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九 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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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梔,阿梔?”焦急的男聲仿佛穿越時間而來,隨風(fēng)緩慢傳入耳膜。 意識像從深不見底的海水里漸漸上浮,慢慢地嗅到了新鮮空氣,窒息感一點一點從血管里退去。 消毒水的味道撲鼻而來,點滴的嗒嗒聲也能聽得一清二楚,身上蓋著的被子冰涼而冷硬。 她終于爬到岸邊了。 卞笙以為耳邊的一切都是死后的幻境,于是忍住疲倦睜開眼,眼前的場景瞬間映入瞳孔中央,由模糊而逐漸清晰。 有些不適應(yīng)地眨眨眼,周圍正是夢里所出現(xiàn)過的醫(yī)院,還能清晰地感受到醫(yī)院特有的寒冷空氣,敏感的肌膚隨之起了一層疙瘩。 她這才敢確認(rèn),自己果真沒有死,甚至回到了這個真正存在的時代,從那個像夢一樣的世界里掙脫出來,得到了自由與新的生命。 床邊隱約映著一個青年模樣的影子,見她睜眼,那人不禁驚喜失聲:“你終于醒了?!?/br> 視線轉(zhuǎn)向他的臉,即使再有預(yù)料,她也不由得怔住了。 頓了一頓,她喚道:“柏楠?!?/br> 柏楠像是如釋重負(fù),笑道:“不幸中的萬幸,腦子沒出問題。” 這種情況他居然還開玩笑,卞笙也艱難地回笑了一下:“你還活著吧?” “嗯?”柏楠瞪大眼睛,俊秀的眉目一抖,“我收回剛才的話,看來你腦子真出問題了。 她搖搖頭:“活著就好,活著就好?!?/br> “卞笨,你知不知道我醒的比你還早?我都已經(jīng)能出院了,剛還在你床邊補論文草稿,你居然問我死沒死?”柏楠挑了挑眉,語氣強烈不滿。 “都這樣了還要寫論文?怎會如此悲慘?”卞笙一聽這兩個字就不自覺反胃,疑惑皺眉。 柏楠卻沒回答,而是憂慮重重地盯著她,像是要把她整張臉看進(jìn)眼底。 她被他盯得發(fā)怵,良久才聽見他嘆氣:“先別管我,我總感覺你從醒來后到現(xiàn)在都不太正常,你是不是神經(jīng)衰弱了?” “不是?!彼瓜卵郏Z氣沉沉,“我不過是做了一個夢?!?/br> 他不信:“好夢還是噩夢?” 她愣了愣:“都算吧?!?/br> “夢還能這么整這么復(fù)雜?” “人的一輩子,不就是這樣嗎,往往都是有好有壞。” 柏楠注視她誠懇的眼睛,半晌才移開:“大哲學(xué)家,悟了。” 邊說他邊起身推開椅子,“算了,我也懶得管你,你自己好自為之?!?/br> “對了,你記得自己喝點水,看你嗓子都渴焦了。”卞笙還沒來得及回一句話,卻見他剛走到門口又回頭,不放心地叮囑。 目光里他的背影頎長而挺拔,卞笙愣愣地注視著,嘴角忍不住彎起微笑。 她與柏楠是小學(xué)一年級就開始建立起來的友情,兩家相距不到兩百米,小時候他只要買了辣條就少不了她的份兒,兩人一同上學(xué)一同步行回家,關(guān)系好得下雨不會打兩把傘。 高中時他更會因為懶得做英語作業(yè),極為自覺地抄她的??伤鳂I(yè)僅僅是因為懶,令眾人尤為不平的是,他不僅人長得好看,偏偏頭腦聰明得讓人懷疑是不是前世上天欠了他的。 他總喊她“阿梔”,因為這是她的小名,他固執(zhí)地認(rèn)為這是兩人相熟已久的標(biāo)記,叫了這么多年也不怎么改口。 但隨著年紀(jì)長大,兩人之間也早意識到了避嫌,關(guān)系自是比原來疏離了不少,每次在學(xué)校里碰見,也只是相互打個招呼寒暄幾句,此外也不會說什么別的。 然而不管怎樣,還好他活著。 可她一面笑著,一面又忍不住用手背擦掉了臉頰上流下來的眼淚。 墻壁上有面鏡子,她湊上去仔細(xì)端詳自己如今的面孔,發(fā)現(xiàn)原來的白發(fā)已全部消失,臉色雖仍是蒼白,但已恢復(fù)了些健康的紅暈。 身上是寬松的藍(lán)條病號服,卻更襯得她年輕活潑。她向來算不上人群里最耀眼的大美人,但一直是最令人難忘的第二眼美女,月牙眼微有些上挑,皮膚白皙,彎彎的柳葉眉,乍看上去會有些清冷,卻平添了幾分古典的氣質(zhì)。 她想,或許這便是脫胎換骨。 ** 沒過多久她便出了院,回家簡單收拾收拾東西,又去了學(xué)校上課。 說起來,也不過是告別了一個月而已。 卻像是過了大半輩子,回想過去,她覺得似乎將一個人的一生都走遍了。 那些愛恨兩難,苦恨悲歡,糾纏的折磨的,她似乎都好像體會過了。 即使回來后已經(jīng)過了好幾天,她還是覺得很恍惚,走在下午氣溫下降的校園里,身邊經(jīng)過的每一個人她都像認(rèn)識,又像不認(rèn)識,這些人朝她打招呼時,她都是含含糊糊地說了聲你好,然而誰都叫不出名字。 好不容易照著墻壁上的指示圖找到大教室,坐在人群中她差點又睡著,正要打瞌睡,后背卻被猝不及防地突然一拍。 “老卞!”清亮的女聲隨即驚喜響起。 卞笙驚了瞬,忙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秀氣白凈的臉,搭上利落的烏黑馬尾,頓時,一個熟悉的名字愣是憋在喉嚨里又喊不出口,她只能揉著太陽xue呃啊:“……你是……那個姜……什么?” “我是念念呀?!迸┮患蓛舻臏\黃小裙,脖頸間戴一條可愛的皮卡丘掛件,看向她的激動的目光里隱含擔(dān)憂,“你不認(rèn)識你的好閨蜜了嗎?” 她這才想起來,驚訝叫道:“你是姜念念!” “老卞,你連你的姜寶貝都能忘了,不會是記性不太好了吧?到底恢復(fù)得怎么樣了?” “我狀態(tài)好的很,放心,這不還記得你名字嗎?!?/br> “那就好,不過你也別強撐,落下的課我把筆記發(fā)給你,你好好看看就應(yīng)該能應(yīng)付考試了。” 卞笙剛想謝她,卻聽到全場立刻安靜下來,雖然還沒到上課時間,原本嘰嘰喳喳的環(huán)境此刻就已噤若寒蟬。 她匆匆道了聲“謝謝”,隨即詫異地回過頭去,見是柏楠從大教室前門走了進(jìn)來。 他穿了件及膝白風(fēng)衣,臉上的銀邊眼鏡勾出文雅的氣質(zhì),在眾人灼灼的目光中竟徑直走到講臺上。 卞笙這才想起,柏楠是這節(jié)課的講師。 雖然自己學(xué)的是最痛苦的物理,但還有更痛苦的高數(shù)也要學(xué),特別是現(xiàn)在要上的數(shù)學(xué)物理方法,作為學(xué)校數(shù)學(xué)院在讀博士的柏楠,無疑在這方面比她擅長得多。 滿堂鴉雀無聲中,眾人皆安靜地等待上課,手機默契靜音,看著他在黑板上寫下一個全微分公式,笑問臺下:“有誰會解答這道題的嗎?” 嘩然一片,大家不禁面面相覷,咬筆頭冥思苦想起來。 柏楠走下來,在偌大一個教室里轉(zhuǎn)了一圈,俯身看看同學(xué)寫在紙上的思路,面上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他慢悠悠踱步,走過許多人的身邊,偏偏走到卞笙旁邊的時候,用手指關(guān)節(jié)敲了敲她的桌子。 她還在興致勃勃地玩手機,研究今日某乎熱榜有沒有感興趣的新聞好讓自己跟上時代,根本不知道全場突然安靜下來是為何。 正當(dāng)手指滑動瀏覽那些剛編的故事時,突然在眾目睽睽下,她的桌角響了,一股雪松的清香也撲面而來。 大腦瞬間一懵,她一頭霧水地?fù)u了搖頭,尷尬地悄悄把手機夾在書里:“柏楠……柏老師,你剛才問的是什么?” 柏楠也不回答,眼神瞥過黑板。 “這……”她看了眼公式,當(dāng)即兩眼昏黑,面露難色地?fù)狭藫夏X袋,“我數(shù)學(xué)很差勁。” “菜?!彼卣f了一個字,足夠言簡意賅,然而侮辱性極強。 周圍頓起一陣爆笑,她悻悻地低下頭,在心里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不過幸好,柏楠大概是念在之前的交情也沒有為難她,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去。 這節(jié)課的四十分鐘她都聽得如坐針氈,那些原本應(yīng)該記熟的公式全部遺忘得一干二凈,已是網(wǎng)上搜題連過程也看不懂的地步。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鈴聲響,如釋重負(fù)地喘口氣,她收拾書包準(zhǔn)備走,正低著頭拽上拉鏈,面前的一片日光倏地被遮住了。 她抬起頭,正對柏楠憂慮的雙眼,他就這樣沉默地站在自己面前,像是此刻夏日里最溫柔的風(fēng)。 “阿梔?!?/br> 卞笙正想著怎么回答的措辭,冷不丁聽見他低沉地喚了一聲。 “嗯?” “告訴我,你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彼o靜地說,“你原來最喜歡微積分?!?/br> 卞笙頓時忐忑不安,悄悄瞅了他幾眼,撇開目光故作淡定:“沒啊,就是受了那么嚴(yán)重的傷,可能記性真的不太好了?!?/br> “如果真是這樣那反倒還好些,但我希望你不要對我有所隱瞞?!?/br> 此言一出,她不禁一愣。 幾秒后她回過神來,拎著書包就往教室外面走,像見鬼似地急匆匆跑下樓梯。 “你跑什么?!彼麩o奈地追上她,始終與她保持不遠(yuǎn)不近的社交距離,“我收回剛才的問題,一起去外面吃飯嗎?” 她剛想搖頭拒絕,轉(zhuǎn)念一想這樣反倒顯得做賊心虛,于是點了點頭,鎮(zhèn)定道:“走啊,正好我也腹中饑……”瞬間她意識到了不對,慌忙改口:“正好我也餓了。” 他移開注視的目光,同時也輕松起來:“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