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梅幫蕙娘解釋，“份子易主，有些話就是要開口，也得有個話口兒，這賬做在去年，比做在今年更妥當(dāng)一點，起碼有您父親幫著解釋一兩句。再說，他們也得稱量稱量少夫人的斤兩，才知道將來怎么和咱們這邊處著不是？”

    能在焦家做到二管事的人，必定是有他的本事在的，蕙娘輕輕地點了點頭?！斑@一趟山西，你陪著雄黃過去。盡量爭取，讓她多看一些細(xì)賬，雄黃專心看賬——”

    她瞥了焦梅一眼，不輕不重地說。“你就專心看人咯?！?/br>
    這等于是把宜春票號的事務(wù)，交到焦梅手上。他臉上頓時掠過了一層興奮的光彩，給蕙娘跪下了，“必定不讓主子失望！”

    “張弛有道，也不要太過分了?！鞭ツ镎f，“連祖父都對他們以禮相待，你要是胡擺架子被我知道了，我是不依的?！?/br>
    她頓了頓，又說，“沖粹園的樣子，你也看到了，張奶公自己在家里還有別的管事，也是因為二房實在無人，才過來管管沖粹園，他終究還是要回去的。以姑爺?shù)男宰觼碚f，沖粹園還得我?guī)椭埽@個人肯定不能是你，你還有好多別的事要做呢，須得是一個適合總務(wù)的人才……你回去醞釀一番，覺得誰好，便私底下告訴我知道?！?/br>
    一扭臉，又命雄黃，“去和你的jiejiemeimei們，也都說說，覺得誰適合干什么的，都能和我支一嘴，免得家里人背地里也催得著急?！?/br>
    這種陰私勾當(dāng)，被蕙娘一語叫破，盡管她似笑非笑，似乎并不著惱，可幾個丫頭都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彼此對視了一眼，均都不敢多加分辨，而是老老實實地道，“奴婢一定量力而行，為主子分憂……”

    焦梅卻根本都不在乎主子臉上的嘲諷：這都是題中應(yīng)有之義，主子再能為，也得透過她的心腹來辦事，尤其現(xiàn)在權(quán)家，勢單力薄，大房護(hù)食護(hù)得厲害，自己人要再不能抱團(tuán)，要站穩(wěn)腳跟都難。她讓丫頭們舉賢薦能推薦自己人，實際上就是要把陪嫁們團(tuán)成一個球。嗣前略施敲打，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還有一事要請少夫人的示下?！彼疽鹕恚鋈挥窒肫疬@事，便忙道，“少爺身邊的桂皮，還在府里的時候，家里就已經(jīng)請了大媒上門提親了。因初來乍到，石英又是少夫人的使喚人，小的也沒給準(zhǔn)話，還要請少夫人為石英把上這一關(guān)呢。”

    蕙娘先未說話，只是拿眼一看，眾位丫頭頓時會意，全都魚貫退出了屋子。她這才拿腳點了點腳踏，“坐。”

    焦梅這下是不敢不坐，他恭恭敬敬地坐在了低矮的腳踏子上，盤著腿和蕙娘交待桂皮的家底?！耙彩羌依锏募疑觾?，爹娘都是有臉面的管事，他是老生兒子，前頭幾個兄長都成婚生子，現(xiàn)在家中各處做事，還沒有太當(dāng)紅的，可本事也都不小。爹娘倒是退下來在家歇著了，一家子都是悶頭做事的性子，及不上桂皮的機靈。”

    “你看著人緣怎么樣，在府里親戚多不多？”蕙娘唇邊，不禁掛上淡笑?！拔铱?，一家子的機靈，怕是都被他給奪走了?！?/br>
    “人緣還行，幾兄弟都是有名的肯干會做，事不多，親戚卻不多，幾兄弟都是外聘。”焦梅說?！爸挥泻蛷埬坦行╆P(guān)系，桂皮的母親是少爺養(yǎng)娘的堂妹?！?/br>
    “你看。”蕙娘笑了，“就因為我們二房沒有丫頭，人家多費了多少事情……早說了，會給你說一門比從前更好的親事，現(xiàn)在你可信我了？”

    以桂皮的為人和受寵程度來看，將來不論權(quán)仲白走到哪一步，他混個管家一把手，都是大有希望的。石英能越過綠松配上這么個人才，對焦梅來說，已經(jīng)是喜出望外了。他給蕙娘磕了頭，又一次請罪，“悔不該當(dāng)年過分糊涂，給少夫人添了堵……”

    蕙娘隨意安撫了幾句，“這件事，我會和少爺說的，你就安心去山西吧?！本桶呀姑方o打發(fā)了下去，待到下午，幾個丫鬟陸陸續(xù)續(xù)，都扭扭捏捏地給蕙娘推薦了幾個名字，全是陪嫁里的關(guān)系戶——倒也還都很知道進(jìn)退，實在是量才舉薦，這個適合管廚房，那個適合管花木——還沒有誰那么大膽，挑明了就是沖著大管家的位置來的。

    倒是石英，當(dāng)天晚上竟是擬了一張表出來，除了跳掉焦梅和自己家人不做安排之外，跟蕙娘過來的那幾十戶陪嫁，全都按才具多寡做了分類、簡介，又有人物背景簡介，簡直就像是弄出了一本沖粹園年鑒。她順便還為蕙娘推薦了個人合適的職位，同蕙娘手里綠松寫的那本冊子相對照，兩人只有幾個人的安排，并不一致。

    會辦事是一重學(xué)問，會用人是另一重學(xué)問，用人用得好，自己不知能省多少力。蕙娘對著兩張單子參詳了片刻，只覺得就是她自己，怕都不能做更合適的安排，但她并不立刻公布，而是足足擱置了四五天，將焦梅、雄黃一行人都擱置得去了山西，權(quán)仲白也回了香山，她才拿出來和權(quán)仲白商量?！澳坦苌鈶T了，辦家事有些生疏，現(xiàn)在我來了沖粹園，他可以專心回藥鋪做事，不必兩頭兼顧。你看看我這樣安排好不好。”

    事關(guān)自己的生活，權(quán)神醫(yī)也不可能撒手不問，他拿過花名冊翻看了幾下，見蕙娘沒管病區(qū)人事，便失去興趣，“你覺得好就行了。”

    幾天獨眠在山野地里，那么大的后院就住了幾十口人，清靜是清靜到了極致，可也真有些怕人，

    蕙娘今天看權(quán)仲白就特別順眼，她難得體貼，“總算舍得從城里回來了，累著了吧？讓螢石給你捏捏肩膀？”

    權(quán)仲白搓了搓臉——就不說蕙娘也能看出來，他的確是很疲憊的——“算了，我一會自己舒展舒展筋骨就舒坦了?！?/br>
    有興致抬舉你，你還不領(lǐng)情。蕙娘嗯了一聲，還是耐著性子，“那就梳洗了歇息一會，正好吃晚飯了?！?/br>
    要不然說溫柔鄉(xiāng)是英雄冢？要在從前，權(quán)仲白再煩累，也是會叫兩個病者進(jìn)來號脈的，這樣他自己心里也舒服一點?？涩F(xiàn)在么，堂屋里清涼幽靜，□樣樣都是齊全的，竹床上擱了涼被，八仙桌上擺了甜碗子，青瓷碗壁上蒙了一層細(xì)細(xì)的霧氣，看著都解暑。丫頭們已經(jīng)捧出了成套全新散發(fā)著香味的家居便服……

    他梳洗出來，換了衣服，才真覺得疲憊了，雖說多年工夫，作息還是不亂的，并不愿睡，可到底還是撲倒在竹床上，渾然忘卻了儀態(tài)二字。蕙娘瞥他一眼，知道他不愿讓丫鬟近身，便自己拿了美人拳，沒大好氣地給權(quán)仲白敲肩膀，“這幾天都沒好好休息吧？”

    “能合眼就不錯了?！睓?quán)仲白□一樣地抱怨，“孫太夫人去世前就起碼折騰了有兩個通宵，后來皇后聽到消息，悲痛過度又昏過去了，這又折騰了一兩天。才回家睡了一晚上呢，幾戶人家又都病了……唉，真煩死人了，吃飽了閑得慌，有一點事，就都各顯神通地折騰！”

    “這么說，孫太夫人是自然過身？”蕙娘的動作不由一住，權(quán)仲白卻并不答話，弓起背責(zé)難地抖了抖肩膀，她只好多捶幾下，以示會意。

    這才把二公子的回話給換出來了?！笆亲匀贿^身啊，哪里會是不自然呢？那是皇上的岳母，除我之外，太醫(yī)都還要過來號脈的呢?！?/br>
    他的語調(diào)有幾分嘲諷，可蕙娘卻不禁輕輕地嘶了一口涼氣，“這……皇上是起疑了？”

    “吃過藥的。”權(quán)仲白說，“他們號不出什么不對，這也是該走的程序，談不上起疑沒起疑，反正人過身之前，還明白過來一會，同孫夫人說了很多話。還說孫夫人‘這么多年，太不容易’，令幾妯娌兄弟，‘以后都聽你大嫂的話’。孫夫人哭得和什么一樣，現(xiàn)在都不能理事，孫家正忙著辦丁憂呢，除了侯爺在外，一家人全回來了，皇上居然也都準(zhǔn)了。”

    這輕描淡寫幾句話，簡直不知蘊含了多少政治博弈，哪一句話都是經(jīng)得起重重推敲的?？蓹?quán)仲白的語氣卻無比煩厭，蕙娘也沒有再往下問，她轉(zhuǎn)開了話題。“對了，桂皮和你提起過沒有，他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jì)了……”

    便把桂皮和石英的婚事給交待了一下，權(quán)仲白這回倒來了興致，“石英就是你身邊那個管事的丫頭？生得略矮的那個？”

    見蕙娘點了頭，他有點吃驚，“桂皮這小子，眼光素來是高的。你身邊陪嫁里俏麗的不少，怎么，他倒看上這一個了？”

    “她爹是跟我陪嫁過來的大管事?！鞭ツ镆矝]有瞞權(quán)仲白，“宜春票號那邊就是他在走動……人家可不比你，一生下來就□俱全，也要懂得為自己打算嘛。”

    這也沒什么不能明說的，畢竟關(guān)系就擺在這里。少爺身邊的近人、少奶奶身邊的近人彼此結(jié)合，是大家得益的好事，小夫妻之間的關(guān)系也會隨著這種聯(lián)姻的增多越發(fā)緊密。但權(quán)仲白卻覺得很沒意思，他又塌了下去，哼哼兩聲，不說話了。

    “再說，石英人才也不錯啊?！鞭ツ锊幻庖矠槭⒎直鎯删?，“在我身邊，她也算是很能說得上話了。看你這個樣子，好像她生得不好，那就一無是處了一樣?！?/br>
    權(quán)仲白沒搭理這個話茬，他伏在竹床上出了一回神，忽然問蕙娘，“可我記得你屋里主事的倒并不是她……是你留在立雪院看家的那個——叫什么來著？”

    “綠松。”蕙娘抿著唇笑了?！澳氵@回在立雪院，住得還可心吧？她安頓得好不好？”

    權(quán)仲白卻一下翻身坐起，讓蕙娘的美人拳給落了空，他面上一片嚴(yán)肅，竟是罕見地將風(fēng)流全都斂去，換上了嚴(yán)霜一樣的凜冽。

    “丑話說在前頭。”二公子說。“我這輩子就沒打算抬舉通房、收容什么妾室。焦清蕙，你要是懷了什么心思，打著什么鋪墊，還是趁早死心，免得鬧得大家都不愉快。別的什么事都可以商量，但這件事，我是決不會改?！?/br>
    聽其責(zé)難語調(diào)、觀其炯炯雙目，二公子非但態(tài)度堅決，并且對蕙娘擅自就打了伏筆，他是很不滿的……

    蕙娘真第一次覺得，權(quán)仲白實在是太有趣了，她忍不住噗嗤一笑，起了逗弄權(quán)仲白的心思。“那，你是讓我做桂家少奶奶那樣的妒婦嘍？姑爺，我對你挺好的呀，怎么你盡想著害我。”

    權(quán)仲白的眸色，失望地一沉，他搖了搖頭，態(tài)度顯而易見地就冷淡了下來，不但冷淡，甚至還透著些難言的疏遠(yuǎn)……“楊三世妹實在是極難得的奇女子，她的故事，你知道多少？未曾謀面卻隨意臧否，焦清蕙，你好沒風(fēng)度?！?/br>
    竟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指責(zé)了蕙娘的舉止……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準(zhǔn)時加更！

    關(guān)于霸王票加更的事情，我主要是不知道別人都是怎么加的，感覺好像這樣鼓勵大家投霸王票似乎有點不厚道，因為保持正版訂閱已經(jīng)挺好的了，不知道大家如何看，汗。

    ☆、49生死

    蕙娘還真沒接觸過這個桂家少奶奶——先不說夫家是外地望族，本身丈夫品級也還低，距離蕙娘所在的交際圈，還差了那么半步。就她在京城的時間可也不長，但她是聽說過桂少奶奶的名氣的——她丈夫自從進(jìn)京，擺明車馬決不納妾，甚至連通房都不收用，幾乎因此不見容于整個社交圈。善妒的名聲就這么傳開了，就是前幾年，因她不知如何得罪了太后，太后借口數(shù)落她妒忌，給她姑爺桂含沁賞了一位溫柔大方極是可人的宮女子，可桂含沁受少奶奶轄制慣了，根本就不敢收用，因少奶奶當(dāng)時還不在京里，為怕說不清楚，頭天納妾，第二天就把人給賣到窯子里去了。這件事在京城激起軒然大波，連太后都?xì)獠×?，桂含沁本來出身世家，為皇上看重，簡直是前程似錦，因為這事，鬧得遠(yuǎn)配廣州……天下知名的‘怕老婆少將軍’，在軍隊中，不知道新一代將星許鳳佳的人多，可不知道這個桂含沁的，恐怕真是鳳毛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