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霜雨的表情也有點僵了。

    周斯音倒是挺直了腰，有點迫不及待的樣子。

    王和笙：“………………”

    他終于回過神來，明白自己撞破的究竟是怎樣一幕了。

    我……

    你們……

    “你懂的?！奔o霜雨拍了一下王和笙的肩膀，在他欲言又止的時候，悠悠道，“除了我們倆就你一個人知道，要有風(fēng)聲就是你說的?！?/br>
    王和笙：“……”

    紀霜雨也不是對公開有什么別的情緒，只是他考慮到自己現(xiàn)在曝光率很高，如果戀情也公之于眾，世人一定會聚焦在他的私人八卦上，對作品產(chǎn)生影響。他很討厭這一點。

    所以，在藝術(shù)地位更穩(wěn)固之前，暫不考慮大范圍公開。

    像王和笙這樣的自己人知道，倒是沒什么關(guān)系。

    ……

    春雷劇社、含熹班受邀將赴海外演出，《古都鎮(zhèn)物奇談》也被西洋制片公司以十萬美金巨資購下海外放映權(quán)，運至歐美放映之事傳揚出去，社會上一片喝彩之聲。

    華夏新劇、舊劇走出國門，進行藝術(shù)交流，早就是萬眾期盼，而今成行，是對華夏藝術(shù)傳播一大助力?！豆哦肌肥鄢龊Ｍ夥庞硻?quán)，則更振奮人心。

    此時再回憶起前陣子隱約的傳聞，便恍然大悟了。當(dāng)初怕是制片公司們憤懣之下傳出來的，那時任誰都難相信能賣出十萬。

    大家都不當(dāng)真，但也會想，真要賣的話，幾千塊怎么就不能賣了。

    現(xiàn)在看到真正賣出來十萬，又是覺得不可思議，又是想著，有這樣一個高標(biāo)準(zhǔn)，倘若日后華夏影片再運出去，不也得參照嗎？

    此時，大家才慶幸紀霜雨堅定的要價！

    春雷劇社大部分原版成員都可出行，空缺以華戲的學(xué)生補上，道具舞美亦是由華戲支持。含熹班就更不必說了，六兩隨團壓場，一共二十余人。

    紀霜雨在華戲舉行募捐會，愛好戲劇的熱心人士紛紛慷慨解囊，贈送路費，不多久就湊齊了，又一起拍了一張合影，以作紀念。

    有出過洋的人士，現(xiàn)場就交流起來，告訴兩個團體的演職人員到了外頭，或是旅行途中有哪些要注意的地方，應(yīng)帶上什么樣的用品比較方便。

    像于見青也有游學(xué)經(jīng)歷，但去的國家和這次要去的都不一樣，因此也是很仔細地聽。

    紀霜雨也開口提醒了一些業(yè)界的習(xí)俗，“其實彼時交流，日常翻譯，包括劇情、臺詞對你們可能不是問題，但專業(yè)名詞翻譯，我看還是要討論的?！?/br>
    說是討論，其實紀霜雨已是心里有數(shù)：“我知道如今有些人，褂翻譯是suit，坎肩譯為coat，這些倒沒什么問題?！?/br>
    因為滬上戲園多，外國人也多，大有像維克多那樣去感受的，所以也衍生出了一些常用的翻譯，但和如今許多電影字幕翻譯一樣，并非全然準(zhǔn)確。

    “快三眼我聽說有譯成fast three eyes的？不大對吧，快三眼是節(jié)拍，譯作slower three ued beats倒準(zhǔn)確一些。”

    紀霜雨提起的，和方才大家提醒的是不同的類型，屬于專業(yè)交流內(nèi)容，但也的確是大家會忽略的重要之處。既然是藝術(shù)交流，這專業(yè)詞匯翻譯上還是準(zhǔn)一些為好。

    “紀校長提醒得是，你們還是要記錄下來，請他通篇斧正?！庇谝娗嗌钜詾槿?，提醒含熹班的人，“我好多次都想感慨，紀校長竟然從未留過洋，如此語言能力，實在是……”

    他比了個拇指。

    華夏能人奇才何其之多，有語言能力比紀霜雨更強，通曉多國外語與各地方言的，紀霜雨更厲害的還是他對外情的認識。

    但大家思及他經(jīng)常帶學(xué)生觀看影片，所謂凡cao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故圓照之象，務(wù)先博觀。于是大多數(shù)人，只覺得紀霜雨除了天才，就是還很博學(xué)。

    至于渠道？他說的很多內(nèi)容，大家也不知道是何時習(xí)得，但與他交好的周斯音書局里可是專門引進西洋書籍，必是博觀而曉。

    紀霜雨則和周斯音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表情，他想，有個人分享秘密可真好。

    周斯音再收回眼神，又看到了正盯著他們，表情復(fù)雜的王和笙。他和王和笙對視，看到對方神情，也不禁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得意笑容。有個人知道我恩愛的秘密可真好。

    王和笙：“…………”

    .

    分別由于見青和六兩擔(dān)任領(lǐng)隊的兩個團體做了月余準(zhǔn)備，購買了遠洋輪船的船票，在京城民眾歡呼聲中，乘火車前往滬上登船。

    紀霜雨與周斯音也在其列，一方面是送別徒弟學(xué)生，另一方面，則是送許云汝的《問青天》拷貝去滬上，準(zhǔn)備放映之事。

    此片許云汝已剪輯完畢，紀霜雨在他粗剪之后也給過指點，最后學(xué)校審片通過，也申請了準(zhǔn)演執(zhí)照，現(xiàn)交到昆侖書局的渠道去放映。

    許云汝名氣不足，所用的演員也多是學(xué)生，但攝影師和班主任是紀霜雨?，F(xiàn)在的師徒關(guān)系還是很緊密的，可以此作為宣傳。

    這是華戲?qū)W生出的第一部 作品，不但是紀霜雨上心，恐怕大眾也都盯著。

    ——華夏戲界有一個紀霜雨是幸事，若只有一個紀霜雨，那便是不幸了！

    滬上方面還為演出團體舉辦了餞別晚宴，本埠名流皆在列，影、戲界同仁亦出席，見了紀霜雨都夸起他先前做的那一筆生意，此時到時各個慶幸，他沒有因一時之喜低價售出放映權(quán)。

    “紀校長。”自從紀霜雨在華戲擔(dān)任了教職，叫他校長的就比其他稱呼要多了，現(xiàn)在找到他的，正是許云汝以前的老板，滬上華動制片公司的董事長。

    “林董事長?！奔o霜雨點了點頭，“云汝今日還和我說，去拜訪了您?！?/br>
    他們學(xué)校有幾個學(xué)生，都是在原公司的職位保留，公司也支持他們?nèi)ド蠈W(xué)。所以，林董事長看紀霜雨和許云汝這部影片可沒有嫉妒之心，只有感激之情。

    “對啊，我也和云汝說，有什么要幫助的盡管說，我可以把你們的報子貼到我的影院去！”林董事長笑呵呵地道。

    紀霜雨也笑了。

    “實不相瞞，找您聊幾句，心里有點慌啊?！绷侄麻L道，“您也許有些了解，我們?nèi)A動最早就是做武俠影片起家的，放映到南洋去。這兩年武俠見微，許云汝在的時候，我都想叫他拍別的戲了。我是真沒想到，華戲能批錢給他做武俠！”

    不要說他，全華夏的人也沒想到。

    只是大家對紀霜雨還比較信任，覺得他的學(xué)生，應(yīng)當(dāng)能拍出有意義之影片。

    至于究竟是個什么樣子，實在無法想象——就像在《古都》之前，大家也想不出來有聲懸疑驚悚片能精彩到什么地步。

    “現(xiàn)在我們公司還有的導(dǎo)演，也嚷著要繼續(xù)拍武俠片，說許云汝都可以拍，紀鶴年還給他錢讓他拍，親自做他的攝影師，證明武俠還能紅幾年?！绷侄麻L問道，“您向來擅長抓住市場，您說，這武俠片，還能紅多久？”

    神仙戲、家庭劇、驚悚片……紀霜雨迄今挑選的多是有相當(dāng)群眾基礎(chǔ)的類型，又能別出心裁。他在華戲給學(xué)生放露天電影，都能引得京城影院經(jīng)理紛紛來取經(jīng)。

    林董事長拿不定主意，就向他討教。

    紀霜雨：“要我說，武俠片一百年后也是大有人看的?！?/br>
    林董事長眼前一亮。

    同時，兩人感覺到身周迅速圍攏過來一些同行，貌似漫不經(jīng)心，耳朵全都豎直了。

    紀霜雨：“……”

    紀霜雨看了一圈，說道：“在華夏，可說人人皆有千古俠客夢。往高了說，江湖與廟堂是相互對照的，往小了說，是華夏人心底長存的舉世稱英雄之向往。從秦漢到如今，俠客藝術(shù)歷久彌新，在影戲中亦大放光彩，所以我才說，這樣的核心，一百年后也是大有人看的。

    “只不過，一昧設(shè)置艷情、斗法、封建情節(jié)，或邏輯也不顧，上來就一通打，打得還特別難看，那就太落后于時代了，也難怪被社會批評。

    “也不好太過‘進步’，華夏之俠，與西方牛仔、騎士雖有相似之處，卻是不盡相同的，不可全然模仿。否則傳到百年后，后人真以為華夏的俠客就是牛仔一般的角色，豈不尷尬?！?/br>
    大家受到西方影視影響確實很深，畢竟剛起步。西方?jīng)]有武俠片借鑒，但有動作片，包括西部片，國內(nèi)初期的武俠片便多有仿照之處。

    紀霜雨提到這一點，大家都不覺得奇怪，他排演任何作品，貫徹的都是以西方技術(shù)體現(xiàn)東方神韻。

    至于上來就一通打……不少同行都是一虛，他們都是這樣嘛。

    “這，也沒必要說打得不好看吧，我們找的演員都是多年習(xí)武的，觀眾可愛看了?！?/br>
    “我倒是聽了個傳聞，說這次許云汝選演員，不挑武藝高的，甚至選了個不會武的？”

    “假的吧……拍武俠片演員怎能不會武?！?/br>
    “是真的，有幾個演員基礎(chǔ)很一般，不過進行了培訓(xùn)，每天都要練武?！奔o霜雨道。

    林董事長不理解地道：“那，那他們能夠設(shè)計動作嗎？”

    沒錯，現(xiàn)在的武俠片演員基本都要會武功，就算你去培訓(xùn)，也行，但重點是，演員得自己會設(shè)計武術(shù)動作，還沒有總體的動作指導(dǎo)。導(dǎo)演給你說了戲，你就去編排自己的動作。

    紀霜雨：“單獨有武行專門負責(zé)所有的動作設(shè)計。如此，風(fēng)格比較統(tǒng)一?！?/br>
    大家低聲探討，這樣倒也是個有效率的做法，可以學(xué)一學(xué)。

    還有人在斤斤計較紀霜雨之前那句話，“紀校長還說打得不好看……我們雖然效仿的西方動作片，但陽剛有力，觀眾都說打得精彩極了?！?/br>
    “我們有演員那還是京戲出身的咧，身段多好啊，套招那還不夠美？總不能耍水袖吧?！?/br>
    紀霜雨只笑：“美是有很多種的。咱們還是場上見吧?！?/br>
    ……

    紀霜雨在碼頭送別了金雀一行，祝一帆風(fēng)順，再見就是數(shù)月半載之后了。

    這次來到滬上，紀霜雨還由周斯音引見，終于見了周老太爺，兩人還是首次見面。

    周老太爺只知他與昆侖書局合作緊密，還是孫兒的知己，又是年輕的書法名家，最難得良師益友，故此老爺子態(tài)度極好。

    紀霜雨占了人家孫子那么大的便宜，整個人都投資進來了，嘴也很甜，還順勢邀請周老太爺去看《問青天》的首映，他說周斯音還在里頭客串了一個手替咧。

    過得幾天，便是《問青天》正式上映，許云汝也繼承了紀霜雨的老習(xí)慣，不搞試映，直接上映。

    周老太爺愛好比較高雅，平時就看個昆曲、風(fēng)景片、教育片、新聞片之類的，這類武俠片，要么是無邏輯的斗法，滿天飛劍，要么加入什么勾引尼姑寡婦之類的艷情內(nèi)容，他還真不怎么看。

    但料想華戲出的影片不至如此，周老太爺微微笑道：“武俠神怪片我還未曾看過，只見家里小兒觀影后，模仿拳腳，很是入迷。不知你徒兒攝制的又是什么樣子，聽說你作攝影，不會和《古都鎮(zhèn)物奇談》一般，鏡頭嚇人吧。我觀《古都》，可是幾欲暈倒。年紀大了啊！”

    他不知往哪個方向想《問青天》了，可能覺得紀霜雨做攝影，又是往刺激方面走極端吧。

    “不會不會，您放心看?！奔o霜雨保證道，“我也怕影片拍得太嚇人了，這部我提前給……給我一個朋友鑒賞過的，他都能接受，您老人家更可以了！”

    周老太爺爽朗大笑：“哈哈哈哈，好。聽起來，你這朋友身子骨比老朽還弱了！”

    周斯音：“…………”

    紀霜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其實還行啊。”

    周斯音拍案而起：“……什么還行?。∧闩笥焉眢w明明棒極了?。　?/br>
    第五十三章

    周老太爺覺得很奇怪：“你也認識他這個朋友？激動什么, 人家鶴年應(yīng)該是在說笑罷了?！?/br>
    周斯音：“……我哪里激動了，隨便辟謠一下而已?！?/br>
    周老太爺雖然不知道周斯音的本性，卻還是憑借豐厚的人生經(jīng)驗, 察覺到些許異樣，“唔, 是嗎？”

    周斯音看了看懷表：“影戲快要開場了, 沖沖沖?！?/br>
    算了，諒他做事也有分寸。周老太爺在紀霜雨和周斯音的陪同下來到了影院。

    在影院柜臺, 周老太爺還看到了一排動物形狀抱枕, 什么刺猬啊, 蛇啊，寫明是《問青天》的周邊商品，看得他直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