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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愿卿日月入懷[三國]在線閱讀 - 一百三十六 言不由衷

一百三十六 言不由衷

    任憑身后曹cao在叫她,阿笙一語不發(fā)地繼續(xù)往前走,幾個侍女忙跟在她身后,躬身小步緊趨。

    她們將昏昏欲睡的昭姬從座位上攙扶起來,經過大門,穿過一道道回廊,步入里間的一排廂房。

    阿笙特意為昭姬挑了間上好的客房,銅爐里白桃的香氣淡雅寧人,間有薄荷又添了幾分清爽。

    侍女端來銅盆,阿笙用白巾在盆中的水里浣了浣,再折起來。沒讓侍女幫忙,自己傾下身親手為昭姬拭面。

    燈下細觀這張面龐,這副五官讓阿笙總覺得在何處見過,但又說不上這奇妙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大概是因為長年流離在外的緣故,她原本秀美的面孔上覆了一層難以拂去的風霜,皺紋比同齡人都要細密,所以看上去難免有些疲憊滄桑,遮蓋了她的容貌。

    “師兄……師兄?!闭χ鴶嚫烧礉竦慕聿Ⅲ贤蝗宦犚婇缴系呐余驼Z。

    她似是醉后渾無意識,不停地閉眼含糊念著,驀然抬手攥住阿笙的腕,抓得很緊,令她一時間不禁怔住,反應過來后掙也掙不開。

    她只能就這樣站在原地,任由昏沉沉的女子抓著,耐心地小聲提醒:“昭姬夫人?”

    “師兄……師兄……”榻上那人卻仍是自言自語,酒氣隨之撲面而來。

    “琰兒回家了……琰兒終于回家了?!?/br>
    “是,回家了,回家了?!卑Ⅲ喜幻魉?,又只能無奈應和著安慰,邊撫了撫昭姬的胸口平復她急促的呼吸。

    猛地,她終于松開手,半撐起身子,伏在榻沿開始往地上嘔吐,將婚宴上吃下的所有食物盡數(shù)吐了一地。

    侍女頓時驚慌失措,連忙蹲下身收拾地上的穢物,阿笙見昭姬衣裳也臟了,吩咐侍女說:“去拿件干凈衣服來給她換上吧?!?/br>
    侍女答應著,不一會兒便捧了盤深色寢衣進來,輕手輕腳地為昭姬脫下外裳,正當想將它掛到一邊時,一樣東西突然掉了出來。

    她彎腰去撿,無意間一瞅,驟然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當即驚訝地叫起來。

    “這……這不是?”

    “怎么了?”

    她抬頭看了看阿笙幾眼,又低頭去瞧手上的東西,方才露出一副恍然的模樣:“是奴婢認錯了,方才見這昭姬夫人掉的小像乍看和您很像,現(xiàn)在仔細瞧瞧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不一樣的兩個人,奴婢就說,這世上怎會有兩個人能長得一模一樣?!?/br>
    阿笙聽她這么說,心下忍不住好奇,從她手里接過那只楠木做成的木奩。

    因為跌落在地,這只木奩適才摔開來,掉出了里面藏著的一張小像。

    只瞥了一眼,一股冰寒登時從腳底竄上頭頂,再徑直劈了下來。

    ——她忽然知道為何望見昭姬的第一眼,便會覺得極熟悉了。

    這張小像上,畫的正是年少時的昭姬。

    柳葉似的眉,瞇成月牙的杏眼,小巧的鼻,著一襲淡紫繡花襦裙,自有如煙霧籠罩般的靈動清麗,又不失矜貴與端雅

    分明是和自己再相似不過的臉。那張五官,和自己近乎是出于孿生。

    差不多就是自己的臉孔,又怎會不覺得熟悉呢?

    潛意識里這時好像發(fā)覺了什么,一股突如其來的預感在心底悄然涌起,如浪潮積聚,火星暗生,不受控制地逐漸漫開。

    “師兄?!笨膳碌募澎o間,阿笙的手臂驀地再次被昭姬攥住,醉后的她仍在不住囈語,“琰兒一直在等你啊,你為何……為何遲遲不來帶我走……太晚了,太晚了,琰兒愛的人,早在洛陽就失去了……”

    直覺頓起,阿笙忽地意識到了她口中的師兄是誰。

    心內五味雜陳,一時竟不知到底是何滋味,難言的情緒一下子涌了出來。

    她平靜地聆聽昭姬的聲音,也不去打斷,手腳卻漸趨冰涼。

    “琰兒所愛的師兄,是那位率性驕傲,風華意氣的曹公子,不是現(xiàn)在這個一手遮天,滿心唯獨權力的丞相大人啊……琰兒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琰兒九歲便遇見師兄,當時的師兄你明明不是這樣的啊?!?/br>
    聲音句句低沉,卻字字如箭,刺在阿笙的心上留下一道道刻痕,隨血流不停作痛。

    她什么都明白了。

    “”我此顆真心里,全是你。

    我與你之間,既是敬愛,更是執(zhí)子之手的傾心相知。”

    這些都是騙人的假話,她早就明白了。

    言猶在耳,此刻想來卻盡是諷刺。

    阿笙突然感到自己的可憐可悲,她原先還對環(huán)珮不滿,到了現(xiàn)在她才知道,自己和那環(huán)珮一樣,不過都是有著這張和他記憶中相似的臉。

    她覺得心酸又好笑,一時做出極為哭笑不得的表情,眼淚掉下來也不覺咸。

    “……夫人?”侍女見她這般異樣,驚喚,“夫人?”

    可叫了幾遍也不見她應聲,似乎被魘住了,只呆呆愣愣的盯著那個木奩。

    侍女慌了,忙去牽她的衣袖:“夫人您怎么了?”

    感受到身體的搖晃,她終于回了點神,瞳孔動了動,喉嚨有些啞然:“我想我真的后悔了?!?/br>
    侍女不解:“夫人后悔什么?”

    “后悔當初的我自己?!?/br>
    她話說得莫名其妙,侍女更是云里霧里,使勁轉腦子也想不通她究竟在說什么。

    “恕奴婢愚鈍,奴婢實在不明白。”

    “我也希望我一輩子都不要明白?!?/br>
    拋下一句話,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的夜色里,只留剩下的人大眼瞪小眼卻不敢去追。

    更深露重,夜雨已罷,賓客們也都散了,杯盞寥落地垂在桌案四周,還能依稀聽見風里頭鉆過來的笑聲。

    阿笙很久沒這么一個人獨處過,走在流淌而過的河岸邊,塵風染霜。

    走著走著,仰頭看看天上霧蒙蒙的天空,望過無數(shù)次的黑夜今晚似乎更暗了些,連往日的月也淡了許多。

    她自問算是個情緒比較容易激動的人,因此往往會因為頭腦發(fā)熱做一些違背常理的事,過后也不會去追悔。

    但她又太過重視感情,便越來越矛盾,變得既自尊又卑微,外人看她向來堅強不易被摧折,其實內心比任何人都敏感。

    容易原諒,到底還是害怕失去。

    可她想,原來一切都是錯的。

    所珍視的東西,從一開始就是脆弱的易碎物,輕輕一推就摔了個稀碎。

    她想起從前做過的那些奇怪又可怕的夢,在那個與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她常常孤身站在高樓前,面前經過的一切新奇而陌生。

    她看見自己身上覆了層雪白的被褥,躺在一張同樣雪白的床上,四周亦是雪白冷清的墻,面色蒼白,呼吸微弱,但她又想不起來究竟為何會受傷。

    一旦試圖回憶,太陽xue便會傳來劇烈的抽疼,攪得神經都在顫抖,好像自己整個人掉入一個巨大的漩渦,陷進一個未知的地方。

    她邊在河畔徘徊邊想著,如果能就這么回到那個世界,倒也不失為一個好結局。

    宴上她看著子桓身旁跟著華服綷縩的甄宓,一步步踏著笛簫聲走上來,共同在金盆中以水盥手,結為盟誓。

    那時她瞬間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老了。她甚至產生了幻覺,恍惚中爹爹與面容早已模糊的娘,以及照舊談笑風生披一襲青衫的郭嘉,望著奕兒與丈夫露出微笑的霜霜,都在座中舉杯歡悅,眼中的笑意如云光漫天。

    醒來時才發(fā)覺故人皆早已失去,現(xiàn)在回首,驚覺已是陷了半生??抟部捱^,笑也笑過,那些過往的傷痛或遺忘或銘記,到底都還是屬于她一個人。

    但她有時候會忍不住猜測,究竟夢是現(xiàn)實,抑或現(xiàn)實是夢,或許一切都可能顛倒了。

    有腳步聲不輕不重,漸次從背后的遠處響起,伴著水面的倒影相互糾纏,隨風起濺出道道漣漪。

    “你為何在這里?”

    沉默了片刻,曹cao的悶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她本不想與他再多言,但還是忍不住冷冷地應了一句:“我為何不能在這里?!?/br>
    她不愿回身,就這么佇在原地背對他。

    夜色里她的背影融化在黑暗里,孤獨卻倔強,一如往昔。

    “你不高興么?”曹cao似笑非笑問了一句,“孤把女兒嫁給荀文若的兒子,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她沒作聲,只抬腳繼續(xù)往前走去,不料身后的他忽然笑起來,聲音穿過風闖進她的耳朵:“孤當真以為你會很高興呢,這輩子沒能嫁給荀彧,已是讓你追悔莫及,事到如今又只能讓女兒嫁給他的兒子來得些可憐的安慰,真是可嘆又可笑!卞笙啊卞笙,不知當初的你能否猜到如今,會與你曾經那般敬愛的荀公子以這么個始料未及的身份兩兩相對,孤想起那時候的你,越發(fā)覺得好笑?!?/br>
    等他言罷,四周頓時陷入僵硬。

    半晌后,阿笙才慢慢回過頭,看見他面上嘲弄似的笑容,挽起的唇角盡是諷意,不禁抑制內心升騰的怒氣與失望,聲音出奇冷靜:“丞相大人費心了,不過卞笙確實一直在追悔莫及,但與令君是半點關系也無。我現(xiàn)在回想過去的這一輩子,好像自從碰到您之后就開始出了錯,倒也不是丞相你一個人這么覺得。”

    她故意把那四個字咬得很清晰,挑釁地微笑。這時阿笙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才發(fā)現(xiàn)他似乎是醉了。

    于是她不等回言,盯著他幽深不見底的眼眸,冷笑一聲后繼續(xù)說:“丞相酒后吐真言,卞笙知您為人向來猜忌多疑,既然從沒相信過我,那你的信任在我眼里早就不值一提,我也不再需要了。丞相曾對我許諾過的相知相愛的真心,還是留給別的人吧,省得到最后輪到您后悔?!?/br>
    她面無表情地說完,故意別過臉不去看他的反應。良久聽見他開口:“那你實話告訴孤,你從前說過的話究竟是真情實意,還是欺瞞騙孤?”

    “丞相覺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早不重要了。”

    “好。”他很干凈利落地道了一個字。

    倒很符合他的風格。

    阿笙在心里自嘲著,不過這次是她先轉頭離開,身后那人一直未如往常叫住她。

    手上的傷口還在疼,她心里想,要趕快去尋個郎中來除掉潰爛的腐rou,好不讓它繼續(xù)惡化下去。