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街頭，已沒有了繁華模樣，戰(zhàn)爭讓整個(gè)此處變成了地獄，

    數(shù)百萬西來難民，

    愈來愈多的難民，

    流離失所的難民，

    饑餓無衣的難民。

    大雪。

    走過橋頭能看到橋下剛剛凍死的尸骨。

    午間。

    再無商販小販吆喝的喧鬧聲，有的只是沉默，是低聲的哀嚎。

    夏小蘇開了皇宮糧倉，穿上了普通宮女衣裳，推著粥車走過街道時(shí)，她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然后又輕輕嘆了口氣。

    待到粥車落定。

    許多難民一窩蜂涌了上來。

    侍衛(wèi)急忙去維持秩序，高喊著“排隊(duì)，排隊(duì)來，每個(gè)人都有”。

    受到戰(zhàn)爭荼毒的人們于是無精打采地排起了隊(duì)伍。

    “姑娘，能不能給我多舀一碗，我家里還有個(gè)五歲大的女孩，是我孫女，她爹娘都死了，她也生了大病...”

    “嗯。”夏小蘇也不多說，直接給面前的一個(gè)老嫗盛了兩碗粥。

    “謝謝姑娘...”

    老嫗走后，又是一個(gè)男子排上了前，那人拿出碗，可憐無比道：“姑娘，我昨天吃的河邊土才飽了肚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不行了，能多給我盛一點(diǎn)嗎？”

    “嗯！”夏小蘇又是盛了一大碗遞給他。

    男子走后，又是個(gè)穿著破爛的女人牽著兩個(gè)孩子的手，可憐兮兮地抬頭看著她。

    夏小蘇看著她們的神色，心里覺著難受，而鼻子忍不住一酸，但終究沒有哭出來，而是去為她們盛粥，然后擠出一抹溫柔的笑容：“每天都有的，明天...明天再來?！?/br>
    “謝謝姑娘?！?/br>
    夏小蘇看著灰茫茫地長隊(duì)，忽地雙眼就紅了，另一個(gè)宮女見她這樣，急忙過來頂替她，然后小聲道：“公主，您先去休息一下?！?/br>
    夏小蘇搖搖頭，她堅(jiān)持抓著鍋勺為百姓散著米粥，看到米粥不夠了，也不說“今天的粥就這么多了，明天再來吧”，而是一邊安慰著難民，一邊讓宮女回去再去煮粥。

    饑餓無果腹，疾病無人醫(yī)，流離失所無處可住，猝死街頭無人問津...

    皇女一轉(zhuǎn)身，忍不住抬袖又抹了抹眼淚。

    ...

    當(dāng)晚。

    宮里。

    兄妹兩人對坐于長桌前，桌上也只擺放著簡單的米粥。

    夏極問：“白天你為什么哭？”

    夏小蘇：“我可憐他們...”

    她放下筷子，只有在兄長面前，才會肆無忌憚地流露出情緒，雙目一紅，雙手捂住臉，輕聲道：“戰(zhàn)爭摧毀了他們的一切，親人離散，生離死別。

    我走在皇都街頭，能看到許多尸體枯骨，能聽到許多人在痛苦哽咽，即便是風(fēng)聲也好像無數(shù)的怨靈在哭泣...

    我可憐他們，我覺得他們明明沒有犯什么錯(cuò)，明明各自在家鄉(xiāng)辛苦勞作，勤懇耕耘，為什么...為什么他們要受到這樣的對待？”

    夏極道：“這是命?！?/br>
    “命......”

    皇女抬著筷子，愣了很久，她想說些什么，但終究深深嘆了口氣，而垂下了腦袋。

    若不是兄長，她已經(jīng)被帶去了南方，等著開春嫁去突厥。

    若不是兄長，她已經(jīng)在城頭拔出了匕首，刺入了心臟。

    這就是命。

    她沒有資格去問為什么。

    因?yàn)?，她也被命?zhèn)壓著。

    所以，夏小蘇重重嘆了口氣，但一抬頭，卻看到兄長在笑，夏極摸著她的頭告訴她“善有善報(bào)，惡有惡報(bào)，你這么善良，一定一定會好命的?！?/br>
    夏小蘇垂頭喪氣道：“真的嗎？”

    夏極笑道：“否則，你能碰到我這個(gè)哥哥？”

    夏小蘇破涕為笑，她重重點(diǎn)頭：“嗯，太子，三皇子，五皇子加起來都不如你一根頭發(fā)?！?/br>
    夏極急忙搖手，“別?！?/br>
    夏小蘇很有自知之明，嘟著嘴說：“你又要說我毒奶了，我哪兒毒了？”

    夏極：“趕緊夸夸三皇子，你看這三皇子和婉妃呢，母慈子孝...”

    夏小蘇虛眼看著他，“說真的吧，我真的覺得三皇子風(fēng)度翩翩，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長袖善舞，得到不少大儒欣賞，而婉妃呢也很有氣場，比皇后都強(qiáng)?！?/br>
    夏極神色真誠，認(rèn)真地道了句：“謝謝?！?/br>
    ...

    ...

    夏極打開木匣，取出木匣里的木珠，繼續(xù)鐫刻成蘊(yùn)藏了精神力量的念珠。

    這里是華清湖，夜風(fēng)冰冷，湖水幽黑，冰天雪地里，一切雜念都入不了他的心。

    他的精神專注在手指上，刻繪出一顆一顆金色卍字的念珠，每一顆都是他的底牌，再刻了十顆，他揉了揉額頭，有些累了。

    他舒了口氣。

    睡到了早上。

    然后取出剩余的念珠，趁著早晨狀態(tài)良好，一氣呵成地全部完成，隨后串成一百零八業(yè)障念珠。

    百零八代表著眾生之煩惱種種，而煩惱能生種種惡業(yè)，念珠時(shí)，心境澄明，自然能觀五蘊(yùn)之剎那生滅，虛妄不實(shí)，從而放空心境。

    當(dāng)然，最主要的是，念珠數(shù)量多了，法器就會更強(qiáng)。

    做完這些，他感到腹中有些饑餓，看看窗外不知何時(shí)雪已經(jīng)停了，太陽已經(jīng)出了，是午間了。

    他簡單地用了餐，剛出門就看到一個(gè)侍衛(wèi)急匆匆地從遠(yuǎn)處走來，半跪在地道：“啟稟殿下，街頭粥鋪不少人在聚眾鬧事，現(xiàn)在越來越混亂，巡行士卒已經(jīng)無法阻攔?！?/br>
    “鬧事？九公主可曾出事？”

    “沒有，但情況緊急...”

    “知道了?！?/br>
    夏極召集了一百死士與梅公公，然后就出了皇宮。

    街頭非?；靵y，遠(yuǎn)遠(yuǎn)就能聽到許多難民在破口大罵。

    “大家來看看，這可是九皇女夏小蘇，皇宮之中米糧堆積如山，只要稍稍放出九牛一毛，就能讓大家都吃飽，讓城里再沒有一個(gè)餓死的人！”

    “不錯(cuò)，皇宮里的人吃著大魚大rou，我們呢，居無定所，與親人生離死別！”

    有弱弱的聲音道：“可是，我看皇女一直說話很溫柔...對我們也很好?！?/br>
    “她這是在收買人心！”

    “若是皇上還在都城，豈能忍見我們?nèi)绱硕酁?zāi)多難？”

    “哎！莫要被蠅頭小利騙了，得了人家一點(diǎn)施舍還感恩戴德！”

    夏小蘇站在粥鋪邊，被侍衛(wèi)保護(hù)著，她倒是也沒解釋，因?yàn)樗膊簧?，知道這些人很可能是被人指使的，你可以和任何人講道理，但你永遠(yuǎn)無法說服一個(gè)一心搗亂的人，你的每一次解釋，每一次痛苦都只會讓他們洋洋得意。

    所以，她神色有些黯然，反倒是宮女在大聲說著“不是這樣的，宮里也沒多少糧食了，這正是大家齊心協(xié)力，共度難關(guān)的時(shí)候”...

    “騙子！皇家怎么可能沒多少糧食？”

    “天天大魚大rou，只要放出一點(diǎn)糧食，就能救我們了，就不會有一個(gè)人死了...為什么要這么對我們？”

    “騙子！”

    “對，說的沒錯(cuò)！開倉放糧！”

    這群人振臂揮舞著，而不少不明真相的難民也被帶動著跟著后面起哄，甚至人群里有石頭往前丟砸了過去。

    “公主，小心！”

    有宮女急忙去擋。

    但越來越多的石頭，泥團(tuán)往前丟去，而剩余的粥鍋也被一哄而來的搶光了，石頭遠(yuǎn)遠(yuǎn)丟去，怒罵聲也在繼續(xù)。

    夏極站在屋檐下靜靜看著，眼神中閃過一抹厲色。

    一旁梅公公輕聲道：“殿下，此時(shí)不宜殺戮，只要驅(qū)趕為首的幾人就可以了，現(xiàn)在民心動蕩，若是殺了一人，就如在油鍋里投下了一點(diǎn)火星，后果不堪設(shè)想?！?/br>
    夏極看了他一眼，“你是在教我做事嗎？”

    梅公公急忙道：“老奴不敢?！?/br>
    夏極看著遠(yuǎn)處，九皇女正不安地垂首，一雙眸子已經(jīng)哭的腫成桃子了，這幾天她已經(jīng)不知悄悄流了多少淚，而叫囂聲辱罵聲此起彼伏，每一聲都如尖刀插在她心底。

    善有善報(bào)，惡有惡報(bào)，皇妹為人良善，為疾苦垂淚哭泣，悄悄扮作宮女散粥，絲毫不為名，但有人卻以此來作文章，此為何報(bào)？

    恨！

    恨命數(shù)不公！

    恨善惡不報(bào)！

    “是我太仁慈了?！?/br>
    夏極輕輕喃喃了一句，他緊閉上雙眼，周身的氣質(zhì)變得更為黑暗，從前那還有的一抹光，也在此時(shí)徹底消失了。

    啪噠！

    一塊石頭穿過人群，重重?fù)舸蛟谙男√K的肩膀上，讓她發(fā)出一聲痛呼。

    夏極睜開眼，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此時(shí)他只想狂笑，原來被軟禁兩年，受盡打壓，他心底竟還存了可笑的慈悲。

    他看向遠(yuǎn)處，用最平靜的語氣道了句：“都?xì)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