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夏夜洶涌而熱烈，辦公室內(nèi)，空調(diào)的涼風吹拂，平息著人心頭的烈火。

    當月最后一天夜班時，薄幸月別好兩支黑色中性筆，得知到最新消息。

    半小時前，在臨港發(fā)生了一起連環(huán)車禍，傷勢較重的被送往了普仁醫(yī)院，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進行各項身體狀況的檢測。

    安亦杰蹙著眉，知道情況不容樂觀。

    這一位傷勢較重的傷患血壓持續(xù)下降，初步判斷為肋骨骨折，伴隨有內(nèi)臟破裂的風險。

    推入手術室前，他敏銳地注意到這位病患的手臂有密密麻麻的針眼，很可能有過注射史。

    安亦杰掃過眾人一眼，謹慎地提醒道：“做好防護措施?！?/br>
    對醫(yī)生來說，做手術的過程從來不是個輕活兒。

    一個是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另外就是怕碰到高風險的病人。

    如果有過毒/品的注射史，一旦cao作不甚，最不濟的結果就是出現(xiàn)職業(yè)暴露。

    葉茜看起來猶猶豫豫的，囁喏著問：“是病人有什么……”

    “做好手頭的事?！北⌒以聮焐峡谡?，面容平靜。

    身為醫(yī)生，越是危急關頭，越是要自身保持鎮(zhèn)定。

    知道得再多，唯恐擾亂心態(tài)，所以還不如少說，把手術做好，保護好自己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扎好頭發(fā)，換上藍色手術服，一切整裝待發(fā)。

    然而在進手術室的前一刻，眾人皆是調(diào)整好狀態(tài)應對接下來的重擔，沒想到安亦杰重重往后一栽。

    周圍人驚呼道：“安主任——”

    幸好身后的護士扶住了，關切地問：“安主任，你沒事吧？”

    看起來是安亦杰顱內(nèi)高壓發(fā)作，即使強撐著，眩暈感也依舊存在。

    估計短時間內(nèi)很難恢復足夠的體力和精力去主刀。

    “小薄，你頂上去。”安亦杰一向看重她的能力，點點頭說，“我相信你。”

    薄幸月：“行?！?/br>
    原本這是安亦杰今天主刀的第二臺手術，現(xiàn)如今護士只能先將他扶下去休息。

    最終，這臺手術由薄幸月主刀，葉茜擔任一助。

    胸腔打開，rou眼可見的猩紅血液汨汨涌動，甚至有凝塊。

    薄幸月判斷完情況，開始仔細尋找內(nèi)臟破裂傷，以便縫合止血。

    過程中，葉茜經(jīng)驗不多，所以在配合上顯得手忙腳亂了些。

    “不用慌?！彼脑捖暤唬N著令人放松的力量，“有時間，別著急?！?/br>
    找到直徑不小的傷口后，薄幸月微微蹙眉，預計止血后要進行縫合。

    手術室內(nèi)安靜得只能聽見機器運轉(zhuǎn)的轟鳴，薄幸月處理完傷口，讓葉茜把另一把手術刀遞過來。

    葉茜還在胡思亂想，比如這人有沒有感染什么病菌……

    所以在薄幸月把手術刀遞回來時，她下意識伸手去接，結果沒拿穩(wěn)，刀口的邊緣劃傷手背，手術刀咣當一聲掉到地面。

    葉茜嚇懵了，看著手背那一道冒出血珠的紅色傷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做好防護?！北⌒以履缶o手術刀，當機立斷，立刻吩咐說，“何逸澤，陪人去做緊急處理。”

    薄幸月則是堅守在手術臺前繼續(xù)縫合，務必將這一臺手術做完。

    走出手術室后，她洗干凈手，迅速穿上白大褂。

    而后，病患相關檢測的結果出來了。

    這個病人有長達八年的吸|毒史，并且好死不死地感染了hiv。

    葉茜原本就心神不寧，一聽結果簡直要哭出來。

    薄幸月領著人去抽血備案，按照防控hiv的程序在走。

    按照hiv的阻斷顯示，病人最好在高危接觸兩小時內(nèi)完成藥物服用。

    幸好反應得及時，時間恰恰在兩小時以內(nèi)。

    葉茜吞服完多替拉韋，雙手抱著杯子，小臂還在發(fā)抖。

    她手背的傷口經(jīng)歷過消毒處理，包裹著一層紗布，晶瑩剔透的眼淚順勢滾落下來，哽地望著為此忙前忙后的薄幸月，“薄醫(yī)生，我還年輕，不想死……”

    薄幸月溫柔且有力量地安慰說：“不會有事的?！?/br>
    終于，結果出來了，萬幸是陰性。

    但一時的陰性不代表永久，越往后的結果，才更有說服力。

    而且二十八天內(nèi)必須不間斷地服用藥物，以免阻效藥失效，四周后再進行初篩。

    這也代表了葉茜這段時間不能參與任何暴露性的手術，只能做做整理的雜活兒。

    她無力地靠在墻側(cè)，流露出絕望的眼神，低聲詢問道：“薄醫(yī)生，如果是你，我只是說如果，你會不害怕嗎？”

    葉茜才堅定自己的選擇沒多久，就要面臨這么沉重的話題。

    難免會在心里反問自己，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

    薄幸月看著她的眼睛，眼神中滿是堅定：“誰都怕，但我們不能因為害怕就不去做。”

    在北疆抗洪時，不僅是吳向明，還有許許多多為之努力甚至犧牲的普通人。

    他們也還年輕，也是家庭的一份子，背負了期望，本該擁有光明的未來。

    但是所有人都選擇肩負起一個勇敢者的事業(yè)。

    醫(yī)生的職責只是盡己所能挽救生命，這是她在當醫(yī)生期間學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們不是審判者，有罪無罪的事情交給警察就好。

    葉茜看著她昂了下下顎，似懂非懂。

    手術做完后，壞消息接踵而至。

    在重癥監(jiān)護室待了一些天，病患的病情急劇惡化，于凌晨一點搶救無效去世。

    薄幸月得知消息后沉默良久，最終只是點頭說：“我知道了?！?/br>
    周五，到了季云淮過來復查的日子，他敲敲門進來。

    男人一襲深色外套，寸頭剪短了些，露出英挺的眉目。

    看上去是沒什么大礙了。

    薄幸月規(guī)規(guī)矩矩寫著他的病歷，語調(diào)微微上揚：“季隊長，你先去拍個片，等會兒再過來?！?/br>
    季云淮拿著單子出去了。

    薄幸月趁著空隙時間整理著資料，一個兇神惡煞的中年男人探身進來，他目光陰狠，臉上還掛著一道刀疤，氣場危險。

    “你好，有預約嗎？”薄幸月掀起眼皮，不冷不淡地看過去一眼。

    男人緊盯著她的胸牌，目露兇光：“你就是薄醫(yī)生？”

    薄幸月心里涌起不妙的預感，維持著表面的鎮(zhèn)定問：“是，有什么事情……”

    下句話沒來得及說出口，男人的咒罵聲頓時響徹在耳邊。

    “賤婊|子，我哥就是在你給他做完手術后人才沒了的！”

    這下子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位癮君子遭遇車禍，沒搶救回來，不治身亡。

    而她倒霉地碰上了更蠻不講理的家屬醫(yī)鬧事件。

    薄幸月并不因此占據(jù)下風，她有條有理地陳述說：“身為家屬，你們隱瞞他的hiv病史，有沒有想過醫(yī)生的命也是命——”

    沒造成嚴重后果都是萬幸，偏偏葉茜與之有直接接觸，現(xiàn)在還不能排除危險。

    男人被她冷靜自持的話激怒了，拿起東西往她砸過去，邊扔邊喊：“醫(yī)生殺人了——普仁醫(yī)院的薄醫(yī)生害人要償命——”

    他手里的水果刀猝不及防地扎下來，就快觸碰到左側(cè)的胸口，如果扎下去，勢必會傷及心臟。

    幾秒鐘之內(nèi)，男人痛苦地癱倒在地上，齜牙咧嘴地呻|吟著。

    那一把水果刀被踢到遠處，砸向光潔的地板。

    耳后傳來的是一道熟悉的嗓音，牢牢將她護在身后。

    “別怕，我來了。”

    薄幸月的一顆心揪扯著，又伸手去碰胸口的位置。

    手心留下了一片血跡。

    她立刻聯(lián)系了醫(yī)院的安保人員，順帶忍住痛意報了警。

    季云淮的周身滿是戾氣，他拎起中年男人的衣領子，一下又一下，揍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狠……

    薄幸月甚至有種，要是沒有人去阻攔，季云淮絕不會輕易姑息。

    他畢竟是特種兵出身，光靠拳頭，都可能將人揍死。

    少有的偏執(zhí)刻入他的骨子里。

    上回只是見證了一場醫(yī)鬧，她倒是沒受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但這回不同，刀口離心臟只有幾公分。

    刺過來時，刀鋒接觸到了皮膚，留下不深不淺的一道劃傷。

    斑駁的血跡貼合在白大褂上，看起來猩紅刺目。

    警察已經(jīng)將挑釁滋事的病患家屬抓走，但被鬧過的走廊和大廳混亂不堪，徒留下滿目狼藉。

    科室內(nèi)，眾人圍坐在她身邊，均是在表達著關心。

    戚嘉禾握著她的手，眼底掛著淡淡的青色：“月亮，你沒事就好，鬧事兒的人已經(jīng)被帶走了?！?/br>
    葉茜眼眶發(fā)紅，自責又內(nèi)疚：“薄醫(yī)生，對不起……”

    何逸澤則是無聲地佇立著，給她倒了杯水，又拿來祛除疤痕的藥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