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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豪門重生手記在線閱讀 - 第200節(jié)

第200節(jié)

    家里人惦記著孩子的爹,孩子他爹又何嘗不惦記著孩子?權仲白望著一片湛藍波濤隱含的海面,倒背起雙手,長長地嘆了口氣。身后便有人笑道,“子殷,又惦記老婆孩子了?”

    從京城南下廣州,往年都是先從京杭大運河走到江南,再搭海船南下,但如今因為海防肅清,廣州開埠,天下的好東西都要向廣州匯聚過去,從北方往南方的海船,就要比三年前增多了數(shù)十倍。權仲白往廣州過去,是得了皇上許可的,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南下,他也無意刻意為難自己,非得要走陸路,在天津衛(wèi)碼頭,覓了一艘極巨大的海船,包了最上等的套房,屋內(nèi)陳設,雖然比不上立雪院,但也是盡善盡美,舒適得很。每日里新鮮海物、船員們自己培育的鮮蔬爭相薦盤,船大又不懼風浪,這一趟旅程,倒是比從前他的任何一次出行都要愜意得多了。

    他這一次出來,不論是公私兩方面的目的,都不可過分宣揚。因此只帶了桂皮一人貼身服侍,平日在艙內(nèi)也泰半是閉門不出,不大同旁人交際。他艙房高等,一般人也不來和他攀談,只是船過青島時,倒不巧遇到了平國公許家的大少爺——他也是要到廣州去打點家里的生意。兩人年紀相近,本來有舊,從前在西北前線,也算是共過一番患難,權仲白倒不好避而不見,正好艙位頗滿,許大少本要屈就于二等艙房,權仲白便把自己那套房里的一間屋子,分給許大少居住,反而讓桂皮去住二等房了。

    他這套艙房,自己就有一個露臺可以眺望海景,若是心境逍遙時,到晚間令人送上酒菜,賞月臨海,是何等雅事?只是權仲白心事重重,大失興致,偶然眺望海月,也是連連太息。許大少和他相熟的,便難免調(diào)侃他幾句,“真是英雄氣短,從前你是何等自在風流的人?今日倒是誰都不如你戀棧家里的嬌妻愛子。子殷,也不是我說你,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方,我家里也有個嬌兒,剛剛過了滿月我便出來了,瞧我可曾和你一樣,把不舍露在面上么?”

    他舍不舍得兒子,只有自家知道,實在說這番話,是為了自問自答,引出下面的取笑來。許大少不等權仲白答話,便笑道,“唉,這也是我想差了。我們家那位黃臉婆,又怎么比得上嫂夫人?你們兩人夫妻情深,如今京城也沒多少人不曉得啦。你舍不得家人,倒是再尋常不過了?!?/br>
    他現(xiàn)在提一句清蕙,就等于是扇權仲白一記耳光,偏偏他面上還要若無其事,把這事給直認下來,不叫別人白看了熱鬧去。權仲白的心情還能好得起來么?他勉強一笑,把話題扯開了,“子羽你也別老說我了,那是嫂夫人賢惠,讓你出門都能帶個如夫人服侍!若不然,只怕你也是惦記著家里的軟被佳肴,恨不能立時就回家去呢。”

    鳳凰于飛,翙翙其羽,子羽當然是許大少的表字。

    許于飛有些訕訕然,他也收斂了玩笑的態(tài)度,在權仲白身邊落座了,多少有些自嘲地道,“她也不是賢惠,總是嫌我煩,把我打發(fā)得遠了,鬧不著她了,她反而能清清靜靜地帶孩子罷了。那個小丫頭,也是為了照料我的起居,特地給我派來的。她倒沒多想,就是把我當個大孩子似的,總怕我在外頭受了委屈?!?/br>
    能有個這樣的妻子,為怕丈夫受了委屈,還要派個美貌溫柔的小丫頭扮作小廝,來服侍丈夫。許大少似乎沒有什么可抱怨的地方了,但他的語氣,又分明不是這么一回事,權仲白望了他一眼,許于飛嘿然道,“這幾年我在京城的時候不多,也是因為實在呆得厭了。總想著出來走走,也自在一些?!?/br>
    平國公戰(zhàn)功彪炳,也算是如今軍界有數(shù)的人物,底下幾個兒子都有本事,世子許鳳佳,如今是當仁不讓的東南主帥,四子、五子也都自有一番事業(yè),并不靠家里出身。就是七子、八子,如今也都漸漸成長起來,進軍中做事,倒是這當年在西北軍中有小諸葛之稱的許大少,這些年來反而沒了聲音,只顧著為家里打點生意瑣事。就是再愚笨的人,也都曉得許家內(nèi)部,自然有一番鉤心斗角。許于飛恐怕也不是江郎才盡,而是自行韜晦,可不論他有什么理由,正當壯年,卻不能建功立業(yè),而是甘于消沉,許于飛心中,當然也有他的痛苦。權仲白從前難以理解,如今卻很能體會,他拍了拍許于飛的肩膀,道,“從前你是為了避你們太太的嫌疑,如今世子爺也成長起來了,在許家地位穩(wěn)固,我看,你大可以重新出來做事了?!?/br>
    “現(xiàn)在朝中這個局勢,我們也不敢輕舉妄動?!痹S于飛眼睛一亮,但很快,他的眼神又暗淡了下來,“再說,太太身體一年不比一年,自從……唉,自從五弟妹去世,老太太身體也不大行了。四弟、五弟現(xiàn)在都在外任,家眷也不愿意送回來——子女都不夠多,長期分離也不是個事兒。韓氏又不是能管事的性子……家里的確也是少個人做主。我這個做大哥的,這時候再提出來要重新入仕,把家里的事給拋下了,讓弟弟弟妹怎么看我?”

    權仲白唔了一聲,幫他算算,“這兩位,大概也就在這幾年了。現(xiàn)在你們心事也重,要再花費心思在朝廷里那些事上面,只怕壽數(shù)還要更短?!?/br>
    權家和許家雖然不遠不近的,但權仲白和許家卻有自己的交情,許于飛有些話也不瞞著他?!疤切乃迹軠\得了嗎?前幾年家里都鬧成那樣了,六弟一定要把六弟妹帶到廣州去,還不是看不下去家里的這一團糟爛污?可有些事,躲也躲不久的。我這一次過去,除了處理家里的一些生意以外,就是要接六弟妹回京,不把和壽、和福兩個孩子送到他們祖母跟前,太太也不放心。再怎么說,那畢竟是后娘……雖說六弟妹為人好,可太太也想親自看一看孫子,這都快成她的心病了。不給她圓了這心思,她心事就更重了。”

    他嘆了口氣,“再說,就是這幾個月,韓氏進宮給太妃請安時,太妃都抹了幾次眼淚了。她現(xiàn)在是一心一意為了安王,安王日子不好過,受人排擠、欺負,她心里也跟著難受……這還得照應太妃娘娘的心思,又要和牛家硬碰,嘿,這幾個月,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也沒有就讓六弟一家逍遙的道理,總得把他們給拉下水吧。”

    許家這情況,也比較復雜,世子許鳳佳先娶的是楊首輔的嫡女五娘,沒想到五娘命薄,才生了一對雙胞兒子,就在月子里去世了,連權仲白都沒給救回來。這去世,還去得疑云重重,令人深思。后來許鳳佳續(xù)娶了楊家庶女七娘,七娘命硬,倒是坐穩(wěn)了世子夫人的位置,現(xiàn)在廣州把小日子過得風生水起的,還自己拿嫁妝投資興辦實業(yè),把她族兄楊善榆都撮弄到廣州去了??稍S家卻依然十分多事,幾年內(nèi)接連沒了幾個女眷,五少夫人、他們自己的二姑娘……都沒得蹊蹺?,F(xiàn)在他們家在京城反而沒幾個子女,出嫁的出嫁,在外任的在外任,平時還不覺得什么,這一年來,牛家勢力急劇膨脹時,許家就感到很不舒服了——牛家作風跋扈貪婪,多年來在朝野間和幾戶人家都結了仇,有些是真有利益沖突,有些倒是純粹的恩怨。許家和他們的關系,就屬于這后一種,兩家按說都是東宮一派出身,不至于如此水火不容,甚至是利益上都沒有什么沖突的地方——這一代,許家沒有女兒入宮??删鸵驗楫斈晏?、太妃的爭斗,兩家的仇怨反而是最深厚、最難以化解的。聽許于飛的意思,從前可能還好,牛家一心給二皇子造勢,也未必就顧得上招惹許家。但自從皇上透露出了扶立二皇子的意思以后,牛家春風得意,牛太后也許就想到了從前的老對手許太妃了。

    “安王都是叔叔輩的藩王了,再過兩年就藩,太妃不是說要跟著過去嗎?”權仲白也是久走宮廷的,對這些秘辛不會沒有了解。他有點吃驚,“這都是要走的人了,什么氣不能忍一口,還非得要把你們給拉下水?”

    “問題就出在就藩上了?!痹S于飛嘆了口氣,“安王的封地,本來議定了是在南面,現(xiàn)在出了變動!也許會給他封到東北去,聽她們的口風,太后甚至是惦記起了漠河……這有點欺人太甚了!”

    漠河那種連死囚都不去的地方,當然只是說說而已。但牛家想把安王運作到東北貧瘠苦寒之地去的意圖,倒是一覽無遺,權仲白眉頭一跳:這件事必須通過皇上,皇上到現(xiàn)在都沒有辟謠,未必沒有這樣的心思。畢竟,一個帝王,總要為自己的將來考慮。

    “這些煩心事,不多說了?!彼麤_許于飛一擺手,“可惜我不喝酒,不然,當此明月,能不浮一大白?子羽你從前還未到過廣州吧?眼看再過幾日就到蘇州了,從蘇州到廣州……”

    許于飛當年在父親身邊參贊,雖無殺敵之功,但卻有‘小諸葛’的稱號,他和權仲白大吐苦水,豈能無因?見權仲白打馬虎眼,立刻就道,“子殷,你這是跟我裝糊涂呢?”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睓嘀侔滓仓荒車@了口氣,他思忖了片刻,便一皺眉,“也罷,我現(xiàn)在不說,許升鸞也一定是要問的。我要還挺不住,他說不準就會出動他的娘子大人……嘿,我也怕麻煩,越性現(xiàn)在告訴你,你也能在你六弟跟前賣賣好。”

    露臺上海風呼嘯,兩人的聲音傳出去,便被風吹得支離破碎,并不虞為外人所知,權仲白卻還是壓低了聲線,“——那位的病,十年內(nèi)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但十年后,我可就不敢說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其實已經(jīng)是很直白了。這事由許大少問出來,還是許六少問出來,對權仲白沒什么不同,反正許家都得欠他一個天大的人情,但由許大少問出來的話,對許大少本人來講,卻可以令他在許家內(nèi)部的博弈中多占據(jù)幾分籌碼。小諸葛想要重出江湖,總要有些表現(xiàn)么。許于飛心領神會,站起身長揖到地,卻并不感謝權仲白,而是若無其事地起身重又坐下,沉聲道,“還好,還有時間!”

    這句話看似輕松,但僅從許于飛緊蹙的眉頭來看,便可知道他的心事,并未因權仲白的這句話而有所減輕。權仲白也明白他的顧忌:十年時間,對一個帝王來說,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足夠做一些事了。比如說,把牛家的敵人漸漸從要職上調(diào)開,起碼,是從機要軍職上調(diào)開。以保證將來自己撒手西去的那天,太子能順利接過權力,不至于變生肘腋,令軍隊發(fā)生動亂。

    許家說來,和皇帝也不算是沒有情分了。許鳳佳更是皇帝的發(fā)小,在前陣子皇帝‘病危’時,更是毫不猶豫地就交出兵權要回京述職,也算是又表了一次忠心。但牽扯到帝位傳承的事,是沒有人情可講的。從前許家和孫家關系親密,因此一路都走得很順,現(xiàn)在情況就全不一樣了?;实墼趺粗坪鈱淼耐馄菽鞘且换厥?,但在軍界,只憑牛家和許家的緊張關系,他就不能留下這個隱患!之前他以為自己朝不保夕的時候,只能先把許鳳佳調(diào)開再說,許家要是姿態(tài)做得好,也許還能自保無恙。但現(xiàn)在卻不一樣了,十年時間,皇帝便可以很從容地把許家的牙齒拔掉,為牛家上位,更進一步地鋪平道路!

    也所以,這幾個月,牛德寶作為牛家唯一堪用的將軍,地位又有所上升。當然,也許在日后,在許家不是威脅以后,牛德寶這枚尖角,也會被皇帝親手拔掉,但起碼在現(xiàn)在,他的日子就像從前的許家一樣,也是相當好過。

    而許家可不會干等著牛德寶倒霉的那天到來,他們是一定要為自己的將來搏一搏的。與其說世子夫人回京,是為了侍奉兩重婆婆,主持國公府的中饋,倒不如說,許家是要把她這柄尖刀給調(diào)回京里來,對付牛淑妃的。

    只要牛太后、牛淑妃先后去世,二皇子就是定鼎東宮,許家承受的壓力,也不會那樣沉重了……這,是很溫和的猜測。

    暴力狠毒一點的呢?

    許家沒有女兒在宮中為妃不錯,可他們并不是沒有親戚,楊七娘是楊首輔的女兒,宮中的楊寧妃,不也姓楊嗎?她難道就沒有一個兒子了?

    權仲白沒接許于飛的話,可許于飛卻并不會就這么放過他,他瞅了權仲白一眼,忽地笑道,“其實何止是我們許家,西北桂家,就比我們難過得多。他們和牛家轄區(qū)接壤,摩擦一直都不小,這一年來,桂家不知受了牛家多少鞭子……他們家宗子含春,本來在京里都立穩(wěn)腳跟了,現(xiàn)在又被派去護送福壽公主和親,這一去還能不能回來,可不知道了……我看,桂含沁不動,他家那一位,未必能安坐著不動,就是她能耐得住性子,桂家本家,也不會容她逍遙多久的。牛家氣焰,實在是太盛了,你在船上這一個月,發(fā)生了很多事?!?/br>
    從青島到蘇州一路,權仲白沒和什么人通信,但許大少是每到港口都有信收的,權仲白哼了一聲,“你從青島上船,也不是因為生意吧,沒聽說你們家在青島有生意做……你是特地攆著我的船來的吧?”

    “同仇敵愾嘛。”許于飛一攤手,“你們家那位美人娘娘,這個月在宮里都快被將來的皇貴妃娘娘逼死了,要不是太妃施以援手,幾乎就要被毀容!牛家做得這么過分,佛都有火,子殷你心里,就真的沒有一點想法?”

    權仲白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事,他有些吃驚,但卻不愿表現(xiàn)出來,“這事,我們家里人自然會為之出頭,你要是想把我說回京里,和你一起對付淑妃和二皇子——”

    “這自然不敢想。”許于飛忙道,“但有些事……”

    他話才說到這兒,見前頭船將進松江港,已有星星點點的燈火慢慢靠近——因貨船吃水深,有時竟進不得港口,便有許多小船,載著要搭船的客人上來,也有接人下船的、為人運貨的,等等不一而足——便將話頭掩去了,又看權仲白沒有進屋的意思,便只從容道,“今兒晚了,這些事,日后再說吧?!?/br>
    也就將此事放下,和權仲白指點小船上各色船娘為樂,權仲白哪里在乎這個,不過有一句沒一句,應他幾聲罷了。

    正這么漫無目的地瀏覽著港中風物時,許大少忽然咦了一聲,目注其中一艘小艇,看了半日,方才神色古怪地打量了權仲白幾眼。權仲白被他看得出奇,順著他的眼神看去時,也是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許大少見他吃驚,便道,“看來我是真沒看錯——看來,我也不是唯一一個攆著你的船追來的人。”

    當年許家和達家曾經(jīng)幾乎說成親事,許大少對達家人當然不會陌生,他可能也是見過達家女眷的,起碼見過達貞珠幾面,不然,也不能在人群中,一眼就把達貞寶給認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天都是5k ,也還算是有點誠意了哈|政治斗爭就是這樣,沒有人能永遠一帆風順,不論是許家還是桂家,現(xiàn)在都要承擔當年得罪牛家的苦果??蓱z小七要和老公分離一段時間了。

    達貞寶mm,千里迢迢地趕來,也不知道迎接她的是什么可怕的命運……

    今天又是忙了一天,擦汗。

    ☆、200重開

    在權仲白南下的這一個月內(nèi),朝野內(nèi)外的確發(fā)生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兒?!蛼侀_蕙娘現(xiàn)在的特殊身份來說,她身為國公府未來的主母,也得漸漸地把這些事情給挑起來。有些事,權家可以假裝不知道,不表態(tài)、不摻和,但如果真的心里沒數(shù),一問三不知了,那么他們家也就等于是從權力中心,被剔除出去了。

    朝中的事,現(xiàn)在還不到蕙娘插手,良國公和云管事也不大說起,他們的注意力還是更放在邊疆、放在宮里。如今蕙娘因在管家,同云管事見面,那是名正言順,她和云管事接觸的機會,反而比同良國公接觸的機會多。云管事便提起了幾次,告訴她如今宮中有傳言出來,牛家想促使安王就藩,不是西南,就是東北,可能會把安王封到沈陽去,也不一定。

    沈陽在大秦的地位比較特殊,那里曾是女真人的老巢,在建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不太平,藩王在那里駐守,手里就得有兵,而這城市距離京城又并不很遠,難免讓人有不好的聯(lián)想。因此非但是沈陽,整個東北都沒有封過藩王——這地兒苦寒偏僻,出產(chǎn)又少,盡是些遷徙不定的游牧部族,就是有些漢民漸漸遷徙過去,一步步地開墾起了耕地,但和其余地方相比,那地兒冷得能把耳朵尖給凍掉,初看真是沒什么好。牛家想把安王攆過去,一個是顯示出了他們對安王的顧忌,一個,多半也是看在太妃的面子上,給安王的特殊照顧。

    這件事對權家的影響,自然是不必說了,東北這個地界,臺面上說得上話的是靖北侯崔家,臺面下卻涌動了權家和鸞臺會這兩股力量,忽然間橫插一個安王進來?這幾個大戶人家,都覺得擠得慌。云管事言下之意,對牛家也是大為不滿,卻又苦于沒有合適的借口反對此事。

    坊間已有傳言,把牛淑妃比作了前朝的萬貴妃。這都是牛家這一段時間大肆擴充勢力引發(fā)的必然結果,云管事顧忌著安王,良國公在擁晴院里撞上蕙娘的時候,倒是更顧忌他們對桂家的擠壓……如今的牛家,倒像是前朝那群神憎鬼厭的當紅宦官太監(jiān)——沒有誰喜歡他們,誰樂意去討他們的好兒,但就因為他們把自己和皇權綁在了一起,也沒有誰敢于和他們抗衡。

    男人們在乎的是世家傾軋的大事,女人們在乎的事就不大一樣了,太夫人雖然年紀大了,但一向也還管事,尤其是宮中消息,在婷娘進宮后更是熱心打聽。鸞臺會也不會在這樣的事上限制老太太,婷娘受牛淑妃排擠,連許家人都知道了,太夫人能不知道?立刻就愁得飯量都減了,雖明知此事外人絕幫不上忙,卻仍是丟不開放不下,口口聲聲,只嘆息道,“婷娘命苦,走的這條路,太不易了?!?/br>
    牛淑妃跋扈,已成為既成事實,她跋扈了半年,皇上壓根也都沒管,反而還在按部就班地栽培二皇子。想來等到年后她被封為皇貴妃以后,也只會更跋扈。婷娘有脫胎換骨的變化,應該也是既成事實——蕙娘雖未眼見,但也相信牛淑妃不會忽然發(fā)瘋,排擠一個不值一哂的對手。那么再為此動情緒,在蕙娘看來也是徒勞,最要緊,還是把這個迫在眉睫的問題給解決掉,起碼不能讓牛淑妃這樣處處針對婷娘,在她身上撒氣。

    權仲白是在秋末冬初時離京的,這一兩個月,宮里沒有什么大的活動,蕙娘也不能貿(mào)然進宮請見——原來和她關系還算親密的牛淑妃,現(xiàn)在擺明是被吳興嘉給挑唆得很不待見她,以及她的親戚權瑞婷了。而拋掉這一層關系,蕙娘在宮中就沒有多少親眷友人了。權仲白這一走,倒像是把他的體面也帶走了一樣,眾人頓時就感受到了人情冷暖的壓力。

    “如今要解決這個問題,也有幾種辦法。第一種,是直接把礙事的人……”蕙娘做了個手勢,“這倒是對日后布局,有利無害。若做得干凈一點,也疑不到咱們頭上來?!?/br>
    這做法是有點太激進了,云管事先看了良國公一眼,見良國公搖頭不語,便也道,“這不成?!?/br>
    蕙娘在知曉了真相以后,態(tài)度一直不錯,交辦的幾件事,辦得都很妥帖,看得出來,是用了心思在里面的。因此云管事對她的態(tài)度,也終于漸漸軟化下來,不復猜忌與反感,從前可能直接就否了這個提議,現(xiàn)在他愿意解釋兩句了。“她身份貴重,這件事不能由著我們京城司擅自做主,起碼,還得問過老家的意思?!?/br>
    “這一陣子,老家也煩心吶?!绷紘珖@了一口氣,“世赟你父親——”

    “是又犯了老毛病,現(xiàn)在都是大哥做主?!痹乒苁旅嫔弦查W過了一線陰霾,“年年冬天都要犯病,現(xiàn)在康復過來的時間,是越來越長了。大哥……”

    他似乎不愿意在蕙娘跟前過多地暴露自己和老家的分歧,頓了頓,便道,“就是老家那里點了頭,可她身份特殊,所用都是老人,我們的線根本到不了她身邊。再說,宮中主位,不論是飲食還是醫(yī)藥都有人監(jiān)視,除非仲白回來親自出手,否則毒殺是絕無成功可能的?!?/br>
    蕙娘便道,“從前仲白對我說,燕云衛(wèi)在密云那些貨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

    便把那會發(fā)光的礦石已泄露出去的事,告訴了出來,云管事并不以為意,顯然是早知道了這一點,倒是聽蕙娘說起時,沖她笑著點了點頭,顯然是很贊賞她的誠實。

    “那是好東西啊?!彼昧艘豢诓?,“也是祖宗傳下來的寶貝,前朝秘藥,賜大臣毒酒,用的就是這物事。我們也是近年來有了突破,不知付出了多少條人命,才把這條礦脈給挖通了。把純度更高的礦石給采了出來,可惜,倒被仲白那小子給壞了大事,那串珠子,也就這么廢了。”

    鸞臺會獻上石珠是沖著誰去的,有什么用意,是婷娘計劃的補充,還是本身就是一個獨立的陰謀。蕙娘腦海里有一連串的問題,此起彼伏,她幾乎是難以遏制地想把這些疑惑給吐露出來。云管事說到這里,倒是一笑,他這時倒很有長輩的架子,戲謔地拿手指點了點蕙娘?!安荒懿徽f,你們家仲白,雖然性格古怪,但心思也真是縝密靈巧,他是不好權力,手里始終沒有自己的人使,不然,也不會到你過門以后,才派人去查這石頭的來歷。恐怕你們也是早有研究,你們聽說它是從西北采來的,就真當這產(chǎn)地是在西北了?嘿嘿,你也不想想,密云一案,雖然爆炸之后,原石已被炸散,泄露可能微乎其微。但我們總要有點預防手段吧?就這么大剌剌地把珠串給獻上去,是唯恐皇家不能順藤摸瓜?你的人在西北就是查上一百年,也查不到什么線索的,侄媳婦,我勸你倒是早些把他們喊回來,倒沒準還能派上點用場呢。”

    這一番話,就像是一盆夾了冰的雪水,劈頭蓋臉地將蕙娘給澆暈了,她腦袋一時都被雪水里的冰,給砸得嗡嗡作響。云管事這番話里,實在是夾雜了太多信息:別的就不說了,權仲白在鉆研神仙難救的事,就算從前沒暴露,她在尚且不知道權家秘密的時候,也已經(jīng)一五一十地給透了個底兒掉。但她指使桂家那支私兵去西北的事,連綠松尚且都不知道,云管事怎么就如數(shù)家珍地說出來了?鸞臺會對她和權仲白私底下的小動作,到底知道多少,又不知道多少?

    心底再驚懼,面上卻仍是撐得滴水不漏,蕙娘的表情很有幾分尷尬,“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從前四弟那個樣子,我們肯定是要對付會里,把會里當個敵人來看——”

    “不知者無罪,這怪不得你,”云管事并不介意,他寬厚地一擺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之前說起這事兒的時候,話趕話,也忘了和你提了。你們家從前那個贅婿焦勛,在半道上中的,的確是神仙難救——”

    他和良國公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笑起來,蕙娘心頭一陣冰冷,卻不能不跟著陪笑。云管事在笑中,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她幾眼,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續(xù)道,“其實,也都是誤會,都是巧合!除掉焦勛,的確是會里的意思,卻只是隨手而為罷了。明人不說暗話,你們兩個也算是青梅竹馬,從小一塊長起來的。萬一他日后回到京城,你心里還有個什么情分、什么惦念,那都是不必要的牽扯。一條命而已,說滅了也就滅了。本來誰也不知道,他就這么去了。也不會驚擾到你,沒想到他就能遇到仲白,這件事,就能傳到你們小夫妻耳朵里,讓你們倒白擔心了。估計還以為,會里是看中了宜春號,想要巧取豪奪……這不必擔心,那可是沒有的事兒?!?/br>
    權家最看重的,當然是媳婦們的忠誠了,蕙娘現(xiàn)在是狠不下心離開這個家庭,所以才要受他們的制約??扇f一她對焦勛余情未了,越性一個發(fā)狠,把夫家給賣了,兒子也不要了,自己同焦勛去雙宿雙飛,那權家人豈不是就只能抓瞎了?對這世上所有人來說,焦勛都是那樣微不足道,偏偏對權家來說,他就是潛在的威脅。再結合綠松所說,焦勛身邊似乎也有臥底,蕙娘哪里還猜不出來,這件事究竟是怎么cao辦的?

    再想深一層的話,只怕從前,她要坐產(chǎn)招夫繼承票號的時候,權家打的就是殺人奪產(chǎn)的主意,所以才在她和焦勛身邊都預備了人手。焦子喬的出生,在多重意義上都改變了她的人生,只是從前,蕙娘覺得是打亂了她的步調(diào),而如今再看,也許是救了她的命也說不定呢!

    她望著良國公同云管事,心底好似有一汪油在沸,那火氣被煎熬得向上直躥,仿佛能頂開她的天靈蓋,直沖出來往這兩人身上澆去??赏岣?、乖哥、老爺子、兩位母親……這些人就像是一塊塊石頭,牢牢地堵住了火山口,蕙娘思量再三,到底還是找到了一個最符合她身份的反應。

    “讓他去南邊,本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彼碱^微蹙,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八菢由矸荩才渥屛业胗??從前那是沒有辦法,不得已而為之……小叔你們也是太小瞧我的眼界了吧。”

    焦勛和權仲白之間,正常人肯定都知道如何選擇。云管事欣然道,“小心沒過逾的,世侄女走到我這一步,就知道這個道理了?!?/br>
    三人無意間將此事說破,也是節(jié)外生枝了,更棘手更緊要的問題,還在宮中。只是傾談半日,都沒有個結果,蕙娘之前多話,那是有點試探云管事的意思,她是明知鸞臺會不會去取牛淑妃性命的?,F(xiàn)在說到戲rou上開始動真格了,她便不大開腔做主,只留云管事和良國公掰開來揉碎了分析局勢,可不論怎么分析,卻都十分棘手:牛家人再蠢笨,也曉得二皇子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皇子要多了,二皇子也許就沒那么值錢了,因此婷娘和牛淑妃的矛盾,是無法可解,根本糊弄不過去的。想要耍巧宗抄捷徑,難。

    要正面迎戰(zhàn),那就更難了。連孫家,都不過是暗地里為小牛娘娘埋了個伏筆,這會他們自己也好,小牛娘娘也好,都恨不得能栽進洞里去,避過這股風頭。婷娘在后宮毫無根基,又無寵愛,難道還能越過楊寧妃、牛賢嬪,去和牛淑妃開戰(zhàn)?就算鸞臺會能夠給她很大的幫助,這也不是說搞倒就能搞倒的,牛淑妃雖然跋扈,但沒有大錯,起點小沖突,頂?shù)昧耸裁从茫?/br>
    單個扳倒牛淑妃不成,那就只能把整個牛家都扳下臺……可這種事,動靜就大了。鸞臺會有這個能量,有這個決心嗎?

    這一次會議,開得毫無進展,散會時大家的心情都不大好,蕙娘就更別提了——她多少能明白云管事的用意,這位小叔,在接納她融入鸞臺會之前,總得找到機會,給她一點下馬威吧。可明白云管事的用意,并不代表她就能避開這個下馬威的沖擊。前一陣子,她才有了一點樂觀的態(tài)度,認為她始終還是能從這一支桂家軍里汲取一些可用的力量,可這會,她又有點驚疑不定、疑心重重了。桂家兵?別說這一支私兵了,就是整個桂家,怕都已落在鸞臺會的掌握之中了,她還想從桂家兵里尋人用?

    可若連這一支兵都不能信任,她又該去哪里找人?這不是錢,有足夠的手段,一文錢在轉(zhuǎn)瞬間就能變成百文、千文。一個人沒有經(jīng)過長時間的考驗和了解,能為你所用?鸞臺會用了上百年時間才發(fā)展到這個地步,她有多少時間?十年?二十年?

    在這漫長的時間里,她的企圖只要露出一星半點,讓鸞臺會察覺到她有成為一個威脅的可能……

    云管事提到焦勛時那輕描淡寫的語氣,到現(xiàn)在都還烙在她耳朵里呢!

    蕙娘輕輕地嘆了口氣,她強著自己,把心思從這些惱人的擔憂中抽離出來,心不在焉地惦記起了焦勛:他和孫侯船隊一起出海,怕是已經(jīng)走到南洋一帶了吧?身上帶的那張銀票,卻始終都沒有被兌過,宜春號在海外的幾間分號,也從未聽說過他的消息。其實以他的本事,沒了贅婿身份,反而更能放開手腳大干一場,最怕是他身邊那個內(nèi)間,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焦勛的性命,終究是了斷在了茫茫大海之上。而這一次,非但沒有人來救他,連他的死,都不能為外人所知了……

    可這思緒,也只能占據(jù)她片刻心思,沒過多久,歪哥下學進來,乖哥也被乳母抱到了屋里,蕙娘便全心和兒子說笑,也逗乖哥爬行玩耍。眼看到了傍晚,又有權夫人娘家來人送節(jié)禮,她這里亦免不得要命人招待來客等等。

    臘月將至,各親眷間走動得就頻繁一些,至晚,焦家忽又打發(fā)一批人來,送了些洞子貨并河鮮等等,還有些四太太、三姨娘給蕙娘預備的可心物事,以及給哥兒們預備的玩物。這是娘家親人送的禮,蕙娘歷來是親自查看收納的,幾個大丫環(huán)也都在跟前湊趣,鶯聲燕語的,倒是略解了她的愁懷。一會兒石榴道,“這是給姑娘預備的鞋墊兒?”

    一會兒瑪瑙又說,“這可是為姑娘繡的白綾襪,啊,這是拿北邊羊毛打的毛線襪,雖然不好看,但可暖和,姑娘您試了好,咱們明兒也給您打?!?/br>
    一會又有人搬了幾盆花進來,石英手里拿著一張單子也跟著走進來,笑盈盈地道,“老太爺給您送的盆栽。您看,這單上都寫著呢,君子蘭、牡丹……都能趕在節(jié)下開花,還有這些清水養(yǎng)的水仙幾盆……”

    她忽然詫異地道,“咦,這盆蘭草卻是哪里來的,單子上可沒寫呀?”

    說著,便去翻單子,“這是隔年了的老生蘭了吧,這樣茁壯,可這會都開花了,早了點吧?還能開到節(jié)下!許是送錯了也未必——”

    一邊說,石英一邊偶然抬眼看了看姑娘,她立刻就怔住了——

    從來都喜怒不形于色的姑娘,今日卻難得地把訝異寫在了臉上,她的眼神,長久地停留在了這一地的盆栽上,眼波流轉(zhuǎn)間,思緒竟不知飄向了何處,竟連兩個兒子的呼喚,都沒能驚回她的神兒……

    她也不由得追隨著姑娘的視線,望向了那盆余出來的蕙蘭花。

    這一盆峨眉春蕙,郁郁蔥蔥、娉娉婷婷,雖是隔年,卻開得極為精神,哪管屋外白雪紛飛,它依然執(zhí)著而熱烈地,為這一間屋子,點綴上了零星的春意。

    作者有話要說:兩百章撒花!重要的章節(jié)里,有人要回歸了嗎?

    他的命運會是如何呢,和貞寶mm一樣嗎哈哈哈。

    卷四:咫步隔天闕,而今從頭越

    ☆、201情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