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權(quán)仲白眉眼被笑意點(diǎn)亮，她也禁不住笑了：從前她覺得，在閨房里要放下架子，是很困難的一件事，甚至于她不明白三姨娘、桂少奶奶所說的，在閨房里沒有架子、沒有面子這樣的觀點(diǎn)。可現(xiàn)在，在權(quán)仲白跟前，她有點(diǎn)明白了。當(dāng)權(quán)仲白袒露了她對他的影響力以后，說真話變得一點(diǎn)都不困難，起碼，在他跟前部分地坦誠自己，也不再是那樣不可接受了。

    “別人雖然能撩動我的情感?！彼p聲說，“但若我的心有這么深……”

    她握著權(quán)仲白的手，輕輕地摁在自己的胸上，“他們頂多能觸到這里?！?/br>
    “而你……”她把權(quán)仲白的手放到了最靠近心跳的部分，“卻可以直接在這里翻攪起波濤。不論是愛你還是恨你……都能直直地穿到這里，有時候我非常恨你……恨得比恨誰都深，這種無法自控的感覺，其實(shí)并不太好?！?/br>
    權(quán)仲白露出心有戚戚焉的笑容，他附和道，“你說得不錯，確實(shí)是很不好。可惜，這件事既然發(fā)生了，你我也只能學(xué)著去接受、去調(diào)整?！?/br>
    蕙娘忽然有沖動把他拉下來抱一抱，而她也真的這么做了――從前她時常和權(quán)仲白抱在一起，不是他壓在她身上，就是她伏在他身上，但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明白地體會到了權(quán)仲白的擁抱――這和一般的相擁，實(shí)在是太不同了。這份牢固的擁抱所傳遞的情緒……好似一把火，緩緩地在燒熔著她，沒有接觸到它之前，她不知道自己從前是多么的冷。

    “我真想知道這一切是如何發(fā)生的?！彼龎魢乙话愕卣f，“我們怎么就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一開始，我雖對你……是十分中意，但卻也沒到這個程度?！?/br>
    權(quán)仲白嘆了口氣，他輕輕地?fù)嶂暮竽X，“我也想知道，我們怎么就走到了這里？”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他們有足夠的閱歷，可以判斷出兩人的婚姻，還存在種種問題。甚至于說他們的相處，也不是就此就能一帆風(fēng)順。也許比起以前，今日，不過算是互訴了一番心聲，不再將真心瞞起，彼此猜來猜去――只能算是小小的進(jìn)步?？刹恢绾危褪沁@小小的進(jìn)步，已給斗室間創(chuàng)造了多少寧馨，讓他們情愿保持這份寂靜，好似這份靜謐持續(xù)得越久，就越能給他們彼此灌輸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又過了許久，蕙娘才道，“我想，雖然東城的事，不能常搞……天子腳下也就算了，到外地去這么做，很犯忌諱的――但以后，宜春每年可以拿出一部分銀子，專門購買各種藥材，每年春夏之交免費(fèi)發(fā)放藥湯、藥丸預(yù)防疫病。你道如何？”

    權(quán)仲白過了一會才道，“這固然是好事，可我還是那句話，你就是你，你不必因?yàn)槲胰ジ淖?。我知道你對扶弱?jì)貧沒有太大的興趣，也不必為了討好我而勉力為之?！?/br>
    “誰說我是勉力為之？”蕙娘笑了，她扯開了一點(diǎn)距離，望著權(quán)仲白戲謔地道，“我這個人自私得很……花錢就為了自己開心。這么做，每年花一點(diǎn)錢，幫助了窮人，你不就開心了？能讓你開心，我不也挺開心的嗎？”

    權(quán)仲白的眼睛，就像是一池蕩漾的水，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這真是……”

    “這真是什么？”蕙娘的手，又扣住了他的脖頸。權(quán)仲白彈了她的額頭一下，笑道，“這真是荒謬，你這么做，若家產(chǎn)薄些，在別人看來，豈不和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一般了？”

    “你好大的臉，還自比褒姒嗎？”蕙娘不禁哈哈大笑，捏了權(quán)仲白的臉頰一下，翻身將他壓到身下，故意輕輕地扭了扭身子，分開雙腿，騎著他道，“所以說，反正不都是霍霍錢財嗎，往壞了去霍霍，那叫烽火戲諸侯，往好了去霍霍，那就叫……嗯……就叫妻賢夫禍少！”

    權(quán)仲白瞇起眼，“妻賢夫禍少？你何止是好大的臉，你是好大的口氣，焦清蕙，想當(dāng)夫，你有那個本錢嗎？”

    蕙娘只是笑，并不回答，覺得身體下有東西慢慢地起來了，她要起身，又抬出免死金牌。“好了，你還來鬧我？不是你說的，我這一陣要潛心休養(yǎng)……”

    “你已經(jīng)修養(yǎng)了幾天了?！睓?quán)仲白不容辯駁地道，“還是我說的，這種事，偶一為之，也無傷大雅！”

    蕙娘忍俊不禁的笑聲，很快就被輕輕的呻.吟聲給取代了，“傻郎中，這是書房，人家能聽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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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歪哥來請安的時候，便格外地注意父母的臉色，他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母親，不禁瞇起眼，銳利地打量了父親脖子上的紅痕一眼，卻并未指出，而是若無其事地吩咐弟弟，“吃快些，可不許挑食?！?/br>
    今天他父親臉色特別和煦，對幾個孩子都很和氣，“歪哥現(xiàn)在是越來越有當(dāng)哥哥的樣了。”

    他小舅舅也過來問好，正在他父母下首坐著吃飯，聽到他父親如此夸獎，亦點(diǎn)頭道，“歪哥真是能干，雖然比我小，可我都愿意聽他的話?！?/br>
    兩個孩子雖然年歲差些，但一直都十分要好，歪哥聽到小舅舅這么說，再多的氣也煙消云散了――起碼，他也知道，自己應(yīng)當(dāng)是要讓這股莫名其妙的怒氣煙消云散的。他沖小舅舅露齒而笑，道，“小舅，吃完飯，咱們?nèi)プヲ序袃?。?/br>
    他母親卻道，“抓什么蛐蛐兒，你小舅才來，便休息一天罷了，從今兒起，他的功課可忙著呢?！?/br>
    兩個孩子頓時對小舅舅投以同情的目光，歪哥心念一動，嚷著說，“我也要跟在娘身邊！”

    他母親瞪了他一眼，道，“為什么？你道你小舅跟在我身邊，是為了玩么？”

    “這自然不是?！蓖岣缋碇睔鈮训氐溃笆菫榱藢W(xué)些人情世故，進(jìn)退往來么。難道這些事，我就不用學(xué)嗎？”

    他母親瞅了他一眼，嘿然道，“在這個年紀(jì)，你已經(jīng)懂得太多啦?！?/br>
    歪哥登時嘟起嘴來，倒是他父親為他打了圓場，因道，“現(xiàn)在他的功課也不算太重，橫豎這孩子又不學(xué)八股，四書五經(jīng)，一天讀太多也讀傻了。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人情練達(dá)是文章。讓他跟著子喬在你身邊學(xué)幾天進(jìn)退應(yīng)酬之道，也不失為一件好事?！?/br>
    他母親思忖了一番，也就答應(yīng)了下來，猶道，“看在你爹份上，今日就答應(yīng)你了。但你和子喬一樣，平時的功課可不許落下了，先去和先生上課吧，我這里也沒那么早開始辦事，總要去擁晴院走走，說不準(zhǔn)一會還要出門去呢?！?/br>
    歪哥已經(jīng)達(dá)到目的，聳聳肩，也不和母親討價還價，便拉著弟弟、小舅舅說，“上學(xué)去嘍！”

    一群孩子上過了學(xué)，除了乖哥還小，而且對這種事毫無興趣，只是一心要拉著丫鬟回去搭積木以外，歪哥、喬哥都乖乖地回到他們母親和jiejie身邊坐著。一天下來，川流不息地都是回事的婆子，除了每天家?，嵤乱酝?，還有京里各高門之間的人情往來，歪哥母親拿了張本子給他們看，各親戚之間，每個月生日的就是十多人，禮物該怎么送都是學(xué)問，更別說每個月還有人生病、痊愈，訂婚、成婚、生子、滿月，乃至白事、升遷罷黜等等，自己族內(nèi)親戚，還有各種瑣事求上門來需要幫忙，以前國公府的門生要走動等等等等。

    而這些事，只是主母關(guān)照范圍內(nèi)的一小部分，歪哥的母親還要照管國公府的鋪?zhàn)?，生意上有的大事，管事姑姑們不敢做主的，便要來回他母親。而在這些事之外，還有宜春票號的管事也經(jīng)常要來坐坐，母親之前病了，現(xiàn)在痊愈，各府都來人問好，也下帖子邀請母親赴宴、赴詩會、拜佛、賞紅葉……

    僅僅只是這些也就罷了，還有同和堂的管事們，經(jīng)常也登門來坐坐，每個人都對歪哥特別客氣，對喬哥雖然也十分禮遇，但看著歪哥的眼神總是十分仔細(xì)，令歪哥頗覺得不舒服。而母親對他們也是特別地尊重和禮遇，每回過來，必定上座款待，也會把別人都摒出去了再和他們商量藥鋪的生意――說實(shí)話，跟在母親身邊這幾天，光是這些川流不息的訪客，都讓他替母親累得慌。

    不過，他們也不是什么都沒學(xué)到，小舅舅就不說了，本來極老實(shí)憨厚的，不大會看場合說話，現(xiàn)在經(jīng)過一番歷練，見了許多阿姨、嬸嬸，拿了好多表禮，也學(xué)會了歪哥所稱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麻先生教給他的一些學(xué)問，他也和歪哥一樣，漸漸地懂得應(yīng)用了。

    “這個姨姨心情似乎不大好?！眱蓚€小孩經(jīng)常交流觀察的結(jié)果，“笑得勉強(qiáng)不說，待jiejie也太恭敬了一點(diǎn)。”

    “那位伯母春風(fēng)得意的，家里像是才有了喜事，”歪哥幫助小舅舅，“你瞧，她給我的表禮，出手也很大方……感覺像是沖我們顯擺來的。”

    他們今日是跟著蕙娘待客，因此又得了許多表禮，兩個人也不大搭理大人們，只是湊在一起說話。此時又有人沖他們招手笑道，“這不是寶印小公子嗎？快過來吧。三柔今日也跟我過來玩呢?！?/br>
    歪哥挺喜歡三柔姐的，兩人也熟慣，他認(rèn)得這是許家大房的伯母，便過去叫了人，又問三柔姐的好，笑道，“三柔姐，等你來教我說法國話呢?！?/br>
    許三柔笑道，“上回教你的幾句還記得嗎，說來聽聽？”

    歪哥便嘰里咕嚕地說了幾句，他倒是都還記得意思的，許大伯母掩口笑說，“好乖巧的小公子。”

    幾個小孩子便湊在一處玩耍起來，歪哥把三柔姐介紹給小舅舅認(rèn)識了――他們年歲差距還小些，不過，他小舅舅人太老實(shí)，沒說幾句話，三柔姐便沒了什么興致在，只是拉著歪哥繼續(xù)教他拗口的外國話，歪哥學(xué)了幾句，泄氣道，“好難說呀，我看夷人村里的人都說得很順口的，我說來怎么磕磕絆絆的?！?/br>
    幾人正在說話時，外頭又響起了笑聲，桂家兩位嬸嬸也進(jìn)了屋子，身后便跟著討厭的桂大妞：歪哥本已知道她也許會過來，畢竟，今日母親宴客，目的就是為了謝過各府在她‘病著’時對她的關(guān)心，那么桂家兩位嬸嬸是必來的，沒想到桂四嬸還真的帶了她來。

    一見到桂大妞，他就禁不住要撅嘴，見她掃了自己一眼，又扭回頭去好似沒看到一般，他越發(fā)覺得這人好生傲慢，奈何三柔姐看到桂大妞，便開心地碎步走了過去，先給兩位桂家嬸嬸行了禮――四嬸摸著她的頭說了好一會話，幾人親密得就和一家子似得。三柔姐便捏住桂大妞的手，兩人手挽手走過來，同歪哥和他小舅舅道，“你們玩罷，我們乘開宴前去園子里逛逛?！?/br>
    說著，兩個小姑娘便手拉著手走遠(yuǎn)了，歪哥和喬哥又呆了一會，兩人也覺得無趣――這種場合，從前他們也不必出現(xiàn)的，都可以同乖哥一樣，在自己屋里玩耍。只是最近既然跟隨著蕙娘，便都有份跟在她身邊學(xué)習(xí)待人接物罷了。

    眼下人幾乎已經(jīng)到齊了，還三三倆倆地湊著說話，公主府的舅祖母，阜陽侯府的姨祖母，還有許多表舅母、表姨、世伯母等等，都問著歪哥母親的好，她忙于應(yīng)酬，倒是顧不得注意兩個小的。歪哥見跟著他們的兩個丫鬟也都被暫時調(diào)開了，便扯了扯小舅舅的袖子，沖他做了個眼色。喬哥雖有些為難，但禁不住他使勁撅嘴撒嬌，便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兩人偷偷地鉆到屋外，也去園子里玩耍。

    后花園雖然不小，但對地頭蛇歪哥來說，要找兩個人還是容易的，他很快就在池子邊上發(fā)現(xiàn)了兩個小jiejie――兩人都在往水里拋小石子兒，隱約還能聽見三柔姐笑道，“還好后花園里人不多，不然，還得裝樣兒。我都有好久沒騎馬、踢球啦，等我回了廣州，讓哥哥帶我去海邊玩，到時候，我可要玩?zhèn)€痛快?！?/br>
    她在歪哥跟前，總是柔和大方的樣子，活脫脫一個溫柔可人的小jiejie，歪哥也沒想到私底下三柔姐還有這一面。當(dāng)然啦，桂大妞面上雖然也一直裝著大方得體，可他是早看透她了，那丟石子兒的粗魯勁兒，正合適她表里不一的做派。他扭過頭，見小舅舅有些吃驚，一時惡作劇之心涌起，便壓低了聲音道，“小舅，你看，大妞姐多野，真是個假小子呢！”

    沒成想，他小舅舅非但沒露出嫌惡之色，反而向往地瞅著兩人，喃喃道，“呀，大妞姐連打水漂都打得這么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