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jié)
☆、210作樂 因許夫人的吉時稍遲了些,來伴宿的男女親朋,到了后半夜也都有些支持不住了,紛紛回了下處歇息,待到第二日天明時方才各自起身,又到靈前祭奠過了。前頭鼓樂聲響,孝子孝女俱都披掛起來,跟著靈柩開哭了,送靈的賓客們,上馬的上馬,上轎的上轎,便跟著在后頭一路送殯。 蕙娘前半夜也還是到靈前露了一面,又再回去開會,這樣大事,要商議之處很多,一行人到天色將曙時方才散去,沒休息一會,又要起來理妝祭拜,行那煩瑣的禮儀,上轎以后也不論顛簸,忙打了個小盹兒,才一睜眼,那邊已到了寄靈之處。眾人忙又都下轎再行了禮,許鳳佳、楊七娘等人均在一邊陪跪磕頭,辛苦到了十分,楊七娘起身時竟打了個趔趄,虧得是身邊人一把扶住,才沒栽倒下去。 余下的事便也不必多說了,客人送殯,主人家按例是要招待茶飯,并增些消除晦氣的物事,這也是短期內(nèi)平國公府最后一次熱鬧了,許夫人身為宗婦,地位崇高,如今府中眾房都要為他守孝,除了平國公、太夫人過了三月重孝便能隨意外出以外,余下諸人起碼頭一年內(nèi)都不可同外人往來,這一年內(nèi),平國公府內(nèi)也不能有任何宴樂之事。——這還是平國公夫人上頭終究還有一個婆婆,不然,只怕會辦得更嚴重。 因許鳳佳不日便要送靈南下,有些事還要他回來了才能著手去辦,倒是眾人齊聚雖難,但兩兩間終究還能找到見面機會商議細節(jié),這些人都是經(jīng)過風(fēng)浪的人物,擬定了計劃,便再不會猶豫反復(fù),此時面上也只做了無事,蕙娘都未曾同孫夫人打招呼——她也沒空搭理旁人了,就是送殯這一會,楊閣老太太又傷心起來,現(xiàn)在正哭個不住呢。一群人又要圍著苦勸,楊七娘人太難受,回去躺倒了,也還要打發(fā)兩個兒子出來,在楊閣老太太膝下嫩聲勸解。 諸勛戚十年內(nèi),看的還是這一代,十年后二十年后,看的就是下一代了。定國侯府的世子蕙娘是未曾見過,權(quán)仲白說起來,倒也十分夸贊,覺得他不比父母差多少。許家第三代長孫,如今已有十七歲了,也開始進軍隊做事,其為人如何蕙娘沒有聽說,她倒是知道這對雙生子在權(quán)貴圈內(nèi)引起了相當?shù)淖⒁猓嗌偃说难劬Χ伎粗?,還沒提親事,一個年紀小,長期在外地,也不知究竟資質(zhì)如何,還有一個,便是兩兄弟一體雙生,將來誰能襲爵可能還不好說。 她幾次過來都沒撞見許家六房的小輩,今日見到,自然好奇地多看幾眼——卻也不禁是暗自點頭,這兩個孩子生得都好,一個活泛些,一個沉靜些,但舉動談吐也都是安詳?shù)皿w,雖然才十歲出頭,但已很會說話,偎在楊太太身邊輕聲細語的,沒有多久,便令她的哭聲弱了下來。 只是才剛聽說楊家密事,此時再一留心,便能很輕易地發(fā)現(xiàn),楊七娘就沒讓自己所出的兒女露面,不說幼子,她女兒今年也有四五歲了,蕙娘幾次過來,都沒見過她在楊太太身邊承歡…… 蕙娘自己沒有女兒,權(quán)家別人也不適合同許家結(jié)親,對這種事不過是白看看熱鬧而已,余下諸人卻多有若有所思的,阜陽侯夫人自己也有孫兒孫女,便是盤算了一頓飯時辰,一邊還同蕙娘道,“沒想到昨兒人到得那樣早,我到時一府里都是人,要尋你,你卻不在?!?/br> 又感慨道,“真說底蘊氣魄,還得看紅白喜事,往年閣老家辦喜事,已經(jīng)覺得熱鬧了。如今許家這一辦,倒顯得是廣結(jié)善緣,要壓過別人一頭了?!?/br> 這壓的別人,自然說的就是牛家了。牛貴妃上位以來,牛家很是大辦了幾次宴席,但同許家比來,確實就顯出了粗糙。蕙娘笑著又同阜陽侯夫人說了幾句話,便和她分了手,自己回家歇息去了。 從別家送殯回來,自家還有許多忌諱,要拿艾葉燒了拍打頭尾等等,一套禮行完了,天色已經(jīng)將晚,蕙娘就算打熬的一副好筋骨,也有些支持不住了,但依然不能不強為支持,她還要去擁晴院給太夫人請安——想來,良國公和權(quán)世赟也該在那里等著她了。 她猜得不錯,如此大事,這兩位長輩不能不勤加關(guān)注,蕙娘到時,良國公正帶著云管事同太夫人談著今年過小生日的事,見蕙娘來了,太夫人便令人退下,她自己進去打盹,把密室留給三人密議。 現(xiàn)在很多時候,蕙娘回事時,太夫人和權(quán)夫人都不再旁聽,起碼在權(quán)家內(nèi)部,她的地位是在漸漸上升。就連權(quán)世赟,對她的能力也有了信心,他此時倒并不多么焦急,待眾人都坐定了,才目注良國公,良國公道,“看你神色,事兒是辦成了?” “倒沒想到,許家少夫人不情愿請封子繡配合?!鞭ツ锉愫啙嵉貙υ拸?fù)述了一遍,“倒是費了一番唇舌,這才把她給說服了。余下自然是順理成章,既然從前提起過忌諱,幾家心里多少都有了腹案。我再一推波助瀾,很快便有了一個成形的計劃?!?/br> 她略加猶豫,還是直言不諱,“但這種事我也不能完全做主,什么事都按我們預(yù)料的去做,這么你一言我一語的商量下來,最后廣州一帶的力量,可能會損傷得比較大?!?/br> 權(quán)世赟頓時神色一動,“你仔細說說?” “若把這幾件事聯(lián)系起來看,一般人定能想到,在這些舉動背后,是有一個組織的。”蕙娘便把自己當年的想法分析出來?!斑@三件事體現(xiàn)出了幾點,第一,這組織往西北走私軍火,第二,這組織有不利于皇上之意。當然這都有很多種解釋,但要誘導(dǎo)皇上往牛家身上猜疑,那么很自然的想法,便是私兵了?!?/br> 歷來邊境將領(lǐng),都有豢養(yǎng)私兵的習(xí)慣,一般一兩百人的私兵,朝廷也不會認真去計較。但若牛家持續(xù)制造軍火,又陰謀毀滅朝廷對火器的研發(fā)進度,其用意那就十分可怕了。當然,這組織也有一兩年沒有活躍了,說來也是巧,就在太子去位以后,他們就再也沒傳出過動靜……這支私兵本來是想做什么的,那還用說么? “至于那串石珠,皇上雖然猜出了它怕是有毒,但卻并沒有四處張揚?!鞭ツ锏溃斑@珠子如今正被太后收在手中,屆時若能運用手段,讓太后再賞賜給皇上,則皇上自己心里,恐怕就要起了猜疑。燕云衛(wèi)這里再跟隨細碎線索往深了追查的話,大事可成矣?!?/br> 這都是眾人已經(jīng)商量過一遍的思路,同預(yù)想中只有細微出入,云管事和良國公雖然聽得入神,但也并不吃驚,云管事還道,“這樣也好,獻珠的事,純粹是被仲白給壞了。只可惜當時那邊已經(jīng)運作起來,傳訊出去時,已經(jīng)遲了一步,那珠子卻不在我們手上了。既然能用這樣的辦法把這事給撇清了,倒是又少了我們一個隱憂。” 蕙娘應(yīng)了一聲,“因此我們便商議出了一個適合的真相故事出來,一應(yīng)痕跡,只按著這個故事布置去,留下的線索,最終也能敷衍出這樣的一個真相來,至于燕云衛(wèi)能查到哪一步,那就要看他們的能耐了。楊七娘去求封子繡,也不是讓他別查,而是要讓他仔細地查?!?/br> 她頓了頓,不知如何,卻又嘆了口氣,“只是桂含沁那小子,實在是太jian猾了,他道這一整件事要全安排在西北,恐怕皇上會借機發(fā)作桂家。因此作好作歹,非得要將那串石珠的來歷,安排到兩廣南海一帶去……他的意思,是令我們各家一道暗中出錢,明面上隨意指使一人,在南邊尋礦,尋到合適的礦產(chǎn),便順理成章地把線索安排進去,再誘牛家人入局。” 這要求看來也很合理,畢竟如果要把牛家人往‘圖謀不軌豢養(yǎng)私兵’的罪名里去套,那整件事的主舞臺肯定就在西北,甚至是在牛德寶將軍駐守的宣德,桂家怎么說脫不了一個監(jiān)察不力的罪名。如果石礦還是在西北挖出來的,皇上憤怒不說,桂家的聲望也必將遭到很嚴重的打擊。桂含沁作此要求,似乎也很自然。 但云管事和良國公的面色,均都因這話變了一變,云管事慎重道,“你看他這是有心還是無意呢?” “他畢竟是在廣州也呆了幾年,有一定的根基,把舞臺安排到南邊,很難說到底是什么用意?!鞭ツ镆不卮鸬煤苤斏?,“此子心思太深沉了,初次見面,拿不準他的腔調(diào)?!?/br> “他對你有什么特別的表示沒有?”良國公忽然道,“可有動疑?” “時間緊,人也多,倒沒多說什么?!鞭ツ镎f,“再說,男女大防,他現(xiàn)在也沒什么借口過來接觸我。要試探我,可能還得他太太出馬,可他太太又不在京里??赡苓^幾個月,他會來和我接觸接觸,試探試探我們家和鸞臺會的關(guān)系。但起碼現(xiàn)在,桂含沁應(yīng)該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如今局勢紛雜,除了權(quán)家以外,所有人都只知道事情的一面,而就是權(quán)家,有時候也不得不揣測別人的心思。神仙難救這貼毒藥,本來就夠駭人聽聞的了,如今還有這種毒性可能更猛烈的原石出產(chǎn),這種東西對鸞臺會的意義有多重大,那是不必說的了,這原材料的產(chǎn)地,他們也是多次故布疑陣,一開始說在南洋,后來又說在西北,云管事上次談起來這事說法還同現(xiàn)在不一樣,閃爍其詞到如此地步,可見有多看重……到了如今,隨著桂含沁的這一番話,蕙娘心里才終于有底了:看來,原石礦應(yīng)該是在兩廣一帶不會有錯了。說不定,還真很靠近南洋呢。 “西北一帶的石山并不多見,”她便整理情緒,徐徐地道,“好像也沒聽說過有螢石礦。而桂含沁的意思,是想尋一處螢石礦,做些痕跡再行炸毀,總之時機安排得巧妙一些便好……在西北,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在兩廣那就不一樣了,礦山很多,只探明了有礦產(chǎn),淺淺開采后,因礦石本身品質(zhì)不高,便廢棄的礦山也不是沒有,他說,可以采選一個本來開鑿到了一半,后來被廢棄,位置又偏遠的山頭,這樣也方便我們從容布置——兩廣,畢竟是他同許鳳佳的地盤?!?/br> 她一邊說,云管事的面色一邊就跟著變,良國公亦是皺眉不語,蕙娘歉然道,“他言之成理,我又不知該不該反對,這件事當場就已經(jīng)定了下來。” 雖說這不是蕙娘的問題,但云管事一時也很難釋懷,他陰沉著臉,在屋內(nèi)來回踱起了方步,“此計還未見到成效,我們便已損失了一條大有利潤的生意線,如今呢?桂含沁分明就是私下查到了什么!他這是一石二鳥,又是釜底抽薪,陰了我們一招,又能從你的反應(yīng)中,試探權(quán)家和會里的關(guān)系?!窃缇统稣辛?!萬幸你是真不知情,想必也不會暴露出什么馬腳,反倒是歪打正著,打消了他的懷疑。恐怕現(xiàn)在,他是已把權(quán)家,當作了和他桂家一樣,不過是受了要挾,在某種程度上要聽命于會里的傀儡?!?/br> 這番分析,入情入理,令人只能點頭稱是。良國公和云管事都耿耿于懷,云管事更是憂心忡忡,許久都未能平復(fù)過來。蕙娘多少也猜到了他的擔(dān)心,她便措辭安慰道,“如我沒有記錯,這礦山握在我們手中,已有多年歷史了。如今且不說暴露不暴露,有沒有辦法挽回,就是做最壞結(jié)果,徹底再不能開采,那又如何?大可以先開采出足夠的份額,以供日后使用,再說,奪權(quán)靠的又不是毒藥。這種東西,也就是錦上添花罷了,太過依靠,也是難成大事?!?/br> “這道理我明白,你明白。”權(quán)世赟沒好氣,“但總有人不明白,現(xiàn)在婷娘那里進展太慢,毫無一點消息,我們的后院卻是接連起火,全因為仲白一人,到現(xiàn)在都深陷麻煩。這兩條線,平時失卻一條,都要有許多人頭落地,如今兩條一起出了問題——” 他不再搭理蕙娘了,只是多少有些無助地望向良國公。 在這樣的時候,良國公要比云管事更沉穩(wěn)一些,他雖然神色也不大好看,但卻并不會抓著損失不放,而是過問起了妙善大師的行蹤?!叭藨?yīng)該已經(jīng)到京城了吧?” 云管事神色一動,卻還是大搖其頭,“就是現(xiàn)在把貴妃那里關(guān)節(jié)打通,婷娘能順利得了寵……那又如何,還是來不及的!焦氏下個月就要回老家了,沒點成績就這么回去了,怕是要受不少刁難!” 雖說平時對蕙娘,他是又要用又要防,但這時候,到底是現(xiàn)出了維護之意。蕙娘有些詫異地望了云管事一眼,良國公已道,“一點為難,焦氏還不至于放在心上吧。木已成舟,桂家要和會里作對,難道還找不到理由?這件事還要著落在他們自己手上,如何就把礦山暴露出來了?總還要查缺補漏的。把這話一說,恐怕他們也是無心再來難她?!?/br> 這樣一說,云管事倒是精神一振,“確實,兩廣那一帶,和我們也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 他剛才怕也是鉆了牛角尖,一味擔(dān)心老家責(zé)怪自己,現(xiàn)在被良國公點醒,雖還有些憂慮,但心情是要輕松多了。又問了些眾人商議出的細節(jié)安排,蕙娘便算給他們聽,“除了那些人證物證以外,最重要是要有一本能經(jīng)得起驗算的賬簿。這本賬簿,是分配給我來造,少不得要麻煩小叔了。” “這是自然,”云管事心情正好,一口就答應(yīng)了下來?!斑@本賬還要好好做呢,先得從密云那車貨做起,把他們這條線的規(guī)模估算出來,按你們剛才安排的來看,那支私兵的規(guī)模,應(yīng)在……” 他一邊想,一邊就隨口報了數(shù)字出來,“四百人的步兵,全都給武裝起火銃,能支撐得起三輪齊射的,那起碼都要一千五百支火銃常備著,還有一應(yīng)的彈藥、布梅花陣的長槍、針籠……” 所謂軍火,當然不是一些火銃和彈藥完事,從私鐵礦的開采,甚至到儲放彈藥的油布,那都不是隨便能夠買到的。有經(jīng)驗的賬房,從綢緞鋪一本賬里能看出江南某鎮(zhèn)哪一年秋天是否雨水過多,這就是賬簿的力量,這本賬簿幾乎是整個故事的基石,它若能禁得起反復(fù)的推算,同眾人安排的細節(jié)遙遙呼應(yīng),這個故事就頓時多了幾分真實。從云管事的表現(xiàn)來看,他亦不愧是鸞臺會在北方的大總管,這件事由他來做,是再合適也不過的了。要換作蕙娘來編,只怕她是絞盡腦汁,也只能編出些破綻百出的賬片子來。 幾人正談得入神,屋外忽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三人這一驚,非同小可——沒有大事,太夫人想必不會輕易過來打擾。 于是匆匆出了密室時,果然見太夫人神色惶然,竟帶了些罕見的焦躁,見到良國公等人出來,便忙道?!斑@下可不好了——仲白他跑了!” 細說原委時,卻是權(quán)仲白到廣州以后,反正不過也還做些和從前一樣的事,并不提出海,只是天南海北地四處游走,一是賞玩風(fēng)景,一來也是四處義診。眾人漸漸也放松了警惕,因怕過分跟緊,二少爺心中不快,故意和他們作對,因此也不敢跟得太近。沒想到權(quán)仲白居然乘其不備,私下混入了一艘海船,待得眾人發(fā)覺時,已經(jīng)是追之不及了。 “是去英吉利的船!頭一次開出去,連船老大在內(nèi),都沒走過這條線!”太夫人急得聲音都變了,“就是一切平安,誰知道他在英吉利會不會逗留著不肯回來了——他、他是要氣死我——” 蕙娘三人,亦不禁面面相覷,一時間卻是誰都說不出話來,最終,還是良國公眉頭一皺,沉聲道,“走,他能走多遠,能走多久?只要不死,兩個兒子在這里,他終究還是得回來!” “再說,這條線也不是沒有人走過,他們是跟著船隊出去的,倒也不會無故就迷航了。”云管事可能對權(quán)仲白的脾氣那是深有體會,他也很快就從驚訝中平復(fù)了過來,倒不若剛才一樣動情緒。“他現(xiàn)在正是怒火激烈的時候,離開大秦一段日子,也好。真要順利,一兩年也就回來了,不至于誤了大事,至于回不來……真回不來了,也只好有回不來的辦法?!?/br> 這還是在關(guān)心鸞臺會的大計,太夫人看了看良國公,又看了看蕙娘,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走到蕙娘身邊,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唉,仲白這性子,該怎么說呢!” 蕙娘的面色,雖有些蒼白,但在長輩們多少含了一絲關(guān)懷的眼神中,她還是高高地把頭給抬了起來。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只好盡力苦中作樂?!彼溃拔铱?,我們應(yīng)該盡速把這件事往上報,起碼,要讓皇上知道?!?/br> 太夫人不禁又有些動容:權(quán)仲白只要還在大秦,他的地位就始終還對國公府有所幫助。這樣的事,當然應(yīng)該是把消息壓得越死越好,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怎么還有主動去說,主動惹皇上不快的道理? 可良國公和云管事卻都是若有所思,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云管事眉宇間的陰霾,終于又消散了少許,他沖蕙娘露出了贊許的一笑,沉聲道,“不錯,年輕人的思緒就是敏捷……我看,婷娘的機緣,終于要來了?!?/br> 作者有話要說:說不定今晚還是代更君…… 蕙娘面臨的局勢真是好復(fù)雜好復(fù)雜…… 看到評論說這個故事缺乏溫情,好像蕙娘活在很冰冷的環(huán)境里一樣。實際上蕙娘身邊不缺少關(guān)心她的人,她所得的愛還是要比從前的小七更多。但她的舞臺更大,家庭舞臺里,情怨難分是很常見的事,要是彼此沒有大仇,每天都生活在一起,看都看出感情來了,很難想象在政治舞臺上,朋友或者敵人之間能存在什么脈脈的溫情。無情的交鋒就是保護她愛的人,在這方面來說她要比小七擁有很多。小七只有老公和孩子,但蕙娘除了孩子外有一個娘家那都是和她有真感情的,就是權(quán)仲白和她的問題也從來都不是缺乏感情。但的確,溫情在這個故事里的比重不會太大,就像是一個千萬富翁不會每天數(shù)存款一樣,蕙娘擁有的愛是常態(tài),她也不會天天感觸,小七說‘我一開始什么都沒有’。這話并不假,她就是因為沒有愛,所以對每一份感情都很敏感,她的敘述角度才會特別強調(diào)這些。 當然大家評論自由,我也只是想到了就隨便說說。 ☆、211融冰 牛貴妃如今身份不同從前,性子自然是越來越嬌嫩,要想同從前一樣,三言兩語便把她哄得回轉(zhuǎn)了,自然有些天真。不過沒了吳興嘉在旁,她也沒什么損招兒來對付蕙娘——再怎么樣,蕙娘身份擺在那里,官府參股大商家,那就是從宜春號做起的。單靠這份香火情分,人家一個不高興,可以直接和皇上告刁狀呢,更別說如今宣樂侯雖然年紀大了,但皇上反而越發(fā)看重,時常請進宮中說話……若因為權(quán)仲白不受官職,也不承爵位,便把她當作一般命婦給揉搓,真正吃虧的,終究還是牛妃自己。 但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貴妃奈何不了蕙娘,甚至也不能把婷娘怎樣,她只有遠著她們。就蕙娘知道的消息,婷娘現(xiàn)在是知趣不出來走動了,牛貴妃也就當她不存在,只是逢年過節(jié)尋些錯處訓(xùn)斥一頓,不讓她在人前現(xiàn)身罷了,至于蕙娘,三番二次入宮請見,牛貴妃都托詞自己身上不好,在床上躺著不得起身相見。看來,她也是鐵了心,絕不肯把婷娘帶到靜宜園里去了。 蕙娘倒并不大氣餒,眼看十余日內(nèi)接連請見三次,牛貴妃都不肯出來,她也就不進宮去逼迫貴妃娘娘了——免得躺多了真生出病來,反而是她的罪過。因云管事又外出去了,待他回來,蕙娘便命人去把云管事請進院中,兩人說了一會話,云管事便笑道,“些許小事而已,往后我若出去了,這樣的事情,少夫人便只管交待給甘草吧。他雖是慢性子,但萬幸辦事還妥當,不會給少夫人添麻煩的?!?/br> 因蕙娘畢竟是女子,總要避嫌,不可能動不動和云管事關(guān)門密議,所以他話說得也比較委婉,言下之意,蕙娘自然是心領(lǐng)神會了。這甘草也是權(quán)家外圍比較得用的管事了,他年歲大,今年總有快四十,平時都和云管事一樣,只受良國公的差使。想來,應(yīng)該也是鸞臺會比較排得上號的人物了。她笑著道,“也好,最近管事理賬忙,便讓甘草來給我打打下手吧?!?/br> 云管事會意地沖她一點頭——蕙娘這是在催賬簿呢,“最近忙,也沒怎么好生做事,待過上半個月有了空閑,再來給您請安。” 兩人談定了便各自行事,過了幾天,甘草果然來給她請安,奉上一封書信,隨指一個借口給蕙娘看了,蕙娘翻了幾頁,便不禁笑道,“唉,怪道都說君子之澤,三世而斬。一百多年了,就算是再小心教導(dǎo),都難免養(yǎng)出不成器的子弟來?!?/br> 她打發(fā)甘草,“行啦,你下去吧,日后有什么事,我再喊你?!?/br> 眾人聽了,還以為是權(quán)家又有遠房親戚寫信來打秋風(fēng),也都并不著意——畢竟家大業(yè)大,這樣的事兒一年怕不有幾十樁?蕙娘也就是看了一遍,略作思索,便懶得再看,第二日叫來宜春號京城分號的管事吩咐了幾句便罷了。 宜春號的股權(quán),轉(zhuǎn)到蕙娘手上已有五年了,她雖然平時不管具體瑣事,有些商界策略問到頭上,也都叫人到喬家三兄弟或是李總柜那里去請教。但隨著時日推移,她在宜春號內(nèi)權(quán)威倒是日深,尤其是京城分號諸人,對蕙娘更是敬畏有加。她難得有事交待下來,這些人哪敢不用心做的?不過三數(shù)日工夫,昂國公府上忽然打發(fā)人送了一宗銀子來給蕙娘,眾人深以為異,蕙娘卻并不吃驚,她又候了有兩三天,眼看立夏將至,皇上隨時可能動身前往靜宜園時,才終于又一次進宮請安。 這一次,牛貴妃玉體終于大安,還很給蕙娘面子,在正殿見她。 既然是賠罪來的,便別想有什么特別的禮遇了,外命婦見到皇貴妃,除非輩分崇高,否則都要行跪拜大禮。牛貴妃端坐在上,嘴角噙著笑,漫不經(jīng)心地受了蕙娘的禮,見她被人攙扶起身,垂手在下頭站著,活像個下人的神態(tài)——不免便多看了幾眼,方才慢慢地笑道,“少夫人好廣的人脈——賜座吧?!?/br> 蕙娘這才能在牛貴妃下首得了一個繡墩——雖連個靠的地方都沒有,但好在她的脊背挺得夠直,唇邊的笑意也還是那樣自然親切,牛貴妃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有幾分窩火,她的語氣又淡了一點兒,自己低頭用茶,竟是沒有開腔的意思。 蕙娘自然也不動情緒,她先笑著問候牛貴妃,“許多日不見娘娘,聽聞娘娘玉體欠安,我們心里也是著急呢。最近您剛升了品級,手頭事情,肯定變多了,且不說這殿中的陳設(shè)擺飾要換了,衣物首飾也得全換一批新的……就是后宮中這樣多的人口,忽然間什么事情都要來問娘娘,要您cao心這個、cao心那個的,也難怪娘娘一時間忙不過來了。” 總領(lǐng)六宮事務(wù)——這六宮事務(wù),也不是這么好統(tǒng)領(lǐng)的,不論后宮爭斗如何激烈,只要是有品級的后妃,皇貴妃就得確保她們能得到恰當?shù)墓?yīng),不能少了不能多了。光是這一碗水端平,讓外人挑不出差錯的工夫,便非牛貴妃的腦子能夠輕易應(yīng)付,雖有太后在背后看顧,但她要養(yǎng)出自己的賢名來,下的苦功也不能少了。這一陣子,她說不辛苦、不繁忙也是假的。 但這忙,終究是忙得開心、忙得情愿,蕙娘這一番道惱,道進了牛貴妃的心里,她情不自禁地便道,“可不是忙得團團亂轉(zhuǎn)——這忙得,累心!” 話匣子一打開,要再收住,便顯得過分著跡了,牛貴妃雖然立刻就回過神來,顯得有幾分訕訕然,但到底還是沒好意思擺臉色給蕙娘看,蕙娘便緊跟著笑道,“可不是這話呢,就是我管個家吧,一天大小幾百件事,也還有顧此失彼,按下葫蘆浮起瓢的事兒呢。這不是,許是什么時候做得不對,冒犯了娘娘,我卻還被蒙在鼓里——好容易托了人情,才能見到娘娘的面,請娘娘給我句明白話,讓我要死,也做個明白鬼呢。” 這指的就是婷娘的事了,別看牛貴妃為了這事,已經(jīng)足足生了有大幾個月的氣,兩人卻也是直到現(xiàn)在才把事情放到臺面上來說。蕙娘面上的迷惑與委屈,看著也是十足成色。牛貴妃看在眼里,不由就添了三分氣,她哼道,“我也不論你們是怎么請動李夫人的,倒是拿捏得巧,可別的事,得賣李夫人一個面子,我卻沒那么好性子,墊在踹窩子底下幫著人往上爬!今日少夫人也說了有幾句話了,你不是進宮來給太后、太妃請安的么?老人家休息得早,再不過去,只怕是見不到了!” 如何請動李夫人,倒也不必多說了,鸞臺會在京城經(jīng)營多年,暗線勢力多強,昂國公府里的那些糟爛污,如何瞞得過他們的耳目?百年公侯人家,畢竟誰也不能做到子孫個個清白。比如李夫人頗為疼愛的一個小孫子,剛被家塾里刁鉆的借讀子弟,勾引過出去賭了幾次。先贏后輸,欠了不大不小一百多兩銀子,正被人催逼著偷家里東西偷當換錢,就正在困境之中,蕙娘越發(fā)連心思都不用,令宜春號管事出面,把事給平了,再好意告訴昂國公府一聲。李夫人自然聞弦歌而知雅意,在牛貴妃跟前,為蕙娘說了情。 別人的面子,牛貴妃可以不賣,但李夫人剛剛為她說了幾句話,這份好感,可是得來不易,用她一個族妹并一個官職這才換來。牛貴妃拿不出什么得體的理由,抹得開面子么?只是她性子畢竟倔強,話趕話一說,竟要端茶送客,蕙娘忙道,“娘娘若是看在娘家弟媳的份上,要為了吳家那興嘉妹子來踩我?guī)啄_,我也沒什么好分辨的。可聽娘娘意思,倒像是我害了娘娘在先,這我就真不解是什么意思了。” 見牛貴妃神色微動,她忙沖貴妃使了幾個眼色,口中曼聲道,“思來想去,也就是去年娘娘禮佛時,我慢待了您……可——” 牛貴妃面色微變,她不動聲色地頓了頓茶碗,四周環(huán)伺的太監(jiān)宮人們,頓時悄無聲息魚貫而出,至于貴妃本人,也不招呼蕙娘,自己一拎鳳裙,起身就進了里間。蕙娘只好做小可憐狀,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頭。 “慢待,倒不是你慢待?!迸YF妃說話也直爽,“我畢竟有些身份!為了一個僧人,眼巴巴跑到潭柘寺去,也不算是沒有誠心吧?一個山野狂僧,竟敢如此敷衍本宮,論罪那是當誅的!你們權(quán)家既然懂得牽線搭橋,難道就只做了我這里的工夫,連個什么妙善都約束不了么?” 說實話,牛貴妃對權(quán)家態(tài)度丕變,主要還是因為權(quán)仲白去了江南,已經(jīng)沒有她最需要的信息了,而權(quán)家的強硬態(tài)度,又令她覺得即使繼續(xù)爭取權(quán)仲白,機會也不會太大。別的事,那也都是細枝末節(jié),婷娘就是忽然間變作妲己在世,宮中的美人還能少了去了?至于利用她、戲耍她之語,那多半是受了吳興嘉的蠱惑而已?,F(xiàn)在少了吳興嘉在旁說話,牛貴妃自己想想,怕也看不透權(quán)家人在里頭起到的作用。 這樣的人,拿捏她的心思,不比拿捏歪哥困難多少。只要見了面,還有什么不可說的?蕙娘自然有種種神態(tài)和言語,分辨說妙善真是權(quán)仲白的至交好友,兩個人都是一樣的恃才傲物、蔑視富貴王侯。當時為了把他請來見貴妃一面,權(quán)家已經(jīng)是花費了若干力氣,卻不想當時權(quán)仲白已經(jīng)不在,權(quán)家人對大師也很陌生,無意間得罪了大師,大師心中暗惱,于是有了潭柘寺里避而不見的一幕。因貴妃當時并未生氣,只是在吳興嘉同她親近起來以后,才開始遠著權(quán)家,他們當時又忙碌,意識到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若干時光,如今只好又花費了無數(shù)力氣,才把云游天下行蹤不定的妙善大師尋到,又許了無數(shù)的大愿,這才把他特地從外地請動了回來,當面向貴妃解釋賠罪等等。 以她口才,牛貴妃自然是聽得將信將疑,思忖了片刻,面色卻還仍有不豫,只低頭吃茶,并不言語,過了一刻,方才輕輕地道,“你那個對頭,可不是這么說的。她是一眼就看出來,這個什么妙善,不過是把我騙出宮中的借口,為的就是讓你們家那個族女變得美些——” 見蕙娘神色詫異,她口中不禁一頓,好似更為動搖了,語氣反而漸漸強硬,“不然,就有那么巧的事?她頭回出宮就病了,這一病就病得那么好?” “敢問娘娘,”蕙娘有點冤屈了,“族妹生病,這倒是有的,聽說是得了痢疾,人都拉脫形了。雖說掛心,但限于規(guī)矩也不能親自前去探視,只好送些藥材過去,也不知道到不到得了她跟前??蛇@病怎么還能病出好來了,我卻實在是一點都不知道。原還以為是她哪里得罪了娘娘,請娘娘開恩,讓我和她見上一面,親自問問她呢——自從去年潭柘寺里打了個照面,再沒見過,也有一年多的時間,沒說什么私話了……” 被蕙娘這么一說,牛貴妃倒真是吃了一驚,再回頭想想:宮禁森嚴,又豈是因為權(quán)美人在外就能例外?潭柘寺里也自有人看守,不是誰說見就能見到的。再說,權(quán)美人一回宮就被她壓入冷宮,說不定真是根本就沒見到娘家人一面。深宮內(nèi)外,又很難傳遞消息,權(quán)神醫(yī)也許是為了避嫌,從不和權(quán)美人接觸,權(quán)家人說不準是真的全然無辜,根本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自己。只好搜索枯腸,這才想到了妙善大師那一茬。 這件事,說真的其實倒是怪不到權(quán)家人頭上,他們當時所承諾的,也只是牽線搭橋而已。丑話更是說到前頭,妙善為人桀驁不馴,并不是權(quán)家的哈巴狗兒。也是自己當時太焦急,一門心思就湊上去了…… 牛貴妃這回是真有些訕然了,卻又硬挺著不便表示出來,焦氏還要請她撥冗出宮上香,見妙善一面,她卻哪還好意思再提這事兒,忙推說沒空,把這事兒給含糊過去了。好在焦氏人也識趣,見她慌亂,便起身告辭出去,也不再提前事,倒是給牛貴妃從容思忖的時間。 牛貴妃這人有個優(yōu)點,雖然跋扈,卻還算聽教聽話。這件事她自己拿不得準,便索性到太后宮中請安。 太后宮里,自然有積年得用的老太監(jiān)、老宮人為她辦事,幾日間,便有幾個太監(jiān)去同大慈恩寺的小沙彌勾搭,聞知妙善大師的確是性情孤高,平時和權(quán)神醫(yī)也是惺惺相惜,只是他好動成性,兩人聚在一起時間倒是不多等等。又聽說當時請來的大夫,乃是潭柘山一帶的名醫(yī),在當?shù)匾延卸嗄昝暤鹊?,便在大慈恩寺布施了許多銀錢,好歹見了妙善大師一面,這才回去同太后回話。 太后因著此事,倒是好生教導(dǎo)了牛貴妃一番,牛貴妃吃了排頭,雖然還有義氣,沒把吳興嘉帶出來,但心里自然郁郁不樂。又過了幾天,蕙娘托她跟前的大太監(jiān),獻了一對極盡巧思的金鑲貓兒眼樓臺人物步搖,牛貴妃倒沒客氣,竟大方收了。又過了數(shù)日,蕙娘遞牌子請見貴妃時,她派人在宮門候著,直接把她領(lǐng)到了婷娘居住的露華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