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明鑒，唐州乃要津之地，越王據(jù)此，則可虎視洛陽，東宮當(dāng)不會坐視，若無意外，唐州必成了爭奪的焦點(diǎn)，稍加挑動，漁利不難。”

    茲事體大，哪怕武后已讓他明說了，噶爾?引弓也還是不敢真兒個將話敞開了說，只能是在言語中暗示上一番。

    “倘若魚不上鉤，又待如何？”

    噶爾?引弓的話說得雖甚是含糊，可武后卻顯然是聽得出個中之意味，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之后，又接著問了一句道。

    “虛實(shí)相間，嫁禍江東?！?/br>
    別看噶爾?引弓以前在武后面前敢于暢暢而談，可那都是為了引起武后的重視，現(xiàn)如今已到了最后的關(guān)頭，噶爾?引弓就不敢那般隨意了，畢竟這一戰(zhàn)就將決定所有的一切，勝者生，敗者亡，絕無旁的路可走，縱使噶爾?引弓再如何自信，到了這個當(dāng)口上，也只能是慎之再慎了的。

    “唔……”

    這一聽噶爾?引弓的謀略與自己所思基本一致，武后心中原本尚存的丁點(diǎn)疑慮便已消散了去，剛想著下個決斷，卻見程登高又轉(zhuǎn)了回來，到了嘴邊的話自是就此又咽了回去。

    “啟稟娘娘，老奴幸不辱使命?！?/br>
    一見到武后的眼光掃了過來，程登高自不敢稍有怠慢，疾走了數(shù)步，搶到了近前，手捧著圣旨，喜色盈然地出言稟報(bào)了一句道。

    “嗯，退下罷?！?/br>
    武后指點(diǎn)了下幾子，示意程登高將已過了門下省的圣旨放下，而后不容置疑地下了逐客令。

    “諾，老奴遵旨?！?/br>
    武后有令，程登高自是不敢不從，恭謙地將圣旨擺放在了幾子上，躬身退出了房去。

    “唐州一地事關(guān)全局，愛卿有何具體謀算么？”

    待得程登高退下之后，武后再也穩(wěn)坐不住了，霍然而起，在房中來回踱了幾步，而后猛然抬起了頭來，目光炯然地盯著噶爾?引弓，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問道。

    “娘娘明鑒，微臣有句話不知該問不該問？”

    噶爾?引弓并沒有直接回答武后的問題，而是一躬身，面色凝重地發(fā)問道。

    “何事？講！”

    武后有些不耐地一皺眉，可到了底兒，還是沒發(fā)作噶爾?引弓，只是板著臉吭了一聲道。

    “陛下的龍?bào)w……”

    一看到武后的臉色，噶爾?引弓便知曉武后已猜到他所要問的問題，奈何事關(guān)重大，明知道有可能觸怒武后，噶爾?引弓還是壯著膽子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放肆！”

    盡管已猜到了噶爾?引弓要問的問題，可真到了噶爾?引弓問將出來之際，武后還是抑制不住心中的煩躁，鳳眼一瞪，厲聲斷喝了一嗓子。

    “娘娘息怒，末將不敢無禮非法，只是事關(guān)重大，稍有閃失，便是萬劫不復(fù)之境地，末將也只能斗膽探問一二，還請娘娘恕罪則個?！?/br>
    武后的氣場極大，這么一發(fā)怒，當(dāng)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縱使噶爾?引弓膽略過人，也被驚得心中打鼓不已，只是驚歸驚，噶爾?引弓還是強(qiáng)撐著出言解釋了一番。

    “哼！”

    盡管明知道噶爾?引弓此問是為了設(shè)計(jì)之必要，可武后的心中卻依舊難以釋懷，不為別的，只因高宗的病情乃是機(jī)密中的機(jī)密，為了能瞞天過海，武后已不知耗費(fèi)了多少的精力，為的便是要達(dá)成出其不意的致命一擊，倘若消息有所走漏，那后果自是不消說的嚴(yán)重。

    “爾就按最壞的境地盤算好了?！?/br>
    武后到底不是尋常人，發(fā)xiele一下之后，很快便已回過了神來，陰沉著臉，給出了個不是太明確的答案。

    “諾，末將明白，唔，事既如此，當(dāng)?shù)眯⌒幕I謀才是，末將倒有一策，或可行之……”

    武后說得雖是含糊，可噶爾?引弓卻是一聽便懂，心中立馬滾過一陣激動，但卻不敢表露出來，默默地尋思了片刻之后，將所思之策緩緩地道了出來。

    “嗯……”

    靜靜地聽完了噶爾?引弓的稟報(bào)之后，武后并沒有急著下個決斷，而是沉吟著思索了起來，很顯然，對于噶爾?引弓膽大妄為的策略，武后是不無擔(dān)心的，畢竟這可是決定性的一戰(zhàn)，輸了的話，以前所有的一切都將化為烏有，自由不得武后不細(xì)細(xì)斟酌的。

    時(shí)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武后卻始終不曾開口，這等情形一出，噶爾?引弓的心不禁為之狂跳了起來，不為別的，只因他如今與武后算是一根繩子上栓著的兩只螞蚱，哪怕彼此的心思不同，可一旦敗了的話，下場之凄慘卻是一般無二的，奈何做主的是武后，噶爾?引弓就算心中再急躁，卻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流露，只能是默默地侍立在一旁，靜靜地等著武后的決斷。

    “若如此行去，愛卿可有幾分的把握？”

    武后沉默了良久之后，霍然抬起了頭來，眼中精光閃爍地問了一句道。

    “六成，最多七成！”

    噶爾?引弓咬了咬牙，給出了個不甚靠譜的答案。

    “六成？嗯……”一聽噶爾?引弓如此說法，武后眼中的精光頓時(shí)更盛了幾分，長出了口大氣之后，將擺放在幾子上的那份詔書拿了起來，往噶爾?引弓懷里一擲，咬著牙關(guān)，從牙縫里擠出了句話來：“卿家且將此詔書拿好，何時(shí)交予越王，就由卿家看著辦好了?！?/br>
    “諾，末將遵旨！”

    噶爾?引弓乃是明白人，自是一聽便知武后此言的用心之所在，心情不由地便是一蕩，可也沒多言，恭謹(jǐn)?shù)貞?yīng)了諾之后，一旋身，大步便行出了房去。

    “呼……”

    噶爾?引弓這才剛一離去，原本還端著架子的武后瞬間便松垮了下來，伸手撫了下額頭，長出了一口大氣，精神顯然已是疲得不行了的……

    第七百八十七章三方算計(jì)（中）

    見天就要除夕了，雪很大，天冷得緊，但卻無礙于百姓們備年的熱情，東宮里自然也不例外，到處張燈結(jié)彩，一派喜慶之氣氛，只是書房里卻是另一番景象，雖談不上陰冷，卻也頗為的壓抑，無論是李顯還是狄、張兩大謀士，都沒有開口的欲望，盡皆默默地端坐著，似有所期待一般。

    “參見殿下?！?/br>
    午時(shí)將近，一陣腳步聲響起中，一身東宮侍衛(wèi)服飾的莊永已從屏風(fēng)后頭轉(zhuǎn)了出來，一見到高坐上首的李顯，趕忙疾步搶上前去，恭謹(jǐn)?shù)卮蠖Y參拜不迭。

    “免了，坐下說罷?！?/br>
    李顯等了一個上午，等的便是莊永帶來的消息，心急自是不免之事，然則李顯卻并未表露出來，而是聲線平和地叫了起。

    “謝殿下！”莊永是個很謹(jǐn)慎之人，謝了一聲之后，并未就座，而是躬著身子道：“啟稟殿下，羽林軍中郎將葛弓于辰時(shí)三刻，與裴守德密談兩個時(shí)辰，其后匆匆回了宮，旋即，天后娘娘突然下令將圣上移駕至麗水軒，并將原先所有宦官宮女盡皆更換，內(nèi)外已徹底隔絕，屬下已幾番努力，卻始終未能得知龍?bào)w詳情，屬下已下令全力而為之，只是能否奏效卻是難說，屬下實(shí)不敢妄斷?！?/br>
    “嗯，莊掌總辛苦了，先下去歇息罷?！?/br>
    李顯靜靜地聽完了莊永的稟報(bào)之后，并無甚特別的表示，只是略一沉吟，揮手示意莊永先行退下。

    “諾?！?/br>
    身為情報(bào)部門的總負(fù)責(zé)人，莊永自是懂規(guī)矩得很，李顯話音一落，他便即恭謹(jǐn)?shù)貞?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退出了書房。

    “二位先生怎么看此事？”

    莊永退下之后，李顯并未急著開口，而是伸出兩根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文案，默默地沉思了良久，末了，方才神情凝重地抬起了頭來，掃視了下狄、張兩大謀士，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道。

    “殿下，葛弓那廝今日定是已將唐州刺史之詔令給了越王，用心不外轉(zhuǎn)移我方視線耳，其重心必然還在這洛陽城中，故，臣以為不必隨之起舞，那唐州固然要地，憑李溫之能，非數(shù)年不能成事，姑且縱之又能如何，而今須得謹(jǐn)慎行事方好。”

    以張柬之的智算，自不會嗅不出這件事里那濃烈至極的陰謀味道，然則他顯然不以為該跟著對方的步調(diào)走，在他看來，洛陽方才是主戰(zhàn)場，只是事關(guān)重大，張柬之卻是不敢輕易給出個具體的應(yīng)對方案來。

    “嗯?！?/br>
    張柬之的回答只能算是中規(guī)中矩，自然是不能令李顯感到滿意，不為別的，只因李顯本身也是謀算高手，自然能看得出武后那頭玩出這么一手背后的陰謀意味，只是李顯卻并不似張柬之那般樂觀——沒錯，李溫確實(shí)是個庸才，就憑其之能，哪怕有著得力手下的幫襯，要想真兒個地將唐州掌握在手，沒個數(shù)年的光景，是斷無一絲可能的，問題是越王那頭只怕壓根兒就沒打算真將唐州經(jīng)營起來，要的不過是個通路罷了，只要唐州有人配合，相州的大軍便可一無阻礙地殺奔洛陽。

    相州是上州，按體制，該有州軍六千，然則實(shí)際情況卻并非如此，就李顯所知，相州光是明面上的州軍就已經(jīng)超編了一千余，更別說越王私下訓(xùn)練出來的頸部還有著數(shù)萬之多，再算上蔡州之兵，總兵力當(dāng)有五萬之眾，這些可都是精銳，若是再加上起事時(shí)挾裹的民壯，拉起一支十?dāng)?shù)萬的大軍絕對屬輕而易舉之事，如此多的兵馬一旦鬧將起來，其后果可是不堪設(shè)想的，更遑論洛陽城中還有著羽林軍這支怪胎軍隊(duì)的配合，一個不小心之下，覆巢之禍便在眼前！

    “狄公可有甚見教么？”

    盡管對張柬之的回答不甚滿意，然則李顯卻并未表現(xiàn)出來，而是將目光轉(zhuǎn)到了狄仁杰的身上，沉吟著問了一句道。

    “殿下明鑒，微臣以為事情的關(guān)鍵還在圣上的龍?bào)w如何上。”

    狄仁杰顯然也不是很贊同張柬之的看法，只是具體到該如何應(yīng)對，狄仁杰也不敢說得太過明確，也就只能是將關(guān)鍵要害點(diǎn)了出來。

    狄仁杰這話倒是大實(shí)話，若是能得知高宗的真實(shí)病情，李顯也就不會如此頭疼了——一句話，時(shí)間就是事情的關(guān)鍵，倘若高宗是真的不行了，李顯有著數(shù)種辦法可以安穩(wěn)地度過此厄，哪怕后黨與越王攜手造反，李顯也有著一舉枚平的把握在，可若是高宗還能拖上一年半載的話，事情可就棘手了，坐視唐州落入越王一系手中固然不成，可盲目出手也不行，一旦露出些破綻，早就對李顯有了nongnong猜忌之心的高宗必然會徹底倒向武后一邊，真到那時(shí)，李顯除了玩“玄武門之變”外，怕是沒旁的路可走了的。

    “本宮也有些時(shí)日不曾見到父皇了，眼下情形如何怕是難以知曉根底，今，母后既是如此安排，個中必有蹊蹺，依本宮看，該是虛實(shí)相間之策，本宮若是坐視不理，不是越王坐大難防，便是后黨們借此機(jī)會行嫁禍江東之策，應(yīng)對固須謹(jǐn)慎，卻也不能畏首畏尾！”

    李顯默默地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能坐以待斃，將心一橫，這便真打算玩“玄武門之變”了。

    “這……”

    “唔……”

    狄、張都是當(dāng)世智者，又都是跟了李顯已久了，盡管李顯并不曾明言，可二人一聽便知李顯要玩狠的了，自不免皆有些心驚，彼此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nongnong的憂慮之色。

    “殿下，或許尚未到那一步，依微臣看來，此事確不可輕忽了去，然，慎重些還是要的，若是將事情分為三步行之，當(dāng)更為穩(wěn)妥。”

    狄仁杰的心思到底比張柬之要靈動些，盡管心驚不已，可很快便回過了神來，一捋胸前的長須，沉吟著進(jìn)諫道。

    “還請狄公明言。”

    “玄武門之變”的危害實(shí)在是太大了些，能不實(shí)行，李顯自是不愿輕動，這一聽狄仁杰別有辦法，為之心動也就是自然之事了的，這便緊趕著出言追問道。

    “事情的關(guān)鍵既然在圣上的病情上，那就該首先在此著力，此事除殿下外，怕是再無旁人可以為之，此為其一；其二，一旦確定了龍?bào)w康否之后，隴關(guān)、幽州之事便可依此開始cao作，以備不時(shí)之需；其三，唐州既是明擺著的圈套，何不將計(jì)就計(jì)上一番，或許能別有收獲也說不定?！?/br>
    狄仁杰不愧是斷案老手，邏輯推理能力極強(qiáng)，寥寥數(shù)語便已將應(yīng)對之道大體說了個清楚明白。

    “不錯，確該如是，臣以為懷英老弟之言乃謀國之道也?！?/br>
    狄仁杰話音一落，不待李顯有所表示，張柬之已開言附和了一句道。

    “也罷，孤今夜就去走上一趟，看個虛實(shí)也好！”既然狄、張二人都不贊成“玄武門之變”，李顯也沒再多堅(jiān)持，默默地想了想之后，點(diǎn)頭同意了二人的建議，而后提高聲調(diào)斷喝了一聲：“來人?！?/br>
    “奴婢在。”

    李顯話音一落，在外已恭候多時(shí)的高邈自不敢有絲毫的耽擱，疾步行進(jìn)了房中，緊趕著應(yīng)了一聲道。

    “去，宣莊永即刻來見?！?/br>
    李顯沒多廢話，直截了當(dāng)?shù)叵铝肆睢?/br>
    “諾，奴婢這就去。”

    李顯既已下了令，高邈自不敢怠慢了去，恭謹(jǐn)?shù)貞?yīng)了諾，疾步退出了書房，不多時(shí)，已陪著莊永再次行了進(jìn)來。

    “參見殿下?！?/br>
    莊永其實(shí)并未走遠(yuǎn)，就在甘露殿的偏殿里歇著，這一聽得傳喚，自是到得飛快，一見到李顯的面，便即疾步搶到了近前，恭謹(jǐn)?shù)卮蠖Y參拜不迭。

    “免了，傳本宮之令，‘鳴鏑’從即刻起，全面動員，將越王府、棲霞觀諸般人等都給本宮盯牢了，一有異動，即刻來報(bào)，另，隴關(guān)、相州、幽州、蘭州等諸分舵也就此進(jìn)入一級戰(zhàn)備狀態(tài)，隨時(shí)準(zhǔn)備應(yīng)變，爾可都記住了？”

    李顯一揮手，面色凝重?zé)o比地下了一連串的命令。

    “諾，屬下明白！”

    盡管李顯不曾明說，可莊永一聽便知是到了大決戰(zhàn)的時(shí)候，心神瞬間便是一凜，但卻不敢有絲毫的流露，只是恭謹(jǐn)?shù)貞?yīng)答了一句道。

    “嗯，去罷?！?/br>
    左右該交待的都已是交待了，李顯也沒多留莊永，一揮手，將其屏退了下去，自個兒卻是端坐在上首，陷入了默默的沉思之中，狄、張二人見狀，自不敢出言驚擾，盡皆默默地陪坐在側(cè)，書房里頓時(shí)便就此安靜了下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說東宮書房里一派沉沉的死寂，卻說越王府的書房里，同樣是一派的死氣沉沉，但并非無人在內(nèi)，實(shí)際上，此際書房里坐滿了人，不止越王李貞在，李沖、陳無霜等一眾越王府的嫡系也都在，然則卻無一人有開口的意思，盡皆如木雕泥塑般端坐著不動，一股緊張的氣息在書房里盤旋漫延著，壓抑得令人有種喘不過氣來的心悸之感，直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起，這才算是打破了這等難耐的死沉，滿屋子人等的視線瞬間便齊刷刷地向屏風(fēng)處掃了過去……

    第七百八十八章三方算計(jì)（下）

    “守德回來了，情形如何？快，快說!”

    李貞平日里也算是個沉穩(wěn)之輩，然則今日卻顯然沒了往日的從容與淡定，裴守德方才從屏風(fēng)后探出個頭來，他已是急不可耐地一招手，急吼吼地出言問了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