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紐約，柏林……海外許多城市屬于貝克影業(yè)或他們占據(jù)股份的影院張貼上了新海報，海報上的東方景物，還有夸張的宣傳詞讓路人好奇地看上幾眼。

    “來自東方的奇片，海外賣座之火熱打破一切記錄?！?/br>
    “有它，有聲片贏了！電影拍攝技術的一次巨大震撼！”

    “揭密東方神秘宗教幻術，刺激驚悚直擊人心。”

    “拒絕心臟不強壯者入內(nèi)！”

    “……”

    這還是貝克影業(yè)，乃至歐西電影界，頭一次如此煞有介事地推介一部來自華夏的商業(yè)片——很顯然，從宣傳上看，這是一部商業(yè)片。

    他們?yōu)槠渑渖狭艘磺斜就劣捌男麄鞔?，不但有海報、報刊廣告宣傳，甚至邀請了一些評論家、知名導演、演員來觀看首映，希望他們能為影片說幾句話。

    接受邀請者不少，看在制片公司的面子上。反正，有個場合聚一聚聊天也不錯，上哪兒玩不是玩。

    至于貝克影業(yè)打出來的廣告……看看就算了吧，沒有人比電影公司的廣告更能吹了。

    業(yè)內(nèi)人士都知道，電影廣告可以和正片毫無關系！

    權威電影雜志《電影之聲》在邀請下，也派出了他們的一位記者莫林觀看首映，并分配了豆腐塊那么大的版面，留待刊登影評。

    莫林在去影院之前對同事們唉聲嘆氣：“我多么想被派去觀看阿納托爾的新影片，聽說他在新作里又運用了全新技術，至于這個影片……導演，紀霜雨？”

    他不甚準確地念出這三個字，“陌生大陸的陌生導演，天啊，他們和貝克影業(yè)做了什么交易嗎？華夏影片一般不是只在遠東打轉(zhuǎn)么？”

    同事們都知道莫林對藝術電影的喜愛，只能笑著勸勸他了，“快去吧，為了貝克影業(yè)的友誼?！?/br>
    莫林連筆記本都沒帶，就去了影院，他來得晚，也免去了和同在場業(yè)內(nèi)人士寒暄的麻煩，落座在角落，莫林已經(jīng)開始構思一篇萬金油的影評了，也不用多少個詞……

    然而……

    一分鐘。

    莫林只保持了一分鐘的平靜。

    他雖然不認識銀幕中的華夏都城，聽不懂語言，但是銀幕一亮起來，影片中的環(huán)境音讓他仿佛身處其中，對音效的應用實在出其不意，優(yōu)秀的翻譯字幕更無礙觀看。

    莫林忍不住坐得前傾了，并開始摸自己的筆。

    然后他忍不住低罵了一聲，因為輕視，他隨身攜帶了鋼筆，卻沒帶筆記本！

    而隨著環(huán)境音、跳切等技術畫面的出現(xiàn)，影院內(nèi)的嘈雜聲已越來越小，到場的導演、演員等一干電影界人士都不知不覺停止說話。

    電影界有個共識，藝術電影探尋新技術，可能商業(yè)性不那么強。而商業(yè)片，票房更高，但技術走在后面，晚一步運用上那些藝術電影探尋出來的新技術?？梢运阕觯蠹腋饔蟹止ぐ?。

    因此，像莫林他們國家，藝術電影雖然不太賣座，行業(yè)內(nèi)卻有著強大的扶持。

    所以說，奇怪的事出現(xiàn)了，難道這是國家文化不同導致的差異嗎？在我們沒有關注到的地方，什么時候產(chǎn)生了這樣的劇變？

    ——在這部貝克影業(yè)不知為什么強烈推薦的，來自華夏的商業(yè)影片中，出現(xiàn)了讓導演們?yōu)橹畱?zhàn)栗的拍攝技術！

    銀幕上，京戲聲仍在流淌，大家聽不懂，卻能接受到它是在用本土的戲劇方式傳遞著暗喻。

    一邊是幕后真兇的詭異恐怖的行為，另一邊是優(yōu)美抒情的戲曲，聲畫對立令在場人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不可思議……”莫林受不了了，直接脫下了自己的白襯衫，在衣服上寫起筆記。

    第五十六章

    此時的電影人尚在探索聲音與畫面的關系, 大量地應用著背景音樂，填充對白，乍然看到類似聲畫對立、音響蒙太奇之類的應用, 被降維打擊，怎能不震撼。

    這還只是聲音運用方面的, 整部影片信息量之大, 在場所有業(yè)界人士，無不被吸引。

    普通觀眾則是下意識被故事吸引, 跟隨鏡頭走入陌生的東方華夏古都。

    藝術作品實在是對一座城市絕佳的介紹, 從開始, 大家看著京城的護城河、鴨舍，還只覺得稀奇，隨著故事展開, 再看到景物鏡頭，漸漸產(chǎn)生不一樣的感覺，主角的生活片段, 甚至在這座城市的追逐戲，讓大家對有著紫禁城、天橋集市、廟會、神奇鎮(zhèn)物等處的華夏古都, 好感起來, 看起來真有意思呀！

    這里面精心按照各人性格設計的戲服，有中洋結(jié)合搭配, 穿著時髦的夫人，也有一身華夏古色古香式褶子的小姐, 或者西服配大氅的闊少爺。服裝搭配令人眼前一亮, 人物，不提兩位主角，還展示了京城各色人物, 從遛鳥的貧嘴老大爺，滿口玄之又玄的算命先生，到京城人稱之為“高買”的小賊……

    這座城市鮮活起來，華夏人也多樣、立體起來，曾經(jīng)模糊、陳舊的記憶被《古都》中的形象代替了。

    在電影結(jié)束后，所有人都站起來用力鼓掌。

    一百一十分鐘，他們?nèi)サ侥莻€東方城市經(jīng)歷了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落幕后仍不舍離開。

    不止一個人在心里想：也不知道……去華夏旅游貴嗎？

    導演們更是互相打聽，激動得臉都紅了。

    “你認識這位導演嗎？他是不是貝克影業(yè)的？在哪里工作？”

    “導演在哪里，來歐洲了嗎？”

    “他到底是怎么完成這樣的剪輯！我都看傻了，還可以這樣剪？！”

    “誰懂華夏京戲？！快給我詳細解釋一下那里面的幾段戲，我不止要字面意義，還要它的故事背景，直覺告訴我，一定還有內(nèi)涵！”

    “這個男演員我也很喜歡，獨特的迷人氣質(zhì)，他的演繹方式和導演的風格如出一轍，自然、豐富、獨特——”

    所有人都在好奇，這個“紀霜雨”是誰，他和他的作品，怎么就從天而降，帶來這么多驚人的拍攝手法，把大家都砸暈了，一時半刻根本無法消化。

    導演們一開始是和諧討論，疑問導演哪兒來的，接下來討論著技術，都要吵起來了。

    演員亦有所得，里面一些表演方式讓他們感覺很稀奇，比如與道具的互動。

    莫林則跟在一旁記錄大家忘情的對話，白襯衫已經(jīng)要寫滿字——

    觀看首映的普通觀眾則放松多了，他們體驗得到震撼，卻不會糾結(jié)技術，只知道自己的票錢太值了，甚至立刻就沖出去，要購買下一場的影票。

    “華夏人就是像恒欣、柳葉兒這樣有趣？也有像反派那樣聰明、玩弄人心的家伙，還有里頭的配角……”

    “他們的戲曲，你看到了嗎？布景太優(yōu)美了！那么簡單，卻那么優(yōu)雅，雖然只有那么一個片段，但我發(fā)誓，我再看一遍時，一定要牢牢記住，然后去購買類似的桌子。”

    “還有唱腔，女人的唱腔卻是男演員唱出來的?？吹窖輪T的手指了嗎？都是手，他們的手是怎么擺出那樣的形狀，太美了……”

    古都氣象，梨園風光，胡同一角，再到每個角色的生活、動作，令觀眾津津樂道，當然，還有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疑問：

    “還有這位導演的其他作品嗎？？”

    ……

    學校。

    “于老師，廣告登好了嗎？”金雀問于見青。

    按商定好的，于見青去請維克多等人寫了推薦，他們也特別配合，給出了極高的評價，維克多又幫忙聯(lián)系了雜志社，是精挑細選過銷量比較高的雜志，刊登廣告。

    “登了登了，昨日就送去，今日或者明日就能見刊，臨時給咱們插進去?！庇谝娗嘈呛堑氐溃菐е鶅扇フ劦?。

    六兩不愧是紀校長的開山弟子啊，一口外語雖然有點口音，詞匯也還不是特別豐富，但別提多能嘮了，雜志社還給打了個折。

    金雀放心了，笑吟吟地道：“辛苦了。我聽校工說學校餐廳有道罐燜牛rou很美味，我們一道去品嘗如何？”

    他們謹記在國內(nèi)受到的提點，來這里可是自帶了特別多醬菜臘rou之類的家鄉(xiāng)風味，免得吃不慣，但嘗嘗本地美味也未嘗不可。

    三人攜手出門，準備去各處找上同團的伙伴，大家一起去吃。

    方走到校務辦公室，他們就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好多人?。?/br>
    以他們這幾日所看到的，真沒出現(xiàn)過這樣熱鬧的景象，難道是什么當?shù)氐墓?jié)日嗎？

    但是仔細一看，這些人手里都揮舞著鈔票，嚷嚷著什么買票之類的話。

    于見青擠了進去，他們有位團員正是來辦公室印他們的演出海報了，準備去城里也張貼，他一眼看到了團友在里頭，卻是滿頭是汗，cao著不大熟練的外語在和人對話。

    “……啊，演出世間是今晚七點沒錯了?！?/br>
    “劇目都在海報上了。會不會有《擊鼓罵曹》？呃，沒有誒，你還知道《擊鼓罵曹》？”

    “曹是誰？這個，曹是曹cao啊?！?/br>
    于見青：“？？小徐，這都是，干什么?！?/br>
    小徐一看到他，快哭了：“于老師，您快讓我們班的人來幫忙吧，這都是來買票的，他們要看戲！”

    于見青傻眼，“這也太值了吧，雜志刊登出廣告了么，剛登出來就這么多人來看戲？”

    那些人看到于見青的東方面孔，還和他搭話：“你也是演員嗎？我們想看《古都鎮(zhèn)物奇談》里面的華夏戲曲，是不是真的那么美？導演真的也是紀霜雨嗎？”

    “還有舞臺??？真的嗎，紀霜雨還會導演舞臺??？也是驚悚類型的嗎？”

    他們亂哄哄地問了起來。

    “你們說什么？”于見青激動地細問之下，才知道《古都》已經(jīng)在城內(nèi)上映，而且一下就火爆了，說是一票難求也不為過。

    也因此，大家對華夏又生起了好奇，如果能做市場調(diào)查就會知道，近日華夏元素的商品銷量都明顯增高了，還有人到處找有沒有華夏衣裙，雖然商店里沒得賣，但有條件的居然跑去拍賣行，也買到了古董漢服裙。

    在這樣的效應之下，對春雷劇社和含熹班的廣告作用無比之好，比他們那個雜志廣告覆蓋范圍廣多了——畢竟電影是歐美各地都上線。

    本城的市民得知有華夏劇團在進行巡演，正在本地，而且導演也是《古都》那位導演，都好奇地想來看看。

    于見青趕緊去告訴金雀這件事，兩人在為戲票大賣高興之前，先為《古都》征服影戲市場而喝彩，紀導演人雖然不在國外，他的作品，卻幫大家打了個最佳廣告！

    金雀連罐燜牛rou也沒好好吃，匆匆扒拉了幾口，便回到后臺上妝。

    雖然年輕，但作為坤伶，也就是女性戲曲演員，金雀一路走來，是很難的。

    戲曲行當，女性能夠登場也沒多少年功夫，京戲旦角的唱腔，原本是為了男子扮演女子而創(chuàng)作，真正的女子來唱，反而要被挑毛病了。

    因為最初娼伶不分，坤伶曾經(jīng)也備受歧視，是靠無數(shù)女性同行的努力，才爭取到地位與尊重。

    而在西洋宣傳上，他們在做廣告時，也要被詢問，有沒有電影里那樣的乾旦——反串演員無疑更吸引普通觀眾。

    那么，這次演出她不會忐忑嗎？會。

    但對鏡描眉時，金雀看到自己的眼神，無比堅定。

    只因當初在長樂戲園，從紀霜雨選擇了并非最美貌的她開始，她就開始相信，自己能夠超越所有限制。

    異國他鄉(xiāng)的舞臺上，大幕拉開。

    紗幕垂落飛花，素凈白墻半遮樹影，粉墨重彩的東方美人細步登場，步履均勻好似隨風飄，裙擺幾乎紋絲不動，燈光落在她身上，彷如九天仙女，一顰一笑，舉手投足，無不透著風致神韻。

    滿座癡迷！

    美當然是不分國界的。

    否則，當年精美的東方瓷器、綢緞，又怎么征服西方？

    西方人雖然不曾浸潤在寫意戲曲的環(huán)境中，也不了解華夏習俗、歷史，理解起戲曲來很有些困難，需要看臺邊字板上配的翻譯，更無法完全接收到原文戲詞的精妙之處，但他們也會被場景、身段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