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冬天其實(shí)很短，春夏秋都長，此時(shí)已是春暖花開的時(shí)節(jié)，宴會置辦在園林里。園林內(nèi)有片曲折的水域稱為“芙蓉池”，周圍園林也被稱作“芙蓉園”。當(dāng)今陛下登基后，對園林進(jìn)行了大規(guī)模擴(kuò)建，在池南建造了專供皇帝和嬪妃登臨觀賞的“紫云樓”、“彩霞亭”，池西則建了一座“杏園”，池中有畫船，池周圍建有許多皇親國戚們的樓臺亭榭，置辦宴會最宜賞景。

    朝臣們陸陸續(xù)續(xù)抵達(dá)，肖張?jiān)诎籽┑臄v扶下慢慢前行，極力遮掩也能看出腿的毛病，入座后干脆不動，大家都能夠體諒，夸獎他是青年才俊。

    肖張微笑謝過，腳踝處傳來的隱隱作痛讓他冷汗直流。

    白雪幾次幫他擦，心痛的難以復(fù)說，低聲在他耳畔道：“陛下要是真體諒人就不用置辦什么宴會來褒獎，該讓你好好在家歇一歇?！?/br>
    “陛下體諒臣子的心，又怎么會想到這一塊呢？”肖張面帶微笑，淡淡諷刺。

    活著的所有將領(lǐng)都出席，好幾個(gè)人都像肖張這樣連升二、三品，但大多數(shù)人臉色都不好，畢竟不死也傷，急需休養(yǎng)。

    沈南槿帶著娘子meimei出席，這一次沈艷也有獎賞，畢竟是為數(shù)不多留下來幫忙守城的女子，陛下都稱贊一聲高義，何況沈南槿一直都是皇帝陛下的寵臣。

    月牙推著莫云淵露面，孩子有乳娘抱著。這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就與父親一起經(jīng)歷了守城之戰(zhàn)，眾人都夸，將來必是個(gè)大人物。

    一堆人圍著莫云淵一家夸，什么良金美玉、明德惟馨、沅茝灃蘭、云中白鶴、伏龍鳳雛、蓋世無雙等等詞語。好話不要錢的往出拋，霍長歌肖張見縫插針，一有場面冷下來就繼續(xù)，弄得夸贊就持續(xù)了一盞茶。

    這讓楊家這邊的人有些不是滋味，十分別扭。

    一個(gè)殘廢有什么好夸的？立了功又如何？

    莫殷其進(jìn)場，身邊跟著江淮，夫妻兩個(gè)看著并不很搭，且走起路來一前一后有一段距離。

    他毫不猶豫的直奔莫云淵，蹲在了對方的輪椅前打招呼：“大哥，我聽說你拿著弓弩還射殺了好幾個(gè)西夏人呢。”

    莫云淵一臉冷淡。

    莫殷其笑瞇瞇：“我娘抱著我哭，不然我就留下來跟你一起了?！?/br>
    虢夫人冷笑一聲：“是呀，你要是留下來，如今也有一幫人拍馬屁了?！?/br>
    場間霎時(shí)鴉雀無聲，都在深深忌憚著。

    秦國夫人偽素顏妝，清麗脫俗，動人一笑：“二殿下別去怪jiejie眼界窄，死活攔著你，畢竟不是武將，沒到拿命去掙功勛的地步?！?/br>
    白雪聽的這叫一個(gè)青筋暴起，陰陽怪氣話里話外的是什么意思？肖張拼死拼活是讓你們在這指摘的？

    卸磨殺驢來的也忒快。

    她道：“原來在秦國夫人眼里武將不是保家衛(wèi)國而是圖個(gè)掙功勛，士兵把命填進(jìn)去為國家，在你眼中是為私利，這是把君子看成了小人，莫不是在以己度人？”

    秦國夫人：“你！”

    白雪直接打斷自顧自的說：“其實(shí)君子和小人挺好分辨的，比如看人品，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他們楊家人沒有留守，急于逃命，卻還大言不慚的認(rèn)定莫云淵藏有私心。

    “看抉擇，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肖家兄弟背后被捅一刀，卻還堅(jiān)守底線。楊家人稍落入下風(fēng)，就開始做賣國勾當(dāng)。

    “看交友，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莫云淵肖張霍長歌以真心相交，從不要求彼此什么。楊家人卻排斥異己，結(jié)黨營私。

    “看利益，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br>
    肖張因義氣留下保護(hù)莫云淵，楊家人貪徒生，不面對由他們楊家人惹出來的禍動。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br>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br>
    “君子泰而不驕，小人驕而不泰?！?/br>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對了，小人還喜歡陰陽怪氣！無中生有！”

    她幾乎就是在指著秦國夫人的鼻子罵，你就是那個(gè)小人，你們一家都是小人。罵了個(gè)痛痛快快，十分舒爽。

    這世上的有些人就是欠罵，他們憑借不仁義的手段，爬到了高高在上的位置耀武揚(yáng)威，仗勢欺人，就以為誰都是真心服從畏懼他們的，他們是天地是太陽是俯瞰眾生的神靈——實(shí)際上什么都不是。

    秦國夫人身子直抖，這么多年來，誰敢指著她的鼻子罵白雪，一而再再而三的侵犯著她的尊嚴(yán)，她拂袖而起，起的有些著急，氣兒直沖腦門兒，嬌弱的身子晃了晃一翻白眼，直接暈了過去。

    金陽公主趕緊去扶秦國夫人，怒視白雪：“你好放肆，把秦國夫人都給氣暈了?！?/br>
    白雪端著茶盞，不咸不淡的說：“我只是在談?wù)?，怎么分辨君子和小人，金陽公主說我罵秦國夫人是什么意思？你認(rèn)為秦國夫人是小人，在幫秦國夫人對號入座嗎？依我所見，秦國夫人是因?yàn)閼n心國家，情緒激動才暈過去的?！?/br>
    肖張鼓掌大笑，結(jié)果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的呲牙咧嘴，白雪趕緊顧著他，扶著他，再不理會外邊那些人亂七八糟的話。

    那幫人是死是活，都不及肖張的一個(gè)小拇手指頭來的重要。

    金陽公主又是給秦國夫人喂水，又是扇風(fēng)，后者這才幽幽轉(zhuǎn)醒，一臉?gòu)扇酰孟駛€(gè)受害者。

    莫殷其嘖了嘖：“肖二奶奶好靈巧的口齒，我愈發(fā)敬佩了?！?/br>
    “有什么好敬佩的，笨蛋一個(gè)，在這幫著旁人出頭，壓根就沒想著自個(gè)夫婿有多可憐。肖張明明沖到最前頭，勛章居然還沒落他胸前，功勞都落在了旁人頭上?！彪椒蛉朔藗€(gè)白眼。

    肖張才不給她當(dāng)?shù)蹲?，立馬就說：“此番八千守衛(wèi)，只余七百人活下，大殿下說勛章在他們?！?/br>
    莫云淵點(diǎn)頭。

    虢夫人一臉看破一切的架勢：“反正哪個(gè)皇子上戰(zhàn)場，功勛都跟你沒關(guān)系，誰留下誰撿便宜唄?！?/br>
    當(dāng)時(shí)那種情況，誰留下誰死，到了他們嘴里倒成了撿便宜。

    秦國夫人喝完了水，心緒平靜了，一些覺得自己還有一戰(zhàn)之力，柔柔的說：“二皇子若留下，未必能有這樣的結(jié)果呢。畢竟大皇子敢這樣賭一賭，是因?yàn)樾ぜ叶贍敍]走，有肖家二少在，肖大將軍肯定返程的很及時(shí)，也的確及時(shí)，無召便擅自返京，這份決斷可不是誰都有的，到底還是親兄弟。可若二皇子留下，肖家二少留不留就不一定了?！?/br>
    白雪冷笑一聲，“秦國夫人這話就說錯了，二殿下留下，結(jié)果是一樣的，說不定二殿下殺的人還比大殿下多。畢竟無論誰留下，肖大將軍守的是皇城，可沒秦國夫人的膽子大，都不藏一藏私心?！?/br>
    秦國夫人眼里一閃而過殺意，不緊不慢一笑：“誤怪我多心，大殿下這么主動的留下來，肖大將軍回來的這樣快，聽著就跟商量好的一樣。”

    江淮附和：“是呀，我聽人說行軍打仗在路途上要耗費(fèi)好長時(shí)間，那么遠(yuǎn)的路，肖大將軍及時(shí)趕回，就像是提前得到了信兒一般?！?/br>
    月牙搭在輪椅上的手一捏，燦然一笑，學(xué)著秦國夫人那股陰陽怪氣兒勁兒，嬌滴滴的說：“這話說的，就算知道西夏人會進(jìn)攻，哪里會知道楊坤廷這么不爭氣，十萬大軍守不住城，自個(gè)兒還沒了。這事兒大殿下猜不出來，肖大將軍猜不出來，唯有秦國夫人和二皇妃猜出來了，看來還是自家人了解自家人呀?！?/br>
    白雪“咯咯”直接嘲笑起來，場間悄悄的有幾人在笑。

    楊坤廷沒用，是真沒用。

    秦國夫人被戳到痛處，神態(tài)一冷：“難怪敢留下來跟著上戰(zhàn)場，側(cè)妃的膽子的確很大?！?/br>
    月牙膽子小的像老鼠，軟的不得了，就像是面團(tuán)一樣一塌糊涂，但為了莫云淵，她愿意把自己捏成刺猬，虛張聲勢的兇著：“位卑未敢忘憂國?！?/br>
    莫云淵回過身子慢慢的拍了拍她的手，小倉鼠裝刺猬的模樣很可愛。

    月牙低著腦袋湊到他唇邊：“殿下有事兒嗎？”

    他說：“你們女人吵架真吵?！?/br>
    月牙偷偷的在他后背掐了一下，然后若無其事地直起身子。

    莫殷其看著他們兩個(gè)的互動，瞇了瞇眼睛：“大哥還挺寵側(cè)妃的。”

    莫云淵冷漠道：“少盯著別人家的事兒看?！?/br>
    莫殷其被懟了兩句反而挺開心的，笑嘻嘻的纏著莫云淵說話。

    “陛下到——貴妃娘娘到——”

    伴隨著這兩位的抵達(dá)，場內(nèi)難得的恢復(fù)了安靜，一同起身行禮問安。

    陛下說了一聲無需多禮，便招呼著眾人落座。他剛一坐穩(wěn)，便開始滿嘴夸贊之詞，說的倒也全面，沒落下一個(gè)人。

    有不少人被陛下表揚(yáng)后熱淚盈眶，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陛下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頒發(fā)各種獎狀，收攏人心，挽回尊嚴(yán)等等，其實(shí)還挺忙的。

    然后即便他賞賜再多，只要不提對楊坤廷的處罰就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