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節(jié)
三姨娘未曾疾言厲色,可這軟和口吻里掩藏著的失望,卻比什么都叫蕙娘難受,她臉上有點發(fā)燒,口中也不敢怠慢,誠懇地道,“他知道的,都是為了公事,仲白從沒對此說過什么。” “沒說過,不代表心里沒有意見,”三姨娘慢悠悠地道,“姑爺雖然出入宮闈,多少年來卻從未有什么不體面的事發(fā)生,相信傾慕他的女子也不在少數(shù),他都能夠嚴格避諱,不行越禮之事,你也要在心里記住這點。姑爺不說,不代表你就能不講究,不要說什么事急從權,名節(jié)是絕不能從權的,以后但凡什么事和焦勛有接觸――你答應我,都讓姑爺去做,你自己絕不能和焦勛私相授受,私下傳遞消息!” 她難得如此鄭重,蕙娘無話可說,只好答應了下來。三姨娘卻未能釋疑,反而連望了她幾眼,蕙娘被看得有點煩躁,便埋怨道,“這不是都答應您了嗎,您還看什么呀?難道還嫌我在權仲白跟前不夠五體投地,要迫我在他過來的時候磕頭致敬?” 三姨娘搖了搖頭,她默然片刻,忽然低聲道,“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私下和焦勛見過面了,甚至――是和他有了什么不才之事?” 蕙娘幾乎要驚得跳起來:雖然三姨娘沒有猜中,但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同焦勛間畢竟是有了一點瞞著權仲白的秘密的? 她靜心一想,也明白過來:知女莫若母,三姨娘連連進逼,自己的反應都十分被動,一點也不像是平素作風。心細如發(fā)的生母,畢竟是發(fā)現(xiàn)了端倪…… “我……”她不想對母親說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說起焦勛和她的來龍去脈,也就只有三姨娘,最了解他們的關系變化了。 三姨娘擺手道,“不要說了,我都不愿聽你說!” 她話里的失望之情,竟是清晰可辨,蕙娘心中不免微微作痛,想要解釋自己不得不為的理由,又深知若非把鸞臺會的秘密全盤托出,自己是得不到三姨娘諒解的,權衡之下,唯有繼續(xù)保持沉默。屋內(nèi)的氣氛,一時也沉寂了下來。 又過了一會,三姨娘才慢慢地、艱難地道,“你現(xiàn)在要什么有什么,日子美滿得很,若還非抱著焦勛不放……”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有些心灰意冷地道,“若真要覺得和姑爺過不下去,還是和焦勛更好,真想清楚,真能放下了――那,你就去做好了。” 三姨娘雖然口口聲聲為權仲白說話,但心底最著緊的是女兒還是姑爺,誰會不清楚? 蕙娘一時,不禁語塞,她望著三姨娘,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最重恩德、最重禮法,甚至連一聲娘都不讓自己叫的婦人,此時竟說出這一番話來,一句話,就把剛才自己的絮叨全都給推翻否定…… “只是就算如此,也別對不起姑爺,你要好好地和他說。”三姨娘垂下眼不看女兒,低聲道,“就說你和他之間,始終都沒有夫妻的感覺,就說你已經(jīng)試過許多次,還是差了那么一點點,就說姑爺為人太高潔,你又放不下架子,你們實在過不到一處……” 蕙娘忽然明白了三姨娘為什么這么急于為權仲白說話,為什么次次都要她多反省自身。她強笑著道,“其實我們現(xiàn)在好多了,絕不到您說的那一步……我和焦勛那也都是為了公事,沒有什么不才之事,您別自己嚇自己――” “那你為什么不把你和焦勛的事告訴他?”三姨娘的肩線不易察覺地放松了下來,但語氣依然嚴肅冷厲,蕙娘又是欲語無言,半天才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這件事,我一定找機會和他挑明了說……您放心吧,我和他好著呢,兩個孩子也都好,就是看在孩子份上,我也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孩子都有大了的一天?!比棠镉置芷饋砹?,她搖頭道,“這種事和孩子也沒有關系……唉,我也給你繞糊涂了,反正,你自己能穩(wěn)得住,自己能開心,那就好了……” # 從閣老府回來,蕙娘不免有幾分心事重重,權仲白先不曾說話,半日方道,“你還是放不下你姨娘?” “你看人我還是放心的?!鞭ツ镎苏?,才避重就輕地答道。“既然你看了那人好,姨娘也喜歡,我就沒什么不放心的了,我都這么大了,姨娘也該放下我,過些舒坦的日子?!?/br> 這話,她倒是說得真心實意。不過如此一來,她的恍惚又缺乏理由了,蕙娘也怕權仲白再行發(fā)問,便先道,“我是在想喬哥……他在我跟前,倒是盡力表現(xiàn)如常,只是很舍不得三姨娘。其實心里對這件事,不知有沒有自己的看法?!?/br> 這件事,蕙娘也是有意不過問喬哥的意思,主要喬哥現(xiàn)在沒表態(tài),以后若是媳婦那邊責問起來,還可以推諉到她這個大姑姐頭上。只是喬哥年紀還小,不知能否理解她的苦心,權仲白因點頭道,“喬哥跟著麻先生,其實頗學了些察言觀色的本領,他倒是早看出來我的用意了。我和他談過一次,他雖有不舍,但也很明理,曉得守寡的苦,還是很支持姨娘改嫁的?!?/br> 蕙娘輕輕地嘆了口氣,由衷道,“這孩子也不容易……” 她猶豫了一下,便和權仲白商量,“府里情況復雜,不適合他過來借住,不如把他安排到?jīng)_粹園去吧,在那里可以清靜讀書不說,我們有空過去,還可以言傳身教、耳濡目染地讓他學些本領?!?/br> 權仲白自然沒什么意見,他又笑道,“對了,我沒和你說,這幾個月,雖然喬哥和三姨娘去鄉(xiāng)下了,但我也沒辭了麻先生,倒是讓他帶了歪哥幾堂課。這小子挺能耐的,不大的年紀,倒是跟著麻先生上街設局,騙了些貪心人的錢財。順帶把那些江湖**的伎倆,也見識了一成兩成?!?/br> 蕙娘頓時有幾分作惱,氣道,“哎呀,這樣大事,你也不和我商量商量!虧得歪哥也連一點口風都不露的!” 不過,想到從前帶兒子去焦家的時候,歪哥對麻先生授課的向往,她氣過了也不免失笑,“噯,以后越發(fā)拿這個小鬼頭沒辦法了,小小年紀已是千精百怪,真不知以后會長成什么樣――他只是看看、學學還好,若是以后真成了騙子,看我不唯你是問!” 權仲白哈哈笑道,“我們倆也不是什么很好的榜樣,他在麻先生手上還能學點有用的事,在我們這里,就只能學些油嘴滑舌去?!?/br> 蕙娘想到今早的事,猶有些臉紅,她啐道,“還不都是你!歪哥分明都明白了……哼,本打算今晚回報你的,現(xiàn)在――你自個兒想著去吧?!?/br> 權仲白亦滿不在乎,他說,“哪有這么好的事,我不惹你生氣,落了個話柄,你也就不想著回報我了?!?/br> 兩人此時已經(jīng)進了屋,權仲白令人端來一碗藥,威嚇蕙娘道,“若你不聽話守諾,以后補藥里多給你開幾錢黃連,你就知道厲害了?!?/br> 蕙娘不免失笑道,“什么不聽話守諾,我可不明白你的意思――” 幾個丫頭還在一旁,雖然沒聽到前情,也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么,但蕙娘亦不免有些臉紅,她閉著眼喝了一口藥汁,索性還不算很苦,便閉著眼睛一氣灌下去了事。權仲白看她喝完了藥,便起身道,“我去前院辦點事――別的事,我們晚上回來再說吧?!?/br> 蕙娘面上不禁染了一絲殷紅,她瞪了權仲白一眼,沒好氣地道,“去你的吧,晚上的事……晚上再說了?!?/br> 在眾丫頭多少有幾分忍俊不禁的笑聲中,權仲白施施然到前院去忙活了。沒有多久,小廝給蕙娘送了信:神醫(yī)已是出診去了,晚上估計不能回來吃飯。 蕙娘聽了,先嗯了一聲,也沒多說什么,等吃過了飯,便令人喚桂皮、石英過來:“把孩子也給抱上。” 這對夫妻,生育要比綠松等人晚上一些,因石英十分忙碌的關系,至今也不過得了一個小子,還在襁褓之中。蕙娘看過了以后,照例是賞了幾兩銀子,又說,“若日后再得了哥兒,便讓他做伴讀吧?!?/br> 哥兒身邊的哪個伴讀,日后不是心腹?桂皮、石英夫婦都受寵若驚,蕙娘又親自從身邊解了一個金鎖遞給石英,沖桂皮道,“你辛苦服侍,我沒什么賞賜給你,便賞給你媳婦也是一樣的,你可別怨我偏心。” 桂皮忙道,“這哪能呢……我就是為少夫人拋頭顱灑熱血都是該當?shù)模俜蛉速p賜不賞賜,那都沒什么!” 蕙娘見他神情有幾分忐忑、閃爍,也明白他的擔心:桂皮說謊,是要冒風險的,不說自己會不會領情,光是話趕話一個沒對上卯,他就要受到極大的牽連。自己雖然賞了石英東西,但卻未必能削減他的擔憂。 “這里橫豎也沒有外人?!彼f,“明人不說暗話……你把定國公的事和少爺說了,卻瞞下了焦勛的事,是什么用意,現(xiàn)在能和我說明了吧?” 她會這么說,肯定是沒在權仲白跟前露餡了,桂皮顯而易見地松了口氣,他捋了捋鬢發(fā),低聲道,“還好少夫人聽了小人的話……小人斗膽,還請少夫人聽我一言,這件事,絕不能讓少爺知道?!?/br> 蕙娘先看了石英一眼,見她很有幾分莫名其妙,茫然之色絕不似作偽,對桂皮越發(fā)滿意,她不動聲色地道,“難道你們家少爺?shù)男男兀瓦@么狹窄嗎?” “少爺心胸就是再寬闊,那也是個男人?!惫鹌旱土寺曇?,“別說他,就是小人,對于李韌秋的心思也是洞若觀火。您明知他對您的心意,還和他兩人同行,走了十多天的路……當然,我們明白您光風霽月,事無不可對人言,也就不那么講究避諱??缮贍敗贍斈鞘顷P心則亂,要知道了這事,肯定覺得您和李韌秋是有幾分余情未了。他倒未必會把您往骯臟了去想,只是……只是……” 蕙娘笑道,“只是什么?” 桂皮嘆了口氣,“只是少爺在知道了您和李韌秋的前情以后,心底一直是很介意的,曾對我說過,這樁婚事,不但是違背了他本人的意思,而且還拆散了您和李韌秋,一點也不公平?!?/br> 他乍著膽子瞅了蕙娘一眼,“少爺從前上門給您診脈的時候,您和他說了一番話,這事少爺沒瞞著我。您對這門親事,也是不情愿的,只是‘沒有別的選擇’。后來知道了李韌秋,少爺恐怕更以為您說的是真心話了,也許直到現(xiàn)在,這事都是他心底的一根刺呢。他生性閑云野鶴,不愿和人爭,若是知道了您對李韌秋依舊留有情意,而李韌秋對您又是深情似海的,小人怕……小人怕……” “你怕他會君子有**之美?”蕙娘有點不可置信地提高了嗓音,桂皮忙苦著臉搖了搖頭。 “小的可不敢這么說,只是小人覺得,少爺那樣的性子,只怕在知道您和李韌秋之間的一點事情以后,這……這本來還沒完全定下來的心,就又會飄遠了,少爺又會變成以前的少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