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朋自遠方來
:“若是我的對手太差,豈不是說明自己庸碌?” 那少女聞言后,更是眼中少年萬般好。 邊境打定主意,以后打死不摻和這幫公子哥、千金小姐的糊涂事了。 愛咋咋地吧,老子不伺候了。 不過真說起來,他邊境也沒如何伺候他們,只是一路上看笑話而已。唯一的幸運,是身為半個師父的國師大人,坦言這幫家伙不會參加大戰(zhàn),一旦劍氣長城與妖族拉開大戰(zhàn)序幕,就立即退回倒懸山梅花園子,然后動身起程返回中土神洲,最好連那座南婆娑洲都不要逗留。 邊境雙手搓臉,心中默默念叨,你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可惜蔣觀澄沒有放過他,興高采烈道:“原來邊境師兄藏得最深!那個陳平安,分明很緊張邊境師兄會不會出手。” 邊境一臉無奈,你小子完全眼瞎不好嗎? 蔣觀澄這么一說,便像捅破了窗戶紙,眾人頓時紛紛贊美起來。邊境聽著那些其實挺真誠的溜須拍馬,卻當(dāng)真半點高興不起來。 一想到那個雙手籠袖笑瞇瞇的年輕人,邊境就有些沒來由的不自在,總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 邊境不理睬那些家伙的恭維,以及某些充滿小心機的拱火,轉(zhuǎn)頭望向林君璧。 林君璧會意地微笑道:“我會注意的?!?/br> 邊境這才微微松了口氣。 如今看來,其實小師弟林君璧最早的那個打算,兩次破境,以一己之力分別以觀海境、龍門境和金丹境,連戰(zhàn)三人,連過三關(guān),好像才是最佳選擇。 如果當(dāng)初選擇如此,興許許多觀戰(zhàn)劍仙,會對林君璧有更多的好感,而不是如今像看林君璧笑話一般,一邊倒向那個寧姚。 即便給那陳平安機會,多出一場第四戰(zhàn),占便宜又如何?林君璧屆時即使輸也是贏,打得越是酣暢淋漓,越得人心,與那陳平安打龐元濟是一樣的道理。若是能夠直接讓寧姚出劍,而不是好似撿漏的陳平安,林君璧當(dāng)然就贏得更多。 只不過這些就只是一個“如果”了。 邊境不會蠢到去問小師弟有無后悔,更不會去說,當(dāng)時他邊境那句“與人爭輸贏沒意思”,是在提醒他林君璧要與己爭高低。 因為說了,就是結(jié)仇。 小滿時分,日頭高照。 在酒鋪沒有喝酒,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挨了多少罵的陳平安,拎了板凳去街巷拐角處,與重新出現(xiàn)的孩子們,解釋二十四節(jié)氣的由來,扯幾句類似“小滿不滿,無水洗碗,麥有一險”的家鄉(xiāng)諺語,不忘偶爾顯擺一句東拼西湊而來的“小穗初齊稚子嬌,夜來笑夢蕎麥香”。 可惜今天孩子們對識文斷字和二十四節(jié)氣什么的,都沒啥興趣,至于陳平安的拽文酸文,更是聽不懂,嘰嘰喳喳問的,都是仙子jiejie寧姚在那條玄笏街的破例出劍,到底是怎么個光景。陳平安手里拎著那根竹枝,一通揮動,講得天花亂墜。名叫康樂的那個屁大孩子,仗著他爹如今成了幫著酒鋪做那陽春面的廚子,每次到了家里,可了不得,都敢在娘親面前硬氣說話了。這個孩子依舊最喜歡拆臺,就問到底需要幾個陳平安,才能打過得寧姚jiejie,陳平安便給難住了,于是被孩子們一陣白眼嫌棄。 小屁孩馮康樂搖搖頭,拍了拍陳平安的膝蓋,老氣橫秋道:“陳平安,你總這么來咱們這邊瞎晃蕩,不好好習(xí)武練劍,我看啊,寧jiejie遲早要嫌棄你沒本事的。打贏了龐元濟又咋了,看把你小尾巴翹的,就喜歡在咱們跟前裝大爺,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這樣不成啊。” 一旁孩子們都點頭。 陳平安將竹枝橫放在膝,伸出雙手按住那康樂的臉頰,笑瞇瞇道:“你給我閉嘴?!?/br> 小屁孩伸手要捶那陳平安,可惜手短,夠不著。 有一個少年蹲在最外面,記起先前的一場風(fēng)波,嬉皮笑臉道:“康樂,你大聲點說,我陳平安,堂堂文圣老爺?shù)拈]關(guān)弟子,聽不清楚?!?/br> 周圍立即響起震天響的哄笑聲。如今關(guān)于這位二掌柜的小道消息,可真多。 陳平安笑道:“我也就是看你們這幫崽子年紀小,不然一拳打一個,一腳踹一雙,一劍下去跑光光?!?/br> 馮康樂揉著臉頰,抬起屁股,伸長脖子,糟糕,那個天底下長得最好看的妍媸巷小姑娘,果然就站在不遠處,瞧著自己。咋辦? 最早靠著幾個陳平安的山水故事,讓她在過家家的時候,答應(yīng)給自己當(dāng)了一回小媳婦,后來陳平安解釋了她家那條小巷子的名字意思,他又去跟她說了一遍。如今在路上見到她,雖然她還是不太與自己說話,可那雙眼睛眨巴眨巴,可不就是在與他打招呼嗎?這可是陳平安聽說過后與他講的,讓他每天睡覺前都能樂得在被子里打滾。 于是馮康樂立即端正坐好,偷偷給陳平安使了個眼色,然后輕聲埋怨道:“陳平安,都怪你,以后要是她不理我,看我不罵死你。” 陳平安便笑道:“看在康樂他爹的陽春面上,我今天與你們多說一個關(guān)于水鬼的神怪故事!保證精彩萬分!” 有少年滿臉的不以為然,說道:“陳平安,你先說那個降妖除魔替天行道的主人公,到底啥個境界,別到最后又是個稀爛的下五境啊,不然按照你的說法,咱們劍氣長城那么多劍修,到了你家鄉(xiāng)那邊,個個是江湖大俠和山上神仙了,怎么可能嘛?!?/br> 有人附和道:“就是就是,故意每次將那鬼怪精魅的出場,說得那么嚇唬人,害我次次覺得它們?nèi)缧U荒天下的大妖一般?!?/br> 陳平安咳嗽幾聲,記起一事,轉(zhuǎn)過頭,攤開手掌,一旁蹲著的小姑娘,趕緊遞出一捧瓜子,全部倒在陳平安手上,陳平安笑著還給她一半,這才一邊嗑起瓜子,一邊說道:“今天說的這位仗劍下山游歷江湖的年輕劍仙,絕對境界足夠,而且生得那叫一個玉樹臨風(fēng),風(fēng)流倜儻,不知有多少江湖女俠與那山上仙子,對他心生愛慕,可惜這位姓劉名景龍的劍仙,始終不為所動,暫時尚未遇到真正心儀的女子。而那頭與他最終會狹路相逢的水鬼,也肯定足夠嚇唬人,怎么個嚇唬人?且聽我娓娓道來,就是你們遇到任何的積水處,例如下雨天巷子里邊的隨便一個小水坑,還有你們家里桌上的一碗水,掀開蓋子的大水缸,冷不丁一瞧,好家伙!別說是你們,就是那位名叫劉景龍的劍仙,路過河邊掬水而飲之時,驟然瞧見那一團水草叢中露出的一張慘白臉龐,都嚇得面無人色了。” 一個孩子已經(jīng)被嚇了一大跳,哭喪著臉罵道:“陳平安,你大爺?shù)?!?/br> 突然有人問道:“這個劉景龍是誰?。俊?/br> 陳平安笑道:“是一個很愛喝酒卻假裝自己不愛喝酒的年輕劍仙,這個家伙最喜歡講道理,煩死個人?!?/br> 馮康樂問道:“多大歲數(shù)的劍仙?” 陳平安說道:“不到百歲吧?!?/br> 馮康樂嘖嘖道:“這也好意思說是年輕劍仙?你趕緊改一改,就叫老頭兒劍仙?!?/br> 陳平安擰了一把小屁孩的臉頰,道:“他可是我陳平安的好朋友,你敢如此放肆?” 馮康樂齜牙咧嘴,撅起屁股,反手就是給陳平安肩頭一捶,嚷道:“我對你都不客氣,還對你朋友客氣?” 遠處那個皮膚白皙的小姑娘,微微張大嘴巴。大概是沒有想到原來康樂在那個陳平安面前,如此膽大,看來康樂真的沒有吹牛。 陳平安給馮康樂丟了個眼神,小屁孩輕輕點頭,表示我懂。 一旁有個眼尖的少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二掌柜也夠無聊的,每天真不用修行嗎?就跟他們廝混瞎扯,這會兒又當(dāng)起了牽紅線的月老啦? 說完了那個讓孩子們一驚一乍的山水故事,陳平安拎著板凳收工了。 酒鋪有陳三秋在,就有一點好,保證有酒桌長凳可以坐。 少年張嘉貞在鋪子里幫忙,負責(zé)端酒、菜、面給劍修們。少年不愛說話,卻有笑臉,也就夠了。 陳平安今天上了酒桌,卻沒喝酒,只是跟張嘉貞要了一碗陽春面和一碟醬菜,歸根結(jié)底,還是陳三秋、晏胖子這撥人的勸酒本事不行。 陳平安回寧府之前,與范大澈提醒道:“大澈啊?!?/br> 正在那邊扒一碗陽春面的范大澈,立即如臨大敵,如今他反正是一聽到陳平安說這三字,就會心慌。范大澈趕緊說道:“我已經(jīng)請過一壺五枚雪花錢的酒水了!你自己不喝,不關(guān)我的事?!?/br> 陳平安放下筷子,沒好氣道:“先前說了常去,別不上心,別讓我每天蹲在你家門口求你切磋,到時候我一個不小心,出手重了,打得你一出門就爬回家,結(jié)果爹娘不認得你,又把你趕出大門?!?/br> 范大澈點點頭,陳平安笑望向范大澈,范大澈一臉迷惑。 陳三秋轉(zhuǎn)過頭,望向那個時時刻刻盯著酒客們的少年,喊道:“張嘉貞,給我拿一壺酒,最便宜的!我給錢,但是記得提醒我,記在范大澈頭上。下次喝酒的時候,你問我一聲,范大澈有無還錢?!?/br> 張嘉貞使勁點頭,趕緊去鋪子里邊捧來一壺竹海洞天酒。 對于這位陋巷少年而言,陳先生是天上人。住在那條太象街上的公子哥陳三秋,也是。 如果不是來酒鋪打短工,張嘉貞可能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與陳三秋說上半句話,更不會被陳三秋記住自己的名字。 張嘉貞長這么大,都還沒去過太象街和玄笏街,一次都沒有。 沒有人攔著,但不光是張嘉貞,其實住在靈犀巷、妍媸巷這些名字好聽卻極其貧寒之地的市井孩子,他們不會想著去那邊走一趟,可能偶爾也會想,卻最終不會壯起膽子真去走一走。 陳平安朝張嘉貞笑了笑,然后指了指范大澈,拎著酒起身走了。范大澈繼續(xù)低頭吃著那碗陽春面。 說實話,如果沒有陳平安最后這句話,范大澈還真不知道該怎么去寧府。 萬一是客氣話呢?所謂的經(jīng)常切磋,是怎么個經(jīng)常?三天一次,一月一次?寧府大門,是那么容易跨過的嗎? 范大澈抬起頭,看著大街上那個青衫背影。那人側(cè)著頭,看著沿途大小酒樓的楹聯(lián),時不時搖搖頭。 到了寧府,納蘭夜行開的門。 一起走向演武場,納蘭夜行手中拎著那壺酒,笑問道:“自己掏的錢?” 陳平安笑道:“跟董黑炭學(xué)來的,喝酒花錢非好漢?!?/br> 納蘭夜行爽朗大笑,道:“等會兒我先喝幾口酒,再出劍,幫著校大龍,便有勁了?!?/br> 陳平安笑不出來了。 在斬龍崖涼亭里,說是回家修行的寧姚,其實一直在與白嬤嬤閑聊呢,發(fā)現(xiàn)陳平安這么快回來后,老嫗不用自家小姐提醒,就笑呵呵離開了涼亭,然后寧姚便開始修行了。 演武場的芥子小天地之中,納蘭夜行收起喝了小半的酒壺,開始凌厲出劍。然后一個納蘭夜行再小心也無用的不小心,陳平安就得躺一旬半個月了。 白嬤嬤聞訊匆匆忙忙趕來演武場,納蘭夜行嚇得差點離家出走。好在陳平安與白嬤嬤解釋自己此次收獲頗豐,這條修行路是對的,而且都不用煮藥,自行療傷本身便是修行。 納蘭夜行不敢胡說八道,實話實說道:“確實如此?!?/br> 之后陳平安被寧姚攙扶著去往小宅。 納蘭夜行戰(zhàn)戰(zhàn)兢兢等著狗血淋頭,不承想那白煉霜只是看著兩人背影,半天沒說話。納蘭夜行覺得這不是個事兒啊,早罵好過晚罵,剛要開口討罵,但是老嫗卻沒有半點要以“老狗”開頭訓(xùn)話的意思,只是輕聲感慨道:“你說姑爺和小姐,像不像老爺和夫人年輕那會兒?” 納蘭夜行取出酒壺,點頭道:“不像。” 老嫗板著臉道:“這些日子,辛苦了?!?/br> 納蘭夜行疑惑道:“啥?” 老嫗怒道:“老狗滾去看門!” 納蘭夜行點點頭,這就對了,轉(zhuǎn)身去往大門那邊?,F(xiàn)在,老人心里邊踏實許多。 陳平安坐在床上,開始呼吸吐納,心神沉浸于人身小天地當(dāng)中。 寧姚坐在一旁,趴在桌上,看著陳平安。他似乎在自己心中,遇見了想要遇見的人,有些笑意,情不自禁。 她知道是誰,因為第四件本命物,陳平安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煉制成功后,出了密室,見到寧姚后,便當(dāng)著納蘭爺爺?shù)拿?,一把抱住了寧姚。寧姚從未見過卸下?lián)拥年惼桨?,納蘭爺爺立即識趣離開,她便有些心疼他,也抱住了他。 他興高采烈,神采飛揚,說那個小家伙還在,原來就在他心里面,只是如今變成了一顆小光頭。他們重逢之后,在一條心路上,小光頭騎著那條火龍,追著他罵了一路。 寧姚很少見到那么直白流露出雀躍神色的陳平安,尤其是長大后的陳平安。寧姚也會有些擔(dān)心,因為陳平安的心境,幾乎就像一個活了許久許久光陰歲月、見過太多太多悲歡離合的枯槁老僧,寧姚不希望陳平安這樣。所以當(dāng)時看著那個宛如回到當(dāng)初他們還是少男少女時的陳平安,寧姚很高興。 有朋自遠方來,是一顆小光頭。卻不是身披袈裟,而是依舊身穿儒衫,只是除了佩劍,小人兒的袖中,多了一部佛經(jīng)。 那是一場陳平安想都不敢去想的久別重逢,唯有夢中依舊愧疚難當(dāng),醒后久久無法釋懷,又無法與任何人言說的遺憾。 他的人生中有太多的不告而別和再也不見。 寧姚趴在桌上,凝視著陳平安,自顧自地笑了起來。記得先前在玄笏街上,陳平安猶豫了半天,牽起她的手,偷偷問道:“我與那林君璧差不多歲數(shù)的時候,誰更英俊些?” 當(dāng)時寧姚反問:“你自己覺得呢?” 然后陳平安便開始撓頭,覺得那個答案,真是令人憂愁。 于是寧姚誠心誠意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告訴他道:“你好看多了!” 陳平安便伸出雙手,輕輕抹過她的眉頭,笑道:“我的傻寧姚,真是好眼光!” 夏至之前,陳平安幾乎足不出戶,一天將近十個時辰,都在煉氣。寧姚更加夸張,直接閉關(guān)去了。 一有寧府的飛劍傳信,范大澈就會去寧府歷練,不是吃陳平安的拳頭,就是挨晏琢或者董黑炭的飛劍。晏琢和董畫符各有佩劍紫電、紅妝,一旦拔劍,范大澈更慘。陳三秋不會出手,得背著范大澈回家。范大澈現(xiàn)在只恨自己資質(zhì)太差,光有“大澈(徹)”沒個“大悟”,還無法破境。陳平安說只要他范大澈躋身了金丹境,練劍就告一段落,然后去酒鋪嚎幾嗓子,便大功告成。 劍氣長城的龍門境劍修,哪有那么簡單破開瓶頸,躋身金丹境,于劍氣長城劍修而言,這就像一場真正的及冠禮。 劍氣長城的劍修之所以能夠成為幾座天下的最強,還能夠引來浩然天下一撥又一撥的劍修來此磨礪,自然大有玄機,就在于劍修在此,如純粹武夫被喂拳,片刻不停,境境底子都打得極好。底子打得牢固,就意味著破境瓶頸更大,如有大道壓肩,不得直腰。 范大澈若是去往浩然天下的倒懸山,破境就要容易許多,只是如此破境,金丹境品秩,就要差許多,長遠來看,得不償失。除非是那些在劍氣長城真正破境無望的地仙修士,才會去倒懸山修行一段時日,碰一碰運氣,畢竟金丹境之后,每高出一境,便是多出實打?qū)嵉陌倌昴酥燎甑膲勖?/br> 但是修士金丹境之下,不得去往倒懸山修行,是劍氣長城的鐵律,為的就是徹底打殺年輕劍修的那份僥幸心。所以當(dāng)初寧姚離家出走,偷偷去往倒懸山,哪怕以寧姚的資質(zhì),根本無須走什么捷徑,依舊非議不小。只是老大劍仙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加上阿良暗中為她保駕護航,親自一路跟著寧姚到了倒懸山捉放亭,旁人也就只是發(fā)了幾句牢sao,不會有哪位劍仙真正去阻攔寧姚。 最近幾次演武,陳平安與范大澈合伙,晏琢、董畫符聯(lián)手,本命飛劍隨便用,卻不用佩劍,四人只持木棍為劍,分勝負的方式也很古怪,如有人木劍先碎,所在的一方皆輸。結(jié)果擱放在演武場上的一堆木棍,幾乎都被范大澈用掉了,這還是陳平安次次救援范大澈的結(jié)果。 不管如何,范大澈總算能夠站著離開寧府,每次回家之前,都會去酒鋪喝一壺最便宜的竹海洞天酒。 陳三秋也會與范大澈聊一些練劍的得失、出劍之瑕疵。范大澈喝酒的時候,聽著好朋友的悉心指點,眼神明亮。 尤其是陳平安建議,以后他們四人合力,與前輩劍仙納蘭夜行對峙搏殺,更是讓范大澈躍躍欲試。 晏琢的綢緞鋪子,除了陸陸續(xù)續(xù)賣出去的百余劍仙印章之外,鋪子又推出一本嶄新裝訂成冊的《皕劍仙印譜》,并且還多出了附贈竹扇一把的優(yōu)惠。竹扇扇骨、扇面依舊皆是尋常材質(zhì),鈐印有一些不在《皕劍仙印譜》上的私藏印文,功夫只在詩詞章句、印章篆文上。 就像大小酒樓給疊嶂酒鋪逼著去懸掛楹聯(lián)差不多,劍氣長城如今大小布莊綢緞鋪子,也被晏琢這家鋪子逼著去贈送折扇、脂粉香囊等精巧什物,只是客人,尤其是那些家境殷實、不缺私房錢的富貴女子,似乎對其他鋪子,都不太買賬。其實不少女子也未必是真的如何喜歡晏家鋪子的印章、折扇,只是包括酈采在內(nèi)的幾位女子劍仙,還有許多豪閥出身的婦人,都光顧了晏家鋪子,所以其他女子便覺得不去那邊買些什么,眼光便要差人一等似的。 不但如此,一些平日里遲鈍不堪的大老爺們,也不知道是在疊嶂酒鋪喝了酒,聽說了些什么,竟是破天荒自己登門或是請府上下人去晏家鋪子,買了些中看不中用的精美綢緞,連同折扇一并送給自己的女人。不少女子其實都覺得買貴了,只是當(dāng)她們看著自家木訥男子眼中的期待,也只得說一句喜歡的。事后盛夏時分,避暑納涼,打開折扇,涼風(fēng)習(xí)習(xí),看一看扇面上的美好文字,不懂的,便與旁人輕聲問,知曉其中寓意了,便會覺得是真的好了。 陳平安這天煉氣完畢,在夜幕中散步,獨自來到斬龍崖涼亭。 寧姚如今在密室閉關(guān),閉關(guān)之前,寧姚沒有多說,只說此次破關(guān)不為破境,反正沒有什么風(fēng)險。 陳平安在劍氣長城至少要待五年,若是到時候大戰(zhàn)依舊未起,就得匆匆忙忙回一趟寶瓶洲,畢竟家鄉(xiāng)落魄山那邊,事情不少,然后就立即動身返回倒懸山。如今的跨洲飛劍傳信,劍氣長城和倒懸山都管得極嚴,需要過兩道手,都勘驗無誤,才有機會送出或是拿到手。這對于陳平安來說,就會特別麻煩。 不是不可以掐準(zhǔn)時機,去倒懸山一趟,然后將密信、家書交給老龍城范家的桂花島,或是孫嘉樹的山海龜,雙方大體上不壞規(guī)矩,可以爭取到了寶瓶洲再幫忙轉(zhuǎn)寄給落魄山。如今的陳平安,做成此事不算太難,代價當(dāng)然也會有,不然劍氣長城和倒懸山兩處勘驗飛劍一事,就成了天大的笑話,真當(dāng)劍仙和道君是擺設(shè)不成?但陳平安不是怕付出那些必需的代價,而是并不希望將范家和孫家,在光明正大的生意之外,與落魄山牽扯太多,人家好心與落魄山做買賣,總不能尚未獲得分紅收益,就被他這位落魄山山主給扯進諸多旋渦當(dāng)中。 陳平安走下斬龍崖,返回小宅,原本只擺放了一張桌子的廂房,如今又多出了一張桌子,放了一張陳平安手繪的龍泉郡堪輿圖,窯務(wù)督造署官員見到了,應(yīng)該會不太高興,因為這張地圖上,精確畫出了大大小小的所有龍泉龍窯,天魁窯,星斗窯,文昌窯,武隆窯,沖霄窯,花卉窯,桐蔭窯,紙鎮(zhèn)窯,靈芝窯,玉沁窯,荷花窯…… 桌上還放有兩本冊子,都是陳平安手寫的,一本記錄所有龍窯窯口的歷史傳承,一本寫了小鎮(zhèn)總計十四個大姓大族的淵源流轉(zhuǎn),皆以小楷寫就,密密麻麻,估計槐黃縣衙與大驪刑部衙門瞧見了,也不會開心。 許多記載,是陳平安憑借記憶寫下,還有大半的秘密檔案,是前些年通過落魄山一點一滴、一樁一件暗中收集而來。 陳平安雙手籠袖,身體輕輕前后搖晃,凝視著那張地圖。頭也不轉(zhuǎn),伸手出袖,雙指翻開其中一本冊子的書頁,是正陽山,瞥了眼,再翻,是清風(fēng)城許氏。 都是老熟人。 祖宗十八代,都在冊子上記載得清清楚楚。估計陳平安比這兩座仙家豪門的祖師堂嫡傳子弟,要更清楚他們各自山頭、家族的詳細脈絡(luò)。 這是兩本已經(jīng)大致完工的正冊,接下去還會有兩本副冊,文字內(nèi)容只會更多,一本關(guān)于龍窯買賣本命瓷事宜,以及有可能是買家的那些寶瓶洲仙家、別洲宗門,除了看似市井最底層的杏花巷馬家,還會有高高在上、錢能通神的瓊林宗。寫到了北俱蘆洲的那個瓊林宗,就自然繞不開徐鉉,然后就是清涼宗宗主賀小涼,故而又要牽扯到寶瓶洲山上仙家執(zhí)牛耳者的神誥宗。另外一本,寫小鎮(zhèn)大族與驪珠洞天外諸多仙家的千絲萬縷,兩本副冊,自然會縱橫交錯,互有牽連。 陳平安走出屋子,納蘭夜行站在門口,有些神色凝重,還有幾分憤懣,因為老人身邊站著一個不記名弟子——在劍氣長城土生土長的金丹境劍修崔嵬。 納蘭夜行殺機濃重,似乎一個忍不住,就要將此人當(dāng)場打殺。 陳平安心中了然,對老人笑道:“納蘭爺爺不用如此自責(zé),以后得空,我與納蘭爺爺說一場問心局?!?/br> 納蘭夜行點點頭,轉(zhuǎn)頭對崔嵬說道:“從今夜起,你與我納蘭夜行,再沒有半點師徒之誼。” 崔嵬神色淡漠,向這位劍仙抱拳賠罪而已。至于崔嵬當(dāng)下心中到底作何想,一個能夠隱忍至今的人,肯定不會流露出來絲毫。 納蘭夜行一閃而逝。 陳平安搬了兩張椅子出來,崔嵬輕輕落座,道:“陳先生應(yīng)該已經(jīng)猜到了?!?/br> 陳平安點頭道:“一開始就有些懷疑,因為姓氏實在太過扎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由不得我不多想。只是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的觀察,原本我的疑心已經(jīng)減退大半,畢竟你應(yīng)該從未離開過劍氣長城。很難相信有人能夠如此隱忍,更想不明白你為何愿意如此付出。最初將你領(lǐng)上修行路的真正傳道之人,是崔瀺在很早之前就安插在劍氣長城的棋子?” 崔嵬點了點頭:“陳先生所猜不錯。不單是我,幾乎所有自己都不愿意承認是jian細的存在,例如那大庾嶺巷的黃洲,修行之路,都源自一個個不起眼的意外,毫無痕跡,故而我們甚至一開始就是被全然蒙在鼓里,此后該做什么,該說什么,都在極其細微的cao控之中。最終會在某一天,突然得知某個契合暗號的指令,然后自愿走入寧府,來與陳先生表明身份。” 崔嵬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斑^往種種,陳先生即便細問,我也不會說,說了,也無半點意義,最先為崔嵬傳道之人,早已戰(zhàn)死于南邊戰(zhàn)場。崔嵬今日造訪寧府,只說一件事,陳先生以后只要是寄往寶瓶洲的密信,交予崔嵬負責(zé)即可。陳先生當(dāng)然可以選擇相信,也可以不信?!?/br> 陳平安搖頭道:“我當(dāng)然不信你,也不會將任何書信交給你。但是你放心,你崔嵬如今于寧府無益也無害,我不會多此一舉。以后崔嵬還是崔嵬,只不過少去納蘭夜行的不記名弟子這層牽連而已?!?/br> 聽聞此言,崔嵬從袖中摸出一顆鵝卵石,遞給陳平安,這個金丹境劍修,沒有說一個字。 陳平安接過手,是春露圃玉瑩崖溪澗中的石子,崔東山撿取而得。 陳平安接過石子,收入袖中,當(dāng)即笑道:“以后你我見面,就別在寧府了,盡量去酒鋪那邊。當(dāng)然,你我還是爭取少碰頭,免得讓人生疑。從下個月起,若要寄信收信,我便會先挪無事牌,然后只會在初一這天與你見面。如無例外,下下個月,則順延至初二,若有例外,我與你見面之時,也會先打招呼。一般來說,一年當(dāng)中寄信收信,最多兩次足夠了。如果有更好的聯(lián)系方式,或是關(guān)于你的顧慮,你可以想出一個章程,回頭告訴我?!?/br> “記住了?!贝掎驼酒鹕?,默默離去。 陳平安站起身,沒有送行。 納蘭夜行出現(xiàn)在屋檐下,感慨道:“知人知面不知心?!?/br> 陳平安笑道:“應(yīng)該慶幸身邊少去一個‘不好的萬一’。” 至于為崔嵬說什么好話,或是幫著納蘭夜行罵崔嵬,都無必要。 納蘭夜行苦笑不已,更唏噓不已。陳平安領(lǐng)著老人去對面廂房,老人取出兩壺酒,沒有佐酒菜也無妨。 陳平安只說了書簡湖那場問心局的大概,諸多內(nèi)幕多說無益。大體上還是為了讓老人寬心,覺得輸給崔瀺不奇怪。 納蘭夜行聽得忍不住多喝了一壺酒,最后問道:“如此糟心,姑爺怎么熬過來的?” 陳平安笑道:“納蘭爺爺不是已經(jīng)說了答案?熬唄?!?/br> 納蘭夜行一愣,隨即會意,爽朗大笑。 劍氣長城正值酷暑,浩然天下的寶瓶洲龍泉郡,卻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場鵝毛大雪。 落魄山祖師堂不在主峰,離著宅邸住處有些距離,但是陳暖樹每半旬都要去霽色峰祖師堂,打開大門,仔細擦拭清洗一番。 今天裴錢與周米粒跟著陳暖樹一起去,說要幫忙。去的路上,裴錢一伸手,落魄山右護法便畢恭畢敬雙手奉上行山杖,裴錢耍了一路的瘋魔劍法,打碎雪花無數(shù)。 到了祖師堂府邸最外面的大門口,裴錢雙手拄劍站在臺階上,環(huán)顧四周,大雪茫茫,師父不在落魄山上,她這個開山大弟子,便有一種天下無敵的寂寞。 拎著小水桶的陳暖樹掏出鑰匙開了大門,大門后面是一座大天井,再往后,才是那座不關(guān)門的祖師堂。周米粒接過水桶,深呼吸一口氣,使出本命神通,在積雪深重的天井里撒腿狂奔,雙手使勁晃蕩水桶,很快就變出一桶清水,高高舉起,交給站在高處的陳暖樹。陳暖樹就要跨過門檻,去往懸掛畫像、擺放座椅的祖師堂內(nèi),裴錢突然一把扯住陳暖樹,將她拉到自己身后。裴錢微微彎腰,手持行山杖,死死盯著祖師堂內(nèi)最前面居中的椅子附近——那張便是自己師父的椅子。 漣漪陣陣,然后憑空出現(xiàn)了一位身穿儒衫、須發(fā)雪白的老先生。 裴錢看著那個瘦小老頭,怔怔出神。 人間燈火萬點如星河。 那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一種心境,一望無垠,好像不管她怎么瞪大眼睛去看,風(fēng)景都無窮盡時。 老秀才站在椅子旁邊,身后高處,便是三張掛像,看著門外那個個子高了不少的小姑娘,感慨頗多。 不枉費自己豁出去一張老臉,又是與人借東西,又是與人打賭的。說到底,還是自己的關(guān)門弟子,從來不讓先生與師兄失望啊。 裴錢問道:“文圣老老爺?” 老秀才愣了一下,還真沒被人如此稱呼過,好奇問道:“為何是老老爺?” 裴錢一本正經(jīng)道:“顯得輩分額外高些?!?/br> 老秀才拈須而笑,輕輕點頭:“這就很善啊?!?/br> 自己這一脈的某門學(xué)問,只可意會的不傳之秘,這么快就發(fā)揚光大啦? 裴錢看了眼最高處的那幅掛像,收回視線,朗聲道:“文圣老老爺,你這么個大活人,好像比掛像更有威嚴了!” 陳暖樹眨了眨眼睛,不說話。周米粒歪著腦袋,使勁皺著眉頭,在掛像和老秀才之間來回瞥,她真沒瞧出來啊。 老秀才咳嗽幾聲,扯了扯領(lǐng)口,挺直腰桿,問道:“當(dāng)真?” 裴錢使勁點頭,縮著脖子,左右搖晃腦袋,左看右看,踮起腳尖上看下看,最后點頭道:“千真萬確,準(zhǔn)沒錯了!大白鵝都夸我看人賊準(zhǔn)!” 老秀才笑得合不攏嘴,壓低嗓音道:“我到落魄山這件事,你們仨小丫頭知道就行了,千萬不要與其他人說?!?/br> 裴錢咳嗽一聲,喊道:“暖樹,米粒!” 陳暖樹立即點頭道:“好的?!?/br> 周米粒扛著裴錢“御賜”的那根行山杖,挺起胸膛,緊緊閉著嘴巴。從現(xiàn)在起,她就要當(dāng)個啞巴了。再說了,她本來就是來自啞巴湖的大水怪。 老秀才在祖師堂內(nèi)緩緩散步。陳暖樹開始熟門熟路清洗一張張椅子。裴錢站在自己那張座椅旁邊,周米粒想要坐在那張貼了張右護法小字條的座椅上,結(jié)果被裴錢瞪了一眼。沒點禮數(shù),自己師父的長輩大駕光臨,老先生都沒坐下,你坐啥坐。周米粒立即站好,心里有些小委屈,自己這不是想要讓那位老先生,曉得自己到底是誰嘛。 老秀才看在眼里,笑在臉上,也沒說什么。 能夠一步步將裴錢帶到今天這條大路上,自己那個閉關(guān)弟子為之耗費的心神,真不少了。教得這么好,更是難能可貴。 這其實是老秀才第三次來到落魄山了,之前兩次,來去匆匆,都沒踏足此地。此次過后,他就又有得忙活了,勞苦命。 先前老人只是偷偷摸摸去了趟小鎮(zhèn)學(xué)塾,身處其中,站在一個位置上,舉目望去。 早些年,這個課堂上,應(yīng)該會有一個紅棉襖小姑娘,正襟危坐,看似專心聽課,實則神游萬里。 會有凝神專注的林守一,先生說到哪里,便想到哪里。 會有小雞啄米打瞌睡的李槐。 會有那個當(dāng)時肯定無法想象自己未來的趙繇,竟然有一天會離開先生身邊,坐著牛車遠游,最終又獨自遠游中土神洲。 會有一個大智若愚的董水井,一個扎著羊角辮兒的小女孩。 老人當(dāng)時站在那邊,也想到了一個與茅小冬差不多的記名弟子,馬瞻,一步錯步步錯,幡然醒悟后,明明有那悔改機會,卻只愿意以死明志。 老人發(fā)現(xiàn)到最后,好像一切過錯,都在自身,身為傳道授業(yè)解惑的先生,傳授弟子之學(xué)問,不夠多,傳授弟子安身立命之法,更是一塌糊涂。 老秀才低頭拈須更揪心。 今天到了自己關(guān)門弟子的這座落魄山的祖師堂,高高的掛像,井然有序的椅子,窗明幾凈,一塵不染,尤其是看到了三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老人才有了幾分笑顏??衫闲悴艆s越發(fā)愧疚起來,自己那幅畫像怎么就掛在了最高處?自己這個狗屁混賬的先生,為弟子做了多少?可有悉心傳授學(xué)問,為其細細解惑?可有像崔瀺那般,帶在身邊,一起遠游萬里?可有像茅小冬、馬瞻那般,心中一有疑惑,便能向先生問道?除了當(dāng)年三言兩語、稀里糊涂灌輸給一個少年郎那份順序?qū)W說,讓弟子年紀輕輕便困頓不前,思慮重重,也就只剩下些醉話連篇了,怎么就成了人家的先生? 某些學(xué)問,早早涉足,難如入山且搬山。 老秀才愧疚難當(dāng)。 當(dāng)時在學(xué)塾,老人轉(zhuǎn)頭向外面望去,就好像有個面黃肌瘦的孩子,孤零零一人站在學(xué)塾外,一雙干干凈凈的眼眸里,充滿了憧憬。就這么踮起腳尖,站在窗臺外,張大眼睛,豎起耳朵,聽著書聲,聞著書香,望著里面的先生學(xué)生。 那個孩子在以后的人生當(dāng)中,興許會背著大籮筐,獨自在山上采藥,為自己壯膽,大聲喊著并不解其意的“人之初,性本善”;在下山路上,興高采烈背誦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在上山下山之間,大日曝曬,大汗淋漓,孩子躲在樹蔭下歇息,自己玩著斗草,輸贏都是自己,高高舉起一手,嚷嚷著贏嘍贏嘍,才會略顯童真稚趣。 世間苦難重重,孩子如此人生,并不罕見,只是小小年紀,便自己消受了,卻不多見。 老秀才甚至后悔當(dāng)初與陳平安說了那番言語,少年郎的肩頭應(yīng)當(dāng)挑起楊柳依依和草長鶯飛。 與裴錢她們這些孩子說,沒有問題,與陳平安說這個,是不是也太站著說話不腰疼了? 可是老秀才轉(zhuǎn)念一想,再看如今的落魄山,好像早年與那草鞋少年如此言語,又是最對的。 最后裴錢她們發(fā)現(xiàn)那個遠道而來的老先生,安安靜靜坐在了最靠近門檻的一張椅子上,抬頭望向三幅掛像。 不去看居中那幅自己的掛像,卻看了崔誠掛像許久,輕輕點頭,喃喃言語,誰都聽不真切。最后老先生便一直望向那個自己弟子的掛像,默不作聲。 老先生自言自語道:“或曰:‘以德報怨如何?’” 老先生自問自答道:“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br> 一艘來自寶瓶洲的跨洲渡船桂花島上,走下一對家鄉(xiāng)是那北俱蘆洲的劍修師徒。 當(dāng)師父的那位青衫劍仙,大概還不清楚,他如今在劍氣長城的許多巷子,莫名其妙就小有名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