入淺,或由淺入深,而其中每一道法或許會存在相生相克,但絕不會存了缺點(diǎn),這比江湖上各大勢力藏著的功法不知好了多少倍。 年盈道:“所以,老師,我不明白,您在人間云游十年,辛苦所創(chuàng)的絕學(xué),為什么要這么輕易地傳諸人間? 俗話說道不輕傳,您又不為名,且不為利,您為的是什么?” 夏極道:“大劫已至,為師只是想為這天下出一份力,只是希望能多些人活下來變強(qiáng)。如此而已。” 年盈道:“那您為何不讓人知曉您的名字?” 夏極道:“我心非天心,卻行天之事,自當(dāng)隱去姓名,方可長久。 你們切記,不可讓人知曉我名,否則逐出師門?!?/br> 年盈愕然... 她如今已是九十九人的第八名,努力了十年,進(jìn)了一名。 另一側(cè),一名冷傲的少年哼了聲問:“天為何不行天之事?” 這少年是杜白,十年前排行第十,如今還是第十。 夏極閉目道:“天地?zé)o聲?!?/br> 杜白問:“天地?zé)o聲?我看是天地不仁才對,但天看不到這劫,看不到這蒼生嗎?” 夏極沒有再回答,笑著搖了搖頭。 對于這世上的“天”而言... 談何蒼生? 一人即蒼生。 除此之外,哪兒還有蒼生? 但這些東西,對世人來說太遙遠(yuǎn)了,他要爭的東西,要做的事,要造的勢,要布的局,也不會有人理解。 杜白還要再問,卻被個軀體極高大的大胖子伸手撥了撥。 杜白就覺得自己被一座山給拱開了...頓時踉蹌著往后連退幾步。 那大胖子身高兩米有余,橫長的體型,腆著肚子,背后插著一把斧頭樣的巨刀。 杜白正要發(fā)怒,看到是誰,頓時哼了聲,讓開了。 大胖子憨笑著走上前,她名為許鈴鈴,是九十九人的第二。 十年前,她被風(fēng)吹雪壓了一頭。 三年前,她身子開始瘋長,變成如今這又胖又大的模樣,力量也是增強(qiáng)了許多,舉手抬足簡直是龍象之力,而她當(dāng)初選擇的【陰陽五雷】也修煉到了高層,于是志得意滿,去與風(fēng)吹雪單挑,準(zhǔn)備奪下第一名,然后...她還是被壓了三年,一次都贏不了。 她憨憨地道:“老師,老師。” 夏極看向這位,微笑道:“玲玲,你說?!?/br> 許鈴鈴胖臉露出天真的模樣,然后道:“老師老師,可不可以多給點(diǎn)錢,在外面要待一年了,我怕沒錢吃飯。” 夏極哈哈大笑起來,抬手從儲物袋里取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九十九個袋子,隨手揮出,九十九個袋子紛紛落到了眾人手上,袋子沉甸甸的,里面有碎金子,還有銀票。 “夠了嗎?” 許鈴鈴看了看,眨眨眼,然后雙眼笑瞇成了一條線:“夠了,老師真好!” 說完,她往后退開了,她身側(cè)...無一人。 和風(fēng)吹雪一樣。 夏極看到眾弟子都不說話,淡淡道:“去吧,一年之后回歸鏡湖,我賜你們?nèi)f法卷第二篇?!?/br> “是,老師??!” 眾弟子揚(yáng)聲,垂首,鞠躬,然后一個個電射出了書齋前的小院。 這些弟子稍稍喬裝打扮后,各自戴著自己準(zhǔn)備好的面具,披好灰色斗篷,便是如出籠猛虎,脫韁野馬,脫了韁撒開六親不認(rèn)步的野狗...總之就是很興奮地跑走了。 對他們而言,這片天地是嶄新的,是好奇的,是遠(yuǎn)比湖心島上有趣的。 眾弟子離開后,姬玄站在了夏極身側(cè)。 “老師...” 夏極道:“你也該走了,屬于你自己的歷練已經(jīng)開始了,在這場歷練里,你注定會認(rèn)識許多人,他們會帶著你走向你該走的路?!?/br> 大將軍,文首,隱君,國師,都會在這一路上與你相見。 然后,帶著你走上早已注定的宿命之路。 后面話他沒說,這不是一個帝師該說的話,何況姬玄早就明白了。 姬玄當(dāng)然明白。 他輕嘆一聲:“可惜未能見到老師的第二篇出世?!?/br> 夏極道:“無妨。” 姬玄抬頭,虎目瞪起,看著他。 夏極道:“一年之后,你去任何地方,都可以抄寫到第二篇。” 姬玄抿著唇,還是舍不得,他隨了夏極十年,十年里走遍大江南北,走過四十個春秋,兩人感情自然不可能簡簡單單的消泯,何況他自己知道,這一去,便是回不了頭了。 這一去,從今往后,他還是不是自己,都把不準(zhǔn)了。 人心易變,不是人想變,而是這天地局勢推著你變,不得不變, 問世間,幾人能經(jīng)過千變?nèi)f化,還可一如初見? “老師??!” 姬玄虎目含淚,虎軀一震,震出了幾分讓人垂淚的感覺, 他往后退了三步,猛然雙膝跪倒, 雙手朝天,貼地, 拜服,磕首, 行大禮。 夏極坦然受之,不躲不避,不回禮。 姬玄垂首,輕聲問:“老師...我可有機(jī)緣問道十一境大圓滿?” 他問的不止是機(jī)緣,而是因?yàn)槭痪炒髨A滿才可活過五百年,否則不過比凡人多壽數(shù)十載而已。 夏極未曾回答。 這不需回答。 世家不可能讓一個天子活過百年,即便他天賦異稟,完全可以進(jìn)入到大圓滿的層次。 同樣,大道亦不可能讓一位開國之君長生不死。 天賦予他最榮耀,卻也給予了他不可逾越的紅線,天讓他生,亦讓他死,這就是天命。 天命不可逆,只能順。 然而,順則死。 逆則生。 順逆之道,存乎一心,豈能由人來說? 所以,夏極簡簡單單道了句:“你且去吧。” 姬玄輕聲道:“我若去了,這島上便是再無一人了,安尋與白云觀的天才快結(jié)成連理了,她的心如今都放在那俊俏的小道士身上,是回不來了?!?/br> 夏極微笑著反問了一句:“不好么?” 姬玄一愣,苦笑道:“我只是怕老師一人在此...孤孤單單,沒人服侍?!?/br> 兩人沉默了下來。 深秋已快轉(zhuǎn)冬。 雨水冰涼而蕭瑟。 寒風(fēng)卷簾,吹冷了桌上茶水。 良久... 姬玄道:“弟子...告退?!?/br> 說完,他也不抬頭,轉(zhuǎn)身,扯袍,抓傘,踏入雨水之中。 夏極沒有看他的背影,而是熱了熱桌上的茶水,緩緩飲盡。 ... ... 信安城是南方的一座大城市。 這里往東策馬跑上一天一夜,即可以看到東海,而如同其他水鄉(xiāng)一樣,信安城中也是橋梁眾多,算得上魚米之鄉(xiāng)。 趁著深冬未至,城中湖里諸多畫舫不知大劫至,猶然傳出靡靡之音。 信安城里有三大門派:四方會,銷水門,萬里宗。 四方會是幫派與商會一體,會中之人便是小孩都會些拳腳功夫,而會中更是有著鼎鼎大名的《四方勁》。 這是一門有關(guān)血勁的強(qiáng)大功法。 而因?yàn)檫@一門功法的存在,沒有誰愿意和四方會正面交鋒,因?yàn)樗姆絼拍軌蛱N(yùn)勁于空,勁藏兩重,拳透三寸,沒有死角。 銷水門則是亦正亦邪,擅長毒藥,然而缺陷卻是無法與人正面交鋒,只因?yàn)檫@門中少了一門獨(dú)特的剖析血勁真氣的功法。 銷水門也曾嘗試著用毒藥去換取,用金錢去購買,陰謀陽謀不知花費(fèi)了多少心思,這才換了一本稍稍不同的功法。 畢竟這些功法哪個不是各家的寶貝疙瘩,深藏著而不顯露。 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萬里宗則是名門正道,劍術(shù)以快見長,而門中之人尤其擅長持久作戰(zhàn)之道,氣息綿延甚至奔跑上一天一夜也不會累到,這方法乃是門中秘法。 但凡加入萬里宗的弟子,首先需得敬香叩拜,發(fā)下“絕不會透露半句門中功法,否則萬箭穿心,不得好死”的毒誓。 之后奉師三年,品德考察完好之后,才能正式開始學(xué)習(xí),如此可見功法是如何的珍貴。 然而, 今日的信安城卻轟動了。 因?yàn)橛幸幻髦婢叩纳衩厝巳チ巳箝T派踢館。 城里的百姓,各處的練家子們,武者們都是好奇地去觀看。 那神秘人用一拳,擊飛了四方會的會主,破了四方勁。 用一掌,推開銷水門的毒氣,使得對戰(zhàn)之人直接暈了過去。 用一劍,破開萬里宗的劍法。 從始至終,輕松寫意。 做完這一切,那神秘人則是留下一句話。 這句話讓人如是疑在夢中,根本不敢置信。 神秘人道:“我在城里留一個月,明日在信安客棧一樓傳授無上功法,所有人,不論身份地位,不論強(qiáng)弱貧富,都可以來抄寫學(xué)習(xí)修煉,不懂之處可以問我。我必一一當(dāng)眾解答?!?/br> 神秘人說完這句話,全場都安靜了下來,根本不會有人去相信。 然后第二天... 神秘人坐在了信安客棧一樓。 他面前攤開著《萬法卷》第一篇 ——天下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