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節(jié)
蕙娘才要指出歪哥次次喝藥都要逃,看了許三柔一眼,忽然明白過來,便只是微笑,并不說話。倒是權(quán)仲白不放過他,道,“好,這是你說的。馬上就要進(jìn)入廣東地界了,天氣漸漸暑熱,大家都要喝點湯藥接地氣。既然你這么說,那我一會就去開方抓藥啊。” 歪哥面上隱隱有些發(fā)白,瞥了許三柔一眼,咽了咽口水,還是頂起胸膛道,“喝就喝,我難道還怕嗎?” 三柔的唇角微微翹起來,在嘴邊顯出了兩個俏皮的小酒窩,她沒順著這個話題往下說,而是拍手道,“伯父伯母賽踢毽子嘍!” 權(quán)仲白好容易把話題扯開,現(xiàn)在又被許三柔給扯了回來,也有點無奈了,握住毽子掂量了幾下,瞅著蕙娘道,“真要比?。俊?/br> 蕙娘把毽子踢高,隨手抄到手上,笑道,“比么,為什么不比?” “我贏面低了點了吧……”權(quán)仲白試著踢了兩下,果然有些笨拙。蕙娘笑道,“也對,是不合算,這樣,若你贏了,我賭注加碼,你覺得如何?” 幾個孩子都沒聽懂,權(quán)仲白倒有點嗆住,他看了看幾個孩子,瞪了蕙娘一眼,道,“好,你膽子可不小么。那就比。” 于是雙方各自約定了規(guī)則,幾個孩子也不知是想看大人們踢毽子的罕見情態(tài),還是單純好事,連三柔都興奮得小臉通紅,拍著手在一邊,也不知要給誰助威。歪哥一聲令下,兩人都踢了起來,蕙娘踢得雖不熟練,但也要比權(quán)仲白慢吞吞的速度快些,她不免沖權(quán)仲白送去一個得意的微笑,權(quán)仲白也沖她微微一笑,他忽地一揮衣袖,道,“看我的!” 話雖如此,可踢毽子的速度卻還沒變,只是偶然一揮袖子而已,蕙娘才覺得奇怪,她被踢到半空中的毽子不知被何物碰了,忽然一歪,蕙娘哎呀一聲,連忙要變腳去接,可畢竟來不及,毽子便落到了地上。按雙方約定好的規(guī)則,她現(xiàn)在已算輸了。 權(quán)仲白不慌不忙地把毽子踢高,也學(xué)著蕙娘的樣子,把它一把抓在手心,攤手笑道,“你瞧,你的膽子可的確不小呀?!?/br> 蕙娘氣道,“你耍詐!” 她蹲到地上找了半天,也沒看見到底是什么東西打歪了毽子,三個孩子就更沒看見了,歪哥還大膽指責(zé)母親,“娘,輸了就輸了么,不必輸不起呀?!?/br> 蕙娘瞪著權(quán)仲白,氣得牙癢癢,權(quán)仲白朗笑出聲,因道,“不愧是我兒子,你瞧多明理?!?/br> 當(dāng)晚他自然要讓蕙娘履行自己的賭注,一邊履行,一邊更夸獎蕙娘大膽,“當(dāng)著兒子的面,這話你也說得出來,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么,從前覺得你膽小,真是走了眼?!?/br> 蕙娘又是氣又是急,被權(quán)仲白折磨得話都有點說不上來了,喘息了半天才道,“他們又不懂!” 權(quán)仲白也沒提此事,等頗久以后,才略有些氣喘地道,“兩個男孩是不懂,三柔沒準(zhǔn)就猜到了呢?以后還是要謹(jǐn)慎點,都大了,不再是孩子啦?!?/br> 蕙娘此時再往回想許三柔的反應(yīng),不免也有些臉紅,縮在權(quán)仲白懷里打了個呵欠,卻不肯認(rèn)錯,想了想,還笑道,“瞧你踢毽子那傻樣,你跟前是沒有鏡子,不然,你都要笑,這一次贏了也不打緊,以后孩子們看你就一點也不尊重了。” “孩子們不尊重我,你高興什么?”權(quán)仲白翻身把蕙娘壓在下頭,鼻子頂著鼻子地道,“而且你以為你踢毽子的樣就很好看么,你還穿著男裝呢。” 兩人彼此攻訐了幾句,蕙娘又嘆了口氣,輕聲道,“真希望這船永遠(yuǎn)都別停,簡單日子過多了,想到去廣州以后那些爾虞我詐,也有點累心。” 權(quán)仲白笑道,“你不過是現(xiàn)在累了才說這話,前幾天閑著沒事,看你無聊得都要病了。” 他頓了頓,聲調(diào)又沉了下來,低聲道,“你預(yù)備怎么和仁叔見面?” “同和堂的管事,見他還需要理由么?”蕙娘在他懷里變換了一個位置,道,“怎么,你怕燕云衛(wèi)會暗中監(jiān)視?” 權(quán)仲白搖了搖頭,并未接口,他若有所思地道,“到了廣州,看看情況再說吧。依我看十有八.九,我們是要在許家落腳的。” 的確,這一次權(quán)仲白帶她合家南下,對外都說是他靜極思動,帶了一家人出來玩耍的。那么到了廣州,不住許家住何處?楊七娘和權(quán)仲白還是拐了彎的親戚,廣州將軍府又是廣州城內(nèi)最大最好的府邸了,兼且他們還一路帶了許三柔過來,照應(yīng)得還比較妥當(dāng)。許家壓根就沒問權(quán)仲白和蕙娘的意思,直接派了車馬在碼頭上等著,將一行人接往將軍府行去。至于箱籠,亦用不著他們cao心。 蕙娘為了行走方便,還是穿了男裝,不過依舊坐在車內(nèi),倒是放歪哥出去和權(quán)仲白一起騎馬,自己帶了許三柔同乖哥坐在車?yán)?。三柔見乖哥好奇,掀起簾子角往里張望,便幫他把簾子高高打起來,道,“這里熱得很,這樣才通氣呢,有時連門簾都卷起來一點兜風(fēng)?!?/br> 既然如此,四周行人許多都能看進(jìn)車內(nèi),不過眾人均都若無其事,并不以此為異,也很少有人好奇地窺探車內(nèi)風(fēng)光,倒是蕙娘等人看了新奇,乖哥時常指著路邊的建筑,奶聲奶氣地問許三柔,“柔姐,這個是什么呀?” “那是天主教教堂,”許三柔看了一眼,道,“和夷人村的那個十分相似,只是華麗得多了,你指的那是他們從海外運來的多彩玻璃,的確是十分好看?!?/br> 不說路上的教堂,這條街隨處可見金發(fā)碧眼的外國水手,穿著襯衫,露了褲子走來走去,倒是比夷人村那些受不得京城人的眼神和議論,進(jìn)城時紛紛改為漢服的工匠們要大膽得多了,不過路人對此均十分漠然,仿佛已熟視無睹,壓根不覺得奇怪。 他們一進(jìn)城,就進(jìn)了一條極為熱鬧的街,如非是許家派人來接,馬車幾乎要寸步難行,即使現(xiàn)在有人開道,車行速度也十分緩慢,倒是便宜了蕙娘和乖哥大飽眼福。蕙娘研究了片刻,道,“這里好多店老板就是夷人吧。” 許三柔湊過去看了,也笑道,“是,那都是專做夷人生意的,有的賣些家鄉(xiāng)風(fēng)味的小吃,有的為商人們提供宿處,因為會說夷話,房間也像是他們睡慣的,因此生意頂好。我們回去的時候,這幾家店好像門面都還小呢,現(xiàn)在倒是都把隔鄰的店面給買下來了。” 單單這條街上,他們能看到的部分,便有許多新鮮物事是連蕙娘都沒看見過的,更別提整潔的路面,寬敞的街道,如織的人流……蕙娘算是明白權(quán)仲白為什么喜歡廣州了,此地的確散發(fā)出和京城截然不同的活力。這一路走來,她竟沒看見一個饑民乞丐,要知道,現(xiàn)在是秋后,年年這個時候,都有人因為收成不好,出來逃荒。除了京城方向素來是嚴(yán)防死守以外,各地省府都能看得到這樣的流民,而廣州城內(nèi)人人竟都顯得十分忙碌,可見即使有流民過來,也都立刻找到了工做,這亦是側(cè)面說明了這座城市的繁華。 這條最熱鬧的路走完了,車馬終于拐進(jìn)了幽靜的小路中,隱隱約約的花香順著垂落在墻外的枝條,拍打在車身一側(cè),乖哥嚇道,“哎呀,好有錢的人家,都是秋后了,滿院子里還都開了花?!?/br> 三柔看他可愛,不由摸了摸他的后腦,笑道,“不是,這里氣候暖和,一年四季都有花開的。祭祖都還要供奉鮮花的――除夕夜還穿單衫的時候有得是呢,比北邊的冬天要好過得多啦。你要是能留下來過年,除夕那天,我?guī)愠鋈ベI花?!?/br> 乖哥頓時大感興奮,上下跳著道,“好呀好呀!和哥哥一起去,我們?nèi)齻€人,這就說定了!” 蕙娘看他小臉紅撲撲的,也不免笑著摸摸他的頭,許三柔又說些廣州的特別之處,此時車行穿過幾條幽靜的小巷,已進(jìn)了一條幽深的巷子,很容易看得出來,這條巷子內(nèi)只有一戶人家,并且前后也都是官宦巨富居住――才進(jìn)了這條巷子,兩側(cè)的喧囂市聲頓時便消散殆盡,可見這前后左右應(yīng)該都是私人住宅,因此才能如許安靜。 許三柔果然介紹道,“這里前頭就是將軍府了,從前爹和桂叔叔都在這里辦公。后頭是我們家――” 她沖乖哥笑道,“在路上,我是客,你們帶我玩,到了這里,你就是客。想吃什么玩什么,你只管和我說,哥哥們不在,我就是大jiejie啦?!?/br> 她看來是要比在船上活潑得多了――眼神晶亮亮的,卻還矜持地挺直脊背,維持著良好的儀態(tài)。蕙娘看在眼里,不禁會心一笑。 眼看前頭進(jìn)了府門,許三柔的眼睛更亮了起來,待車挺穩(wěn)以后,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掀開門簾,卻還是等小凳子拿來,才秀氣地拉著乖哥先下了車。蕙娘這里才剛鉆出車?yán)?,就聽到她歡叫一聲,“娘!”緊跟著便如乳燕歸巢一般,直撲進(jìn)楊七娘懷里,緊緊抱著她不放。 楊七娘面上也滿是笑容,她親切地用眼神和蕙娘打了個招呼,便低下頭親昵地在女兒耳邊說了幾句話,一旁一個小男孩也上下跳著道,“姐,抱我、抱我!” 許三柔立刻又緊緊地抱住弟弟,和他膩歪去了,楊七娘這才過來和蕙娘招呼,笑道,“屋子早給你們預(yù)備好了,快先去洗塵休息一番,換了薄衣服,過來吃點心?!?/br> 蕙娘自然不免謙讓,“我們叨擾了。” “這是什么話。”楊七娘擺了擺手,“不獨你們幾個,連燕云衛(wèi)盧統(tǒng)領(lǐng)我們都給安置下來了?;噬辖晦k的差事,升鸞哪能不用心?他今日出城去練兵了,還不知道你們回來,不然,早就去碼頭接人了。” 這話是同時向著蕙娘和許三柔說的,許三柔聽了,頓時嘟起嘴,失望地道,“爹要到晚上才能回來呀?” 楊七娘在外總是十分得體大方,像是永遠(yuǎn)都戴了一張可親的面具,在自己家里,卻顯得十分放松,也許是因為女兒回來,她特別地有精神,往日那風(fēng)擺楊柳一般的怯弱倒是消褪了不少,因笑著對三柔道,“你若愿意,一會自己騎馬去找他也好,海上那么大,如何傳信?曬也曬暈過去了。” 又向蕙娘笑道,“都說女兒是父親……” 頓了頓,又笑道,“是父親前世的恩人,所以這一世才做了父女。我常說,升鸞和三柔就是應(yīng)了這句話,在我們家,三個男孩比不過她一個。她也不粘我,更粘她爹。” 許三柔偎在母親身邊,淺淺地扮了個鬼臉,便嚷道,“熱呀,娘,先洗過澡再說吧?!?/br> 眾人也覺得一番折騰流了不少汗,于是都回去梳洗了,換上輕薄衣裳,這才又坐在一起用楊七娘備好的冰鎮(zhèn)西瓜和涼茶,許三柔賴在母親身邊撒嬌放賴,半點不比歪哥好帶。蕙娘不禁笑道,“看來是和我們真正都熟了,也不裝樣啦。剛見面的時候,覺得她文靜得不得了呢。” 楊七娘憐愛地拂著女兒的瀏海,道,“你看你,好熱的天氣,還粘過來,才洗了澡,又出汗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