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竟是只聽清蕙的語氣,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蕙娘的城府,即使有七分是教的,沒有三姨娘生給她的這三分底子,也始終難成氣候。 “她人是不在,可胡養(yǎng)娘還在嘛?!鼻遛ド晕⒄f了些府里的事情,“還有文娘、蓮娘……” 三姨娘聽得大皺其眉?!澳憔筒辉撎徇@個橘子的事,你自己說文娘一套一套的,怎么到自己頭上就看不明白了?都是尖子,非要分三六九等,爭個閑氣,只能壞了一家人的和氣?!?/br> 這是正理,清蕙明白,她自己曾幾何時也是這樣想的。要出嫁的人了,和娘家無謂計較那樣多。有些事情能忍就忍了,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 但她能忍別人,并不意味著別人能夠忍她,自從重活一次,焦清蕙無時無刻不用血淋淋的事實(shí)提醒自己:你不步步主動,占盡先機(jī),就永遠(yuǎn)都斗不過藏在暗處的小人。潑天的富貴也好,傲人的容貌也罷,過人的手腕、牢固的寵愛,有時候,還比不上一貼不明不白的毒藥。有人想對付你的時候,她根本都不會在意你能忍不能忍。 當(dāng)然,這也不是就說做這件事的人就一定是五姨娘。但不管怎么說,眼下看,還是她的嫌疑最大。 就不知道她為什么會挑在那時候下手,那時候親事早定,自己展眼就要出嫁,按理來說,是不會再礙她的眼了…… “人都有賤骨?!彼卣f?!安粦鸵毁影?,將來自雨堂的處境只有更艱難。與其到時候再來大開殺戒,不如現(xiàn)在輕輕巧巧,就把人給發(fā)落了。大家心里存?zhèn)€畏懼,行事沒那么難看,倒都能保存體面?!?/br> 這也是正理,三姨娘沒吭聲。她也知道自己不能約束蕙娘:正經(jīng)約束、管教蕙娘,那是老太爺、四太太的事,輪不到一個姨娘來多嘴多舌。“蓮娘怎么和你說的,你細(xì)細(xì)地和我說一說!眼下,你還是要多關(guān)心你的婚事,如何能說個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暮萌思遥遣攀亲钜o的事?!?/br> 蕙娘只好把蓮娘的幾句話給復(fù)述出來,三姨娘聽得很入神,又問她,“你是見過何芝生的吧?這個小郎君,人怎么樣。” 蕙娘默然片刻,艱辛地憋出了兩個字,“還成。”也就不說什么了。 即使是這樣,三姨娘也很滿意,“能讓你這么說,這個人想必是極好的?!?/br> 她看了女兒一眼,不覺嘆了口氣,便壓低了聲音,“太太性子軟,太和塢的那位也算是有些本事。乘著老太爺身體還好,親事能辦就早辦了,你不至于受太多委屈……” 以三姨娘的性子,這已經(jīng)是她對五姨娘能說出的最重的話了。清蕙心中一暖,她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拔抑赖?,姨娘,我心里有數(shù)呢,您不必為我擔(dān)心?!?/br> 既然說到了親事,她不覺就又想到了焦勛。 從前那一世,在書房前的事她沒有和任何人說,當(dāng)時四周似乎也沒有誰能看到??山箘字罅⒖叹蛷母邢?,清蕙思前想后,只能猜測是祖父透過窗戶恰好望見。這一次,她沒犯那樣的錯誤,但如何安置焦勛,始終也是麻煩事。 兩個人自小經(jīng)常見面,也不是沒有情誼。從前她對焦勛也還算得上是滿意的……一個贅婿,用不著他太有雄心、太有能耐,能把家業(yè)守住,安心開枝散葉,就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錯了。可現(xiàn)在身份變化,再反過來看,就覺得作為一個管事來講,焦勛實(shí)在是太有能耐了一點(diǎn)。自己出嫁后,恐怕宅子里很少有人能鎮(zhèn)得住他。 “還有件事,想和您說呢?!彼记跋牒?,清蕙還是開了口?!鞍赘纭?/br> 這三個字才出口,三姨娘頓時坐直了身子,一臉的警覺,好像清蕙要說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兒一樣。蕙娘看在眼底,不禁有幾分好笑。“阿勛哥今年也二十多歲了,您也知道他的情況,是沒有賣身進(jìn)來的,仍算是個良籍,不過是鶴先生的養(yǎng)子罷了?,F(xiàn)在還在府里幫忙,好像也不大像話……我想,他反正知書達(dá)禮的,倒不如令他回原籍去,用回原來的姓試著考一考,能考上,也算是有了出身,不能考上,給他買個出身來,將來在官場要能進(jìn)步,對子喬,甚至是文娘,都是有幫助的?!?/br> 這思慮正大光明,考慮入微,三姨娘還有什么可說的?她嘆了口氣,“也好,再讓他呆在京城,對誰都不好……這件事,你不方便說的,還是我對太太開口好些?!?/br> 兩人說話,真是絲絲合縫,不必多費(fèi)精神。因時日晚了,也快到蕙娘休息時辰,再說了幾句話,蕙娘便起身告辭,三姨娘送她到門口,一路殷殷叮囑,“還是以你的婚事為重……這件事,你千萬不要小看,也不要放松?!?/br> 千叮嚀萬囑咐,終于是忍不住嘆了口氣,“我就是擔(dān)心你這個性子,太要強(qiáng)了,誰能令你服氣?你要抱著這個心思去看人,自然是這也不好,那也不好……” 蕙娘現(xiàn)在擔(dān)心的還真不是這個,這個她擔(dān)心了也沒用,她一邊敷衍著生母,一邊就披衣出了回廊。 上轎時偶然回望,卻見三姨娘一手撩著簾子,就站在門檻里望著她,同清蕙極為相似的臉盤上掛了一絲微笑——兩人雖然在一塊住,但清蕙回自雨堂,三姨娘竟似乎還有些不舍。 不知為何,這一笑就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戳進(jìn)了蕙娘的心窩,她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止住了心頭翻涌的情緒,只是對三姨娘微微一笑,便鉆進(jìn)轎內(nèi)。由得經(jīng)過精心培育的女轎娘們,將轎子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靥Я似饋怼?/br> 而清蕙呢,她望著窗外移動著的景色,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這一回,你要是再死了,對得起誰,你也都對不起她?!?/br> 回到自雨堂里,她罕見地沒有立刻洗漱,而是站在窗前默默地出了一回神,將心頭幾大疑問都理清了頭緒,這才敲一聲罄,喚來綠松。“你親自去南巖軒,找符山說幾句話。” 符山是三姨娘身邊的大丫頭,對自雨堂,她從來都恨不得把一顆心掏出來,比起一向與世無爭、與人為善的三姨娘,她更聽蕙娘的話。 綠松不動聲色,“這么晚了,也不好漫無邊際的瞎聊吧?” “誰讓你瞎聊了?”蕙娘白了她一眼,“你問問她,五姨娘在承德住的時候……有沒有什么異樣的舉動——問得小心一點(diǎn),別讓人捉住了話柄。” 會這么問,似乎是要打算對付五姨娘了。綠松有些不以為然,但看蕙娘神色,也不好多說什么,她默默地退出了屋子。 窗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下起了點(diǎn)點(diǎn)滴滴的細(xì)雪,比起溫暖如春的自雨堂,外頭似乎是另一個世界。這潔白的雪花落在泥地上,很快就化得一干二凈,蕙娘隔著窗子,出神地凝視著這一幕,她的臉透過晶瑩的玻璃窗來看,就像是一張畫,美得竟有些非人的凜冽與凄清。 綠松沒有多久,就踏著新雪回了自雨堂。 “我一問,符山就竹筒倒豆子?!彼碱^微蹙,顯然也有點(diǎn)不快?!八共鹿媚锸菑娜棠锬樕峡闯隽硕四摺獡?jù)說,五姨娘在承德,性子比較大。有一天晚上,和三姨娘閑聊的時候,也不知說了什么,三姨娘回到屋子里,還掉了一夜的眼淚。那丫頭心底正不服氣呢……” 從前想著要忍,也就沒多過問太和塢的事,自然不會派綠松去和符山說話。三姨娘受了這么大的委屈,居然瞞得滴水不漏,自己是一點(diǎn)都沒有察覺…… 清蕙久久都沒有說話,可她身周氣氛,竟似乎比屋外還冷,綠松望著她的背影,多少有幾分心驚膽戰(zhàn),過了一會,她囁嚅著說,“姑娘——” “五姨娘這個人,”蕙娘卻開了口,她慢慢地轉(zhuǎn)過身來,唇邊竟似乎掛上了笑,聲調(diào)還是那樣輕盈矜貴。“真、有、意、思?!?/br> 沒等綠松回話,她就走向桌邊,“把她們都打發(fā)出去吧,你把文房四寶取來,我有一些話要對你說?!?/br> 又掃綠松一眼?!爸荒苣阋粋€人聽?!?/br> 綠松心頭一緊——看來這一次,太和塢是真正觸動了十三姑娘的逆鱗。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晚上好~~~~~~enjoy!ehehhee~ ☆、9交底 已經(jīng)快到清蕙休息的時候,因今晚綠松要親自在西里間上夜,眾位丫頭便都退出了主屋。綠松很快就從小柜子里取出了文房四寶,又親自拉下了蜀錦做的簾子,密密實(shí)實(shí)地?fù)醯袅耸覂?nèi)往外的所有光線。她合上門,小心地?fù)芰亮擞蜔?,便將頭頂?shù)牟Am燈給罩滅了,令室內(nèi)一下昏暗下來,散發(fā)出了些許詭秘的氣息。 蕙娘倒被她逗笑了,“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倒鬧出這深夜密議的樣子來,你也是小心過分了?!?/br> 綠松哪里會被這輕飄飄的一句話騙到——她服侍蕙娘,也不是一年兩年了。 “姑娘等閑從不錯亂作息,今天寧可熬夜也要這樣,必定是有要事吩咐?!彼兔柬樠鄣卣f?!霸傩⌒模捕疾贿^分的?!?/br> 就是因?yàn)樗龔膩砣绱酥?jǐn)慎,才能力壓石英,穩(wěn)穩(wěn)地坐在這首席大丫環(huán)的位置上。蕙娘望著綠松,眼底也不禁閃過一絲欣賞,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慢慢地說?!澳愀叶嗑昧耍俊?/br> “十二年了。”綠松毫不考慮地回答,“打從姑娘在路邊把我買下帶進(jìn)府中,已經(jīng)過了十二年了?!?/br> 綠松的經(jīng)歷,和三姨娘是有相似之處的。當(dāng)時蕙娘陪著父親去京郊散心,車遇大雨,停在廟前,見她在廊下啼哭,身邊還擺了兩具由草席草草一裹的尸體。她年紀(jì)小,不懂就中文章,便問父親,“怎么義莊不曾出面收納這兩個路死者。” 焦四爺是何等人物?眼睛一掃,就指點(diǎn)給女兒看,“義莊人做事,一向是最謹(jǐn)小慎微的,這女孩容貌秀麗,是個美人胚子。恐怕附近的青樓楚館,已經(jīng)是有人看上她了?!?/br> 青樓楚館里,少不了的是地痞無賴,義莊人就是想管又怎么管?清蕙當(dāng)時還小,說話也直?!罢婵蓱z,同姨娘當(dāng)年一樣,都是孤苦伶仃,舉目無親了?!?/br> 被這么一說,焦四爺?shù)剐α?,“遇上你,也是她的緣分?!?/br> 只清蕙一句話,綠松一生命運(yùn)都發(fā)生改變,她進(jìn)了府中當(dāng)差,三姨娘最憐惜她,將她收在身邊教養(yǎng),沒有幾年,就進(jìn)了自雨堂做小丫頭。憑著三姨娘這一份同病相憐的飄渺好感,和她自己逐漸養(yǎng)成的謹(jǐn)慎作風(fēng),清蕙十歲的時候,她已經(jīng)是自雨堂里的大丫頭。當(dāng)時清蕙已經(jīng)有了城府,從此刻意提拔綠松,令她做了自己身邊的大丫環(huán)。從此主仆兩人相伴至今,已有七年了。 “在我身邊這些千伶百俐的小妮子里,我一向特別抬舉你。”蕙娘淡淡地說。“除了你本身資質(zhì)好,還有一點(diǎn)緣由,想必你也是清楚的?!?/br> 這些事,平時大家心照,蕙娘從來不曾說穿,如今特別提出來,當(dāng)然是有用意的。綠松直言,“姑娘身邊的丫頭們,一個個都是有來頭的。唯獨(dú)我沒親沒戚、孑然一身,有什么事,我心底想的只是姑娘和三姨娘,再沒有別的顧慮?!?/br> 蕙娘身邊這些大丫頭,石英是二管事焦梅之女,瑪瑙是布莊掌柜之女,孔雀是蕙娘養(yǎng)娘女兒,雄黃是賬房女兒,石墨就更別說了,在府里她哪里沒有關(guān)系?姜家算是府里最大的一個使喚人家族了,她和文娘手下的黃玉,太和塢里的堇青,說起來都是很近的親戚。——就算人才再好,沒有主子的特別關(guān)注,又或者是很硬的后臺,想進(jìn)自雨堂打雜,那都是難的。 “嗯?!鞭ツ稂c(diǎn)了點(diǎn)頭,“就因?yàn)槟銢]有別的親戚,一輩子都著落在我身上,我對你,自然也要比別人都放心一些……”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竟親自拈起墨條,在硯池中添了些清水,自己磨起墨來。 “你說我最近有心事,也足證你觀察入微?!本G松又等了一會,終于等到了主子的下文,“我是有心事……出孝擺酒那天,我收到消息,有人欲不利于我的性命?!?/br> 蕙娘口吻雖淡,但以綠松的沉穩(wěn),亦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她怔怔地道,“姑娘——這可不是可以開玩笑的事……” “我也沒有和你玩笑的意思。”蕙娘淡淡地說。“如今你是明白了吧?知道了這消息,沒有心事,也要變得有心事了?!?/br> 難怪,難怪姑娘作風(fēng)大改。一改從前息事寧人、能忍則忍的態(tài)度,太和塢那邊稍有表示,她就立刻殺雞給猴看,狠狠地打了幾個下人的臉……綠松這下是真的恍然大悟了:在這個家里,想要姑娘命的人,恐怕除了太和塢,也沒有誰了吧? 可仔細(xì)一想,卻又實(shí)在是不合情理。綠松乍著膽子望了蕙娘一眼,見蕙娘神色寧靜,似乎已經(jīng)完全接受事實(shí),并沒動情緒。她便疑問,“可都有人上門提親了,五姨娘她還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呢?她總不是擔(dān)心您的陪嫁吧——老太爺再疼您,也不可能把焦家家產(chǎn)全給您陪走了?!?/br> 是啊,五姨娘又有什么動機(jī)一定要她的命呢。焦家家財億萬,清蕙即使拿走了一半作為陪嫁,這剩下的一半,也足夠焦子喬和五姨娘花天酒地?fù)]霍上十輩子了。再說,她能陪走家里十分之一的錢財,對于一般富戶來說,這份嫁妝也已經(jīng)是多得駭人聽聞了,要陪再多,只怕夫家人都不敢承受。為了錢,似乎有些牽強(qiáng)。 至于為了勢,那就更沒什么好說的了,出嫁女怎好管娘家事?有子喬在的一天,蕙娘頂多也就是多幫襯著娘家一點(diǎn),難道她還能強(qiáng)行把子喬奪過來養(yǎng)育,順便把家產(chǎn)一并謀奪了不成?真要有這份心思,她也就不會令焦子喬活到現(xiàn)在了。五姨娘就算一開始有這樣的擔(dān)心,現(xiàn)在焦子喬都兩歲多了,自雨堂半點(diǎn)動靜沒有,她忙著恭送清蕙出嫁都來不及呢,又怎么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多添是非。 但若不是她,又還有誰呢? 老太爺、四太太同三姨娘,這三個人是肯定不會要她的命,老太爺疼她都還來不及呢,四太太是個老好人,對庶子女也沒得說,一輩子都善心。三姨娘更別說了,那是自己親娘,蕙娘一去,她下半輩子還有什么念想?剩下的主子,也就只有四姨娘和文娘了。 這兩個人,又有什么好害自己的呢?四姨娘本來就是個可憐人,害死了自己,她的處境也不會好上一分。至于文娘,兩姐妹的確有不合的時候,文娘心底就算對她有幾分恨意,蕙娘也不會吃驚,但先且不說她哪來這份城府和能耐,這都到姐妹分手的時候了,她至于嗎? 要是文娘對何芝生情根深種,那倒還好說了。也許為了嫁給何芝生,她在不知道事態(tài)變化的時候,會鋌而走險,生出恨意,布置出對付她的手段??赊ツ镒詮某鲂[酒那天以來,處處留意,幾番試探。文娘是真的對何芝生、何云生都半點(diǎn)不熱心,十四姑娘的眼界,要比這兩兄弟更高。 再說,姐妹兩個從小一起長大,雖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可對文娘,她自認(rèn)是摸透了meimei的脾性……要不是實(shí)在找不到懷疑的對象了,她真是都不愿去懷疑自己的親meimei。 焦家人口少,就這么幾個主子和半主子,下人們也被管束得嚴(yán)格,再說,自己的死,對貼身下人來說,幾乎只有負(fù)面影響,再起不到什么正面的作用……思來想去,除了五姨娘鬧鬼,那還有誰? 要不是知道自己確確實(shí)實(shí),即將在未來某日忽然毫無征兆地中毒身亡,清蕙自己都很難相信這個說法?!f得俗氣點(diǎn),焦家的錢就和海一樣多,這海里不過游了五條魚,就這樣還能磕著碰著? 可事實(shí)俱在,沒什么好不承認(rèn)的:在從前那段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歷史中,她就是棋差一著,連死了都沒鬧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說人蠢,就常用這句話:被害死了都不知怎么回事。焦清蕙自負(fù)一世聰明,她是怎么也沒想到,自己不是輸給天意,輸給上意,輸給任何自己無法違逆的力量,而居然是輸給了……輸給了一個不知名的對手,一雙未露過任何行跡的透明手。 她又怎么能服氣呢? “這世上沒有誰會嫌錢多的?!彼卣f,“五姨娘和子喬是只有兩個人不錯??伤患胰松B(yǎng)都強(qiáng),麻家一大家子,上百人總是有的?!?/br> 要擺脫嫌疑,有時候難得‘跳到黃河洗不清’,可要給人安上一點(diǎn)嫌疑,卻要簡單得多了。綠松眼神一閃,頓時有了些聯(lián)想,她雖然還有幾分懷疑,但語氣已經(jīng)松動了不少?!凹蕹鋈サ呐畠簼姵鋈サ乃逡棠锵胍岚文锛乙彩侨酥G?,但卻未必要……” “太太好性子?!鼻遛ヂ卣f?!白娓溉ナ篮?,能鎮(zhèn)住場面的,也就只有我了。不乘我還在家的時候出手,我一出門,她就真是鞭長莫及啦?!?/br> 其實(shí),這借口還是有不合理的地方。到時候五姨娘要真掌握了家中大權(quán),給清蕙送東西的時候下點(diǎn)毒藥,也有很大成功幾率,不過,這畢竟已經(jīng)是一個有力的猜測。綠松當(dāng)即就信了八成,她呼吸都急促起來?!肮媚锏囊馑迹菚簳r不打算把此事鬧大?” “沒憑沒據(jù)?!鞭ツ锊恢每煞瘛!熬褪囚[大了,難道還憑一句話就定罪?就連這一句話,也是上不得臺面的。你也不要問此人是誰了……她能說這一句話,已經(jīng)很有勇氣?!?/br> 見綠松眼神閃爍,蕙娘心底也是明白的:以這丫頭的性子,肯定還是要不斷去猜、去想……只是這一次,她的懷疑,卻永遠(yuǎn)都不會有一個結(jié)果了。 “既然如此,為今之計,還是我們這里先從內(nèi)部防起?!本G松卻沒把自己的心思表露出來,她不過沉吟片刻,就為蕙娘奉上了幾條思路?!肮媚锍缘?、用的,都要防得滴水不漏。私底下再在府中明察暗訪——” 有個貼心人,辦事都舒服得多了。蕙娘唇邊現(xiàn)出一絲微笑,她沖著桌上的小書冊抬了抬下巴。 “這件事,我也就只放心你做了?!彼f?!皬慕裉炱?,我平時哪怕是吃一口茶,你也要記下來。但凡我吃了什么,你都留下一點(diǎn)……去挑一只貓來,我吃什么,它也吃什么。我聽說貓狗這樣的小東西,對毒藥要比人更敏感得多,即使是慢性毒藥,它們的反應(yīng),也會比人來得更快。” 這就是試毒了,只是以貓狗來試毒,畢竟沒有以人試毒那么穩(wěn)妥。綠松囁嚅了一下,到底還是沒對此做什么評論,她手按書冊,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芭咀匀粫k得不著痕跡的?!?/br> “能者多勞?!鼻遛@了口氣,“悠閑了兩三年,現(xiàn)在你要忙起來了。除了這件事之外,你隨常在家,也要留意留意我們身邊這些丫頭。我看,就先從石墨開始查起吧,不論誰要下毒,沒個內(nèi)應(yīng)總是不行的。就算想要我命的人不是五姨娘……那人也得從石墨下手?!?/br> 焦家?guī)讉€主子都有自己的小廚房,清蕙的廚房里更是名廚云集,她和老太爺事實(shí)上是共用一批廚師。這些大師傅,都是天下名館招攬來的,本身就有豐厚家業(yè),毒害主子這樣的傻事,自然不會去做。她的吃食真要出什么問題,這問題也就只能是出在石墨身上了——這丫頭一天別的事不管,就專管清蕙的三餐點(diǎn)心,負(fù)責(zé)在小廚房和自雨堂之間跑腿傳話,看著婆子把食盒送到自雨堂來。 而偏偏石墨就出身于姜家,和太和塢,也不算是沒有關(guān)系。焦子喬身邊的大丫環(huán)堇青,就和她沾親帶故…… 知道有人要對蕙娘不利,綠松看世界的眼光都變了,只覺得四周簡直是鬼影幢幢,想起誰,都覺得她的面目上似乎籠罩了一層陰霾,她再也不為蕙娘的異樣表現(xiàn)而疑惑了,反而很欽佩姑娘的城府——雖然在談的是這樣事關(guān)生死的大事,但焦清蕙臉上,卻依然是云淡風(fēng)輕,仿佛這世上沒有什么事,能夠令她變色。 至少在人前,她始終都維持了這樣的一層體面。至于在人后么…… 綠松忽然明白,為什么姑娘這么愛靜了,也許只有私下獨(dú)處時,姑娘才會讓一點(diǎn)心事流露出來,也許,她也會望著帳頂出神,也會隱隱有幾分恐懼吧——同一個想要害死你的人住在一塊,對誰來說,都是個沉重的負(fù)擔(dān)。 但她又哪里能完全摸透清蕙的心思呢?當(dāng)她望著清蕙的時候,清蕙也正望著她。十三姑娘心里始終還是有幾分不得勁:可以絕對信任的幾個長輩,對她的幫助都極為有限,不把自己的心事告訴綠松,這丫頭就不能完全幫上她的忙,有時候,更會無意間成為她的阻礙。畢竟,雖然身份有別,綠松只能聽從她的吩咐做事,但情愿去做與不情愿去做,結(jié)果可能截然不同。尤其綠松一直很有自己的主意,雖然出發(fā)點(diǎn)幾乎都是為了她好,但她有時也會自作主張,替自己做主。 可,綠松真的值得自己的這份信任嗎?或者這個深受自己信重的大丫頭,也有一個不得不除去自己的理由呢?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可是最難說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