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可是……”林卿卿摸過筷子,一時又沒夾菜。她還是想出些力,但若是實在不能出力,也該給人減免些麻煩。 終于用完后,林卿卿方才又道:“對了月折,你們這山上可有不為人知的密室,或是別的下山的路?!?/br> “你要做什么?” “我先藏起來,或是先走一步,免得拖累你們?!?/br> 月折定定地瞧著她,這女子方才還說要一力面對,現(xiàn)在又要自個先跑了?不過她雖是腦子反應頗是清奇,卻也是這個理。 林卿卿雖是練了一個多月的劍術,但仍是整個三辰宮身手最差之人。她既是幫不上忙,最好還是不見人,免了拖累。 但…… 月折轉念道:“你不在這,才是拖累人?!惫与m是沒有提這茬,明眼人卻是能看得清楚。林卿卿最好是安穩(wěn)地待在公子眼皮子底下,這樣才好守護。 “呃?” “好好呆著就是?!?/br> 是夜。 林卿卿抱著劍,將它送回陸安之的房間?;胤康穆飞?,林卿卿明顯察覺這一夜四處行走的宮人比往常多了許多,甚至每個人的臉上神色都尤為鄭重。 林卿卿初時沒看懂那神色,及至回到房間,瞧見月折抱劍倚在門上,才忽然懂了。那是慷慨赴死的決絕。 整個三辰宮,皆是如此。 這一夜,注定難眠。 很快,山下有微弱的動靜傳來,有人飛奔到月折跟前,同她言說山下的情況?!吧裼馉I已經開始上山?!?/br> 月折聽罷,飛速行至正殿前,陸安之正站在那里,顯然已然聽說此事。瞧見月折來了只道:“一個不留?!?/br> “是!” 月折領命而去,唯林卿卿晚來一步站在陸安之身側。 一個不留。這話她仿佛在哪里聽過,林卿卿想了想,才想起是她走過的那一世。她死于林昌邑長劍之下,陸安之便是這樣與屬下吩咐:“一個不留?!?/br> 甚至連語氣都如當初一般。平靜,駭人,嗜血。只是當時的他,約摸是紅了眼,發(fā)了瘋?,F(xiàn)下這一刻,他還是鎮(zhèn)定的模樣。林卿卿不知山下打得如何,只站在陸安之身側,知這八月份的山巔,冷風襲來,刮在臉上微有痛意。 她看得陸安之鎮(zhèn)定,想著這對抗的第一輪,應是勝局??刹辉?,月折帶著人竟是步步后撤,直至撤到山頂。 陸安之眸中亦是閃過驚詫,他知曉來人狠心,什么樣的事都做得出,但見他劍上脅迫之人,仍是嘆一句不如。 他自詡殺伐果決,卻比不上這人陰狠。 林卿卿不識得來人,只見面目與陸安之似有幾分相像。只是那人透著陰詭之氣,整個人已不是周身戾氣,而是陰森。 他挾持一位年長的夫人,夫人端是瞧得出衣著華麗,卻也因著一路上山,衣角滿是臟污,發(fā)上金簪亦是搖搖欲墜。原該是后宅中安養(yǎng)天年的夫人,這會兒卻是滿身狼狽。直待她瞧見陸安之,眸中才有一抹喜色。 林卿卿記得月折說過,早布好了陷阱與機關,便是無人前去,也該能將一部分敵人殺得片甲不留??蛇@會兒生生被逼到山巔,大約便是這位夫人極為緊要,緊要到三辰宮眾人無人敢出手。 月折一眾悉數(shù)站于陸安之身后,同時還不忘拉過林卿卿,免得她站得太過顯眼。如此,便是在正殿前形成了兩方對壘。 陸安之靜靜道:“我還是低估你?!?/br> “我卻是高估了你?!蹦侨死湫σ宦暎霸趺?,逃也不逃,準備束手就擒了?” “將太妃放了。”陸安之原本料定了這人不敢對風止動手,卻是躲不過他會以風止心尖之上的女子遲枝作為要挾,遂一早便與風止說過,要他小心看護。 沒成想,他竟是掠過了兩人,直接將太妃擄來。 站于人群中的林卿卿亦是一驚,此人劫掠的竟是風止的母親。這也……忒膽大妄為。 那人卻是半點不覺得自己行事荒唐,只輕嘆一聲:“陸安之,你做得這殺手,心卻還是不夠狠。白白浪費了這么多年的聲名?!?/br> “還有,我要這老婆子何用?”那人說著,隨手便將太妃丟開交于手下,而后越過陸安之,目光直直地落在林卿卿身上。 他陰惻惻地一笑:“殺人哪有誅心好玩?!?/br> 第36章 誅心 林卿卿冷不丁被人勾住眸子, 本應毫無懼意地回望,卻是月折更快一步擋在她的身前。 “陸安之,我給你一條活路, 將那小女子送與我為質?!庇邱斎说穆曇魝鱽?。 陸安之毫不猶豫應聲:“休想!” “呵!”那人輕笑著, “那就看你手下這些人能不能沖出去?哦對了,”他忽然又是恍然道, “即便沖出去了, 往后怎么活呢?” 陸安之本手執(zhí)長劍,這時手臂猛地揚起,劍尖直直下墜,將堅硬的地面生生戳出裂痕,而后穩(wěn)穩(wěn)立于地上。 他丟了劍, 一面言明:“你若要我的命, 現(xiàn)在便可取走?!?/br> 言罷,陸安之身后之人俱是一慌, 卻是不及發(fā)出聲來, 那人便是兩根手指舉起無謂地搖了搖:“不不,我說了,我不要你的命, 今日我要誅心。” “從前呢, 確實很想你死,你若是死了, 我在這世上可是再無對手。但今時不同往日,我忽然不想你死了?!?/br> “死了多無趣!” 那人說著,偏還一步步上前,末了,距離陸安之不過半步的距離。他幽幽道:“你若死了, 我多孤獨??!” 陸安之冷冷地睨著他,眸中殺意未有絲毫收斂。一字一句道:“你這是找死!”下一瞬,掌風陡地襲過那人的脖頸,只是那人亦是早有防備,身子猛地后傾,下一瞬,他的手下手中刀刃劃在太妃脖頸之上,力道就重了些??翱暗靡娧?,再深一層,便是要了命。 然那人雖是逃得快,到底悶聲咳了兩聲,方才又是拎著笑意:“皇兄還是好好想一想,這滿山的人,難道還抵不過一個女子?” “再說了,她不就是你擄來的姑娘,怎么,皇兄愛上她了?” “那是正好,皇兄越是喜歡她,我就越是要將她奪走?!?/br> “這么著吧,皇兄將她放到我府上為質,十日,咱們就以十日為限,十日之內,你將兵符拿來給我,我保證這女子還給你之時仍是喘氣的?!?/br> “得了,都散開吧,我給你們半個時辰,細細考量。” 陸安之連同身后所有人撤入正殿,一時間,所有人鴉雀無聲。這里面,一半殺手,一半是這山上尋常做活之人,或是浣衣,或是灑掃,或是在后廚。雖是不論哪一個都比林卿卿強上許多,但那人開了這樣免于一死的條件,說不動心總是作假。 唯月折率先上前一步,俯首恭敬道:“公子,屬下以為我們三辰宮斷不可為人脅迫,如是今日低頭,往后便是留得性命也再抬不起頭。抬不起頭的三辰宮還如何在這江湖立足?尤其,我等刀口舔血之人,怎能要一無辜女子替我們受累?” “四皇子說得好聽,卻也說得明白。喘氣是怎么喘實不好說。他的手段我們都曾見過,能一個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太多,我們不能這么做。” “公子,屬下愿留下對抗,懇請公子帶了林小姐突襲離去?!?/br> 月折言罷,方才還有些動搖的人,轉瞬間便被說的臉頰燥熱。是了,他們哪個與那姑娘不是無親無故,更遑論交情可言。尤其,各個皆比人家強悍,身手了得,怎的好意思讓人家姑娘去替他們受罪? 一時間,屋內眾人皆是俯首甘愿。 亦是這時,才終于顯出始終靜靜站著的林卿卿。她沒有躬身俯首,只是靜靜地站著,目光甚至未曾落在陸安之身上。 林卿卿的耳里還反復回響著被稱作“四皇子”的那人,口中一聲聲“皇兄”。 皇兄…… 陸安之竟是皇子么? 這楚國大姓本是楚,便是風止為昭王,原名也是姓楚,林卿卿便從未想過那一層,又何曾敢往那一層去想。 到了此時,往昔所有看似荒唐之事,忽然都有了解釋。 緣何毅王堂堂一個王爺,要來對付一個江湖幫派,甚至不惜得罪了比他還要尊貴的昭王。眼下毅王身后之人冒出來,卻是當朝四皇子。 而陸安之能與昭王情如手足,應是自己身份也是了得。否則一個江湖幫派,哪能與堂堂昭王那般親近? 所有朦朧不解之事,忽然都有了答案。 林卿卿向著陸安之望去,他眼眸深邃,滿目堅決。只那一瞬,林卿卿便知曉了他的答案。他不會讓她死,不論何種情況,不論何種時候。 然下一瞬,月折猛地起身,大步向她走來,一面道:“我?guī)Я中〗阆热ジ??!边@一屋子墨色,唯有她穿得顏色素凈,實在太過扎眼。 林卿卿任由月折掐著手腕,步步回首,直至看不見陸安之。 月折帶她到正殿偏房,迅速找了一身墨色衣裳,讓她換上。林卿卿勒緊腰間錦帶,拉開帷幔,便瞧見月折不知何時已然跪在她的面前。 這樣無聲無息,應是不想讓外面的人聽見。 林卿卿向前一步想將她扶起,亦是輕聲道:“你要說什么?” 月折仍是跪著,任由林卿卿用了力氣,她仍是不起,仿佛不好意思起身。只是帷幔拉開,余光偏偏瞧見林卿卿換下的衣裳擺放整齊。 “你?”月折終是驚異地抬眼望向她。莫非自她帶進了這屋子,林卿卿就已經做好了準備。然愈是如此,月折愈是難言。 “你說吧!”林卿卿面上未有任何波瀾。她極少穿這樣墨色的衣裳,便是來了三辰宮,為了習武穿得利落些,也僅是在原先衣裳的基礎上利落些,而非穿著墨色。 這樣的墨色,襯得她此刻的平靜愈是壓抑。 月折緊抿著唇,落在喉間的話本是死活說不出口,可事在當頭,又容不得她過于猶豫耽擱時間。月折用力地咬了咬唇,直將唇咬得泛白,方才驀然啞聲開口:“林卿卿,你可還記得你要下山那日。那日公子允了你,便將我叫去?!?/br> “你可知,他與我說了什么?” 月折一面說,一面小心瞧著林卿卿的臉色:“他說,從即日起,讓我奉你如他一般,艱難不計,死生護佑。” 死生護佑? 林卿卿心口猛地一顫,她知道月折定要說些陸安之在意她的話,但決然不曾想到,竟是這般。 月折徐徐道:“不止如此,他還說,讓我傳信日閣星閣,亦是如此?!?/br> “公子或許沒有自覺,但他將你看得很重?!?/br> “今日這事,”月折頓了頓,終是咬牙道,“我知道是我無情無義,是我不要臉面,是我不顧惜我們往日的交情。但林小姐,我沒有辦法?!?/br> 往日她叫她卿卿,至多一聲林卿卿,這時忽的換了林小姐。 “原本,我們三辰宮是能與四皇子的神羽營甚至他帶來聚在山下的幾千人馬一敵,但這樣的敵對,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公子與你逃出,而三辰宮眾人,只怕一個也留不下?!?/br> “我知我們這些人慣常沒什么用,做慣了殺手,也不是惜命之人。但是林小姐,失了人手的三辰宮宮主,還算什么宮主?往后公子的日子,便只剩下逃亡和一輩子的顛沛流離?!?/br> “卿卿,公子已經夠苦了,我不能讓他拋下所有,從頭來過?!?/br> 月折說著,嗓音愈是哽咽。 “公子原本也該在都城長大,同那四皇子一樣金尊玉貴。可他出生便被人陷害,欽天監(jiān)誣賴他是災星,不可留?!?/br> “公子的母妃本是盛寵,便是出了這樣的事,也不會過多影響到陛下對她的寵愛。大不了舍棄了這一個,往后總會再有孩子??伤秊榱肆粝鹿樱酁榱俗宰C清白,當日便在陛下面前自盡?!?/br> “失了母妃的公子,在宮中沒有活過幾年,就被四皇子的母妃找借口丟到了寺廟,又借機暗殺。” “若非公子得蒙老宮主相救,哪還有今日?” 林卿卿始終靜靜聽著,她原知道陸安之這樣的脾性,從前應該過得很苦。但不知,竟這么苦。 他是與她一樣的,母親離去,父親不愛。甚至,四皇子如今對他,怕也是得了當今陛下的默認。否則,哪敢囂張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