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亂時空的敘事手法會令現(xiàn)在的觀眾乍看有些迷糊，總共四十五分鐘的短片，他們可能看個十幾二十分鐘，就忍不住退場去看其他影片了。

    導演就守在放映現(xiàn)場，看到觀眾一個個離去，別提多煎熬了。

    影片快過半時，改作放映室的大教室內(nèi)已經(jīng)只有寥寥兩三人了，其中一個還是導演的親戚……

    直到紀霜雨摘下帽子，年輕的導演認出他的面孔，驚叫出聲。

    “噓?！奔o霜雨和他交流了一下，知道他壓根沒正式進入過這個行業(yè)，只是憑自己的興趣學習，籌集資金拍攝這支短片，就更驚喜了。

    “我覺得我應該介紹你去一個地方?！奔o霜雨指的是交易廳，在華戲的大禮堂。

    制片公司、影院等各方買家齊聚此處，是電影節(jié)除了放映之外，另一個重點。觀眾也許不會來這里，但導演們，得來這兒推銷自己。

    年輕導演還有點迷?！鋵嵲诎l(fā)現(xiàn)是紀霜雨的一瞬間，他甚至覺得紀霜雨只是出于禮貌，才把短片看完了。他萬萬沒想到，紀霜雨花了半個小時時間，幫他把影片給推銷了出去！

    “現(xiàn)場放映效果可能不太好，但再精剪一遍，有規(guī)劃地宣傳，公開放映效果一定不錯！觀眾只是暫時沒搞懂這種講故事的方式，而且在電影節(jié)還有很多其他的吸引?！?/br>
    連那位年輕導演聽著他的夸獎，自己都不敢置信了，在談妥了后，他膽怯地問紀霜雨：“紀校長……呃，紀導演，謝謝您幫我，鄙人慚愧……”

    “叫校長也可以，我希望以后在華戲能見到你。”紀霜雨看出他的不自信，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有壓力，我只是在實踐舉辦電影節(jié)的初衷，讓更多人的才華被看到?！?/br>
    對于一個初出茅廬的愛好者來說，紀霜雨的鼓勵完全撫平了方才年輕導演在放映中受到的創(chuàng)傷。

    紀霜雨看到他眼中瞬間迸發(fā)的光芒，心中也有欣慰，這不就是我想辦電影節(jié)的意義？

    半個月間，紀霜雨如此游走在各個放映廳，像這般鼓勵、幫助參展導演，也對有不足的作品提出過建議，甚至因為文化差異，和各地導演爭吵對電影的理解……

    轉(zhuǎn)眼便到了最后的一個環(huán)節(jié)，頒獎日。

    第一個頒發(fā)的獎項便是最佳配樂獎，這也是在各種電影獎項中，首次出現(xiàn)電影音樂類，畢竟有聲片發(fā)展還沒多久。

    頒獎嘉賓是金雀，她提著裙擺上臺——這是蔣四海領著人，專門在校內(nèi)搭建的，后頭還支了個幕布，開始放映提名的作品。

    設備條件雖然一般，但儀式感還是滿滿的。

    金雀連題詞卡也不用，在掌聲中一欠身，說道：“很榮幸頒發(fā)主競賽單元的第一個獎項，最佳配樂獎，音樂，為有聲電影注入靈魂，是故事的言外之意，獲得提名的影片中，《問青天》多采用華夏古典名曲，與畫面的組合和諧而富有內(nèi)涵，聞之如見清風皓月……”

    此時，五道追光也打在五名候選人身上。

    這個安排讓大家覺得好生新鮮，目光全都落在那五名配樂師身上——有的影片沒有專門配樂師，就是導演本人了。

    這個時候吧，旁邊坐著的樂隊還開始奏樂，節(jié)奏讓人提心吊膽的，氛圍立刻就不一樣了。

    眾人直呼，這一看就是紀霜雨的手筆吧，把戲劇手段搬到頒獎典禮上來了，大家看個頒獎，還帶上懸念了！

    不得不說，這個氛圍營造得太好了，待到金雀念出“獲獎影片是《鏡花水月》”時，大家都松了口氣，獻上掌聲。實際上，這影片根本就是這次各大獎項的最熱門候選人嘛。

    電影的配樂師走上臺，追光也跟著他，伴奏樂隊立刻把配樂換成了《鏡花水月》的配樂，又引得現(xiàn)場觀眾激動了。

    配樂師自己也是被這陣仗整得動容了，拿到金雀頒發(fā)的獎杯，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從口袋里把準備好的頒獎詞給拿出來，緊張地念完了，“最后，感謝我們導演紀鶴年先生，配樂方案是導演設計的，我不過是給這個骨架填上血rou，這個獎屬于您！”

    紀霜雨在觀眾席笑著致意。

    紀霜雨參考現(xiàn)代經(jīng)驗，動員長樂戲園的相聲演員給嘉賓也寫了些段子，調(diào)節(jié)氣氛，中間又有兩段文藝表演，叫觀眾看得一點也不覺無聊。

    尤其頒獎到后頭，《鏡花水月》已經(jīng)是狂攬了主競賽單元所有技術類獎，最佳攝影、最佳編劇等獎項亦是收入囊中，滿場觀眾數(shù)著獎項數(shù)目，毫無質(zhì)疑，反而有見證歷史的榮幸感。

    到了最后一個重量級的獎項，最佳導演獎，周斯音走上了臺。

    誰人不知周斯音和紀霜雨是至交，他這一上去，等于是劇透獲獎者了，但誰又會有質(zhì)疑，只覺得見證紀霜雨盡收榮譽，登頂?shù)淖詈笠徊剑瑵M心期待。

    周斯音站在臺上，也沒拿題詞卡，一本正經(jīng)地道：“影戲是為綜合之藝術，導演是影戲的主導者——不過制片人，是導演的主導者?！?/br>
    觀眾們都輕笑了一下。

    電影拍攝中，導演和制片人的關系向來是為人津津樂道的，一個管內(nèi)容，一個管錢，可以說“斗爭”不斷。有的地方導演最大，有的國家制片人為中心。

    周斯音就是擔任了制片人的角色，他說這個話，大家自然忍俊不禁。

    還有些看八卦比較多，了解內(nèi)幕的在下頭起哄，吹牛了啊吹牛了啊，到底誰主導誰呢？

    周斯音念罷了串詞，將封有獲獎者的信封打開，每個人都能到答案，但這一刻，仍是緊緊盯著他。

    “他為彩色有聲影片立下典范，沉淀下千年色彩，貫通時代，創(chuàng)新的敘事，張弛有度的節(jié)奏，將鏡中花水中月化為絢爛的現(xiàn)實?！敝芩挂粢惶а郏矮@獎者，紀霜雨。”

    所有人都在等待這一刻，悉數(shù)站了起來，朝著紀霜雨的方向獻出掌聲。

    五道追光只剩下一道，滿場光輝集中在了紀霜雨身上。

    紀霜雨站了起來，頷首，從容不迫向著臺上走去。

    一道追光跟著他的身影，兩旁的觀眾卻是忽而有幾個學生，不知從哪兒拿出來樂器，琴簫笛子的，一應俱全，開始吹奏起了恢弘的樂曲，給紀霜雨伴奏，把人家正牌伴奏樂師都給壓下去了，直瞪他們。

    紀霜雨和全場觀眾一樣，先愣了，隨后領會，這是學生們給他驚喜。

    后頭的銀幕上，也開始播放一段沒有和他商量過的短片，要么是紀霜雨在課堂上的照片，要么是在片場繁復實驗，被記錄下來的花絮，甚至還有他扮著特效裝沙雕的片段。

    紀霜雨的從容被打斷了，半捂住臉直笑。

    待紀霜雨走到臺上，正要說話，周斯音還推了推他，讓他往前面走一點。

    紀霜雨正納悶呢，結(jié)果腳下的那一塊平臺居然單獨緩緩上升了！

    蔣四海嘿嘿笑。

    這個當然也是他們偷偷制作的驚喜，紀校長不是說過么，站得高顯得他有道理。

    紀霜雨哭笑不得，“……謝謝，現(xiàn)在我覺得自己就是今天最有道理的人?！?/br>
    紀霜雨舉了一下手里的女媧獎杯，“非常感謝組委會把大獎頒給本主席?！?/br>
    全場爆笑。

    誰不知道紀霜雨就是電影節(jié)的主席，親自cao辦的這場盛會，雖然這次評選他避嫌沒參加，但拿自己這樣調(diào)侃也是夠啦。

    紀霜雨想了想，說了本屆頒獎禮最短的獲獎感言，“萬語千言不知從何說，畢竟剛才上臺太多。”

    面對又一波笑聲，他也含笑道：“謝謝我的所有同仁，所有在華夏戲曲、戲劇、影戲藝術堅持的前輩，我愿繼續(xù)做個造夢者，問道上下五千年，與華夏影戲共同進步！”

    此時，蔣四海再一拉自己制作的機關，屋頂便往下撒著彩帶、花瓣，落英繽紛，一直飄到了觀眾席。

    仰頭是滿天璀璨，滿場響起驚喜的歡呼。

    這亦是紀霜雨不知道的驚喜，但似乎并不陌生，紀霜雨接住一片花瓣，恍惚間像是仍在現(xiàn)代的頒獎臺上，但定睛一看，眼前仍是他的學生們，回過頭，是周斯音瑩亮的目光。

    他挺驕傲地用口型表示，這些驚喜他有參與一起設計，給咱們紀導演最喜歡的戲劇感。

    紀霜雨跳下他的小高臺，追光跟著他，將周斯音也拉入了光芒中。

    紀霜雨抱住周斯音，對著臺下又一次情緒飽滿地高舉獎杯，臺下稍微靜了一下，都想聽清楚他要說什么。

    紀霜雨：“這些，待會兒周寶鐸來打掃！！”

    臺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摟著紀霜雨，剛露出得意又幸福笑容的周斯音裂開了。

    第六十五章 尾聲

    京城。

    正值第十屆華夏電影節(jié), 古都再次匯聚了天南海北的客人。

    如今世界上雖已多處都有電影節(jié)，包括滬上去年也舉辦了第一屆滬上國際電影節(jié)，但華夏電影節(jié), 仍可說是世界最負盛名的電影節(jié)。每年輸送大量優(yōu)秀作品，交易量也是世界第一, 成為京城的文化標志之一。

    每年世界各地的電影人或普通游客, 在秋天前往東方，參與大小電影節(jié), 順便游覽華夏, 和古色古香的華戲大門合影朝圣, 已成了必備流程。

    電影節(jié)的吉祥物周邊也隨處可見，這是幾年前公開征集選出來的，以華夏神獸青龍為原型, 十分可愛，命名為小影。

    路過的導游正在向游客解釋：“這個聯(lián)票除了咱們?nèi)A夏電影節(jié)的門票，還有長樂戲園的戲票一張, 春雷劇院的戲票，也是一張……”

    每年到這個時候, 京城的洋人格外多, 一名背著雙鏡頭反光照相機的黑發(fā)藍眼外國青年站在街頭，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雖然他手里拿著一張報紙，已經(jīng)在這里呆滯了許久。

    他叫艾倫, 剛剛抵達華夏, 是好不容易在學業(yè)之余打工攢夠錢，來旅游的。

    艾倫喃喃道：“為什么啊，難道, 真的……我”

    “嘀咕呢小伙子？hello？聽得懂華語嗎？”報刊攤的大爺喊了他一聲，“你到底買不買啊，最新《京城新報》，頭條，中央研究所刊發(fā)最新量子力學測量相關論文，看看，平行宇宙理論可能有進展啊！”

    “你也懂平行宇宙？”艾倫抬起頭，他換成了華夏語，不太標準，但也很不錯了。

    大爺也沒覺得奇怪，害，多得是老外看了華夏電影，就學上幾句華語，這人還來到了華夏，不管是旅游還是工作的，能說華語就更不奇怪了。

    “你這話說的，誰能不懂啊?！贝鬆旘湴恋氐?，“咱都很關心中研所的進展?！倍嗌倭碚f吧，反正量子力學這個詞兒，京城人，乃至華夏人都熟。

    畢竟，自從十年前一部《鏡花水月》問世，從相關報道，到衍生題材的文藝作品，都層出不窮，編出花兒了。就算是小學生，也知道個遇事不決，量子力學。

    艾倫沒想到大爺年紀不小，還懂這個，他捏著報紙，喘氣道：“沒錯了，我應該就是穿到了平行宇宙……這個時間線我經(jīng)歷過的??！”

    “你這意思你是穿越來的？”大爺打量他幾眼，“你……家人呢？”

    大爺也不是特別神奇，因為這些年自稱是平行宇宙來的，也有那么幾個，最后證明要么瘋了要么嘩眾取寵。專家都說了，穿越?jīng)]那么容易！真當你小深呢？

    這個洋人說自己穿了，大爺?shù)谝粋€想到的是他家屬呢？

    艾倫鄭重問道：“大爺，我問你，去年最佳影片的女媧杯頒給了誰？”

    大爺撇嘴：“去年女媧杯？給了王和笙啊，嘖，我不是太愛看，我投票都沒投他。”

    艾倫：“咦，這點倒是一樣……”

    大爺也算通曉穿越知識，問道：“不是。你倒是直接說說哪里不一樣?。俊?/br>
    “就是這個報紙，我曾經(jīng)見過一模一樣的報道，所以我推測，我的時間線已經(jīng)不一樣了！”艾倫舉起了手里的報紙，他倒是一點也沒有擔憂，不怕被帶去研究。

    大爺：“……”

    大爺仿佛有所察覺，“……哪個報道啊?！?/br>
    “哪個？好幾個！”艾倫指了幾個標題，“書妄言訃告，我見過！周斯音公告戀情，我也見過！這個新聞早就爆炸過，可你們居然今天才知道！《鏡花水月》重映……這算半個！”

    大爺翻了個白眼：“什么啊……我就知道！你以前沒來過華夏吧，不知道我們京城三大怪，無限循環(huán)？”

    艾倫：“？？”

    大爺掰著手指給他詳細解釋：“第一個循環(huán)怪，書妄言。妄言先生從出道起就愛死遁，這已經(jīng)是他第十九次單方面去世了，你再等等，明天小報上興許就有昆侖書局懸賞抓他的公告了。

    “第二個循環(huán)怪，《鏡花水月》重映，這個你也清楚吧，你都只算了半個。

    “第三個循環(huán)怪，自從周斯音宣告他和紀鶴年的私密關系，仗著昆侖書局是他的，隔段時間就要重提一次，說是怕還有人不知道……呸，誰還能不知道?。　?/br>
    艾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