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不是愛情。
昏迷中的韓韻綺做了很多夢。 一會兒夢見自己在滑雪,一會兒夢見自己在坐滑翔傘,但更多的時候,是夢見自己在海上漂流。 顛簸起伏中,她自己仿佛一朵自由的浪花,隨性地上下翻滾。 然而她夢做的并不踏實,總有一部分神經是醒著的,又沒法完全清醒過來。 但是那部分清醒的神經告訴她,她是在沙漠里。 崔野跟她說過,在沙漠里渴死的人在臨死之前會產生幻覺,以為自己是在茫茫的大海中之中。 但她甚至已經不覺得死亡有多可怕了,甚至還隱隱有種解脫的期待。 真正完全清醒過來時已經是下午了。 韓韻綺的后腦勺還是很疼,她咧著嘴伸手揉了半天,才睜開眼,看見自己是在崔野的車里。 外頭永遠是滿眼的黃沙,她根本沒法分辨自己是在哪里。 韓韻綺的嗓子干得直冒煙,連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動彈了兩下崔野才意識到她醒了,丟了一瓶水過來。 她咕咚咕咚地把整瓶水都喝了下去,才勉強開口問:“我們……去哪兒?” “迦魯城?!贝抟澳恳暻胺剑澳愕男∧信笥颜f他房間里有一箱古籍,讓我們趕緊去找出來,別回頭打仗了,總統(tǒng)府被炸飛的時候古籍也沒了?!?/br> 韓韻綺回頭看了看后座,只看見一堆生活物資,大概是崔野的全部家當。 “他……人呢?”她啞著嗓子問。 崔野這回沉默了一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他說,讓我們趁現(xiàn)在還能走的時候,帶著古籍趕緊走,出去以后,讓你把古籍、還有神殿的坐標都告訴聯(lián)合國去,看看能不能來得及搶救一下?!?/br> 見韓韻綺遲遲不說話,崔野反而有點掛不住了,訕訕地說:“他在一個挺安全的地方,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話音剛落,他便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就是早晚會死的意思。 沒想到韓韻綺一聲不吭,毫無疑義,就這么漠然地接受了現(xiàn)實。 這一次去迦魯城的路遠遠沒有前兩次好開了。 迦利亞貫穿東西的大路就這么一條,沒開多久就遇到兩股軍隊槍戰(zhàn)廝殺,濺起滿地的沙塵,就像是一場微型的沙塵暴。 崔野經驗豐富,遠遠聽見聲音不對就往路邊的沙漠戈壁里開,兜很大一個圈子繞過去。 試探著回到了兩次大路,都是沒開多久就遇見一地的尸體。 崔野決定不再冒險回到槍林彈雨之中,而是一路從沙漠里往西開。 即便是他方向感極好,這樣繞著路,也還是走錯了很多次,到達迦魯城外的時候,已經是叁天后了。 這叁天里韓韻綺沒有任何怨言,跟他一樣,困了就在車里放倒座位睡一會兒,餓了就啃干巴巴的壓縮餅干和水,甚至還幫他一起換了一次車胎,弄得灰頭土臉,全身都臟兮兮的。 這段時間下來,她原本剪成平頭的頭發(fā)已經長長了,亂糟糟地支棱著,臉也又干又皴,像個粗糙的男孩子。 崔野很久沒見過她照鏡子了。 到迦魯城時天色已晚,城里火光沖天,好幾處的火焰騰起幾十米高,整個城市像是被好幾個巨大的火炬點著了。 崔野把車停在迦魯城外,小心翼翼地說:“你在城外等我,我進去偵查一下什么情況,如果有機會的話,就直接去把羅伊那箱古籍偷出來?!?/br> 韓韻綺思考了一下,點頭答應了。 崔野下車時不放心地看了看。 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韓韻綺這兩天的無欲無求似乎不太正常。 這女人明明是見到閑事就要管,在沙漠里天天噴防曬霜,有機會就要洗臉的人,這幾天卻像大變活人似的,把這些毛病全都改了,陌生地讓人認不出來。 崔野去了四五個小時,出來時已經是凌晨了,正是天最黑的時候。 韓韻綺在駕駛座上睡著了,把車窗露了條小縫,崔野隔窗喊了半天,她才醒過來,給崔野開了門。 崔野打著手電,給她看自己背上的一個登山包:“巴瓦人這次是多線同時作戰(zhàn),整個國家都被打了個底朝天。總統(tǒng)府已經被人炸了,還好樓結實,沒有完全塌,值錢的東西是一樣都沒有了,這箱子古籍倒是沒人動,我就全都裝包里帶出來了?!?/br> 韓韻綺興趣缺缺地看著他背上的包,點了點頭。 崔野略帶亢奮地說:“我打聽到了,不遠處就是劃給鄰國的西迦魯城,那邊靠海,有咱們國家撤僑的戰(zhàn)艦,只要是我國護照就能上?!?/br> 韓韻綺看看他說:“我拿的是R國的護照?!?/br> 崔野擺擺手,“沒事,你就算是我的家屬,也能行?!?/br> 韓韻綺笑了,“誰要做你家屬?!?/br> 崔野看她笑了,一顆心才放回肚子里,把那包古籍放到車上,自己爬到副駕駛座上,命令韓韻綺:“開車!往西!” 他進城折騰了一夜,說著就打了個哈欠,臨睡前還不放心地跟韓韻綺說:“到了國境線叫我,得拿我的護照過關。萬一有人攔著不讓走,也得叫醒我把擋路的狗都一槍斃了?!?/br> 韓韻綺答應著,“行,你先睡吧?!?/br> 韓韻綺有條不紊地展開地圖,發(fā)動車子,踩油門上路。 迦魯城本來就不大,一分為二后就更小了,沒開多久就繞到了東邊半部的盡頭,前方開始出現(xiàn)了一眼望不到頭的難民隊伍,大多都是要排隊等著過關進入鄰國的迦利人。 迦利人原本在迦利亞都算是上等人,拖家?guī)Э诘模胁簧俣剂嘀脦讉€行李箱。 但這個時候還在逃難的,都算不上什么達官貴人,真正的高官顯貴,早就已經跑了,像韋斯特一家這樣為了面子絕對不能再一次棄國逃跑的,就全都死在了城里。 但領國的海關不讓迦利人過去,正在跟難民們吵架,吵得天翻地覆。 韓韻綺看了看前方的人山人海,拍了拍崔野的臉頰叫醒他,然后面沉似水地說:“崔野,你一個人走吧,我得回去?!?/br> 崔野震驚地坐直了,“你要回哪里?” “回神殿?!表n韻綺轉過頭來,“你把羅伊放在那里了,不是嗎?” 崔野張口結舌,指了指前方的鄰國關卡:“已經都到這兒了,你……你要回去?” 韓韻綺轉頭對他笑笑:“把古籍帶出去、把神殿的坐標帶出去,有你一個人不是就夠了嗎?” 她從后座自己的包里翻出相機,“還有我相機里的照片,你也一起帶出去。到了鄰國以后就能上網,你去找我的老師,當時來迦利亞就是他幫我通的路子,你把所有關于神殿的東西都給他,一定能說動教科文組織的人。另外還有一個我外公的學生,給我的郵箱發(fā)過郵件,試著找他一下也行。還有,你可以找我爸,你跟他說我在這兒,我爸就是傾家蕩產買架飛機也會來救我的。” 她誠懇地對崔野說:“神殿是因為我才被人發(fā)現(xiàn)的,羅伊也是因為我才被威廉拉出來的,我必須回去守著他們。我現(xiàn)在走了,羅伊就死定了。所有的古籍只有他一個人能看懂,如果他死了,我們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費了。神殿里的那些文物,誰來解讀?迦利亞的歷史誰來還原?我知道,你會覺得我是圣母,是瘋子,可是我特意用了路上這叁天的時間,每分每秒都在認真思考,無數次地問自己到底要不要走,可是每一次……每一次我的理智都告訴我,我必須回去。這不是沖動,這是我人生最理智的一個決定。崔野,我必須回去,這是我來迦利亞的全部意義。” 她說得堅定極了,崔野竟然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反倒覺得自己被她洗腦了,竟然覺得她說的話挺有道理的。 這個女人,理智的時候眼里燃燒著一股火焰,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 接下來的時間里,崔野就傻愣愣地看著她翻出一個筆記本來,給他寫了各種聯(lián)系方式,電話郵箱,甚至連跟每個人應該說什么都給他寫好了。 最后韓韻綺合上筆記本遞給他說:“去吧,我不會有事的,我替外公立了這么大功,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會保佑我的?!?/br> 崔野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被她勸下了車。 他呆呆地站在車邊,遲遲邁不動步子。 出關的隊伍離他只有幾百米了,韓韻綺催促他,“去吧,拿出你的護照,趕緊上船,回了國,記得替我多吃點兒你們那兒的大馬哈魚子。” 崔野張了張嘴,最后問:“你是不是愛上那個小男朋友了?” 韓韻綺笑了,“別傻了。我對他……絕對不是愛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