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頭，沖孔雀笑了笑，又轉(zhuǎn)過身子，“好比綠松，我都打發(fā)過立雪院幾個月了，收用不收用，你也給句話呀。那樣好的姑娘家，你要是不喜歡，也無謂耽誤人家的青春……”

    權(quán)仲白臉色一沉，他語氣生硬，似乎又端出了那凜然難近的架子。“你倒是賢惠！我還什么話沒說，你就替我想好了……可惜我早已經(jīng)下定決心，這一輩子是不會納什么通房、小妾的，倒是白費(fèi)了你的一番苦心！”

    他雖然身份高貴，但平時風(fēng)度翩翩，在院子里是很少擺架子的。即使被蕙娘氣得動了情緒，也很少沉下臉來說話。院子里這群丫頭們，只知道主人夫婦關(guān)系并不如膠似漆，時時還有齟齬，上回關(guān)著門，姑爺還把姑娘給說出了眼淚?，F(xiàn)在他臉色一沉，眾人都先有三分畏懼，由石英領(lǐng)頭，一個個接連矮了下去，蕙娘有點(diǎn)吃驚，又有些不舒服?！澳挠羞@樣的道理……我總有身子沉重的時候，姑爺這么做，恐怕長輩們不會怪你，倒是來怪我——”

    “那就讓長輩們同我說?！睓?quán)仲白連飯都不吃了，他站起身，“以后不要再提這種話了，誰家丫頭不是女兒，不想嫁出去做個元配主母的，不是你們做主子的威逼利誘，哪個愿意為人做妾，一輩子穿不上正紅裙子！就真有此等人愛慕財勢，那也必定心性輕浮不可親近，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一定要攆出去遠(yuǎn)遠(yuǎn)地發(fā)賣了才好。我看你那個綠松也從未想到這頭去，你就不要枉費(fèi)心機(jī)了！”

    這話說得很重，蕙娘不禁面色微變，一群人更是大駭，等權(quán)仲白拂袖出了院子，石英第一個跪著上來安慰蕙娘，“姑爺有口無心，姑娘您別往心里去……”

    焦清蕙雖然金尊玉貴，可到底也是從姨娘肚子里爬出來的，權(quán)仲白會說這話，可見是動了真怒。丫頭們哪有不擔(dān)心的——這姑娘再厲害，一旦姑爺認(rèn)真動氣，還不是只有被說哭的份。上回就鬧得老太爺出手，難道這一回，還要去請老太爺？

    蕙娘怔了半天，才輕輕地嘆了口氣，她擺了擺手，“算啦，他不情愿，我難道還牛不喝水強(qiáng)按頭？”

    她多少帶了些歉意地掃了孔雀、香花等人一眼，“就沒想到，這才一提起，多少男人趨之若鶩，恨不能高呼‘娘子賢惠’的事，倒和要他的命一樣，話說得這么難聽……他沒福分是他的事，我就是舍不得你們！”

    二公子一提到這事，連結(jié)發(fā)妻都沖了這么難聽的話，丫頭們難道還敢生出別的心思來？從孔雀起，一個兩個都紛紛垂淚，“我們也沒敢有別的心思，只是姑娘一片抬舉的好心，倒被姑爺給沖成這樣……”

    說著，不免又反過來安慰蕙娘，都道，“今日真委屈姑娘了，姑娘萬別和姑爺計較，他古怪得很，京里人都是知道的……”

    蕙娘還是有點(diǎn)悶悶不樂，她嘆了口氣，令石英，“過幾天，你讓人把綠松接回來吧，有些話，我要當(dāng)面叮囑她?！?/br>
    又扭頭吩咐孔雀，“還有養(yǎng)娘，最近得空，也很可以到香山來住一段時間……你們都是我心尖上的人，權(quán)仲白沒有福氣也就罷了，這親事可要妥善說了，萬萬不能委屈。”

    跟在十三姑娘身邊做事，累是真累，可沒有誰不是累得心甘情愿，幾個丫頭眼眶都紅了，孔雀更是珠淚欲滴，她捏著衣角，說出同儕心聲，“我們也等閑見不著外頭的人，這婚事，還得姑娘給我們做主……”

    蕙娘望著她笑了一笑，她輕輕地拍了拍孔雀的手，“從小一起長大，這情分還用說嗎？放心吧，就看在這情誼上，也一定會給安排個好歸宿的?！?/br>
    不過，眾人也都明白——石英不過是仗著父親的關(guān)系，拔了頭籌，要說身份，其實(shí)孔雀和桂皮也是相配的，奈何她同綠松都被長相給耽誤了，現(xiàn)在要說親，她就得跟在綠松后頭挑了。少夫人的意思很明白：抬舉通房，綠松也是第一個被抬舉，這要挑女婿嘛，綠松也得先下手挑。她不開口，別人誰也不能搶先……

    也就是因?yàn)檫@個，蕙娘雖說是‘過幾天’，可第二天一大早，綠松就被眾多陪嫁萬眾一心各顯神通地送到了甲一號，蕙娘一見她就笑了。

    “你來得正好?！彼f，“我有事和你商量呢。”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不準(zhǔn)備在通房事上大做文章，不知道是否出乎大家的意料xd

    話說，大家喜歡不喜歡吃我燉的rou塊啊~（在我心里這就是rou塊了otl）

    因?yàn)榻裉煊悬c(diǎn)事要和代更君出去，所以就九點(diǎn)九點(diǎn)半發(fā)收藏8000的加更|||看我啥時候趕回來！

    ☆、64伏筆

    綠松給蕙娘說笑話,“昨天下午，消息就送到香山了,您養(yǎng)娘親自到姜家做客,令我出去吃了頓飯,話里話外，都說讓我挑當(dāng)歸，說那是少爺身邊出來最有體面的小廝?，F(xiàn)在府里做個管事，面子可不小,又天花亂墜地吹了他好些好話！我說這得姑娘做主，今兒天才蒙蒙亮呢，香花他爹來了,說是要往您這里送東西,可以把我搭過來……從前對我,他可沒這么殷勤?！?/br>
    “他也應(yīng)該對你殷勤一點(diǎn)?！鞭ツ镆姷骄G松，話總是要比從前多幾句的。“只是你不四處賣好，這好也就沒人知道罷了?！?/br>
    要真正拼寵愛，什么都是虛的，就只看主子聽誰的話那才是真。幾個大丫頭都有交一份人事安排建議，蕙娘采信誰的方案最多，只有個人心里清楚。綠松笑了，“我不要他領(lǐng)情，我和他們家又沒交情，這還不是為了您嗎，他性格活泛，最能結(jié)交朋友，自己嘴巴又牢，與其做個掌柜，倒不如放在府里，更能發(fā)揮他的作用?！?/br>
    地位越高，越覺得自己是孤家寡人，這話決計不假。蕙娘自己不過是掌握了一點(diǎn)財富，尚且談不上有多大的權(quán)力，已經(jīng)覺得要將身邊這群人團(tuán)結(jié)在一起，要花費(fèi)些許心機(jī)?？梢B身邊這群人都無法駕馭，她又能有什么能量？石英、孔雀、雄黃……她身邊的能人雖然多，但也都有所求，唯有綠松，雖說權(quán)仲白為她開脫了一句，可到底還是白白地背上了一個‘欲為通房而不得’的名聲，這想要往上爬的態(tài)度是給坐實(shí)了的，她連半分埋怨的態(tài)度都沒露出來，見了面，還惦記著給自己通報其他人的態(tài)度……

    越是能干、越是忠心、越是體貼，蕙娘就越不會虧待她，“你看中了誰，只管告訴我，就想要外聘做個秀才娘子，也不是辦不到的事。我身邊出去的大家婢，怕是連窮舉子都要爭著娶呢，只若要找個舉人身份，他自己條件就不會太好了……少不得要廢些心機(jī)，把他提拔起來?！?/br>
    “婢女出身，找讀書人也沒意思?！本G松搖了搖頭，沒和蕙娘客氣，“他有出息了，嫌我，沒出息，我嫌他……說親還得門當(dāng)戶對，您給我做主便是了，我沒什么想法?！?/br>
    綠松長期在內(nèi)院生活，幾乎從不出二門一步，從前在焦家，倒是不少人有意給她說親，但都苦于沒有門路——她的婚事，若沒有蕙娘點(diǎn)頭是下不來的。畢竟，在焦家內(nèi)部，能娶到綠松，幾乎也算是一步登天了……隨著蕙娘身份上的變化，她倒是沒有石英吃香了，畢竟，一個次子媳婦的內(nèi)院，油水可絕不比她的陪嫁產(chǎn)業(yè)更豐厚。

    次媳的地位可以改變，但女兒家的青春卻脫不了那么久，蕙娘心里也不是不為她著急的，她輕輕地嘆了口氣，難得地提起了一個早已經(jīng)遠(yuǎn)去的人，“要是焦勛在，你們倒是天作之合……”

    “他的身份，我配不上?！本G松搖了搖頭，她不肯再提焦勛了，而是問蕙娘?！澳盐液盎貋恚褪菫榱诉@件事？”

    看其神色，似乎還對蕙娘有幾分不滿，嫌她小題大做……蕙娘對住綠松，真是脾氣都要軟上三分，她哭笑不得?！斑@可是關(guān)系你一輩子的大事，你就這么不上心？”

    不過，特地接她回來，一面也是把戲給做到十分，裝模作樣，也都要親自安撫綠松幾句，一面，蕙娘自然也是有事要交待她的。從前她大有希望晉位為通房的時候，有些話蕙娘不大高興說，現(xiàn)在她要往管家娘子這條路走了，她倒又覺得能和綠松交待點(diǎn)心里話。“這半年間，我會盡量減少回府的次數(shù)，即使回府，恐怕也是在相公陪伴下，蜻蜓點(diǎn)水，住住就走。你在立雪院，也不必太活躍了，遇到什么事都不要牽涉得太深，多看多聽，少開口。尤其是大嫂的孕事，你特別不要打聽?！?/br>
    綠松瞳仁一縮：從前喊‘權(quán)仲白’，至多客氣一點(diǎn)，喊‘姑爺’，現(xiàn)在，姑娘口中竟帶出‘相公’了……

    看來，姑爺?shù)降资潜裙媚锵氲靡斜臼乱恍┑模媚锏谋旧?，她綠松了解得還不夠清楚嗎？

    “雖說現(xiàn)在大少夫人有了身孕?！彼嗌賻Я艘唤z欣慰，“您給她添堵，不大妥當(dāng)?？刹还芗依锏氖?，卻也不好放下和長輩們的關(guān)系——”

    “還不是他的意思?！鞭ツ镉悬c(diǎn)無奈，她沒瞞著綠松，三言兩語，就交待了自己和權(quán)仲白的‘交易’，“雖說我們本來就有此意，也算是順?biāo)浦郏杉热凰@么要求，多少還是要做得漂亮一點(diǎn)，自己知道避嫌。這半年，非但我不能經(jīng)?；厝ィ褪悄?，也不能經(jīng)常過來了。”

    見綠松眼底似乎有些笑意，蕙娘也實(shí)在是怕了綠松的嘴了，她搶著又說，“有些事，還是現(xiàn)在先交待你幾句，免得經(jīng)人傳話，不大穩(wěn)妥……你在立雪院也住了這幾個月了，大嫂身邊最得寵的陪房，你瞧著像是誰？”

    像權(quán)家這樣的大家族，當(dāng)然不論內(nèi)院、外院事務(wù)，都有一定的管事在辦，一個蘿卜一個坑，絕非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少夫人雖然入門十多年，在府里也算是根基深厚，但她的陪房距離滲入權(quán)家管事階層，還有一段路要走?，F(xiàn)在權(quán)家內(nèi)院的管事，多半還是為權(quán)家自己族內(nèi)的下人家族、太夫人、兩任權(quán)夫人的陪房所構(gòu)成。要看大少夫人的心腹，就只看她的下人里，誰的職司最重要，多半也就□不離十了。綠松毫不考慮，她斷然道，“雖說得寵的陪房娘子有好幾個，可要說她最看重，也最能為她辦事的，也就是巫山的嫂子小福壽了。那是她的陪嫁大丫頭出身，雖說生得好，可硬是沒舍得開臉做通房——那是要服避子湯的，一輩子可不就廢了。配了人以后，在府里慢慢地從雜事管起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管著府里的好些瑣事了，就連大廚房都要和她打交道結(jié)銀子……在府里也是很有臉面的?！?/br>
    她有些猶豫，“雖說她也是‘機(jī)關(guān)算盡太聰明，反誤了性命’，現(xiàn)在正尷尬著呢，可到底是大少夫人一路看大，連親事都是大少夫人牽線，只要巫山生個女兒，只怕也還是會和從前一樣，熱衷于抬舉她的。”

    進(jìn)門才三四個月，人人都明白立雪院和臥云院的尷尬關(guān)系，綠松領(lǐng)著一個白云，帶著繼續(xù)住在京城國公府附近的幾戶人家，還能收集到這些信息，這就是她的能耐了，蕙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知道你的意思，要把小福壽拉過來，我們現(xiàn)在還沒這個能耐，再說，她一家子都姓林，就為了家里人想，她也是拉不過來的。要拉她，反倒可能反被她和大嫂算計一招，她現(xiàn)在怕是正愁沒有地方獻(xiàn)功討好賣忠心呢，我們犯不著為她做這個人情?！?/br>
    她若有所思，“可見微知著，要了解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問一問她最親密的人，對她是什么評價?！?/br>
    自然，如在平時，小福壽提到大少夫人，哪怕只有一句不好，也都算是她不知好歹。可現(xiàn)在就不一樣了，大少夫人可能生下嫡子，巫山的存在就有幾分尷尬，心慈一點(diǎn)，那就等孩子落了地再說，不論是去子留母還是去母留子，都算是給巫山一個機(jī)會。要是心狠一點(diǎn)么，胎兒落了地，那就是權(quán)家的子嗣，對子嗣動手，始終是犯忌諱的，可還沒有落地，它也就是一塊rou而已，按權(quán)家長輩對嫡子的重視來說，沒準(zhǔn)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著大少夫人安排了。

    大少夫人是心慈還是心狠，是‘防患于未然’，還是‘能兩全其美，就兩全其美’，從巫山的命運(yùn)——從福壽嫂子對巫山命運(yùn)的預(yù)測，多多少少，就能揣摩出個大概來了。

    綠松神色一動，“您是懷疑……”

    那一晚加了馬錢子的藥湯，究竟是不是五姨娘的手筆，在當(dāng)時的自雨堂，除了蕙娘，也就只有綠松最清楚了。她對老太爺?shù)哪且环挘€不是綠松交待的？蕙娘雖然沒有明確地提過，但綠松有腦子，她不會自己想？除了五姨娘之外，還想要蕙娘性命的人，也就只有權(quán)家的幾個主子了。這三個月來，對權(quán)家局勢也有了初步的了解，要說大少夫人最有嫌疑，綠松是不會吃驚的。

    “凡是做過，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跡?！鞭ツ锫卣f，“一個人做事的手法，就像是他的書法，什么時候轉(zhuǎn)，什么時候勾，什么時候用勁，什么時候收筆，那都是藏不住的習(xí)慣。見微知著，福壽嫂能告訴你的事情很多，其中大部分，也不是你問出來的?！?/br>
    “奴婢明白該怎么做的。”綠松的態(tài)度就鄭重得多了，她猶豫了一下，又道，“她是大少夫人身邊的紅人，雖然自己也有個家，可時常在內(nèi)院住宿，和白云其實(shí)就是對門。據(jù)白云說，那也是個聰明人，很懂得看人眉眼，幾次辦事，都很見功底……我也接觸過巫山幾次，她這個性子，略淺薄了一點(diǎn)，比較張揚(yáng)不好控制……如讓大少夫人自己挑，她可未必會挑中這位。怕是巫山哥哥嫂嫂的意思——這樣看，此人也算是有野心、有想法的了，現(xiàn)在局勢變化，她很有可能想給自己找條出路，要是主動向我們靠攏……”

    “送上門的肥rou，有不吃的道理嗎？”蕙娘唇邊浮起一絲微笑，她閉上眼睛，夢囈一樣地說，“不過，你可不要問任何和藥有關(guān)的事，這個查出來，她也沒好果子吃的，即使知情也決不會說出真話。只能徒然暴露了我們而已——要問，你就旁敲側(cè)擊地問點(diǎn)大嫂這一胎的事吧?！?/br>
    “您是說……”綠松難得地被搞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