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韓國使者(三)
夜半子時,邯鄲城中,陷入了一片寂靜。 趙國王宮僅存的幾座大殿,點綴在昏黃的燈光下,執(zhí)勤的郎中,拖著常常的影子,分外肅穆莊嚴。 偶爾間,宮外傳來幾聲犬吠,久久飄響在宮殿飛檐的上空。 原來趙國國君下榻的寢宮里,嬴政與蒙恬相互對坐,一時無言。 蒙恬放下手里的韓國國書,又拿起李斯的滅韓奏疏,面露思索之色。 最后一份奏疏,卻是來自左丞相熊啟,字里行間,頗為贊同韓非存韓的論調(diào),但對轉(zhuǎn)而攻打楚國的提議,卻表示了深深的憂慮。 “韓子提出,韓國國小力弱,如果秦國攜滅楚之威,韓國可不戰(zhàn)而下?!?/br> 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果真能順利降服韓國,不用付出什么傷亡,嬴政不是不愿意嘗試。 “存韓不是不可以,只是要將風險降到最低?!?/br> 秦軍后來順利逼降了齊國,韓王眼看沒有任何阻止秦國的機會,不是沒有舉國投降的可能。 “韓國請求為秦國屬國,當滿足幾個條件才行?!?/br> 蒙恬想了想,緩緩開口說道:“首先要裁剪兵員,軍隊不能超過一萬人;二則需要我秦國派出人選擔任韓國丞相;三則需要采用我秦國的文字、度量衡。” 函谷關與韓國之間,大道通達,只有嚴格限制韓國的軍隊數(shù)量,才能保證函谷關的安全。 “呵呵,這樣的條件,韓國不會答應的?!?/br> 嬴政搖了搖頭,以蒙恬的條件,韓國接受的話,跟秦國的郡縣又有什么兩樣。這個時候,秦國各地的郡兵數(shù)量,都不止一萬人馬。 “韓國不答應,就顯得韓國沒有歸屬的誠意。這時派兵攻打,就顯得先禮后兵了?!?/br> 春秋時期,各國之間的戰(zhàn)爭,講究師出有名。進入趙國時期,各大戰(zhàn)國就沒有那么多講究。國家之間,想打仗的時候,連理由都不去找了。 我任性,我打仗?;蛘哒f,我比你強,我就打你。 魏國攻打秦國,奪取河西之地,沒有什么理由。要知道,早在春秋時期,河西之地,就歸了秦國。算得上是得到了國際承認的。 趙國攻滅中山,同樣沒有什么理由。僅僅是因為中山國阻礙了趙國南方與代地之間的連通。 無論是非正義的戰(zhàn)爭,還是正義的戰(zhàn)爭,戰(zhàn)爭的理由,總是很好找的。 蒙恬認為李斯直接攻打韓國的提議,顯得秦國的手段太過粗暴,還是可以再給韓國一個選擇的機會。 就像后世的流氓國家,想要議和,往往提出苛刻的議和條件,就指望著對方拒絕,接著到戰(zhàn)場上干架。 “這樣一來,就有些為難韓子了。” 嬴政促狹的笑了笑,內(nèi)心深處,他真的是非常欣賞韓非的文采。 韓非著作中提到的君主怎么防范jian邪的大臣,怎么駕馭臣下,深深的說到了嬴政的心坎里。韓非沒有為君的經(jīng)歷,也沒有從政的經(jīng)驗,能將為君之道說得如此透徹,嬴政深為佩服。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磨其心智。韓子身為韓國使者,經(jīng)此一事,當明白,弱國無外交,或許更有助于他學理上的感悟?!?/br> 見到韓非之后,蒙恬說不上對韓非有什么好感,也談不上什么厭惡。 明知韓國沒有復興的希望,不可為而強為之,韓非注定會獲得相當孤獨,才發(fā)出了孤憤之感。韓非沒有想明白,實現(xiàn)變法圖強,不僅需要國內(nèi)的發(fā)奮自覺,更需要一個穩(wěn)定和平的外部環(huán)境。 就算韓王安采納了韓非的主張,韓國也沒有變法復興的希望。 很多道理,韓非自己書中寫得明明白白,等輪到自己的時候,卻兩眼一抹黑,偏向虎山行。 戰(zhàn)國末世,天下未有之大變局,秦國朝堂的政治漩渦,韓非沒有擺渡的能力,本就不該摻和進來。 人貴有自知之明,而韓非就沒有認清自己,還是讓他從哪里的,就回哪里去吧。 ······ 次日,得到秦王施加給韓國的條件,韓非一下子變得臉色煞白,好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此次出使秦國,韓非內(nèi)心充滿了希望。他憧憬著,若是辦好了出使的差事,或許會贏得韓王安的信任,推行他變法圖強的治國主張。 拿著這份徹底投降的條件回到新鄭,就像張治中從北平回到南京,少不得遭到一通責難。 想你韓非,平常志比天高,連一個出使的差事都辦不好,還談什么主持變法! 想到韓王安高坐在王位之上,伸著手指折辱自己的樣子,韓非的心里面,仿佛黑云滾滾,不見天日。 難道,韓國就這樣完了嗎? “大王,聽說大王要讓韓非回到韓國?” 朝食剛過,李斯匆匆忙忙的趕來拜見嬴政。 “不錯,寡人已經(jīng)給出了韓國納為屬國的條件。” 嬴政放下手里的奏疏,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他與李斯相識多年,沒有那么多計較。李斯也不像受儒學影響的直臣,動不動就以姿勢不符合禮儀來教導一番。 李斯無視了嬴政伸懶腰的動作,而是上前一步,口里緩緩開口說道:“大王還記得公叔痤之言否?” “公叔痤評價商鞅的話?” 嬴政端著手,皺起了眉頭。 “用則留之,不用則殺之。正因為魏惠王沒有聽公叔痤之言,才有惠王之嘆?。 ?/br> 李斯心里一橫,身為秦臣,當為秦國盡心謀劃,師兄弟之情,顧不得了。 “韓國現(xiàn)在國小民弱,任韓非有商君之才,也難妙手回春?!?/br> 嬴政搖了搖頭,啞然失笑。 商君大才,提筆能寫,開口能說,上馬能領軍,下馬能治民,五百年才能出一個這樣的人。韓非寫則能寫矣,可要說韓非有商鞅那樣的才能,嬴政打死也不會承認。 否則,嬴政也不會輕易的放韓非回韓國了。 “韓非身為韓國公子,心中忠于韓國。秦國滅韓,韓非心懷故國,必不愿意入秦?!?/br> 李斯曾羨慕韓非有個公子的出身,可到了秦國,才覺得公子的身份,對韓非更是一種束縛,哪像他黔首身份一身輕。李斯抬起頭來,指著嬴政身后懸掛著的九州地圖,落到了楚國的方向: “韓國若亡,韓非學吳起之事,南下楚國,遇到當今篡奪君位的楚王羋悍,難說不會有吳起強楚的局面再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