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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劍來·第三輯(15-21冊)在線閱讀 - 第一章 欲言已忘言

第一章 欲言已忘言

    ·第一章·

    欲言已忘言

    一艘去往舊朱熒王朝中岳地界的渡船,中途??吭谝蛔麨檎卧频亩煽凇赡幸慌娜幌麓?/br>
    魏檗站在渡船頂樓觀景臺,目送三人離去。

    臨近朱熒王朝,等于離開了自家山頭,進(jìn)入別人地盤,魏檗對于披云山的感知便衰減了許多,等到了那座大驪新中岳,只會更受天然厭勝。這就是世間所有山水神祇不得不遵守的無形規(guī)矩,山神涉水,水神登山,便要束手束腳,而一尊大岳山君離開自己轄境,拜訪山君同僚,一樣難逃此理。

    不過即便如此,依舊問題不大。沒辦法,他魏檗如今是寶瓶洲歷史上第一位上五境山君,那位不太講禮數(shù)的中岳山君,哪怕修為等同于玉璞境,畢竟還不是真正的上五境神祇。

    此次離開北岳地界,于公于私,魏檗都有過得去的說法,所以大驪朝廷即使談不上樂見其成,也愿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魏檗在大驪廟堂臺面上的引薦人,是墨家游俠許弱,當(dāng)年魏檗就是與許弱一起離開棋墩山,去披云山的。

    身形佝僂的朱斂,赤手空拳。

    身材修長的盧白象,懸佩狹刀停雪。

    渡口那邊,劉重潤下船后,忍不住與走在身邊的朱斂說道:“朱先生,尋見水殿、龍舟不難。那座水殿還好說,是一件遠(yuǎn)古仙人煉化完全之物,我掌握著這件仙家重寶的開山之法,收攏起來,不過馬車大小,可以搬運到渡船上??赡撬引堉郏恢敝挥行挸潭?,想要帶回龍泉郡,就只能消耗些神仙錢,將那龍舟當(dāng)作渡船,招搖過市?!?/br>
    朱斂笑道:“不打緊,大驪鐵騎那邊,會有專門的人為咱們護(hù)駕尋寶,之后咱們乘坐龍舟返回落魄山,只會暢通無阻。”

    劉重潤苦笑道:“朱先生真不是開玩笑?”

    朱斂一本正經(jīng)道:“劉島主是門派之主,又是騰云駕霧的金丹境地仙,我一個糟老頭,哪敢造次?”

    劉重潤覺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水殿、龍舟兩物,一直是劉重潤的心頭病。送給誰,都是一門大學(xué)問。萬一不小心送錯了,珠釵島此后百年別想安寧,能不能保住祖師堂都兩說。

    在與落魄山做買賣之前,為了能夠繼續(xù)在書簡湖立足,不被真境宗吞并為藩屬島嶼,劉重潤權(quán)衡利弊過后,便將水殿一事透露給了真境宗。珠釵島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劉重潤就當(dāng)是破財消災(zāi)。真境宗不愧是桐葉洲執(zhí)牛耳者玉圭宗的下宗大門,果然沒有心生歹意,沒有做出殺人滅口、獨占至寶的下作事,珠釵島不但得以保留祖師堂,還憑此換來了一塊大驪刑部頒發(fā)給山上修士的太平無事牌。這便是劉重潤第一次沒有親自造訪落魄山,只是派遣了幾名與陳平安還算熟悉的珠釵島嫡傳弟子前往落魄山的 原因。

    只是隨后的事態(tài)發(fā)展超乎想象,莫名其妙地,真境宗竟然放棄了對那座水殿的攫取,不但如此,也沒有從珠釵島收走太平無事牌。為此,劉重潤戰(zhàn)戰(zhàn)兢兢跑了一趟宮柳島,當(dāng)然見不到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姜宗主,只見到了真境宗首席供奉劉老成。劉老成三言兩語就打發(fā)了劉重潤,說這是宗主的意思,讓劉重潤放心便是,那塊太平無事牌不會燙手。

    放心?劉重潤半點不放心。但是又無可奈何,總不能一定要真境宗收下水殿。

    所以劉重潤這才最終決意搬往龍泉郡,于是親自去往落魄山做客,選址鰲魚背。與落魄山提及秘事,劉重潤沒有故意隱瞞真境宗得知水殿、龍舟的消息,還說了真境宗的那個決定。大管事朱斂當(dāng)時笑得有些古怪,讓劉重潤只管放心,并且保證哪怕落魄山不挖寶,至少也絕不會將這個消息泄露給任何人,不至于讓珠釵島修士身懷重寶,惹禍上身。

    劉重潤依舊不敢放心。

    這會兒,真正走上了故國家鄉(xiāng)的尋寶之路,劉重潤百感交集,如果不是為了水殿、龍舟的重見天日,她這輩子應(yīng)該都不會再踏足這塊傷心地。

    關(guān)于水殿和龍舟的取舍,劉重潤沒有什么猶豫。

    水殿是一座門派的立身之本,可以說是一處天然的神仙洞府,集祖師堂、地仙修道之地、山水陣法三者于一身,足夠支撐起一名元嬰境修士據(jù)地修行,擱在親水的書簡湖,任你是地仙修士都要垂涎三尺,所以當(dāng)初真境宗二話不說,便交予劉重潤一塊價值連城的太平無事牌,以示誠意。

    那艘巨大龍舟雖然不能跨洲,但是可以運載大量貨物往來于一洲之地,對于小門小戶的珠釵島而言,是雞肋,對于野心勃勃的落魄山來說,卻是解了燃眉之急。

    在劉重潤神游萬里的時候,盧白象正在和朱斂以聚音成線的武夫手段秘密言語。

    盧白象笑問道:“就算順利取回龍舟,你還要各地跑,不會耽誤你的修行?成了落魄山的牌面人物,更無法再當(dāng)那行事無忌的武瘋子,豈不是每天都要不舒心?”

    朱斂笑著答道:“每天忙忙碌碌,我舒心得很。”

    盧白象說道:“你若是有所圖謀,哪怕陳平安念舊放過你,我也會親手殺你?!?/br>
    朱斂說道:“你沒有這種機會的。”

    盧白象問道:“是說我注定殺不了你,還是你在落魄山當(dāng)真安分守己?”

    朱斂反問道:“蓮藕福地歷史上的盧白象,歷來殺伐果決,怎變得如此嘰嘰歪歪了?”

    盧白象不再說話。在那座天下,盧白象是先人,朱斂是后世人。

    朱斂笑道:“果然只有我家少爺最懂我,崔東山都只能算半個。至于你們?nèi)齻€同鄉(xiāng),更不行了。”

    盧白象一笑置之,手心輕輕摩挲著狹刀刀柄。

    朱斂瞥了眼盧白象的小動作,問道:“信不信你如今連拔刀出鞘都做不到?”

    盧白象笑道:“不太信?!?/br>
    朱斂說道:“找個機會,陪你練練手?”

    盧白象搖頭道:“先記著,過幾年再說?!?/br>
    朱斂笑道:“我這不是怕盧教主一個人,天高皇帝遠(yuǎn),在窮鄉(xiāng)僻壤待慣了,小日子過得太舒坦,容易不知天高地厚嘛?!?/br>
    盧白象轉(zhuǎn)頭看著朱斂。

    朱斂與之對視,挑釁道:“盧白象,從沒有什么修道之人的蓮藕福地,來到鬼怪神仙滿山跑的浩然天下,尤其是最近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刀不離身?怎的?法刀在手,就天下我有啦?你怎么不干脆點,去學(xué)那隋右邊,直接修行求仙,不是更好?”

    盧白象皺眉道:“你躲在落魄山上,哪里需要時刻準(zhǔn)備廝殺,你怎么跟我比?”

    朱斂嗤笑道:“練拳是自家事,你別問我。若問我,好聽的,難聽的,你想要聽什么答案,我都可以隨便講。至于真相如何,你得問自己?!?/br>
    盧白象嘆了口氣道:“是有些麻煩?!?/br>
    朱斂笑道:“在一個小地方,只要資質(zhì)好,福緣不錯,即使有些不純粹,也顯現(xiàn)不出,可是到了一方大天地,便不成了。咱們畫卷四人,我也就看你稍微順眼點,討喜的話,就要少說幾句?!?/br>
    盧白象點點頭,算是聽進(jìn)去了。

    雖然劉重潤不清楚兩人在交流什么,但是方才盧白象一剎那的殺機顯露,竟是讓她這名金丹境地仙都有些心悸。

    這盧白象是誰?不過是落魄山祖師堂譜牒上的一個名字而已。

    劉重潤有些心情黯然,什么時候珠釵島才能成為一個真正安穩(wěn)的仙家門派?既不用看人臉色,也不用租賃山頭?

    帶著所有嫡傳修士一起離開書簡湖,只留一個祖師堂空架子,落戶龍泉郡,在鰲魚背上開辟府邸,真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嗎?

    劉重潤如今尚不知道答案。

    當(dāng)下劉重潤只知道不遠(yuǎn)處的朱斂與盧白象,都是一等一的武學(xué)宗師,擱在寶瓶洲歷史上任何一個王朝,都是帝王將相的座上賓。拳頭硬是一個緣由,更關(guān)鍵的還是煉神三境的武夫,已經(jīng)涉及一國武運,比那鞏固一地氣數(shù)的山水神祇,半點不差,甚至作用猶有過之。

    只不過朱斂、盧白象兩人到底是武道幾境,劉重潤吃不準(zhǔn),至于雙方誰更厲害,劉重潤更是無從知曉,畢竟暫時還沒機會看到他們真正出手。

    對于朱斂的印象,更多的是落魄山的大管家,逢人笑迎。幾次打交道,除了待人接物滴水不漏、會做生意之外,劉重潤對他其實了解不多,見面次數(shù)多了,似乎反而讓她更加霧里看花。倒是盧白象,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主,氣勢不俗,不是瞎子都看得見。

    劉重潤發(fā)現(xiàn)落魄山好像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只要有機會與之接觸,便會一個接一個冒出來,讓人目不暇接。

    大驪北岳山君魏檗,是落魄山的???,那個眼神不正的駝背漢子,在魏檗那邊,竟然沒有半點恭敬。

    騎龍巷壓歲鋪子那個姓石的掌柜,皮囊古怪,似有一絲陰物氣息,讓劉重潤完全瞧不出對方修為的深淺。

    陳如初、陳靈均、周米粒,三頭精怪,尤其是那個青衣小童,似乎快要到龍門境瓶頸了,一旦給它躋身金丹境,一頭蛟龍之屬的金丹妖物,可非尋常金丹境修士能夠媲美,完全可以當(dāng)半個元嬰看待。但是看樣子,陳靈均卻是落魄山上最不受待見的一個,而他自己好像受了冷落,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這要擱在書簡湖,早就造反了吧?

    劉重潤偶爾會想,那個年輕山主,是想要一步登天,將原本寂寂無聞的龍泉郡落魄山,直接打造成一座“宗”字頭門派?與圣人阮邛的龍泉劍宗,爭個高下?

    會不會有些異想天開了?

    畢竟落魄山上,武夫多,修士少,也看不出誰是那有望躋身上五境的強勢地仙。反觀與落魄山毗鄰的龍泉劍宗,不談圣人阮邛,董谷已是金丹境,僅是關(guān)于阮邛獨女阮秀,劉重潤便聽說了一些很玄乎的小道消息,說阮秀曾與一名根腳不明的白衣少年,合力追殺一名朱熒王朝的老元嬰境劍修,簡直就是駭人聽聞。

    再者,一座名山難容兩金丹,遠(yuǎn)是盟友,近是寇仇,這是山上不成文的規(guī)矩。龍泉郡的地盤,哪怕不算小,靈氣也充沛,一樣支撐不起兩座蒸蒸日上的“宗”字頭仙家。

    明明從未來過仙家渡口的朱斂,偏偏十分熟門熟路,領(lǐng)著劉重潤和盧白象,離開了瘴云渡口。這時劉重潤看到了一隊精騎,人數(shù)不多,二十余騎而已,卻讓她瞬間悚然。

    為首三騎,居中是一名風(fēng)塵仆仆的年輕人,神色沉穩(wěn),并未披掛甲胄,腰間卻懸掛著一把大驪制式戰(zhàn)刀。旁邊一騎,是一名黑袍俊俏公子哥,懸掛長短雙劍,蹲在馬背上,打著哈欠。另外一側(cè),是個身材敦實的漢子。

    劉重潤覺得除了那個居中主將,其余兩人,都很危險。

    至于其他那些大驪精騎,劉重潤是亡國長公主出身,垂簾聽政多年,cao持家務(wù)便是打理江山,所以自然是行家里手,一眼就看出他們的彪悍善戰(zhàn)。

    大驪鐵騎能征善戰(zhàn),不只是在沙場慷慨赴死,而且透著一股井然有序的規(guī)矩氣息。皆是那國師崔瀺細(xì)心打磨出來的痕跡。

    朱斂仰頭望向那肌膚黝黑的漢子,招手笑道:“這不是咱們武宣郎魏大人嘛!”

    被朱斂稱呼為武宣郎的漢子,無動于衷。

    居中的年輕人轉(zhuǎn)頭笑問漢子道:“魏大哥,這位老前輩是?”

    漢子一板一眼答道:“姓朱名斂,故鄉(xiāng)舊識,一個武瘋子,如今是遠(yuǎn)游境,在龍泉郡給人當(dāng)管事?!?/br>
    年輕人有些訝異。八境宗師?為何從未聽說過?

    大驪本土有哪些遠(yuǎn)游境武夫,他一清二楚,因為一般都投身沙場,幾乎沒有人留在江湖。至于什么八境的練氣士,他倒是沒少聽說。

    他是大驪頭等將種門戶出身,自幼生活于京城那條將種如云的篪兒街,對修道之人素來沒什么好感,唯獨對武夫,無論是在沙場,還是在江湖,都有一種天生的親近。

    他的祖輩,都是一拳一刀,為大驪朝廷和自己姓氏打出了江山和家業(yè)。

    到他自己,一樣如此,他劉洵美與好朋友關(guān)翳然一般無二,最瞧不起的便是意遲巷那撥躺在祖輩功勞簿上享福的蛀蟲。他劉洵美的名字,還是關(guān)老爺子親自給取的。

    許多意遲巷和篪兒街的紈绔子弟,實在是扶不起,在父輩的安排下,在衙門里撈油水,幫著地方豪閥牽線搭橋,或是引薦山上仙師擔(dān)任交好世家的供奉,一年到頭有應(yīng)酬不完的酒局宴會,在京城大小官場、酒席上個個是大爺。雖然身邊婢女都是仙家女修,扈從也都是那山上神仙,可是在篪兒街那邊,哪個不是縮著脖子小聲說話的?

    劉洵美翻身下馬,向朱斂抱拳而笑,道:“劉洵美,見過朱前輩!”

    朱斂趕緊抱拳還禮,笑呵呵道:“劉將軍年輕有為,在祠堂為祖宗上香,底氣十足。”

    劉洵美樂了,半點沒覺得對方拿祖宗香火說事有什么失禮。

    主將下馬,魏羨就跟著下馬,其余精騎紛紛下馬。唯獨那生了一雙丹鳳眼的年輕黑袍劍客,繼續(xù)蹲在馬背上,點頭嘖嘖道:“很厲害的御風(fēng)境了。魏羨,你們家鄉(xiāng)出人才啊,這一點,隨我們泥瓶巷?!?/br>
    劍修曹峻。

    曹峻是南婆娑洲土生土長的修士,不過家族老祖曹曦,卻是出身于驪珠洞天的那條泥瓶巷。

    一直走在朱斂和劉重潤身后的盧白象,此時走上前與朱斂并肩而立。魏羨朝盧白象點了點頭,盧白象笑著點頭還禮。

    魏羨離開崔東山后,投身大驪行伍,成了一名大驪鐵騎的隨軍修士,靠著一場場實打?qū)嵉膬措U廝殺,如今暫時擔(dān)任伍長,只等兵部文書下達(dá),得了武宣郎的魏羨,就會立即升遷為什長。當(dāng)然,魏羨如果愿意親自領(lǐng)兵打仗的話,可以按律就地升遷為正六品武將,領(lǐng)一老字營,統(tǒng)率千余兵馬。

    大驪的這類伍長,應(yīng)該是浩然天下最金貴的伍長了,在見到從三品實權(quán)將軍以下所有武將時,無須行禮,有那心情,抱拳即可,不樂意的話,視而不見都沒關(guān)系。

    魏羨如今得了大驪鐵騎十二等武散官中的第六等——“武”字打頭的武宣郎,前面五個武散官,一般只會授予沙場上戰(zhàn)功彪炳的功勛武將。以武立國的大驪朝廷,歷來武散官比文散官高一等,只不過無比尊崇的上柱國頭銜,不一定只頒給武人。

    曹峻一直是魏羨的頂頭上司,靠著軍功,管著一支大驪萬人鐵騎的所有隨軍修士。魏羨雖然只是伍長,卻有些類似曹峻的輔官。按照曹峻這個憊懶漢的說法,能不動腦子就不動腦子,所以調(diào)兵遣將之類的麻煩事,他都喜歡丟給不知根腳的魏羨。魏羨雖說是兵家修士,但更像是純粹武夫,一開始軍隊里還有些非議,總覺得這家伙是兵部衙門某位大佬的門客,瞧著大戰(zhàn)落幕后,便死皮賴臉蹭軍功來了,只是幾場搏殺過后,便沒了風(fēng)言風(fēng)語,道理很簡單,與魏羨并肩作戰(zhàn)的隨軍修士,本該戰(zhàn)死的,都活了下來。

    當(dāng)劉重潤得知這個年輕騎將劉洵美不到三十歲,竟是大驪正四品武將官身之后,就更加震驚。一方面驚訝此人在仕途上的平步青云。大驪武將進(jìn)階,必有軍功打底,這是鐵律,祖蔭傍身的將種門戶,興許起步高些,卻也有數(shù)。另外一方面便是驚訝于落魄山的官場香火情。露面的是武將劉洵美,那么點頭允諾此事的,必然是一位位高權(quán)重的實權(quán)大將,即便不是已經(jīng)被敕封為巡狩使的曹枰、蘇高山,也該是僅在兩人之下的大驪顯赫武將。

    其實不光是劉重潤想不明白,就連劉洵美自己都摸不著頭腦,此次他率隊出行,是大將軍曹枰的某個心腹親自傳達(dá)下來的命令,騎隊當(dāng)中,還夾雜有兩名綠波亭大諜子,一路監(jiān)軍,看跡象,不是盯著對方三人行事守不守規(guī)矩,而是盯著他劉洵美會不會節(jié)外生枝。

    這就很有嚼頭了,難道是新任巡狩使曹枰手眼通天,想要與綠波亭某個大頭目一起中飽私囊,然后曹大將軍選擇自己躲在幕后,派遣心腹親手處置此事?若真是如此膽大包天,難道不應(yīng)該將他劉洵美換成其他忠心耿耿的麾下武將?劉洵美覺得如果此事有違大驪軍律,他肯定要上報朝廷。篪兒街劉家,可不是他曹枰可以隨便收拾的門戶,關(guān)鍵是此舉壞了規(guī)矩,大驪文武百年以來,不管各自家風(fēng)、手腕、秉性如何,終究是習(xí)慣了大事守規(guī)矩。

    可要說有人如此神通廣大,能夠讓曹枰聽令行事,使得這個等同于廟堂上柱國的巡狩使親自謀劃,總不會是國師大人吧?

    為了一處有人領(lǐng)路的山水秘寶,至于如此鬼鬼祟祟嗎?

    大驪鐵騎一路南下,收攏起來的山上物件,堆積成山。禁絕、搗爛山水祠廟數(shù)千座,都是按照大驪的既定規(guī)矩運作。

    就差這一樁?

    劉洵美充滿了好奇,并且希望自己能夠活著知道那個答案。

    大驪精騎這邊備好了馬匹,眾人一起騎馬去往寶物藏匿之地,相距瘴云渡口不算太遠(yuǎn),兩百多里路程。水殿和龍舟埋藏在一條大江之底,秘道極其隱蔽,唯有依靠劉重潤掌握諸多山水禁制的破解之法方可入內(nèi),打爛水運山根強行進(jìn)入則會觸發(fā)機關(guān),水殿和龍舟就要隨之崩毀。

    劉洵美與劉重潤并駕齊驅(qū),商議路線一事。魏羨與盧白象緊隨其后,閑聊往事。

    盧白象算是畫卷四人當(dāng)中,表面上最好相處的一個,與誰都聊得來。其余三人,相互間幾乎說不上話。

    朱斂不知怎么竟然就跟曹峻一起落在騎隊尾巴上,相談甚歡,稱兄道弟,什么都聊。當(dāng)然,兩個大老爺們,不聊女子不像話。

    你曹峻無論說什么,我朱斂回答的言語,要是說不到你曹峻心窩里去,就算我這個老廚子廚藝不精,不會看人下碟。

    果然,曹峻眼睛發(fā)亮,都想要離開行伍,去落魄山當(dāng)供奉了。

    李希圣帶著書童崔賜,離開北地清涼宗后,返回青蒿國一座州城。青蒿國是北俱蘆洲的一個偏僻小國,不過不是什么大國藩屬。

    州城里邊,李希圣在一個名為洞仙街的地方,買下了一棟小宅子。對面住著一戶姓陳的人家,殷實門戶,不算大富大貴的高門,其中有個李希圣的同齡人,名字當(dāng)中恰巧有個“寶”字,名為寶舟,是個沒有功名在身的閑散文人,琴棋書畫都不俗,李希圣經(jīng)常與此人出門游歷,不過都走得不遠(yuǎn)。

    李希圣之前從寶瓶洲來到北俱蘆洲,一路北游,然后在此停步,還通過一些關(guān)系,在一州學(xué)政衙署謀了個濁流差事。在去往清涼宗之前,李希圣每天都要從衙署門頭那座“開天文運”牌坊旁邊走過,衙署十二進(jìn),不算小了。

    學(xué)政大人對李希圣青眼有加,覺得這個年輕外鄉(xiāng)人學(xué)問不淺。當(dāng)然,學(xué)政大人是出了名兩袖清風(fēng)的清流文官,能夠突然從一處清水衙門高升廟堂中樞,擔(dān)任禮部侍郎,這里面肯定是有些額外“學(xué)問”的。有一次他與李希圣推杯換盞,借酒澆愁,李希圣便給了那些“學(xué)問”,是偷偷留下的,學(xué)政大人偷偷收起的。

    第二天,李希圣便成了學(xué)政衙署的一名胥吏。

    崔賜一開始還覺得五雷轟頂,為何光風(fēng)霽月的自家先生,會做這種事情,讀書人豈可如此市儈作為?

    李希圣沒有與崔賜解釋什么。

    這次返回州城,學(xué)政衙署那邊已經(jīng)沒了李希圣的位置,是隨便給了個由頭,就剔除了李希圣的胥吏身份。

    李希圣也沒有在意。

    崔賜來的路上,詢問先生這次要在青蒿國待多久,李希圣回答說要很久,至少三四十年。

    崔賜一開始還有些心慌,怕是要幾百年來著,結(jié)果聽說是短短的三四十年后,就如釋重負(fù)了。畢竟他與先生,不是那山下的凡夫俗子了。

    可是每當(dāng)崔賜一想到自己的根腳來歷時,便總有揮之不去的憂愁。

    這天李希圣又?jǐn)傞_一幅字畫,看那鏡花水月。

    崔賜知道自家先生的習(xí)慣,便在一旁早早焚香。其實李希圣沒有這份雅致,但是崔賜喜歡做這些,他也不攔著。

    畫卷之上,是一位老夫子在坐而論道。老夫子是魚鳧書院的賢人,講得十分像老婆娘的裹腳布,翻來覆去只說一個道理,彎來繞去,就是講這個大道理的種種小道理。崔賜剛開始還聽得認(rèn)真,后來便覺得十分沒勁。這些個道理,稍稍讀過幾天書的人,誰會不懂?需要老夫子講得如此細(xì)碎嗎?

    后來先生帶著他一起游歷魚鳧書院,得知了這位老先生被笑話為尋章摘句老雕蟲,還被視為書院最沒有真才實學(xué)的賢人。在書院求學(xué)的儒家門生們實在受不了,書院就給老先生安排了這樁差事,負(fù)責(zé)鏡花水月,為那些山上修士講學(xué)。估計連老先生自己都心知肚明,不會有人喜歡聽他廢話的,不過依舊講了三十年。老先生樂得清閑,有時候,還會帶上幾本屬于自己心頭好的書籍、筆札、字帖,挑選其中一句言語,由著自己的心情,隨便講開去。

    崔賜在魚鳧書院那邊滿是書肆的大街上,聽說了老先生一大籮筐的陳年舊事。據(jù)說老先生當(dāng)初之所以獲得賢人頭銜,是撞了大運,與學(xué)問大小沒啥關(guān)系。一開始也有各路聰明人,與當(dāng)時還不算老的先生,成了詩詞唱和的同道朋友,各國士林,各大地方書院,都盛情邀請此人去講學(xué)傳道,可是到最后,連官場上的那種燒冷灶,都沒了興致。此人的一幅字帖墨寶,或者扇面題字和楹聯(lián)等,最早的時候,可以隨便賣出千兩銀子,可是到如今,別說十兩銀子都沒人買,送人都未必有人愿意收。

    可是崔賜卻發(fā)現(xiàn),自家先生聽這位老先生的講學(xué),次次不落,哪怕是在清涼宗為那位賀宗主的九名記名弟子講學(xué)期間,一樣會觀看魚鳧書院的鏡花水月。

    畫卷上,那位老夫子,在那三十年不變的位置上,正襟危坐,潤了潤嗓子,拿起一本剛剛?cè)胧值臅且槐旧剿斡?。快速報過書名后,老夫子開宗明義,說今天要講一講書中的那句“村野小灶初開火,寺中桃李正落花”到底妙在何處,“村野”“寺中”兩詞又為何是那美中不足的累贅。老先生微微臉紅,神色不太自然,雙手持書,將那本游記高高舉起,好像是要讓人將書名看得更清楚些。

    崔賜一臉無奈,問道:“先生,這位老夫子是要餓死了嗎?怎的還幫書肆做起了買賣?”

    李希圣微笑道:“是第一次,以前不曾有過。估計是老友請求,不好拒絕。”

    崔賜趴在桌邊,嘆了口氣道:“賢人當(dāng)?shù)竭@個份上,確實也該老臉一紅了?!?/br>
    崔賜笑了笑,道:“不過今兒老夫子總算不講那些空泛道理了,挺好的,不然我保管一炷香后,就要犯困?!?/br>
    李希圣聽著畫卷中那位老先生講述詩詞之道,自言自語道:“誰說學(xué)問一定要有用才是好學(xué)問?”

    崔賜誤以為自己聽錯了,問道:“先生?”

    李希圣始終望向畫卷,聽著老先生的言語,與崔賜笑道:“崔賜,我問你一個小問題,一兩一斤,兩種分量,到底有多少重?”

    崔賜越發(fā)迷惑,這也算問題?

    李希圣繼續(xù)說道:“兩個分量,是誰定的規(guī)矩?最早的時候,秤與砣又是在誰手里?萬年之前,萬年之后,會不會有絲毫的偏差?若是有一絲一毫的差別,天下萬物運轉(zhuǎn),又有哪些影響?”

    崔賜稍稍深思,便有些頭疼欲裂。

    李希圣緩緩道:“世間一些極為純粹的學(xué)問,看上去距離人間極遠(yuǎn),但不能就說它們沒有用??傆行┛此茮]用的學(xué)問,得有人來做。我與你說些事情,能幫你掙一枚銅錢,還是精進(jìn)絲毫的修為?”

    崔賜搖搖頭,道:“不太能?!?/br>
    李希圣望向畫卷中那位遲暮老態(tài)的書院讀書人,有些感傷,收起視線,轉(zhuǎn)過頭,望向這個只是由一堆碎瓷拼湊而成的“非人”少年,說道:“淬煉靈氣,化為己用,步步登天,長生不朽,便是修行問道。我們?nèi)寮覍⒌赖挛恼?、紙上學(xué)問,反哺俗世人間,便是儒家教化,隨風(fēng)潛入夜,潤物細(xì)無聲,便是學(xué)問至境?!?/br>
    李希圣沉默片刻,望向那只香爐上方的裊裊香火,說道:“一收,是那天人合一,證道長生。一放,自古圣賢皆寂寞,唯留文章千百年。真正的儒家子弟,從來不會只求長生啊?!?/br>
    老先生到底是老了,說著說著自己便乏了,以往一個時辰的書院課業(yè),他能多嘮叨半個時辰,今兒竟是半個時辰過后,便沒了再講下去的心氣和精神。

    老先生神色哀傷,直直望向遠(yuǎn)方,自言自語道:“我其實知道,沒人聽的,沒有人在聽我說這些?!?/br>
    老先生輕聲道:“二十年前,聽山長講,隔三岔五,還偶爾會增加些雪花錢的靈氣,十年前,便很少了,每次聽說有人愿意為老夫的那點可憐學(xué)問砸錢,老夫便要找人喝酒去……”

    說到這里,老先生擠出一個笑臉,抓起那本游記,道:“便是版刻這本書賣錢的老家伙,眨眼工夫,酒沒喝幾頓,便都老了。最近幾年,更是沒能靠著這點學(xué)問,幫著書院掙來一枚雪花錢,良心上過意不去啊?!?/br>
    老先生神色蕭索,放下那本書,突然氣笑道:“姓錢的老混賬,我曉得你在看著,怕我不幫你賣書不是?他娘的把你的二郎腿給老子放下去!不放也行,記得別把酒菜吃完,好歹留下點,等我出了書院吃幾口就成?!?/br>
    老先生站起身,作了一揖,黯然道:“此次講學(xué),是我在書院最后一次自取其辱了,沒人聽更好,免得花了冤枉錢,山上修道大不易。我這些講了三十年的學(xué)問,真沒啥用,看看我,如此這般模樣,像是讀書人、學(xué)問人嗎?我自己都覺得不像?!?/br>
    老先生準(zhǔn)備去收起鏡花水月。他空有一個書院賢人頭銜,卻不是修行之人,無法揮手起風(fēng)雨。就在此時,青蒿國李希圣輕輕丟下一枚谷雨錢,站起身,作揖行禮道,“讀書人李希圣,受益頗多,在此拜謝先生?!?/br>
    那老先生愣在當(dāng)場,呆了許久,竟是有些熱淚盈眶,擺手道:“受之有愧,受之有愧?!?/br>
    然后老先生有些難為情,誤以為有人砸了一枚小暑錢,小聲道:“那本山水游記,千萬莫要去買,不劃算,價格死貴,半點不劃算!再有神仙錢,也不該如此揮霍了。天底下的修身齊家兩事,說來大,實則應(yīng)當(dāng)從小處著手……”

    本打算再嘮叨些大道理,老先生突然閉上了嘴巴,神色落寞,自嘲道:“不說了不說了。”

    突然又有一人砸了一枚谷雨錢,朗聲道:“劉景龍,已經(jīng)聆聽先生教誨三十年矣,在此拜謝。此次出關(guān),總算沒有錯過先生最后一次講學(xué)!”

    不光是老先生跟遭了雷劈似的,就連崔賜都忍不住開口詢問道:“先生,是那太徽劍宗的年輕劍仙劉景龍嗎?”

    李希圣笑著點頭。

    老先生那叫一個老淚縱橫,最后正了正衣襟,挺直腰桿,笑道:“以后有機會一定要來找我喝酒!不在書院了,但也離得不遠(yuǎn),好找的,只須說找那裹腳先生,便一定找得到我。到時候再埋怨你小子為何不早些表明身份,好讓老夫在書院臉面有光?!?/br>
    突然有第三人的聲音回蕩:“這次講學(xué)最差勁,幫人賣書的本事倒是不小,怎么不自己去開座書肆,我周密倒是愿意買幾本?!?/br>
    老夫子壓低嗓音,試探性問道:“周山長?”

    那人笑呵呵道:“不然?在北俱蘆洲,誰能將‘我周密’三個字,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那位老先生趕緊跑開,去合上一本攤開之圣賢書,不讓三人見到自己的窘態(tài)。

    上了歲數(shù)的老書生,還是要講一講臉面的。

    正值山君魏檗離開披云山之際,一支車隊浩浩蕩蕩,舉家搬遷,離開了龍泉郡槐黃鎮(zhèn)。

    不是沒錢去牛角山乘坐仙家渡船,是有人沒點頭答應(yīng),這讓一個管著錢財大權(quán)的婦人很是遺憾,她這輩子還沒坐過仙家渡船呢。

    沒辦法,是兒子不點頭,她這個當(dāng)娘親的也沒轍,只能順著。

    杏花巷馬家,在馬婆婆死后,馬婆婆的孫子馬苦玄也很快離開小鎮(zhèn),祖宅就一直空著了,而馬婆婆的一雙兒子兒媳,早就搬出了杏花巷祖宅。馬家有錢,卻不顯山不露水,就跟林守一在窯務(wù)督造署當(dāng)差的父親一樣,有權(quán)卻不彰顯,給人印象就只是個不入流的胥吏,兩戶人家,是差不多的光景。

    馬家夫婦,當(dāng)年搬出了杏花巷,卻沒有在福祿街和桃葉巷購置產(chǎn)業(yè),如今已經(jīng)悄悄將祖上傳下來的龍窯,轉(zhuǎn)手賣給出了個天價的清風(fēng)城許氏,然后在馬苦玄的安排下,舉家搬往兵家祖庭之一真武山的地界,以后世世代代就要在那邊扎根落腳。

    婦人其實不太愿意,她男人也興致不高,夫婦二人,更希望去大驪京城那邊安家落戶,可是兒子既然那樣說了,他們當(dāng)?shù)锏?,就只能照做,畢竟兒子再不是?dāng)年那個杏花巷的傻小子了,而是寶瓶洲如今最出類拔萃的修道天才,連朱熒王朝那出了名擅長廝殺的金丹境劍修,都被他們兒子宰殺了兩個。

    婦人掀起車簾子,看到了外面一騎,是一名漂亮得不像話的年輕女子,如今是自己兒子的婢女,兒子幫她取了個叫“數(shù)典”的名字。

    婦人覺得有些好玩,只有這件事,讓她覺得兒子還是當(dāng)年那個傻兒子——在與人慪氣呢。

    早年泥瓶巷那個傳言是督造官大人私生子的宋集薪,身邊就有個婢女叫稚圭。聽婆婆在世時的說法,兒子其實一直喜歡那個稚圭。

    馬車旁策馬緩行的女子察覺到了婦人的視線,一開始打算裝作沒看到。此時馬隊最前面一騎當(dāng)先的年輕男子,轉(zhuǎn)頭望來,眼神冷漠。

    她嚇得噤若寒蟬,立即轉(zhuǎn)頭望向車簾子那邊,柔聲問道:“夫人,可是需要停車休憩?”

    婦人笑著搖頭,緩緩放下簾子。

    被取名為“數(shù)典”的年輕女子,瞥了眼前方那一騎年輕男子的背影,她心中悲苦,卻不敢流露出絲毫。

    當(dāng)年她與清風(fēng)城許氏母子、正陽山搬山猿一起進(jìn)入驪珠洞天,眾人都是為機緣而來,到頭來,她竟是最凄慘的一個,一樁福緣沒撈到手,還惹下天大的禍?zhǔn)隆浾鎯r實的滅門之禍。她爺爺,海潮鐵騎的主人,在被勢不可當(dāng)?shù)拇篌P兵馬滅國之后,雖說丟了兵權(quán),但是在朝廷那邊保住了一份官身,得以告老還鄉(xiāng),原本已經(jīng)順勢而為,然而這個年輕人,出現(xiàn)了。榮歸故里的途中,朝廷的隨行護(hù)衛(wèi),加上爺爺?shù)挠H軍扈從,百余人,都死了,遍地尸體。

    她與爺爺一起跪倒在地。馬苦玄站在他們兩人之間,伸手按在兩顆腦袋之上,說兩顆腦袋,還不了債,就算整支海潮鐵騎都死絕了,也還不上。

    馬苦玄就問老人,應(yīng)該怎么辦。老人開始磕頭,祈求馬苦玄放過他孫女,只管取他性命。一生戎馬生涯,戰(zhàn)功無數(shù),哪里想到會落得這么個下場,她在一旁木然跪著。馬苦玄便一掌按下,地上留下一具慘不忍睹的癱軟尸體。

    最后馬苦玄沒有殺她,將她留在了身邊,賞賜了她一個“數(shù)典”的名字,沒有姓氏。

    失魂落魄的數(shù)典,最后跟隨馬苦玄去往龍泉郡。

    一路上多次隨性殺人的年輕男子,重返家鄉(xiāng)后,第一個去處,不是杏花巷,更不是他爹娘住處,而是龍須河之畔。在那龍須河與鐵符江接壤處的瀑布口子上,數(shù)典看到了一位捧劍神祇,是大驪第一等水神,名為楊花。

    馬苦玄當(dāng)時蹲在江河分界處,輕輕往水中丟擲石子,對那位神位極高的大驪神靈笑道:“我知道你是太后娘娘身邊的侍女,我呢,只是你麾下河神的孫子,照理說,應(yīng)該禮敬你幾分,但是我聽說你對我奶奶不太客氣,那么你就要小心了。人生在世,無論是修道之人,還是神祇鬼怪,欠了債都是要還的,等到我下次返回這邊探望奶奶時,若是聽說你還敢對這條龍須河頤指氣使,我就要將你的金身拘押到真武山上,日日錘煉,碎了多少香火精華,我便喂你多少香火。我要你還上一千年,哪怕我馬苦玄死了,只要真武山還在,你就要受一千年的苦頭,少一天,都算我馬苦玄輸?!?/br>
    水神楊花嗤之以鼻。

    馬苦玄又說了一句:“你既然能夠成為大江正神,吃苦自然不太怕,沒關(guān)系,你到底是女子出身,人性不在,有些秉性難以祛除干凈。我會每隔幾年就抓些yin祠神祇,或是山澤精怪,然后傳授他們一樁早已失去傳承的神道秘術(shù),讓他們因禍得福,讓你知道什么叫錢債身償?!?/br>
    馬苦玄最后說道:“我與你說這些,是希望你別學(xué)某些人,蠢到以為很多小事,就只是小事。不然我馬苦玄破境太快,你們還債也會很快的。”

    那位鐵符江水神沒有言語,只是面帶譏笑。

    馬苦玄歪著腦袋,問道:“不信,對不對?”

    馬苦玄微笑道:“那就等著。我現(xiàn)在也改變主意了,很快就會有一天,我讓太后娘娘親自下懿旨,交到你手上,讓你去往真武山轄境,擔(dān)任大江水神。到時候我再登門做客,希望水神娘娘可以盛情款待,我再禮尚往來,邀請你去山上做客?!?/br>
    楊花神色凝重。

    馬苦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