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精品热爱在线观看视频,国产成人福利资源在线,成年美女黄网色大观看全,狠狠色综合激情丁香五月,777奇米电影网99久久,精品国际久久久久999,成人无码午夜成人无码免费视频

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劍來·第三輯(15-21冊)在線閱讀 - 第十章 天下大勢皆小事

第十章 天下大勢皆小事



    被陳平安雙指拈住的那一柄飛劍瞬間黯淡無光,再無半點劍氣和靈性。陳平安迅猛將其丟擲出去。

    那個猶有一線氣機卻心知必死的黑袍人選擇自盡,炸碎所有關鍵氣府,不留半點痕跡。

    陳平安倒掠出去,飄蕩過溪澗,站在岸邊,收回兩把飛劍,一拳打散激蕩氣機的紊亂漣漪。

    劍仙返回,被陳平安握在手中,他左手拄劍,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頭吐出一口淤血。

    隋景澄策馬前沖,然后翻身下馬。

    陳平安轉(zhuǎn)過頭,說道:“沒事?!?/br>
    隋景澄眨了眨眼睛,陳平安笑道:“對方?jīng)]后手了?!?/br>
    隋景澄這下子才眼眶涌出淚水,看著那個滿身鮮血的青衫劍仙,哽咽道:“不是說了沙場有沙場的規(guī)矩,江湖有江湖的規(guī)矩,干嗎要管閑事?如果不管閑事,就不會有這場大戰(zhàn)了……”

    陳平安蹲在水邊,用左手舀起一捧水,洗了洗臉。他望著重歸平靜的溪澗,淡然道:“我與你說過,講復雜的道理,到底是為了什么?是為了簡單地出拳出劍?!?/br>
    隋景澄蹲在他身邊,雙手捧著臉,輕輕嗚咽。

    陳平安說道:“你運氣好,那些刺客的尸體和附近地帶去搜羅一番,看看有沒有仙家法寶可以撿。”

    隋景澄破涕為笑,擦了把臉,起身跑去搜尋戰(zhàn)利品。

    約莫一炷香后,兩騎沿著原路離開山谷,去往那座村落。

    陳平安身形微微搖晃,右胳膊已經(jīng)稍稍恢復知覺。

    隋景澄臉色好轉(zhuǎn)許多,問道:“前輩,回去做什么?”

    陳平安說道:“讓那些百姓死有全尸。”

    隋景澄使勁點頭,然后又覺得有些愧疚。

    陳平安緩緩說道:“不用如此。人力有窮盡時,就像你爹在行亭袖手旁觀,事情本身無錯,任何看客都無須苛求。只不過,有些人,事情無錯再問心,就會是天壤之別了。隋景澄,我覺得你可以問心無愧。記住,遭逢劫難,誰都會有那有心無力的時刻,若是能夠活下來,那么事后不用太過愧疚,不然心境遲早會崩碎的?!?/br>
    隋景澄猶豫了一下,轉(zhuǎn)頭望去:“前輩,雖說小有收獲,可是畢竟受了這么重的傷,不會后悔嗎?”

    陳平安抬起左手,向身后指了指:“這種問題,你應該問他們。”

    隋景澄沒有循著他的手指轉(zhuǎn)頭望去,只是癡癡望著他。

    從暮色四合到深夜,再到拂曉時分。兩騎緩緩離開村落,繼續(xù)北行。

    隋景澄一路沉默,在看到陳平安摘下養(yǎng)劍葫喝酒的時候才開口問道:“前輩,這一路走來,你為什么愿意教我那么多?”

    陳平安卻答非所問:“你覺得灑掃山莊的王鈍老前輩為人如何?”

    隋景澄說道:“很好?!?/br>
    陳平安又問道:“你覺得王鈍前輩教出來的那幾個弟子又如何?”

    隋景澄答道:“雖然不熟悉那三人的真正性情,可至少瞧著都不錯?!?/br>
    陳平安點頭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有了王鈍,就真的只是灑掃山莊多出一位莊主嗎?五陵國的江湖,乃至于整個五陵國,受到了王鈍一個人多大的影響?所以我想看看,未來五陵國隋氏多出一個修道之人后,哪怕她不會經(jīng)常留在隋氏家族當中,可當她替代了老侍郎隋新雨,或是下一任名義上的家主,她始終是真正意義上的隋氏主心骨,那么隋氏會不會孕育出真正當?shù)闷稹颊值募绎L?!?/br>
    隋景澄望向他,他自顧自說道:“我覺得是有希望的?!?/br>
    最后陳平安微笑道:“我有落魄山,你有隋氏家族。一個人不要妄自尊大,但也別妄自菲薄。我們很難一下子改變世道許多,但是我們無時無刻不在改變世道。”

    隋景澄嗯了一聲。片刻之后,陳平安轉(zhuǎn)過頭,似乎有些疑惑。

    隋景澄一頭霧水:“前輩,怎么了?”

    陳平安搖搖頭,別好養(yǎng)劍葫:“先前你想要拼命求死的時候,當然很好,但是我要告訴你一件很沒意思的事情——愿死而苦活,為了別人活下去,只會更讓自己一直難受。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偏偏未必所有人都能夠理解,你不要讓那種不理解成為你的負擔。”

    隋景澄突然漲紅了臉,大聲問道:“前輩,我可以喜歡你嗎?!”

    陳平安神色自若,心如止水:“喜歡我?那是你的事情,反正我不會喜歡你?!?/br>
    隋景澄如釋重負,笑道:“沒關系的!”

    陳平安似乎想起了一件開心的事情,笑臉燦爛,沒有轉(zhuǎn)頭,朝并駕齊驅(qū)的隋景澄伸出大拇指:“眼光不錯?!?/br>
    北游路上。

    “前輩,別喝酒了,又流血不止了?!?/br>
    “沒事,這叫高手風范?!?/br>
    “前輩,你為什么不喜歡我,是我長得不好看嗎,還是心性不好?”

    “與你好不好沒關系的。每一個好姑娘就該被一個好男人喜歡。你只喜歡他,他只喜歡你,這樣才對。當然了,你歲數(shù)不小了,不算姑娘了?!?/br>
    “前輩!”

    “最后教你一個王鈍老前輩教我的道理:要聽得進去天花亂墜的好話,也要聽得進去難聽的真話?!?/br>
    馬蹄陣陣。

    走著走著,家鄉(xiāng)老槐樹沒了。

    走著走著,心愛的姑娘還在遠方。

    走著走著,年年壟上花開春風里,最敬重的先生卻不在了。

    走著走著,最仰慕的劍客已經(jīng)許久未見,不知道還戴不戴斗笠,有沒有找到一把好劍。

    走著走著,最要好的朋友不知道有沒有見過最高的山岳、最大的江河。

    走著走著,曾經(jīng)一直被人欺負的鼻涕蟲變成了他們當年最厭惡的人。

    走著走著,腳上就很多年再沒穿過草鞋了。

    灑掃山莊一個名叫陸拙的王鈍弟子寄出了一封信,這封信隨后又被收信人以飛劍傳信的仙家手段寄給了一個姓齊的山上人。

    陸拙與那人曾經(jīng)在江湖上偶然相遇,相互引為知己??墒聦嵣希俏慌笥咽钦嬲奶熘溩?,反觀陸拙,習武天賦很一般。不提那么多山上的修道之人,哪怕是相較于同門的傅樓臺、王靜山,還有那對小師妹小師弟,陸拙都屬于天賦最差的那個,所以陸拙對自己最終在灑掃山莊的位置就是能夠接替已經(jīng)年邁的大管家,好歹幫師兄王靜山分擔一些瑣事。

    陸拙喜歡灑掃山莊,喜歡這邊的熱熱鬧鬧,人人和氣。師父和同門都很照顧他,他覺得自己沒什么本事照顧他們,那就多照顧一些他能夠照顧的人,比如那些莊子上的老幼婦孺。

    陸拙平時喜歡看王靜山一絲不茍地傳授小師弟劍術。小師妹總是懊惱自己長得黑了些,不夠水靈漂亮,何況她的刀法好像距離大師姐總是那么遙遠,都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追上。陸拙也不知道如何勸慰,只是愿意聽她說那些細細碎碎的憂愁。

    已經(jīng)好幾年沒走江湖的師父又離開了山莊,陸拙不知道這一次,師父又會帶著什么樣的江湖故事回來。

    王鈍悄然離開,卻去了趟江湖之外的地方,找到了大弟子傅樓臺。在一座距離山莊有一段路程的小郡城,與那平庸男人喝了一頓酒。

    傅樓臺學了些廚藝,親自炒了三碟佐酒菜,滋味是真不咋的,花生米太咸,藕片太淡,勻一勻就好了。只是看著弟子的眼神和那年輕男人的笑容,王鈍也就沒說什么,畢竟酒水還行,可惜是他自帶的,莊子里邊其實還是藏著幾壇瘦梅酒的。

    那個男人不善言辭,只是喝酒,也無半句漂亮話,聽到王鈍聊著莊子上的大小事情,每次告一段落,就主動敬酒,王鈍也就與他走一個。傅樓臺安安靜靜坐在一旁。

    一壺酒,兩個大老爺們喝得再慢,其實也喝不了多久。

    王鈍最后說道:“與你喝酒,半點不比與那劍仙飲酒來得差了。以后若是有機會,那位劍仙拜訪灑掃山莊,我一定拖延他一段時日,喊上你和樓臺。”

    男子有些急眼了,趕緊放下酒杯和筷子:“使不得使不得,聊不來的,與劍仙同桌,我會半句話說不出口?!?/br>
    王鈍笑道:“你們會聊得來的,相信我。聊過之后,我看山莊哪個小崽子還敢瞧不起你?!?/br>
    滿臉漲紅的男人猶豫了一下:“樓臺跟了我,本就是受了天大委屈的事情,她的師弟師妹們不太高興,這是應該的,何況已經(jīng)很好了,說到底,他們還是為了她好。明白這些,我其實沒有不高興,反而還挺開心的,自己媳婦有這么多人惦念著她好,是好事。”

    王鈍拿起酒壺往酒杯里倒了倒,就幾滴酒,伸手示意傅樓臺不用去拿新酒,對那年輕人說道:“你能這么想,傅樓臺跟了你,就不算委屈?!彼蜷_包裹取出一壺酒,“別的禮物沒有,就給你們帶了壺好酒。我自己只有三壺,一壺喝了大半,一壺藏在了莊子里邊,打算哪天金盆洗手了再喝。這是最后一壺了?!?/br>
    傅樓臺是識貨的,問道:“師父,是仙家酒釀?”

    王鈍笑著點頭:“跟那位劍仙切磋拳法之后,對方見我武德比武功還要高,就送了我三壺。沒法子,人家非要送,攔都攔不住啊?!?/br>
    傅樓臺笑道:“別人不知道,我會不清楚?師父你多少還是有些神仙錢的,又不是買不起?!?/br>
    王鈍搖搖頭:“不一樣。山上人有江湖氣的不多?!?/br>
    傅樓臺是直性子:“還不是顯擺自己與劍仙喝過酒?如果我沒有猜錯,剩下那壺酒,離了這兒,是要與那幾位江湖老朋友共飲吧,順便聊聊與劍仙的切磋?”

    男人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傅樓臺說道:“沒事,師父……”

    王鈍悻悻然,笑罵道:“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走了走了,別送,以后有空就常去莊子看看,也是家?!?/br>
    夫婦二人還是送到了家門口,黃昏里,夕陽拉長了老人的背影。

    男人輕輕握住傅樓臺的手,愧疚道:“被山莊瞧不起,其實我心里還是有一些疙瘩的,先前與你師父說了謊話?!?/br>
    傅樓臺輕輕握住他的手:“沒事。我知道,師父其實也知道?!?/br>
    杜俞沒敢立即返回鬼斧宮,而是一個人悄悄走江湖。

    許多江湖不平事,以及一些山上修士的偶然紛爭,杜俞還是選擇了冷眼旁觀。

    如今他是真見著了誰都覺得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一時半會兒還沒能緩過來。

    他有些懊惱,到底什么時候才可以當一回俠義心腸的好人?

    結(jié)果有次撞見了一場實力懸殊的江湖追殺,一群黑道上有頭有臉的大老爺們兒追殺一名白道子弟。杜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趴了那些綠林好漢,然后扛著那個年輕人就跑,跑出去幾十里后,將那個被救之人往地上一丟,他自己也跑了。不光是那個年輕人呆呆坐在地上,愣在當場,身后遠處那些七葷八素的江湖匪人也一個個莫名其妙。

    骸骨灘披麻宗。

    壁畫城里只剩下一間鋪子了,生意冷清,但是由于只剩下一家,勉強可以維持,還是會有些慕名而來的顧客。

    龐蘭溪這天難得有閑,便下了山,來這兒打下手幫忙。

    雖說龐蘭溪的修行任務越來越繁重,兩人見面的次數(shù)相較于前些年其實是屬于越來越少的??墒巧倥佳勖髁粒龔奈慈绱算裤揭院蟮纳?。哪怕沒有見到龐蘭溪的時候,她也少了許多憂愁。

    金烏宮柳質(zhì)清獨自枯坐于山峰之巔,只有包括金烏宮宮主在內(nèi)寥寥無幾的修士知道這位小師叔是開始閉關了,而且時日不短,所以近期封山,不允許任何人登山。

    至于為何柳質(zhì)清會坐在山頂閉關,本就屈指可數(shù)的幾人當中更是無人知曉,也沒誰膽敢過問。

    骸骨灘搖曳河上游的一座仙家渡口,一對難得在仙家客棧入住多日的野修夫婦,當終于躋身洞府境的婦人走出房間后,男子熱淚盈眶。

    兩人一起步入屋子,關上門后,婦人輕聲道:“我們還剩下那么多雪花錢?!彼亮瞬裂蹨I,“我知道,在送我們那幾副鬼蜮谷白骨后,那位劍仙根本就沒想著返回奈何關集市找我們。為什么呢?”

    男人笑道:“欠著,留著。有無機會遇上那位恩人,咱們這輩子能不能還上,是我們的事情??上氩幌脒€,也是我們的事情?!?/br>
    在蒼筠湖湖君殷侯出錢出力的暗中謀劃下,隨駕城火神祠廟得以重建,新塑了一尊彩繪神像,香火鼎盛。

    至于城隍廟,則遲遲未能建成,朝廷也久久未曾敕封新城隍。

    隨駕城內(nèi),一對陋巷少年被一群青壯地痞堵住小巷兩端,手持棍棒,笑著逼近。其中一個高大少年雙手撐在墻壁之間,很快就攀緣到墻頭。另外一個瘦弱少年也依葫蘆畫瓢,只是速度緩慢,被一人狠狠拽住腳踝摔在地上,一棍子朝他腦袋上砸去。

    瘦弱少年以手臂護住腦袋,被打得倒退貼墻。

    那個原本已經(jīng)可以逃走的少年輕輕躍下,由于離地有些高,身形矯健的少年幾次踩踏小巷左右墻壁,落在地上,亂拳打倒了幾人后,依舊雙拳難逃四手,很快被一頓棍棒伺候,但仍竭力護住身后那靠墻瘦弱少年。

    最后,高大少年的腦袋被人按在地上,瘦弱少年被打得貼著墻根滿地打滾。

    一個青壯地痞一腳踩在高大少年腦袋上,伸伸手,讓人端來一只早就準備好的白碗,后者捏著鼻子,飛快將那白碗放在地上。

    “敢壞我們的好事,就該讓你們長點記性?!鼻鄩涯凶觼G了一串銅錢在白碗旁邊,“瞧見沒,錢和飯都給你備好了。吃完了碗里的,錢就是你們的了,若是吃得快,說不定還可以掙一粒碎銀子,不吃的話,我就打斷你們的一條腿?!?/br>
    高大少年死活不肯,那瘦弱少年哀號一聲,原來是被一棍子打在了后背上。

    最后,那撥地痞哈哈大笑,揚長而去,當然沒忘記撿起那串銅錢。

    高大少年蹲在墻根,嘔吐不已。

    鼻青臉腫的瘦弱少年抱腿靠墻而坐,哭出聲來。

    高大少年掙扎著起身,最后坐在朋友一旁:“沒事,總有一天,我們可以報仇的。”

    瘦弱少年沉默許久,止住了哭聲,怔怔出神,最后輕聲說道:“我想成為劍仙那樣的人。”他擦了擦眼淚,不敢看身邊的高大少年,“是不是很傻?”

    高大少年揉了揉他的腦袋:“可以啊,這有什么不可以的,說不定那位劍仙跟咱們一般歲數(shù)的時候還不如咱們呢!你不是總喜歡去學塾偷聽老夫子講課嘛,我最喜歡的那句話到底怎么說來著?”

    瘦弱少年說道:“有志者事竟成!”然后低下頭,“可是我哪怕有了本事,也不想跟這些只會欺負人的混子一樣。”

    高大少年笑道:“沒事,等我們都成了劍仙那樣的人,你就專門做好事,我……也不做壞事,就專門欺負壞人!來,擊掌為誓!”

    兩個少年一起舉起手掌,重重擊掌。

    高大少年轉(zhuǎn)頭對瘦弱少年呼出一口氣:“香不香?”

    瘦弱少年趕緊推搡了對方一把,兩人你來我往,很快一起疼得齜牙咧嘴,最終都大笑起來。他們一起仰頭望去,小巷狹窄,好像天大地大,只有一條線的光亮和出路。

    但是畢竟那條光線就在他們的頭頂,并且被他們看到了。

    梳水國,宋雨燒在盛夏時分離開山莊,去小鎮(zhèn)熟悉的酒樓,坐在老位置,吃了頓熱氣騰騰的火鍋。

    老人得意揚揚,自言自語道:“小子,瞧見沒,這才是最辣的,以前還是照顧你口味了。劍術是你強些,這吃辣,我一個能打你好幾個陳平安?!?/br>
    彩衣國,一個形容枯槁的老嫗躺在病榻上,一只干枯手掌被坐在床頭的婦人輕輕握住。

    已經(jīng)油盡燈枯的老嫗竭力睜開眼睛,呢喃道:“老爺、夫人,今年的酒還沒釀呢,陳公子若是來了,便要喝不上了……”

    婦人淚眼蒙眬,輕輕俯身,小聲道:“莫怕莫怕,今年的酒水,我會親手釀造的。”

    老嫗碎碎念叨,聲音已經(jīng)細若蚊蠅:“還有陳公子最喜歡吃那冬筍炒rou,夫人記得給他拿大白碗盛酒,不要拿酒杯……這些本該奴婢來做的瑣碎事,只能有勞夫人了,夫人別忘了,別忘了?!?/br>
    當初崔東山離開觀湖書院后,周矩便覺得這是一個妙人。

    在崔東山離開沒多久,觀湖書院以及北邊的大隋山崖書院都有了些變化。

    從書院圣人山長開始,到各位副山長,所有的君子賢人,每年都必須拿出足夠的時間去各大王朝的書院、國子監(jiān)開課講學,而不再是圣人為君子傳道、君子為賢人授業(yè)、賢人為書院書生講學。

    大驪所有版圖之內(nèi),私家學塾除外,所有城鎮(zhèn)、鄉(xiāng)野學塾,藩屬朝廷、衙門一律為那些教書匠加錢。至于加多少,各地酌情而定。已經(jīng)教書授業(yè)二十年以上的,一次性獲得一筆酬勞。此后每十年遞增,皆有一筆額外賞錢。

    這一天,游手好閑的白衣少年郎終于看完了從頭到尾的一場熱鬧,飄然落在一座再無活人的富豪宅邸內(nèi)。最后,他與一個丫鬟身份的妙齡少女并肩坐在欄桿上。

    少女路過后院時,被那與人偷情、事情泄露的夫人牽連,被一對義兄弟一記尖刀捅死了。那位夫人更慘,被那憤恨不已的宅子老爺活剮了。當時揭發(fā)嫂子與那漢子的義弟眼神炙熱,握刀之手輕輕顫抖。

    他第一次見到嫂子的時候,婦人笑容如花,招呼了他之后,便施施然去往內(nèi)院,掀起簾子跨過門檻的時候,繡花鞋磕絆脫落,婦人停步,卻沒有轉(zhuǎn)身,以腳尖挑起繡花鞋,跨過門檻,緩緩離去。在那之后,他始終克制隱忍,只是忍不住多看她幾眼而已,所以他才能看到那一樁丑事。

    崔東山雙手放在膝蓋上,與身邊那個早已死透的可憐婢女好似閑談道:“以后的世道,可能要更好,可能會更壞,誰知道呢?”

    一個身背巨大劍架、把把破劍如孔雀開屏的雜種少年與師父一起緩緩走向劍氣長城。先前師父帶他去了一趟那處天底下最稱得上是禁地的場所,一座座寶座空懸,高低不一。師父帶著他站在了屬于師父的那個位置上。

    “師父,那位老大劍仙,與你的朋友阿良,到底誰的劍更快?”

    “不好說?!?/br>
    “師父,為什么挑我做弟子?我一直想不明白,今天以前,其實都不太敢想?!?/br>
    “因為你是我們蠻荒天下有希望出劍最快的人。你興許不會成為那個站在戰(zhàn)場最前邊的劍客,但是你將來肯定可以成為壓陣于最后的劍客?!?/br>
    少年惶恐道:“我怎么跟師父比?”

    那個漢子掐住少年的脖子緩緩提起:“你可以質(zhì)疑自己是個修為緩慢的廢物,是個出身不好的雜種,但是你不可以質(zhì)疑我的眼光?!?/br>
    他一手掐住少年脖子,一手指指點點,為少年講述那些懸空王座分別都是誰的位置。最后他松開手,面無表情道:“你要做到的,就是如果哪天看他們不順眼了,可以比師父少出一劍就行。什么時候我確定你這輩子都做不到了,你就可以死了。不是所有與你資質(zhì)一樣好的都可以有你這樣的機遇,所以你要珍惜現(xiàn)在的時時刻刻?!?/br>
    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人與一個不戴道冠的少年道人開始一起游歷天下,都換上了辨認不出道統(tǒng)身份的道袍。

    前者對于后者的要求只有一點,隨心所欲,一切作為只需要順從本心,可以不計后果。不過有個前提,量力而行,別自己找死。

    少年道人有些猶豫,便問了一個問題:“可以濫殺無辜嗎?”

    年輕道人笑瞇瞇點頭,回答“當然”二字,停頓片刻,又補充了四個字:“如此最好?!?/br>
    少年道人點了點頭。

    然后年輕道人問道:“你知道什么叫無辜嗎?又知道什么叫濫殺嗎?”

    少年道人陷入沉思。

    年輕道人搖搖頭:“原先你是知道的,哪怕有些膚淺,可現(xiàn)在是徹底不知道了。所以說,一個人太聰明也不好。曾經(jīng),我也有過相似的詢問,得出來的答案比你的更好,好太多了?!?/br>
    少年臉色慘白,哪怕他是道祖的關門弟子。因為這位小師兄是掌教陸沉,白玉京如今的主人。

    面對這位一巴掌將自己打成rou泥的小師兄,少年打心底敬畏。

    離開白玉京之初,陸沉笑瞇瞇道:“吃過底層掙扎的小苦頭,享受過白玉京的仙家大福氣,又死過一次,接下來就該學會怎么好好活了,就該走一走山上山下的中間路了。”

    當時他問陸沉:“小師兄,需要很多年嗎?”

    陸沉回答:“若是學得快,幾十年就夠了;學得慢,幾百年一千年都很正常?!?/br>
    陸沉笑嘻嘻的:“放心,死了的話,小師兄道法還不錯,可以再救你一次。”

    事實上,少年道人在死而復生之后,這副皮囊身軀簡直就是世間罕見的天生道骨,修行一事一日千里,“生來”就是洞府境。不但如此,在三處本命竅xue當中安安靜靜擱置了三件仙兵,等他去慢慢煉化。

    根據(jù)小師兄陸沉的說法,這是三位師兄早就準備好的禮物,要他放心收下。

    除此之外,少年道人最差的一件家當,是那件穿著的名為“蓮子”的半仙兵法袍。品秩相對最低,可如今青冥天下除了屈指可數(shù)的得道仙人,恐怕已經(jīng)沒人知道這件法袍的來歷了。簡單來說,穿著這件道門法袍,少年道人就算去了其余三個天下或某個最兇險之地,坐鎮(zhèn)之人境界越高,他就越安全。他伸長脖子給人殺,對方都要捏著鼻子,乖乖恭送出境。

    有一天閑來無事,陸沉在云海之上獨自打譜,少年道人盤腿坐在一旁。

    陸沉微笑道:“齊靜春這輩子最后下了一盤棋。黑白分明的棋子,縱橫交錯的形勢,規(guī)矩森嚴,已經(jīng)是結(jié)局已定的官子尾聲。當他決定下出生平第一次逾越規(guī)矩,也是唯一一次無理手的時候,便再沒有落子。但是他看到了棋盤之上光霞璀璨,七彩琉璃?!?/br>
    少年道人好奇問道:“這是小師兄親眼所見,推衍出來的?”

    陸沉搖頭道:“不是,是我們師父與我說的,更是齊靜春對我們師父說的?!?/br>
    少年道人咂舌。

    陸沉笑瞇起眼,伸出一只手掌輕輕放在少年腦袋上:“齊靜春敢這么給予一個泥腿子少年那么大的希望!你呢?!我呢?”

    少年道人在人間長久游歷之后已經(jīng)越發(fā)成熟,福至心靈,靈犀一動,便脫口而出道:“與我無關。”

    陸沉收回手,哈哈大笑。師兄弟二人繼續(xù)行走青冥天下。

    少年道人有一天問:“小師兄這么陪我逛蕩,離開白玉京,不會耽誤大事嗎?”

    陸沉搖頭笑道:“世間從來無大事?!?/br>
    落魄山竹樓。

    崔誠難得走出了二樓,朱斂、鄭大風、魏檗都已經(jīng)齊聚。

    魏檗手中握著那把當年陳平安從藕花福地帶出的桐葉傘。

    崔誠點點頭,然后說道:“把裴錢帶過來,一起進去。既然是將藕花福地一分為四了,我們占據(jù)其一,那就讓朱斂和裴錢先去看看?!?/br>
    魏檗施展本命神通,那個在騎龍巷后院練習瘋魔劍法的黑炭丫頭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騰空一個落地就站在了竹樓外邊,大怒道:“干嗎呢?我練完劍法還要抄書的!”

    魏檗正色道:“你和朱斂去一趟藕花福地的南苑國。”

    裴錢目瞪口呆。

    魏檗撐開傘,松手后,不斷有寶光從傘面流淌傾瀉而下。朱斂拉著裴錢走入其中。

    下一刻,朱斂和裴錢就一步跨入了南苑國京城,裴錢揉了揉眼睛,竟是那條再熟悉不過的街道,那條小巷就在不遠處。

    小雨時節(jié),裴錢帶著那根行山杖胡亂揮舞,哈哈大笑。

    一位青衫老儒士掠空而至——南苑國國師種秋。

    朱斂瞥了眼:“喲,高手。”

    種秋看到兩位“謫仙人”出現(xiàn)在南苑國京城似乎并不疑惑,反而笑道:“陳平安呢?”

    裴錢一挑眉,挺起胸膛,老氣橫秋道:“我?guī)煾笡]空,讓我這個開山大弟子先來看看你們!對了,我叫裴錢!賊有錢的那個錢!”

    然后她如遭雷擊一般,再無半點囂張氣焰,甚至有些手腳冰涼。之后,她一直渾渾噩噩,直到離開了藕花福地才稍稍回過神。

    魏檗和鄭大風都覺得古怪,朱斂搖搖頭,示意不用多問。

    這天,裴錢是人生中第一次主動登上竹樓二樓,打了聲招呼,得到許可后,她才脫了靴子,整齊放在門檻外邊,就連那根行山杖都斜靠外邊墻壁,沒有帶在身邊。她關上門后,盤腿坐下,與那位光腳老人相對而坐。

    崔誠問道:“找我何事?難不成還要與我學拳?”

    不知為何,這么多年一直沒長大的黑炭丫頭使勁點頭:“要學拳!”

    崔誠問道:“不怕吃苦?”

    裴錢眼神堅毅:“死也不怕!”

    崔誠嗤笑道:“好大的口氣!到時候又哇哇大哭吧?這會兒落魄山可沒有陳平安護著你了,一旦決定與我學拳,就沒有回頭路了?!?/br>
    裴錢沉聲道:“我想過了,就算我到時候會哭、會反悔,你也一定要把我打得不敢哭、不敢反悔!”

    崔誠似乎對于這個答案有些意外,爽朗大笑,最后看著那個小丫頭的雙眼:“最后一個問題,為什么要學拳?”

    裴錢雙拳緊握,沉默許久,才開口道:“我裴錢誰都可以比不過,唯獨一個人我不能輸給他!絕對不可以!”

    崔誠哦了一聲:“好,那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關門嫡傳了。放心,不需要有那狗屁師徒名分?!?/br>
    裴錢抬起手,抹了把眼淚,重重點頭,站起身,向這位老人鞠躬致謝。

    在陳平安面前從來沒有虛架子的光腳老人竟然站起身,雙手負后,鄭重其事地受了這一拜。

    裴錢一腳向前踩地,一腳后撤,拉開一個拳架:“來!”

    崔誠一閃而逝,一手將黑炭小姑娘的頭顱按在墻壁之上,裴錢渾身骨骼咯吱作響,七竅流血。

    崔誠微笑道:“還要學嗎?!”

    裴錢怒吼道:“死也要學!”

    崔誠點頭道:“很好?!?/br>
    當初在南苑國京城,小巷里走出了一個青衫少年郎,他撐著油紙傘,笑容和煦,望向裴錢,微微訝異之后,嗓音溫醇道:“裴錢,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