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嬴政十四年。

    咸陽。

    冬日的雪花紛紛灑灑，北風凜冽，吹奏起萬里冰封。往年的這個時候，即便身為天子腳下的咸陽城，人們紛紛躲在家里，避開風雪，順便努力的在妻妾的肚子上耕耘。

    沒有多少娛樂手段的戰(zhàn)國時代，冬日里更是無趣，男人們除了與女人們在被窩里互相依偎著暖身子，再也沒有什么其他事干。

    可這個冬天，卻有些不一樣，喜慶的消息，從宮內(nèi)流出，不久，整個咸陽都沸騰了。

    “王翦率軍攻打趙國，陷邯鄲，追擊李牧，至于代地，全殲趙國殘軍?！?/br>
    “大王有令，舉國大脯三日。”

    戰(zhàn)國七雄并立兩百年，斷斷續(xù)續(xù)，宋國、魯國、中山國等大大小小的諸侯國相繼覆滅，這還是第一次攻滅一個大的戰(zhàn)國。

    從晉國分出來的趙國，可不是軟柿子，別說戰(zhàn)國初年，趙國與魏國協(xié)同攻打秦國，打得秦國找不著北。武靈王胡服騎射改革之后，趙國的軍事實力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兩國鏖戰(zhàn)多年，勝負終于見了分曉。

    “這趙國，終于沒了，想當年，老子就差點死在了邯鄲城下！”

    “真希望還年輕個二十年，這樣就可以投身軍隊，打進邯鄲城了?！?/br>
    “良人，妾身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大王派軍打破了邯鄲。你當年戰(zhàn)死在邯鄲城下，現(xiàn)在后輩為你報仇了?！?/br>
    ······

    咸陽城內(nèi)的居民，當年參加攻打邯鄲的人不少，最后敗在信陵君的合縱大軍下，死傷慘重。趙人手里沾了秦人的血，秦人的手里，同樣沾了無數(shù)趙人的鮮血。雙方的仇恨，綿延多年，如今趙國破滅，秦國作為戰(zhàn)勝過，由不得秦人心里不高興。

    這天，秦國的酒坊，供不應求。

    秦國奉行禁酒，只有王令大脯的日子，秦人才能敞開了喝個痛快。

    咸陽城內(nèi)，萬家燈火，廳堂閃亮，歡歌笑語。咸陽宮內(nèi)，喜慶的消息過后，大臣們還不得不處理滅趙后的善后事宜，不巧的是，隨同攻滅趙國的消息一起傳來的，還有一件令人頭痛的麻煩事。

    “蒙愛卿的奏對，眾位愛卿也傳閱過了，該怎么處理，商量個結(jié)果出來？”

    嬴政端坐在王座之上，看到朝堂上的茅焦，心里非常不爽。以茅焦為代表的儒生，見到國君做得不端正，事后也要批評一番。

    “蒙恬擅自攻擊同僚，兼并桓龁的軍隊，此風不可助長，應嚴加處置?！?/br>
    御史大夫馮去疾緩緩出列，沒有因為馮劫曾與蒙恬共事，就為蒙恬說好話。

    “臣以為，蒙恬所做，符合人道，桓龁濫施屠戮，若是無人阻止，秦國統(tǒng)一天下，一路屠戮過去，十室九空，又有何益?！?/br>
    平常與蒙恬不和的茅焦，這時卻出言維護蒙恬。同為齊人，茅焦看不起從軍的蒙氏，不過，攻下邯鄲后，蒙恬沒有妄加殺戮，茅焦總算心里舒服了一些。

    “臣以為，若要讓趙人臣服，需要適當?shù)孽r血讓趙人認清自身的處境?！?/br>
    “臣以為，滅其國，愛其民，不可肆意殺戮?！?/br>
    ······

    朝堂之上，眾人意見不一。秦地的大臣，對桓龁的屠戮，沒有什么惡感。山東來的大臣，普遍不贊成屠城。

    雙方爭執(zhí)不下。

    “李斯，你的意見如何？”

    嬴政坐在王座之上，大臣們的意見，入了他的耳，他更清楚大臣們的品性了。最近，他正在讀從山東流傳過來的法家著作，書里提到，為君者，不可貿(mào)然展現(xiàn)內(nèi)心的想法，得讓臣下先說出來，明辨忠jian。放眼望去，滿朝大臣，只有廷尉李斯、國尉魏繚、丞相隗林沒有說話。

    隗林年紀大了，頗有行政之才，卻不善言辭，下筆沒有文采，不符合儒家學而優(yōu)則仕的用人理念。嬴政心里明白，隗林可以完成他交代的任務，卻不適合朝堂上的爭論。

    魏繚能成為秦國國尉，多虧了蒙恬引薦，為了避嫌，嬴政沒有難為他。

    新任的廷尉李斯，口舌犀利，文采一流。一篇《諫逐書》，傳唱天下，迅速在秦國政壇崛起。盡管李斯的施政能力值得懷疑，但不可否認，李斯拿捏政策的能力確實一流。

    “法任而國治，蒙恬、桓龁相爭之士，一斷于法而已?！?/br>
    李斯走了出來，施了一禮，平靜的回道。他面上平靜，內(nèi)心已經(jīng)起了些許波瀾。

    朝堂之上，李斯一直主張率先滅韓，等滅了韓國，當年仗著公子身份，在他面前展現(xiàn)優(yōu)越感的那個師弟，還不是一樣淪為庶民。與之相反，蒙恬支持魏繚斬斷山東之脊，削弱趙國的戰(zhàn)略。

    魏繚制定的戰(zhàn)略，先通過幾場大戰(zhàn)，徹底消耗掉趙國的有生力量。等秦軍開始大規(guī)模發(fā)動滅國戰(zhàn)爭的時候，趙國就沒有了組織合縱的能力。只是魏繚沒有想到，甚至很多人都沒有想到，前線的王翦大軍，多了蒙恬這支北方來的生力軍，徹底的加速了滅趙的戰(zhàn)局。

    王翦平定代地，生俘公子嘉，傳回報捷的消息，肯定了蒙恬大膽突擊的表現(xiàn)。

    現(xiàn)在，趙國已滅，韓國嚇得瑟瑟發(fā)抖，聽說即將派一個宗室公子前來稱臣，這不是打了李斯的臉嗎？

    李斯主張，韓國靠近三川郡，宛若秦國身上的毒瘤，若是滅趙僵持日久，關(guān)中空虛，韓國效仿滅智伯的往事，偷襲咸陽，不是沒有成功的可能。

    這顆毒瘤，會不會發(fā)生作用，李斯心里也不敢肯定。只是趙國滅亡后，韓國失去了庇護，很快也會亡國。

    不過，不能首先攻滅韓國，李斯心里還是有些別扭。

    “一斷于法？”

    嬴政盯著一臉坦然的李斯，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

    “寡人雖然痛恨邯鄲人，卻沒有屠戮邯鄲的想法，只是那些參與屠殺寡人母家的邯鄲人，寡人卻不愿意放過。”

    嬴政這樣想著，對桓龁自作主張的屠殺行為，感到非常不滿?；庚嗊@樣一番殺戮，當年滅他母家的邯鄲人，喪命不少，他也就沒有了親自復仇的快感。

    據(jù)潛伏山東的間諜傳來消息，當年嬴政、趙姬居住的巷子，血流成河，染紅了街道，怕是沒有幾個活人了。

    “可惡的桓龁，當年臨街的老嫗，時常接濟寡人與母親，沒想到，寡人還來不及報恩，就死在了桓龁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