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說,“反正這銀子,從來也都不是白賺的?!?/br> “我就是好奇。”權仲白慢慢地說,他深思地望著蕙娘,“你從去年九月,就如此篤定四月前此圍必解……如果王辰沒中進士,親事未成,那你還留有什么后手不成?看起來不像啊……” 這話題再往下說,那就敏感了,蕙娘也就是因為這個,之前不大想向權仲白交底,可今天這么不巧,他幾乎是聽聞了整個會面,對事情的參與度也到這個地步了,即使她不點明,權仲白難道自己就想不出來?這個人就要有什么琢磨不出來的,恐怕從來不是出于笨拙,而是他本人不想去琢磨而已。她在琢磨他,他何嘗不也在琢磨她?時至今日,恐怕對她的作風,他心里也早都有數(shù)了…… “焦家有焦家的面子,王辰那個身份,沒有進士功名,老爺子對文娘都交待不過去??衫先思疫@幾年就要下去了,未必能等到三年后再退?!彼氐?,“文娘年紀到了,也等不起三年。王辰這一科不中,親事不成,傳承的擔子也就交不到他手上。盛源號這么多年來好不容易攀到了一條大腿,你說,他們會容許王辰落榜嗎?” 也就是因為科舉終有風險,在親事定下來之前,蕙娘是決不會四處亂放消息的,把時間拖到四月,一切順理成章,問題迎刃而解,宜春票號的人就有不該有的猜測,那也終究沒有任何真憑實據(jù)…… 權仲白不禁悚然動容,“掄才大典,豈是兒戲,你的意思,這是――”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蕙娘一扁嘴,“不過是瞎猜一通,和你取樂而已,你可不許出去亂說啊。不過,王辰的確也有幾分真才實學,他的文章應該做得不錯,不然,也不會有這么好的名次……” 她嘆了口氣,“罷了罷了,文娘本身資質也沒有太出眾,有了這么個功名……勉強算他配得上吧?!?/br>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科舉舞弊,一旦查出來,那是從上到下要一擼到底的!休說王布政使遠在外地,尚未入閣,就是焦閣老要事先透題,都必須費上極多手腳,并且收益和風險絕不配襯。權仲白想不通了,“盛源號就為了他出手,那也是經不起追查的事,稍微一聯(lián)想這里頭的利害關系――這種事,沒有事過境遷一說的,難道為了上位,他王家連這樣的風險都愿意冒?” “你難道沒覺得,這些年山西籍的進士越來越多了嗎?”蕙娘靜靜地道,“老西兒有了錢,樂于支持本鄉(xiāng)的讀書人,本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天下有錢的地方多了去了,川中鹽商有沒有錢?揚州、蘇州、杭州、福州,有錢人遍地都是,為什么就是山西一帶,出的進士逐年增多呢?” 在權仲白驚駭?shù)纳裆?,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很多事,官做不到的,商人卻可以辦得到,有山西幫的全力支持,王辰這個進士,還真不算多大的事?!?/br> 權仲白一生人最憎鉤心斗角,哪里從這樣的角度去考慮過問題,略加思索,便真是憂心忡忡,他忍不住問,“你祖父都意識到這個問題了,怎么,還不肅清吏治,起碼不能讓選拔官員的制度,被一群商人綁架吧!” “用不著你多cao心!”蕙娘噗嗤一笑,她戳了戳權仲白的胸口,“你當皇上為什么那樣打壓山西幫,還不就為了這個……他們上位者,最忌諱的就是別人來分自己的權,只會比你更敏感十倍,不會這么遲鈍的。傻子!” 比起她隨意揮斥之間,就將宜春票號的危機化為無形,權仲白似乎是無能了一點??伤]自慚形穢,眉頭反而皺得更緊,“慢點,這個王辰,今年也有二十多歲了吧?” 見蕙娘神色一僵,并未回答,他心里有點眉目了,又進一步問,“他弟弟都成親了,自己怎么反而沒有婚配?” “也是續(xù)弦,元配幾年前去世了。”蕙娘垂下頭去,不看權仲白了,她答得依然很坦然。 “幾年前,到底是幾年以前?”權仲白盯著問了一句,“又是什么病去世的?” “唉……”蕙娘輕輕地嘆了口氣,“差不多,就是子喬出世那一年前后吧。什么病,我們沒問,有些事,不必知道得太清楚?!?/br> 是巧合還是有意,真是說不明白的事,好比蕙娘,當時為什么說四月前見分曉?王辰一中榜兩家一說親,宜春票號還不是什么都不明白了?這是在這兒等著呢??稍谒麄儊碚f,也只能是會意而已。正要建立起一條邏輯線來指責焦家早做兩手準備,那也是沒影子的事。王家的意圖也是如此,權仲白什么都明白了,可又什么都說不出來。焦清蕙今日的威風八面、舉重若輕,實際上,還不是她meimei焦令文的親事?lián)Q來的優(yōu)勢? 他的眉頭緊緊地擰了起來,注視著蕙娘,眼神全未曾移開,好半日才道,“我覺得,你和你meimei的感情,應該還是挺好的!” “我和我祖父的感情也很不錯啊。”蕙娘早就做好了準備,她輕聲回答,“你和你繼母直接,難道就沒有真情意了嗎?我們還不是成了親?” 上層上的事,本來就同私人感情沒有一點關系。上層世家的兒女,難道還有誰不清楚嗎? “我的確不是什么良配?!睓嘀侔壮谅曊f,“可還不至于為了榮華富貴,把你給害了。要不是清楚這一點,恐怕你祖父也不會讓你把票號陪嫁過來,可王家如此行徑,在老爺子下臺之后,我看令妹的結局,恐怕不大好說啊?!?/br> 蕙娘眼角,應聲輕輕跳了一下。 “所以說,我心里裝著事呢……”她似乎根本不以權仲白話中的復雜情緒為意,抬起頭幾乎是抱怨地道,“老爺子要這么安排,我有什么辦法?從小就沒打算給文娘說高門,性子養(yǎng)得那樣嬌貴。以后她肯定是要吃點苦的……到底還不是要靠我?” “靠你?”權仲白有點吃驚,“你再能耐,她也是出嫁的閨女――” “老爺子讓我把票號帶過來?!鞭ツ镎f,“不就是看中了你們家的忠厚門風嗎?對門風忠厚的人家,可以依靠你們的良心,對于沒有良心,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人家,只好依靠他們的上進心嘍。只要你這個神醫(yī)榮寵不衰,文娘在夫家的日子,就不會太難過……” 她露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略帶戲謔地道,“其實說到底,靠我也還是靠你嘛……不過,以相公的慈悲心腸,自然也不忍得文娘太受氣的,你可是肩負重任,要奮勇向前哦?!?/br> 權仲白一時,居然無話回答,他像是終于真正地揭開了焦清蕙的面紗,碰觸到了她的世界,跳上了那一葉屬于她的冰冷、黑暗,為無數(shù)礁石和激流包圍的輕舟,這輕舟上承載了驚天的富貴,承載了無數(shù)嬌貴的講究,也承載了爾虞我詐、明爭暗斗,承載了骯臟而真實的權錢交易、權權交易――這些事可能非常丑陋,可能只存在于潛流之中,與大部分大家嬌女沒有半點關系,但它的確存在,它就存在于焦清蕙的生活里,存在于她的富貴之中,勾染出了她的一層底色。 在這一刻,他明白了一點她的邏輯、她的魄力、她的胸襟,他也真正明白了她說過的那句話。 如此富貴,又豈能沒有代價? “如果……”一開口,居然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感慨冒了出來?!叭绻闶莻€男人――” 屋外忽然傳來了急切的奔跑聲,有小小的sao動一路蔓延了過來,很快就進了立雪院窗前,有兩路人馬幾乎是不分先后地闖到了東里間里。 “二少爺!”一開口,也都是氣喘吁吁,“大少夫人/巫山姨娘,已、已經發(fā)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爆字數(shù)啊,趕上兩章的量了otlll,恨不得這就算今晚雙更過了。 otl。今晚有雙更,8點半來看吧…… ☆、83二擊 雖說是雙喜臨門,可誰也沒想到居然真這么趕巧,這兩個人懷上的時間,大概只差了有半個多月,發(fā)動起來就更趕巧了,巫山拖晚了幾天,大少夫人提前了幾天,竟在一天之內都破了水。權仲白只好先到臥云院看了看情況,見巫山這里一切順利,便又到林家去了:大少夫人發(fā)動得早,都沒來得及回夫家生產。權伯紅和國公府派出去的接生婆子,已經趕往林家,權仲白雖然不好在血房里待著,但進去看看情況,產后及時開點進補方子,也還是要的。 女人生產,是最沒譜的事,國公府上下,估計是在意的人都去林家了,留下來的幾個主子都很淡定。良國公在做什么,蕙娘不知道,權夫人、太夫人倒都起居如常。蕙娘就更不會在這種時候出去吸引注意力了,她用過早點心,過一會又吃了一點午飯,小睡起來,便和雄黃、焦梅、廖奶公商議著給宜春票號解銀子的事。 中午發(fā)動的,到了晚上,巫山這里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連林家也沒有消息送回來。立雪院里的丫頭們,是有點幸災樂禍的:這要是都生了兒子,巫山這一位落地還稍早一些,那可就有看頭了。 蕙娘也能理解她們的心思,她雖然決不會參與,但也不曾板起臉來訓斥螢石和孔雀――就是她自己,等到晚上該就寢的時候,也都還沒有睡意呢,九個多月的等待,這就要揭盅了。這充滿了風險的博弈,眼看著也就要有個結果……要說不好奇,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沒人性了。 直等到后半夜,倒是府里先得了好消息:巫山這邊,自然也有經驗老到的產婆等伺候,雖然年紀小,又是頭一次生產,但生得不算難,開了十指以后沒有多久,就看到了孩子的頭。生了個女兒,倒是母女平安。 孕婦渴睡,得了這個消息,蕙娘也就實在撐不住了,眼皮一沉,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權仲白都回來吃早飯啦――大少夫人產道開得慢,還是權仲白給扎了一針促產,孩子這才落了地。她年紀大比較吃虧,生得也久,眼下孩子才落地沒一個時辰呢,但足以令眾人高興的是,經過這十多年的等待,國公府里,總算是迎來了嫡長孫! “好消息。”就算心里有別的想法,蕙娘也不會在這時候和權仲白吵架,“大哥大嫂一天抱倆,兒女雙全,這是福分不怕晚?!?/br> 權仲白也比較高興,“最難得孩子中氣十足,本來母親年紀大了,孩子元氣虛弱的情況比較常見,這么母子平安的,倒是不多見?!?/br> 因為孕婦是不能去探望產婦的,蕙娘也就沒費事客氣這個,她和權仲白閑話一會,就催他去睡了,難得比較溫存,“耽擱了一天一夜的,你也累著了吧?好歹歇一會再起來吃午飯。” “我還有話要告訴你呢,”權某人又生枝節(jié),“昨兒談到一半就走了,沒顧上這一茬。” 說著,就把李掌柜的那一番話復述給蕙娘聽,又笑道,“聽到沒有,人家言下之意,連我配你,都有點高攀了呢?!?/br> 他現(xiàn)在心情好,自然愛開玩笑,蕙娘心情卻沒那么輕盈,她沒好氣,“這個老李頭,這又兩邊賣好了。明知道我不可能接過掌事大權,還這么說話……肯定是和喬大叔打過招呼的。這么虛情假意地來挑我,有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